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不管这次相请是不是梁家从中捣鬼,王葛都赶紧相谢。 “常主考官”之职,就是要游走于郡地各县。本县县署拒绝,比她自己找理由推辞好,因为她就算能推掉这次,下次呢? 借着桓县令来,王葛报休沐,月中休两天,剩下的月底休。算着时间,虎头快该回来了吧? 寒冬时节骑马太受罪了,到家后,王葛的脸冻的已没知觉。 今年也是格外冷,幸好自家提前制足了牛粪砖,然后王葛发现辽东郡的蜂窝砖没推广到内郡,当时她立即报给了县署、瓿知乡乡所。现在苇、临水二亭亭署取暖用的粪砖均为蜂窝孔的。 王禾几个全住在东巷里,次主屋就不再住人,王大郎到主屋睡。白天因着王大在,周氏基本不来主屋。另外,阿蓬阿艾不在跟前,王翁老两口就倒替着去干活,总有一人在家陪着大郎。 今天是王翁在。王葛一边裹着被子暖和,一边听大父讲这半月家里头的事。 一是桓家从洛阳遣来个管事,请了本县之媒,已经照她先前留的话客气回绝,桓家管事始终随和,没有无礼傲慢举止;再是高明常跑东巷里,阿禾那边挺好,不用担心,在乡都亭的活是看管两间库舍,只值白天,夜里是另个亭吏;高明还去清河庄问了,小学腊月休学,出正月恢复修学,但虎头归家后,得先去清河庄找袁夫子取课业,才能休归;阿菽三个更不必担心,都能适应乡塾;最后是浔屻乡孟家二次来提亲了。 王翁:“孟家那媒氏倒识趣,他说要知道你是大匠师了,根本不来这一趟。” 孟家够不上烦恼。 王大郎提醒:“梁家上回遣的媒妇出那么大事,恐怕会更恨你,以后变着法继续使坏。阿葛,你还是得小心。” 王葛:“来便来。谁存着歪心,谁就得比占理的人多费周折才能占到利。我正好想看看,他们这样的大家业能耐几次风吹霜打。” 午时,贾妪、王二郎都回来了。 王葛手脚捂暖,去叔母那看从弟阿麦。 “哇……看我是谁?汪汪汪……” 小小的孩子特别识逗,王葛一挡脸、一挡脸,乐得阿麦不停蹬腿。 “抱不住了、抱不住了。”周氏把孩子塞给侄女,小被子全蹬散开,她解开布绳重新系好。 王葛夸赞:“瞧我们阿麦,力真大,冷不冷啊?” “啊……哦……” 她一根手指被小家伙攥住。 周氏笑着道:“冷啥冷?哪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啊,有火盆取暖,你大母还给阿麦织了羊毛帽。” 王二郎问:“野山那咋样?靠着江,到处都刮风吧?” 王葛只看一眼二叔,继续跟从弟哄话:“是挺冷。不过啊,冷不着我,阿麦说是不是?冷不着从姊,就冷不着阿麦。” “咯…啊啊…”小家伙欢快雀跃。 王二郎喜道:“嘿,来,阿父抱抱。” 王葛拧身,没稀罕够呢,不给。 不能只疼最小的,还得疼那几个半小半大的。吃过午食,王葛像操碎心的老母亲,又匆匆赶往东巷里。 乡塾条件简陋,才入学的学童总共七个,都在一间屋。屋门大敞,里头仍不算亮堂,夫子挨着里墙,阿艾坐在最前排,最后头的王蓬和王菽几乎和屋门平行。 王葛没出动静,在外打量,听诵书声阵阵。 仲冬往后,因墨冻、手冻,一般都是诵书多、写字少。七学童正跟随夫子念《急就章》,夫子念一句,学童们连念三遍。 此情景,王葛不禁想起南山馆墅。文化教育的差异,最重要的便是夫子对于学术的领悟、授学之耐心,其次才是学舍环境、笔墨供给。还好,虎头自念书开始,习惯把夫子在注释外的讲解,与他自己的理解全记录下来,已经攒满三大箱简牍、纸册,全搬到了东巷里葛藤巷宅院。 酉初散学,阿菽三人没精打采出来。 一个想,念书比编草鞋累,聊闲话的工夫一点不给,还喊得喉咙怪疼。 另个想,念书比喂猪累,喂猪偷懒骗的是猪,念书偷懒骗的是自己。现在才明白,骗自己最难骗! 阿蓬早困得没感慨了,眼周泪迹斑斑,打着大哈欠,等阿艾叫声“长姊”扑向王葛,他才消了困劲,喜出望外。 东巷里有三街六巷,王家新宅所在是六巷中最长的“葛藤巷”,家家户户贮葛藤纺线,王菽说,夜里的纺车声一直响到入眠。 王艾:“天明响得也早,比鸡鸣还早哩。” 王蓬:“那我倒是不知道。” 说来很巧,自家隔壁就是刘泊家,王葛以前登过门送竹简,所以记得。不用刻意打听,住的时间稍久便知刘泊母子非本地人,寄住于任氏娘家的祖宅有五年,又迁离了葛藤巷。任家一直没往外卖宅、赁宅,每隔十天半月的来个人打扫收拾一下。 天全黑时王禾回家,他在乡亭没有马骑,每天皆步行来往。 在乡里住,除了弟妹们讲的纺车噪声,其余事也不便利。首先是井离得远,王菽胆小不敢靠近井,每天都得王禾回来把缸挑满;洗衣不能一次洗多,不然晾挂起来后院子被占满,走道挡来挡去;左邻右舍的老人爱打听事,不理睬显得无礼,但是一搭话就容易说多。 王艾撅嘴告状:“连咱家几只鹅都知道了。赵家姥还跟我打听菽从姊岁数哩,我骗她说九岁,赵姥说那就算了,她孙儿十三了,差得挺大。” 王菽惊讶四连问:“赵姥?哪家人?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390 不配跟我儿争! 王禾边喝粥边笑:“昨天我带阿艾去挑水,旁边有几姥在捣衣,估计是昨晚时候问的。” 王艾郑重其事点头。 晚食过后,王禾去挑水。阿蓬撑不住了,眼皮耷拉着打瞌睡,王葛让他去睡,然后宽慰阿菽、阿艾:“家里叫你们读书,不是指望你们跟虎头一样靠读书讨生活,是觉得识字就比不识强,认字多比认字少强。哪怕用掉一年时间只会背《急就章》,一年后的你们也会有大变化。” 王菽如释重负,一年时间只背《急就章》的话,她绝对……释重释早了! “急就奇觚与众异,罗列诸物名姓字,分别部居……”王艾的突然背诵,让王菽不知“内卷”这个词,却深深领悟了此词含义。 戌时起,夜空飘落小雪。 巷子里的纺车声少了好多,大概和王家姊妹一样在庭院看雪。因着初雪至,王葛对虎头的牵挂更重。阿弟现在到哪里了?也下雪了么?投宿逆旅可有取暖之物,有无热食果腹?天寒地冻,他还在诵书么? 王荇已经过庐江郡。 送他归乡的张存郎君年纪二十,是张季鹰族中子弟,就读于太学,三年没回家了,正好借着这机会回吴郡族地。离开司州境后,私营逆旅减少,今晚投宿的驿站几乎被兵士占满,张存出示国子学祭酒的牍文后,驿站态度立变,腾出来两间大院。 下雪了。 王荇站到庭院,用掌心接着丝丝凉凉。张存过来,王荇问道:“张郎君听过雪孩子的传说么?” 是小时候阿姊讲的,他一遍遍听不够,直到跟阿姊说……这个传说里,我愿当那只母兔,只有母兔不会为雪孩子伤心。 反而庆幸。从那以后,阿姊再没跟他讲了。 隔壁院,一中年郎君刚好练完五禽戏,他姓葛名洪,双眸含星,耳聪异于常人,听见院墙另边一半大孩童在讲:“从前有只母兔要出远门,为了哄小兔呆在家不乱跑,就在屋前堆了个雪人……” “可是母兔回来的时间,比原来想的还要久,小兔每天孤单又害怕,便跟雪人说话……” “小兔觉得和雪人已是好友了,就言外面天寒地冻,请雪人进屋烤火……” 张存故意惊讶:“那不把雪人烤化了?” “所以雪人拒绝。小兔这才明白,原来雪人……怕火!”王荇故意用上阴森语气,这回是真把张存、也把隔壁葛洪的念头引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