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尊前人是戏中事 眼底文多弦外音(第2/2 页)
挹芬听他点了《乔醋》,把纤手不住将鹤山的手搓着,却把众人看得呆了。倘别个人做出这行径来时,早已全体鼓噪嚷起罚酒来了,独有鹤山面子上却发作不出,只好向背地里啾啾唧唧的议论。甘棠是个主人,势不能不管些闲事,便拦住畹芬,携着他的手笑道:"乖乖的,成日价问我要长公子,今天可交给你了。"畹芬红上双腮,酣然一笑道:"啐,你替我规规矩矩的陪客罢!要差了点时。喏,东首上坐的不是妾大执金吾么?看他会走下坐来,拉你交校尉老爷们呢。"说完,夺手走了。
不多一刻,《乔醋》上场。畹芬扮演潘岳夫人,半嗔半喜的,只向鹤山唱来,把众人听得涎垂一尺。连那位姜大执金吾也隔坐向鹤山笑道:"劝世兄以后割爱些儿罢。不然怕畹芬不易给你罢休呢。"鹤山一面含笑应着,一面细嚼那曲中神味,竟同昨夕一般。只畹芬那一付娇喉艳韵,到底比夫人胜了许多,不觉悠然神往,把昨晚信誓全忘了,只向台上畹芬痴痴笑着。
挹芬明知个中必有个绝妙的机锋,只一时不敢喝破,只得把话去打断他红氍毹上心事。那知鹤山呆呆的直看到潘岳夫人进去了,才回头向挹芬叹息道:"你当知这戏中人是眼前事哩。"说完,立起身来想走。挹芬含泪请他到自己家去,鹤山答应了。甘棠、伯纯见鹤山立起身,一齐走过来拦住他。伯纯道:"还有文章没给你看呢。"便一手拉着鹤山,一手携着挹芬,走过庆祝的正厅来。
只见灯烛辉煌,锦绣掩映,中间供着尊元首摄影,下边悬着块金质采绶的勋章。在鹤山自然司空见惯,甘棠则已觉得荣宠非凡了。两边挂着许多幛屏,谅来总是京里大官阔府送的居多。伯纯却指着上首朝西一幅祝辞道:"六十老妪最会倒绷孩子。世兄你是个海内赏鉴家,请你读一遍罢!"鹤山走近前去看时,却是篇绝妙的散文,便读将起来道:今天子御宇之岁,君以关东豪俊徙至自淮扬,能以术游公卿大夫间,众称之曰能,举以告。天子曰:"昔酂侯以发纵指示获上赏,朕尝薄之。世之豪俊,苟有从予游者,今国家多难,诚欲得追兽者耳。"君曰:"唯乃试以事,无不克者。"天子乃进而命之曰:"国有常刑,亦有常赏。今江以南,狐鼠之所窟也,昔益烈山泽,禹铸魑魅,勉旃无方朕命。"君乃道:"河洛涉江汉,下赣皖而东,越一月功成归命,盖已尽揽东南之秀于王庭矣。"天子称之曰:"能克懋尔绩,朕能富贵尔。"邦人士之聚都下者,谓君为荣,称觞为君祝。予维天命所在,乘时以立功者之别有庆焉,乃为文以祝之曰:嗟乎,民之好恶庸有常哉?得一豪隽者,假威力以为驱,讴歌且随之矣。大江以南,圣主所谓窟宅狐鼠者,得君一行,隼鹗枭獍,尽登于明堂。然则天下事亦大可知矣。司马迁曰:五年之间,号令三嬗,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吾今乃知之。虽然,士之处功名亦大难也。今天子起行阵,好与下同甘苦,必能垂霖泽于无既。顾法非陛下所立,亦非臣所立,昔人有能言之者,君傥然凛念之哉。吾闻诸古之祝人者曰:"歌于斯,哭于斯,聚骨肉于斯。
君傥懔然念之哉。淮阳李伯纯拜祝。
鹤山读完,不住赞道:"好大手笔!现在的祝辞,那里有这种古茂谠直。"伯纯拈髯微笑道:"世兄原是个识者。只老夫不敢当此谬赞哩。"说完,自己得意扬扬的激昂顿挫读了一遍,向挹芬道:"前天给你的那纨扇呢?"挹芬笑道:"公子早读过了,还说是奖励得太过,怕我当不起呢。"伯纯不觉大笑道:"一行作吏,此事遂废。自问口舌生涩,取笑大雅。只自觉比那些时髦名士稍胜一筹呢。"因回首向鹤山道:"我们一起到挹芬家去罢!"鹤山那里肯不依,便含笑应着,仍携了挹芬走到席上。草草坐了半刻,便同伯纯辞了甘党,先吩咐自己的车照例候着,自己便搭着挹芬的车走了。真是:别有情怀留不得,同车有女出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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