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第1/6 页)
时值深夏,烈日炎炎,似能烧灼一切。远处的山,近边的树,眼前的草,脚下的地,无时不散发着热气,人身置其中,仿佛身置蒸笼。
田地更甚于此,遥遥望见山脚下有一片瓜田,一道精瘦的身影正抓着一把锄头,弓下身子哼哧哼哧的闷头锄草,汗水如同下雨一般落在瓜田中,可那身影却只是用衣衫抹了一把,毫不在意。
广阔的陇地中唯有这一个动点,随着身体的上下起伏,藏在草帽下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的面容,这少年神色坚毅,线条分明,从被汗水浸湿的单褂中伸出的两根手臂,呈现出麦子一般的色泽,下身是一条肥大破旧的粗麻长裤,一直挽到了大腿,赤足踩在柔软的泥地上。
这少年姓何,无名,不是本地人,八岁那年故乡发了洪水,不得已才随着父母和大五岁的哥哥迁至于此,在这个叫宝安村的地方安了家。
离家时母亲已有了身孕,在迁家途中又遭了三天的寒雨,在这里刚刚住下时,就已经浑身哆嗦站不起来了,她在一个黑黢黢的凌晨开始哀吟,少年记得清楚,红色的月亮正沉在东方的林尖上,哥哥在院子中焦急地转圈,少年在屋外呆呆地看着开始破晓的天空。
母亲分娩时酱色的血顺着床沿流了一盆,回光返照的叫声切割开爬满潮湿黑斑的墙壁,穿过茅草铺盖着的屋顶,向墨蓝色的天空飞去,这声音哀转锋利,在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突兀地升起后便戛然而止。
母亲合眼时没留给少年和哥哥一句话,只是留下了一个健康水灵的妹妹。
“叫清儿吧。”哥哥道,他抱着还在哭的妹妹,眼神中流出温柔的波浪。
父亲在此后的日子中沉郁悲痛,不再有过笑容,头发在短短几天就变得花白,少年记得父亲每天日落的时候都会来到母亲的坟前,呆呆地一直坐到月上中天,父亲把母亲的坟安在了草屋西侧的小丘下,那里有一颗枝干歪扭的老槐树。
每次少年踏着黑沉的夜色来寻父亲回家时,总会忍不住颤栗,野草中的喇喇蛄在林间响亮地鸣叫,山坡上的松树沉默威严地耸峙,他看见父亲手里抓着地上的土,脸上的皱纹像是坟后黑黄色的丘壑,眼神却像悲哀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