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因为张氏是韩国显贵,不像母亲只是魏氏不出名的宗女,而她又是母亲与父亲私通所生。所以她被人送来送去,母亲只当平常,张家女无名无份地陪侍于军中,母亲却觉得那简直是丢尽了张氏的脸面。 但……御史是怎么回事? 路上无人拦,还有人向张泽若施礼,使者陈平也出现了,面色如常的与张氏女行士礼。薄姬知道这不是骗子,但还是心中忐忑,不知道要被领到哪里。 张泽若领她上了车,向车外看了一眼,又回首看向她,安抚地笑了笑:“我刚才见过大王,大王让我领你回去安置。我又跟人约好去探望朋友,不及回去换衣,也只好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薄姬垂眼,温驯地道:“妾一切听大王安排。” “不是大王的安排,你若不想去,我让人先送你回府。” 薄姬轻轻摇头,可能是从小的习惯,也可能是不受宠的地位,她对人的态度很敏感,此时她就觉得,眼前的女子其实是想让她同行的。 而且,不知是高门贵女的作派,还是身居高位的习气,张氏女的语气中隐隐有一种强硬不容置疑的意味,薄姬不想冒着触怒她的危险去拒绝。 马车穿街走巷,停在一户普通小院门前。张泽若下车,还回身顺手扶了薄姬一把,行动之间俨然已经习惯了以男子身份行事。 薄姬暗暗奇怪,难道齐王真的好男风,以至张氏女这样的绝色,也只能投其所好,日常以男装示人吗? 还有,这小院门户不显,到底是何人所居,让张氏女从宫中出来不及换衣就要来访? 张泽若扣门,一个十多岁的少女飞快跑来开门,一见她就笑了,向屋内高呼:“张阿姊来了!”既是招呼,也是通知屋里。 “鲁泥,孩子呢,让我看看我家义女!”张泽若也没什么淑女模样,嚷着就进去了。屋里还有人高声反驳:“这是我义女!” “你们的,你们俩的。”另一个声音和着稀泥,薄姬跟在身后悄没声地挪进去,心说怎么都高声大嗓的,太不成样了。 鲁泥前年在赵昌养伤退役前,一有空就拉着他去偷欢。也不知道是哪次中了,赵昌走后两个月,她觉得异样,自己学医时也学过,顿时想到了,请医士帮她把脉一查,果然是怀孕。 既然怀了那就生吧。她的月俸改革了一次,不发粮,直接发钱,一个月有五百钱,足以养活自己和孩子。鲁泥身体也很好,行军路上也没怎么要照顾,正好后来也没什么大仗,伤员少,她还觉得挺悠闲的。 回来之后更是安定,军中设了“医院”,她就在医院入职,还通过考核,由护士成为医士,月俸升到了七百钱,开始给军中士卒诊病治疗。 挺着肚子一直工作到临盆,腹痛时她还给人开了药方,这才叫人来替她,自己走到产房躺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就生出来个胖乎乎的女孩儿,鲁泥喜爱得不行,还特意请她觉得最有学问最好看的张泽若起了个名字,叫鲁皎。张泽若和白芜君抢着要孩子作义女,当然也是玩闹居多,她俩都没成亲呢。 鲁泥的母亲带着次女鲁禾来照顾她坐月子,鲁泥出了月子就让母亲回家,只把妹妹留下来。 她对母亲道:“家里也离不开阿母。阿禾就留下来吧,给我搭把手,几个月就行。我们乡里识字都不方便,等孩子大点我来教她,以后跟我一样学医也行,进厂也行,学得好说不定还能像张阿姊白阿姊一样做吏!” 她多养一个妹妹也是可以的,阿禾除了顽皮一点之外,并不笨,回乡说不定就耽误了。 于是鲁禾留了下来。张泽若本来要她跟自己住,但鲁泥不想麻烦她,只跟她借钱买了间小院,准备慢慢还。毕竟她带着孩子,住宿舍不方便。 临淄的房价太贵了,不然她买个大院子,就好叫一家人都搬过来。不过现在鲁泥也听了张泽若的劝,努力攒钱,准备在还债之余,尽量能在家乡县城里买个院子——老家的房价也会涨的,张泽若笃定地说,鲁泥很相信她。 “哦哦哦,阿皎会叫人了。”张泽若洗过手来逗孩子,拿着个木球一抛一抛的,引得鲁皎大眼睛转来转去盯着瞧,又伸胳膊伸腿的来够。 其实孩子腿脚挺有劲,不过鲁泥听自己师父说婴儿不急着学走,多爬一爬更好,就没急着教她走路。 “我家皎皎生得白,像她阿父。”鲁泥很自豪,她自己一家人都是黑皮,生了个白胖孩子特别得意,生怕人看不出来,见人就炫耀,所以对鲁皎的名字也很满意——皎皎如月,月亮什么色的?白啊! 薄姬安静地在一边,听她们说话也听出来了,这孩子跟她一样,是母亲与人私通所生。这种事现在很常见,不算什么,出奇地是鲁泥的身世。 张泽若问到鲁禾的教育时,引得鲁泥好一顿倾诉,说起家乡的教育,恨自己月俸还不够高,不能把家里人都接到临淄生活,已经年长的大兄顾不上了,更小的弟弟也先不管,且把鲁禾弄过来进学。 说着说着就说到鲁泥是怎么从烂泥地里挣出一片天地的经历,张泽若对着她一阵夸,夸得鲁泥都不好意思了。 “我就是总吃不饱,想吃饱。阿母又老忧心家里穷,忧心我到年纪了嫁不出去,年年在家里要给我交算赋。我心里烦得很,阿姊你们来教识字的时候,我觉得有意思,一心学认字就忘了饿。后来他们问我学不学医——不学是傻子!”鲁泥说得铿锵有力,眼睛发亮,仍然记得当时的激动,“能学一手医术,我不管嫁不嫁人都能活得更好,干嘛不学。后来也是,问我肯不肯看男人身子给男人治伤,四十石米呢你说我肯不肯?哈哈哈哈哈哈!” 她跟张泽若白芜君不同,大笑的时候是真的一点仪态也无,但薄姬却有点羡慕她,也不知道是羡慕她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大笑,还是羡慕她能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 三个好友说笑了一阵,张泽若带薄姬回自己府中,路上状似无意地向她介绍:“芜君的父亲是淮阴县尉,一家都在关中,不敢为韩氏效力。芜君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投军的,如今在太仆手下做事。我父如今乃韩国司徒,当初若不是换了男装投军,现在恐怕也已经嫁与父亲的故交之子,埋首于家事之中。”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问薄姬:“对了,还没问过你,你想做什么?” “我?我……”薄姬一时结舌,她想得到齐王的临幸,哪怕只有一次,给她一个孩子,让她有所期盼地度过后半生,这是能说的愿望吗? 这是她自己的愿望吗? 张泽若没有再问,回去令侍女带她安置,有事第二天再说。 休息了一夜后,薄姬又被唤去,进屋一抬眼便是满目惊艳:张泽若今天在家,没穿男装,换回了女装,淡扫蛾眉、轻点绛唇,竟让薄姬一时忘了行礼。 待她回过神来,看张泽若偏头带着丝狡黠看着她,她才恍然低头行礼,讷讷的不知怎么解释:“妾还以为张御史偏爱男装,一时失神……” 屋里有张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张泽若噗哧笑出声来,起身在穿衣镜前正照侧照,顾影自怜,嫌弃地道:“男装就那几个样子,一点也不好看。我当然喜欢穿女装,可惜女装行动总是不如男装方便,又没有专门的朝服,只好将就着男装了。对,我要上书,既然现在有女官,就应该有女式官服才对!” 想起来便做,张泽若下笔成书,很快就成篇了,吹了吹纸放在一边等墨晾干,她又拍了拍额头,歉意道:“冷落你了,我就这个急躁的毛病,阿父批评了几次我也不改。不过他自己年轻时还去行刺始皇帝呢,我看我就是传了他——我是替大王问你,你擅长什么,有什么想做的?如果一时没主意,可以先留在我身边,帮我整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