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些牧草,林芦是真的要从头种起,自己摸索,让人们看见这个过程,慢慢冲淡过于神异的印象。她也很乐于做这样的事,已经记了三大本笔记,准备明年继续调整。 所以不但在南方的韩川和韩信晒黑了,林芦天天下地,韩川再见到她也得心疼——做了县令之妻,她反而比原来更像个农妇了。 这天回来,林芦就见寄住在家里的张豚在门口探头探脑,她走近时又往后一缩。林芦快走了几步,从门后将这小子出来,奇道:“你跟阿武吵架了?” “没有。”张豚急忙否认,他才不是吵了架告状的人。 “那你是……” “我想找阿信去打仗!”张豚脱口而出,然后脸红了,忸捏着小声说,“以前就说好的,哪知道阿信现在就去了。” 林芦好笑地抚额:“你知道那有多远么?况且阿信是陛下任命的特例,你才十五岁,谁能让你入伍去打仗呢?” 张豚脸更红了,头一低跑进了屋。他也是一时冲动,说出口就后悔了。但是从小的玩伴真的去带兵打仗了,他也好想去啊。虽然一直嚷嚷兵法好难学不会,但自从知道韩信做了曲军候,张豚比以前用功多了,私下里死记硬背也把韩信布置的功课给背下来了。 就是理解方面……这就没办法了,韩武自己就不懂,系统能算黑洞的数据,可它这种低级ai对主观的知识没什么判断力,只会按字句给你解释。 张豚以前年纪小根本不爱学,现在想学了,没人给他讲了。桂林县太远,一来一回寄信时间太漫长,靠写信求教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就很想去桂林,虽然今年他才十五,但也快成年了嘛。一起读书的小伙伴们都比他小,根本不理解他的心思,一个两个的都以为他就是嘴馋,看见韩公和阿信寄回家的鱼干蜂蜜菌菇嘴馋了,他才不是! 林芦立在院中,有些难为地低头沉思。其实韩川寄回家的信里提到过几个孩子的学业,韩武自有际遇,韩川对他编的瞎话是深信不疑的,不担心他。但韩川可不相信韩武这调皮孩子能把人教好,那几个孩子不是耽误了吗?都是在眼皮底下长大的,韩川还是挺在意他们的。 特别是后来江涵来了,教的东西虽然简单却不一般,那自成一体的符号体系,一开始难,但掌握之后再计算就容易多了。韩川隐约感觉到不止是计算容易,更是一套完整的体系,可惜他再往后学就有点力不从心了。看来树下翁只教他耕种的知识是对的,他的资质仅限于此,将自己能做的事做好,就不负师长的厚爱了。 这些孩子既然得了江涵教导,那自然也算是同门子侄,韩川当然希望他们能继续往下学,问题在于他现在离得太远了,百越之地又易病,几个孩子都没长成呢,他实在不好作这个主。所以这次寄信回来,他只是对几家人都提了提,愿意冒险的,他再托人将孩子带到身边教导。 林芦也知道,她是不太赞成的,但张豚今天自己提出来了,她犹豫要不要问其父张井的意见。 但没等她想明白,张井就亲自来拜见了。如今身份有别,张井也是个市井中的普通人,未免显得拘谨,林芦耐心地听他说了半天不知所云,才终于引出他的正题。 “韩公信里说可以叫阿豚过去,但是那边有风险,我想了几天,还是想送他去。”张井这时不复杀猪屠狗时的豪气,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我、我也担心他,但、但是我也想他有出息。” 张井很明白,这可能是他家多少代人都不曾有过的一个机会,他在担心不舍和期盼中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送张豚去。 林芦欲言又止,出于一个母亲的心理,她很想劝劝。但同样出于一个母亲的心理,她也明白,最终点了点头,道:“梁高和陈赤也要去桂林,你们帮阿豚收拾好行装,到时和他一起出发。” 张良介绍来的两名楚墨,吴立和范益师徒并没有提出要去韩信身边。他二人到底是墨家弟子,尽管心思有所转变,但眼下仍不愿意参与秦攻伐百越之战。他们又算是客人,并没有主仆的关系,林芦不好勉强他们。 原本她打算让隶臣陈赤带张井前去。陈赤的母亲仍在织室作活,不过韩川已经用自己的人脉把其母从郯城转到了淮阴,虽说隶妾身份,但县里照顾,自然轻松了许多,也能与陈赤常常见面。陈赤有心立下军功,为自己和母亲赎一个平民身份,林芦感其孝心,自是要成全他。 梁高却是主动请缨,林芦诧异之下连问了几次,都得到肯定的回答。梁高只托她照顾自己的老母,林芦心里对他这样抛却母亲去立功业的做法不太高兴,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是,便是梁高带着隶臣陈赤,顺路带张豚一起去桂林县了。 用兵与用间 桂林县以外的连绵群山中, 杨时一屁股坐在大石上,喝了口味道怪怪的盐糖水才缓过气来。 他手下的百人已经打散了,混入了不少夷人, 开始他睡觉都警惕, 担心被报仇的夷人割了颈。但时间长了也不紧张了, 这些夷人全都是有家有室的人, 家人在县令那里过上了好日子,真有想反的,同什的族人都不会答应。 等操练了一阵之后, 军候就把他们拉山里适应来了。其实主要是让秦卒适应山林行军,并让那些夷人教他们一些山林里的常识。另外他们秦卒也要带着这些散漫惯了、刚刚才开始进行训练的夷人, 叫他们熟悉军法, 熟悉军中的号令。 在这样的互相教学中,让秦人与夷人熟悉起来,不说立刻认可对方为同袍,也多少能消除一些对立的敌意。 现在,杨时腿上用布条打了绑腿, 缠得高高的, 几乎大半个小腿都扎在了里面, 裤脚自然就扎紧了,这是为了防蛇。秦人也知道走山林草丛要防蛇, 走在头里的要拿棍子去“打草惊蛇”, 为后面的人开路。 但哪里会有地方像百越之地的山林中蛇这么多的, 过去秦军征战天下, 在山里行军也不是那么在意, 现在不在意却可能要命。 中原地区已经开发很多年了。周礼中对道路管理有很详细的规定,两国之间还是“野人”生活的时代, 周礼要求一国在正式出使另一国前,先派人通知对方,然后对方管理道路的“司空”去查看修整两国间的通路,以迎接使者的到来。 而周礼也并非凭空制定,在更早的《夏令》中,就有要求“九月除道,十月成梁”,由夏自商再到周,乃有周制中“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的规定——种植树木以标明道路,郊外提供食宿以款待旅客。 在这样一代一代越来越完善的规范中,中原各国之间来往不绝,使者奔走于路,商贾来往于城邑之间。可百越这个地方呢,人口本来就稀少,天气还特别适合植物生长。两个聚居点之间来往贸易踩出一条路,过了半个夏天再去看,哪还有路的痕迹。 秦军在这样的山林里行走,苦不堪言,开路的人用在中原的习惯去拨开草丛,蛇是惊了,惊的不是一条蛇,而是一窝蛇!毒蛇更不在少数,本地夷人本来就供奉蛇神,此前秦军死于蛇吻的也有不少,军中不乏传言,说是得罪了夷人的神灵才会如此,引得士气越发低迷。 所以军候很重视这件事,特意对此下令,营地周围伐树除草洒雄黄驱蛇。一旦离开营地,从什长到百将,必须亲自检查士卒们的准备工作。 什长身上还带了县令身边医官配的蛇药,操练之余,每什还得学急救之法。几次在山里训练,被毒蛇咬伤的人总算能救回来一些,不至于咬一个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