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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双珠相换额藏识类 两敌相遇义奴报冤(第2/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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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且按下不提。再说蟆六和龟筱,派出所有的人去追赶滨路和左母二郎,把恰好前来拜见的土太郎也打发去追赶那一男一女,心想十有八九会追回来,等得十分焦急,坐立不安。心里七上八下犹如海滨汹涌的怒涛,头上的插花被一阵狂风刮跑,真是后悔莫及。在风去楼空的屋内,看到蜡烛流油,也催人泪下。当日晚间,一个时辰犹如千年,不住地祈祷。听到外边有人过来,心想也许是把滨路找回来了,一意地盲目盼望,便想出去看看,但又一想,也许是簸上宫六来了,就连看都不敢看,吓得提心吊胆。厨房里的热汤凉了也不觉,烤肉一半烧成炭也无暇顾及。心不在焉,不吃也不饿,手脚的一举一动都好似失去了知觉。竟忘记穿反了麻衣,裙子后边扭歪着也不知道。

时逢十九日的月亮高高升起,已是亥中时分。阵代簸上宫六带着媒人军木五倍二前来蟆六家。虽各自身着一套麻布礼服,却因是悄悄入赘,并未带多少仆从。一个奴仆提着灯笼走在前边,两个为青年侍卫,两个拿草鞋的下贱奴仆,上前去叩门。主人夫妇这时更加狼狈周章,不知如何是好。龟筱担心酒席没安排好,就忙去厨房呼唤在各处茫然待着的奴婢们,立即升火加炭,乱作一团。这时蟆六一边答应着,一边更换客厅的蜡烛,哆哆嗦嗦地手里拿着笤帚,把那里扫了一遍才到正门迎客台上,扑通跪倒迎接说:“早在恭候。对您的光临,不胜惶恐。请进!”说完就在前边带路,让到客厅。宫六和五倍二点头致意,宾主落座后,互相道喜祝贺,问候暑中安否。寒暄已毕,但还无人献茶,在大眼瞪着小眼。蟆六击掌,催赶快上酒来,连连催促几遍,只有人答应却不见拿酒来。等了半晌,龟筱亲自捧着有花鸟装饰的洲滨托盘,恭恭敬敬地劝酒。两个小丫环摆上放汤碗的木制方盘,手里拿着酒壶。当下龟筱把身子扭过去,低头陈述对宫六等的万分感谢,说话的神色和词句一改常态,前言不搭后语。她满脸皱纹上涂着白粉,鼻子附近抹了不少锅底灰,尚不知自己的丑态。噘嘴弄眼,巧言拍马,十分好笑。宫六和五倍二装作看不见在偷偷乐。蟆六回头看着妻子的脸,心里想:“真丢人!”但也没法指给她,催她:“快走开吧。”龟筱只当作耳旁风,还是一本正经地喋喋不休。主宾口头的应酬结束后,各自揭开碗盖,汤是大酱汤,肉是鲇鱼片加了点牛蒡的薄片,都是乡下菜,在婚礼的盛宴上甚是少见。比宫六晚拿起筷子的五倍二,喝了口汤,待去夹肉,真惨!不是鲇鱼肉,而是盛了一个漆黑的炊帚。“这是什么?”用筷子夹出来丢在木盘边上。蟆六和龟筱大吃一惊地说:“这太对不起了,是下人们的莫大疏忽,真岂有此理,请饶恕。”一面赔礼道歉,一面将木盘换过,赶快把炊帚藏起来。虽把罪过一概推给做饭的,但汤是龟筱亲手盛的,也没法责备别人,在座的马上都察觉了。于是又进行劝酒,宾主一再推让,宫六才把酒杯接过去。龟筱在旁边侍候着,小丫环斟酒,宫六想把酒干了,可是喝了一半就呛得放下,扔掉手里的酒杯伏案了好一会儿,咳嗽得厉害,看样子十分痛苦。“怎么啦?”龟筱到身后去给他摩背,蟆六劝他喝水,五倍二也一同照料,宫六擦擦眼泪说:“不知道是什么规矩,给我喝热醋,太要命啦!”他十分不悦地抱怨着。蟆六和龟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把酒壶拿过来闻闻,果然是醋,宴席上再三出现过错,他们羞愧难当,虽责骂奴婢们,但这也是龟筱亲自斟的酒,不能尽怪别人。夫妇流着冷汗,把前额贴在席子上叩头赔罪。五倍二也尴尬地帮助说情:“深夜的酒宴,厨房忙乱,难免出错,新娘如果病好了,不影响成婚,就远比酒席重要。把酒和醋弄错了,还都是一类的东西,颜色也很相近,比我的那个炊帚好多了。宽宏大量的簸上大人,这算作什么。喝了这一巡酒,就举行婚礼吧。”这样一调解,宫六才稍微消消气,又拿起了酒杯。主人夫妇很高兴,换了壶酒,又添几样酒菜,重新劝酒。

夏日夜短,已近午夜子时。然而还未见滨路出来,五倍二很着急,频频催促,使夫妇更加窘迫。于是把军木请到旁边,先由蟆六开口说:“婚姻之事虽无异议。然而滨路从晚间觉得胸口憋闷,没办法就让童仆们去请医生,但因是夜间,不但医生未请来,连派去的童仆们一个都没回来,心里十分着急。她只是稍有不适,我想不久会好的,因此想请等一等。”他一本正经地窃窃耳语。五倍二没有答应,说:“这毫无道理。新人有病是知道的,事先订好的婚礼,怎能等到明天?你说的如非假话,就领我到新人的卧房看看她的病情,真荒唐!”怒气冲冲地自然提高了嗓门。龟筱在旁边听着很着急,事已至此,再没有逃避的办法了,就拉丈夫的袖子小声说:“现在已没法隐瞒,就明说了吧,只有低头认错别无良策。”蟆六听了,干咳一声,擦擦腋下的冷汗,一改方才的态度说:“军木大人!请您回到原来座席,听我给您解释。”五倍二听后很不放心,但是又回到座位上。当下蟆六翻身再拜道:“二位贤公在上,小的怎敢欺骗大人,滨路晚间逃跑了。”未等说完,二人惊怒得暴跳如雷,大声说:“逃跑就能了事吗?是你们为了让她给那个犬冢信乃为妻,把她放跑了,还是被那个小子抢走了?赶快追回来!说人没有了,我是不答应的,快追回来!”然而蟆六却壮大了胆子,把叩拜的脑袋抬起来说:“没等说明原因就发这么大脾气。即使是值得生气之事,也要等我详细地把话说完。关于信乃之事早已禀报过,为了把他打发走,我们夫妇悄悄地煞费苦心,绞尽了脑汁,是经过周密策划才使他远走高飞的。他怎能抢走滨路呢?最可疑的是近邻的浪人网乾左母二郎。听说他突然变卖了家财,已经先跑了,不难猜想,大概是他将滨路拐走的。因此当即派童仆们去追,但现在还没回来。我又雇了知道他底细的土田土太郎抄小路,从近路去追,多方派人不使他们漏网,我想到天亮会追回来的。如有半点谎话,就把我这白发苍苍的头割下来,绝无怨言。但请暂且等一等。”蟆六夫妇虽然费尽唇舌,披肝沥胆地吐露实情,恳切劝解,但宫六和五倍二还是狐疑难解,怒气不息地厉声道:“纯粹是一派胡言,就是你们能言善辩,我也不能轻信你们说左母二郎将滨路拐走,因为并无确切证据。不管谁是奸夫,你们已接受我的聘礼,竟让女儿跑了,其父母也该同罪,真是越描越黑。你等最初就贪图钱财,骗了我们。敢说不是这样吗?让我喝热酒虽可说是关照,但有让喝热醋的宴席吗?让人家嚼炊帚也是你们的热情款待吗?这都是你们的怠慢失礼,有这样戏弄上峰的村长吗?不仅如此,前些天诡称滨路因风寒卧病,今天又说胸口憋闷,前后矛盾,胡言乱语。总之,不把滨路交出来就给你点厉害尝尝。”身边的侍卫,手按刀把,那责骂威吓的气焰,使蟆六和龟筱吓得面色苍白,魂不附体,说:“大人说得有理,说得是。”牙齿不住地颤抖,只是这样来回重复地回答。斟酒的小丫环,也吓得躲开了。

过了一会儿,蟆六镇静一下,取过身后的短刀放在宫六等的身边说:“二位大人看了这把刀,就会消除怀疑。这是已故的管领持氏朝臣传给春王殿下的村雨宝刀。信乃之父犬冢番作在结城被围时盗取宝刀逃走,最后传给他的儿子。我知道此事,前几天用如此这般的计策,把信乃骗去神宫,调换了这把刀。原想献给管领家,现在先做抵押,等滨路回来再作为送给女婿的见面礼。请您看看,这是蟆六的一点诚意。”他实心实意地指着刀这样说。宫六神色变得稍加温和点说:“说这把刀是村雨丸有确切证据吗?”蟆六微笑道:“阵代还不知道吗?村雨丸的奇特是:拔出刀时,立即从刀尖滴出水珠,如含有杀气挥刀,水点四溅如降阵雨。我已试过,不必怀疑。”宫六听了点头道:“略有耳闻,确是如此。那么就看看吧!”他说着拿过刀来。龟筱剪剪烛花,把蜡台往跟前拿一拿。五倍二也跪着往前凑身说:“只听到过这口名刀,有机会开开眼也是我的福分。快拔出来看看。”宫六轻轻拔出刀来,拿到灯下。他和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可是一点水珠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儿?翻过来倒过去,怎么看也没水珠。宫六脾气大发,用力一挥,击中后边的柱子,刀尖立即有些弯了。五倍二早看出这种名实不副的情况,嘲笑说:“珍贵的名刀村雨丸一滴水珠都没有,成了带有火气的燃烧丸了。”宫六气得满脸通红,瞪着蟆六说:“你这个坏蛋,好大胆子。谁信这把铅刀是村雨宝刀?你这个老混蛋,不止一次欺骗我。等着瞧吧!”龟筱慌忙扯着嗓子喊叫说:“无论怎么说,那天晚间都有水流出来,我在旁边看见了。”没等她说完,宫六把刀往席子上一插,刀弯过去了,像锅的提梁一样,又拔出来扔了。五倍二也带着几分醉意,攥着挂在腰间的腰刀,耀武扬威地逼问说:“你们还敢争辩吗?”龟筱吓得浑身打颤,不知如何是好。蟆六也吓傻了,想赔礼又没词儿。原来被人家钻了空子,换了把假货。是信乃干的,还是左母二郎呢?反正是他们俩。然而事到如今,指责别人,开脱自己的错误也没用。又怕又羞,急忙起身想跑。宫六更加怒火难耐,恃血气之勇大喝一声:“你这个偷儿哪里走?”刀光闪处,蟆六的后背被砍了一刀,仰面倒下。想再砍一刀,在刀光闪烁之下,龟筱打个滚儿,把宫六的小腿抱住。这个老婆子拼命地纠缠,五倍二看到,扑过去说:“你敢打扰!”左手揪住龟筱的发髻往后拖。但她死死不放,大喊来人。五倍二把刀拔出来想结果她的性命,竟把她肩头砍进四五寸深。龟筱受了重伤,忍受不住,惨叫一声被宫六一脚踢开。在这工夫,蟆六掷酒壶和盘子碗,虽暂且抵抗,但他已负了重伤,动作很不灵便。宫六等正好乘其无力抵抗,想将他们折磨致死。夫妇痛苦得喊不出声来,龟筱拖着血泥在爬,蟆六不知往哪跑,然而还是惜命,像被蛇追着似的,连滚带叫。正挣扎着还想逃脱之际,没追到滨路和左母二郎先回来的背介从后门进来,看看厨房,又看看隔壁的房间都没人。只有宫六的四五个随从,喝得酩酊大醉,熟睡在侍从者的房间。婢女们都被太刀砍杀的声音吓跑了。背介哪里知晓,想禀告主人,便从走廊走进来拉开拉门,眼前五倍二的刀光一闪,他“啊!”的一声没等叫出来,右边鬓角被砍了一刀,向后跌倒就势躲在地板下边,忍着痛苦不敢出声。这时,宫六乘怒又使蟆六负了几处重伤,将他尽情地折磨,五倍二也砍了龟筱的肩膀,刺伤了她的臀部,使之受尽痛苦,然后将二人一起砍倒,结果了性命。

却说额藏从圆冢格外加快步伐赶了回来,已是深夜。不知为何大门还没锁,进门后里面又不像有人。在客厅那边有东西倒地的声音和人的呻吟声。他非常惊奇,赶忙脱下草鞋,跑到那里一看,主人夫妇已被砍杀。仇人是往日认识的阵代簸上宫六和其僚属军木五倍二,正踏在死者胸上,把刺进去的刀拔出来,擦刀上的血迹,将待离去。额藏大喝一声,把他们拦住说:“你们两个想往哪里跑?虽说我是你们的属民,但你们是主人的仇人,岂能放过?”两人听了,怒目而视,厉声说:“不要命的蠢人!阵代杀了无礼的村长,奴婢们也要受牵连。奇怪,你竟然管我们叫仇人,你想和你的主人做伴吗?”他们既蔑视又蛮横地说。额藏躲过砍来的刀,挥动左右拳头,紧紧抓住两个人的右手,左右看看冷笑说:“庄头有过失应该在诉讼所问罪。你们并非因公视察,而是夜间到这来喝酒,佣人也有五常,杀了我们的主人,能够乖乖地看着把仇人放走么?我们就决一雌雄吧。我是庄头的小厮额藏,虽非你们的敌手,但愿领教领教!”说着松开他们的两只手。额藏的膂力过人,二人吓得心惊胆寒,被捉住的胳膊好像脉都停了,骨头要折,想跑又跑不掉。双方也不出声,便打了起来,额藏在二人的刀下躲躲闪闪,得机拔出腰刀,迎战二人。所用兵刃的好坏大有不同,现在额藏拿的刀是前夜龟筱给他杀信乃的,是大冢匠作三戍屡经战斗的利刃。而他又是少见的豪杰,自己领悟的武艺很得要领,一经施展开绝招,便骁勇拼杀,使对方难以招架。还不到十个回合,就把想要逃跑的宫六,从肩头到九俞穴给劈开了。回刀又刺伤了五倍二的眉间,五倍二带伤惨叫逃跑。额藏正待追时,宫六和五倍二的侍从,被后面的刀声惊醒,从院门跑进来。看到簸上已被击毙,军木受了重伤,想往外跑被踏脚石绊了一跤,正在那边打滚,眼看也性命难保。这两个年轻卫士,不得已拔出刀跑过来把额藏挡住。在这工夫,二三个奴仆把五倍二背在肩上,有的帮着抬着脚,往外逃跑。额藏犹如愤怒的猛虎在驱赶羊群,转瞬间那两个年轻卫士也被砍倒在左右。跑出去想再追,在衡门2 附近遇到追滨路和左母二郎没追到而归来的童仆们。这些人看到额藏提着把血刀,十分惊讶,把拿着的六尺棒一横,不让他出去。有人问他是怎么回事,也有人喊着要把他的刀打掉捆起来,但只是喧嚷,却没一个上前。额藏被这些不明真相的童仆们挡住,甚为焦急,但又不能杀害自己的伙伴,因此就被五倍二跑掉了。现在再追已经来不及,就把血刀擦擦收起来,并把主人夫妇横死之事告诉众人,说仇人簸上宫六等已被他杀了。然后领着他们到客厅一看,众人都吓傻了。勿论是非如何,杀了阵代就要受连累,大家都茫然不知所措。额藏又说:“我也是刚刚才从下总回到村里,虽不知事情的经过,回来时正遇到主人夫妇被杀害。五倍二逃脱了,天明就会从城里派来检察的士兵。我过会儿即到诉讼所去控告,详细说明报仇的情况。今晚之事与各位无关,好歹都由我额藏一人承担,你们不必惊慌。我想女婢们大概是因为害怕逃走了,要把她们找回来。如果缺一个,那她就会被怀疑。望你们明白这一点。”被他这一指点,众人都佩服他有胆有识,心里也有底儿了。

作者写罢此段,不禁独自赞曰:善恶终得报。龟筱不孝且淫乱,加之蟆六不义而异常残忍,神怒人怨,遂使奸恶与贪婪结为夫妻。是以家无子嗣,外无友助。二人淫欲无厌,故无时不至感烦恼,终于结此恶缘。煞费苦心,坑害良善,反遭他人暗算,终受莫大耻辱,为宫六等杀戮。然而幸有额藏,以其一人之义勇锄奸铲恶。吁!义哉额藏!虽侍奉于污吏之家,而清白如泥中之莲。且善补其主之过,为信乃谋划有方。以不仁之主为主,其母弃杀于雪中而无怨,又一饭救命之恩而永志不忘。今杀敌报仇所用之刀为龟筱所授,此刀为龟筱之父匠作之遗物,竭尽义仆之道,而不辞连累之咎。噫!贤哉额藏!宜哉,忠义之人也。

1 鸟部野是平安时代京都的火葬场。后来在诗歌等文艺作品中多用以说明人世之无常。

2 衡门,也叫冠木门,两根木柱上搭根横木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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