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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朱梅死了。”葡萄说。
少勇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擤鼻子,擦眼泪。他对葡萄说:“上我那儿去哭吧,啊?”
葡萄擦干眼泪,跟上少勇往里走。里头深着呢,是个老军阀的宅子,少勇告诉她。她让后一点,让他在前头走。他和她说什么,就停下来,回过身。村里两口子都是这样走路,少勇心里又一动一动的。他这时停下来,回身对她说:那是我们外科。看那个大白门儿没有?手术室,我早上在里头刚给人开了刀。
到了他住的地方。一屋有两张床,门口的木头衣架上挂着两件军装。少勇说:张大夫和我一屋。葡萄四面看看,墙上挂着几张人像,有四个是大胡子洋人。少勇拿出一个茶缸,把里头的牙膏牙刷倒在桌上,拎起暖壶,给葡萄倒了一缸子水。又想起什么,从床底下摸出个玻璃瓶,里面盛着红糖,他往茶缸里倒了半瓶,用牙刷搅着。刚想和她说说话,她哇的一声又接着哭上了。死心眼的葡萄啊,哭也是一个心眼哭到底。等茶缸里的红糖水都凉了,她才哭完。哭完她叫了声二哥,说她该咋办呢,这下子谁也没了。
他也不知说什么好。葡萄穿一件红蓝格的大布夹袄。开春不久,城里人都还穿棉。家织的大布织得可细法,葡萄从小就跟他母亲学纺花织布,母亲后来都织不赢她。她用橡子壳把纱煮成黑的,和白纱一块织成小碎格子,给他和铁脑一人缝了件衫子,他去西安上学,穿成渣儿才舍得扔。他那时什么也没想,只觉得有个心灵手巧的妹子母亲能清闲点。他怎么会料到她的手不单单巧,摸在他皮肉上能让他那么享福。他尝过城里女人了。他前头那个媳妇是城里小户的女儿,知书达理,可会写信,两人非得分开她才在信里和他黏糊。葡萄不一样。葡萄多实惠?手碰碰你都让你觉着做男人可真美。
少勇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肩膀挤住她的肩,大腿挤住她的腿。她的脸红红的,湿湿的,一根银耳丝颤颤的。他把她的髻一拽,拽散开。葡萄看他一眼,明白他啥意思,他还想重新让她做闺女。她手很快,一会儿便梳成两根辫子,和唱白毛女的女兵一样。少勇问她,给二哥做媳妇好不好?他说了这话心里好紧张。就是当逗乐的话讲他也还是紧张。葡萄转过脸,看他脸上的逗乐模样。他经不住她那生坯子眼睛,逗乐装不下去了,他把脸转开,脚踢着青砖地缝里长出的一棵草。葡萄说,好。少勇倒吃了一惊。她这么直截了当。这桩大事原来可以这样痛快,这样不麻烦。他心里在想,和领导谈一谈,打个报告,再到哪里找间房,就把葡萄娶了。他抓起她的手,搁在他脸上。这手真通人性啊,马上就把那秘密的舒服给了他,给了他全身,给到他命根子上。他想不远了,很快她能让他享福享个够。恐怕是没个够的,弟弟铁脑福分太浅呀。
这样想着,外头响起了号音。开晚饭了,他叫葡萄跟他去食堂吃饭。
少勇把葡萄带到院子里。食堂没有饭厅,打了饭的人都蹲在地上吃。少勇和葡萄面对面蹲着,一群一群的看护女兵走过来看,有皮厚泼辣的问孙大夫的对象吧?少勇嘿嘿地笑,嘴里堵着一大口白馍。葡萄见她们全穿着白毛女女兵那样的军装,胸口两排纽扣,像母猪奶头。少勇告诉葡萄,说不定要去朝鲜打大仗哩。葡萄应着,心里想,怪不得城里条条街都热闹成那样。又有歌,又有锣鼓,又有披红挂彩的人,一卡车一卡车地过来过去。原来是要打大仗。仗越大,热闹也就越大,人的精神头也越大。葡萄不懂得都打些什么,但她知道过个几年就得打打,不打是不行的。她从小就懂得看人的腿。腿和脚比人的脸诚实,撒不了谎,脸上撒着谎,脚和腿就会和脸闹不和。每回打起来,打人也好、打仗也好,连打狼打耗子打蝗虫打麻雀,那些腿都精神着哩。只要没啥可打,太平了,那些腿都拖不动,可比脸无精打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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