赫塔·米勒:带手绢的作家(第2/5 页)
今年7月,米勒在《时代报》上发表文章,表达对罗马尼亚政治现状的看法,文中这样述说她往日在大街上被捕,并遭秘密审讯的情形。
在我去理发店的途中,一个警员护送我从一面薄薄的金属门走进居民礼堂的地窖。三名穿便服的男人坐在桌子前,其中身型细小、瘦骨鳞峭的是头子。他要求看我的身份证并且说:“好了,你这婊子!我们又在这里碰面了!”我从没见过他。他说我与八个阿拉伯学生发生关系,以换取紧身衣和化妆品。但我根本不认识阿拉伯学生。当我这样告诉他,他回答说:“如果我们要找的话,我们可以找到二十位阿拉伯学生作证。你看,那样足够开一场大型的审讯。”他反复把我的身份证扔到地上,我弯腰去捡拾,这样大约有三四十次,当我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他瞄准我的背部一脚踢过来。从桌子尽头的门口背后,我听见女人尖叫的声音,也许那是录音带发出虐刑或强奸的声音,我希望吧。然后我被迫吞下八只煮得烂熟的鸡蛋和加了盐的青葱。我被迫跪了下来。那个瘦骨麟啕的男人打开金属门,把我的身份证扔出去又从后面踢了我一脚。我一头跌进灌木丛后的草堆里,接着向下呕吐。我没有犹豫,拾起身份证立即飞跑回家。在街上被拉走比传召更恐怖。没有人会知道你在哪里,你会就此消失,无法再露面,或者像他们早前所威胁的,你会被拉入河里,变成一具溺死的尸体,而死因是自杀。
在一个被监控的国家里,米勒,她想到了自杀。在一篇题为《黑夜由墨水造就》的访谈里,她说她为自杀与否的问题想过很长时间。她说:“我根本不想死,但是我也真的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曾经非常想活下去,但我完全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因为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安宁了。”
对米勒来说,写作就是在恐惧中寻求内心的安宁。
1987年,她移居德国,可是并没有从梦魇中解放出来,依然生活在早已离开的“独裁者”的领地之内。在柏林二十年,自由而喧闹的大街对于她显得那么陌生。她坦承道:“对我而言,最压迫、最令我难以忘怀的经历,便是生活在独裁时期罗马尼亚的那段时间。生活在数百里外的德国,无法抹去我过往的记忆。”她不绝地诉说着缘于极权、压迫、恐惧的生活经历,她的主题一直没有改变,致使德国人认为,尽管她身在德国,尽管她的母语是德语,她仍然是罗马尼亚人。
对米勒来说,写作就是对抗遗忘。
在德国,甚至整个西方世界,以米勒这种块根般深入地下的写作状态,不可能为更多的人们所知,所以,当瑞典学院宣布将2009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与她的时候,会引起一片惊诧。获奖的理由,恰恰是人们所忽略的,因为她孤独;她“以诗歌的凝炼和散文的坦直,展现出无家可归者的景象”。
在罗马尼亚,她出版短篇小说集《低地》,这部处女作遭到审查机关的疯狂删减,像“箱子”这样的词也不能保留,因为容易令人联想到“逃亡”。两年后,她只好将全稿偷运到德国出版。《低地》透过小孩的眼睛,揭开罗马尼亚乡村的真实面貌。其中,农民的残忍,政权的暴虐,都是以她的成长经历为依据的。她又发表了《沉重的探戈》、《今天,如果我不想见面》、《男人是世上的大野鸡》等小说,所叙都是秘密警察、逃亡、移民、死亡,专制政体下的日常生活:强迫性,压抑,荒诞,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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