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王荇拉住大父的手,懂事道:“大父,我给你捂捂手,手暖了,就不生气了。” 大父母的愁事,他其实知道,他是听蓬从兄讲的,蓬从兄是偷听到的。村邻又有给阿父说亲的,仍没有给三叔说亲的。大父母认为的听话、最老实的好儿郎,在村邻眼里,都不如阿父这样的有疾者。 三人很快回来,把箧笥放到次主屋后,王翁和二郎就回主屋了。小贾氏郁闷的掩门,今日她特意用柴灰描了眉,结果夫君还是不回屋,她想认错都没机会。这屋里,真是越来越冷了。 “真是越来越冷了。”王葛给阿弟搓搓小手,其实她的手还不如王荇的暖和。 王荇先把桓真的话转述,再拿出两对磁石,解释道:“桓阿兄给了六对磁石,正好,咱家孩子一人一对。” 姐弟俩心有灵犀一笑,王竹那孽障不算王家子。 打开箧笥,除了笔墨外,果然有两撂边缘整齐的长形纸。一撂洁白,表面光滑;另撂发黄,略显粗糙。应该是制纸材料有区别。 这是王葛穿越十年来,头一次见到纸! 王荇用指尖轻点了下纸面,这种感觉好神奇。他稀罕的一直看纸,说道:“桓阿兄说,白的叫白麻纸,黄的叫藤纸,都是写字用的。阿姐,这薄薄的,我都不敢拿,如何在上头写字?” 王葛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前世如此平常的纸,现在摸它,竟跟阿弟一样小心翼翼。 桓郎君让她也在昂贵的纸上书写?太糟蹋好物了! “我有办法了。虎头,你先想好要跟夫子说什么,写于竹简,修改好后再迻于纸。”她说完,轻轻挑起一张白麻纸,正、反质感有差别,背面的粗砺程度还不如藤纸,且有稀疏的草皮附着。 王荇学王葛的样子,取出一张藤纸,凑到鼻尖闻闻。 王葛也闻闻白麻纸。 姐弟俩相视而笑,啥味也没闻出来。 王荇问:“我能给夫子写一些家常的事吗?” “当然。” “嘻。”王荇欢喜不已。这种问题他是不敢问桓阿兄的,但阿姐说行,肯定就行。“那阿姐怎么写?我倒有个主意。阿姐把九九表写一遍吧,那些数咳……好学。” 小家伙还怕伤她自尊心。王葛揪一下他的羊角髻,说道:“你跟夫子说家常事时,提一下阿姐得头等匠童、头等匠工的事。我呢,且得想想,实在想不出,就画画给夫子。把我学到的尺、规、矩都画给夫子。” 其实王葛在看到磁铁时,已经想好制简易指南针了。前世历史上,晋朝应该有指南车、指南舟,但都是不便携带的勺状司南。水浮磁针的记载,最早见于《梦溪笔谈》。 但画出磁针指南,得有由头。啧啧啧……八艚船才过去几天啊,她又得“突发奇想”了。 78 浔屻乡的小少年 王荇伏桉疾书。 磁针指南的事不急,王葛自我测试已经结束,今日起,实物制尺、矩、规。 尺与矩在完全掌握它们的线段、外轮廓后,第一次就切割成功。没有趁手工具,她只能将篾刀、匀刀缠布,配合着锯使用。 画线段时,用阿弟的刻刀。这把刻刀是张夫子给的,专门用来刮竹简错字,锋利轻便,非常好用。 制规稍麻烦,首先要用刻刀在薄木板上画出整个外形。桓县令给的十个木规的制式一致,两脚长度相等,底端都尖锐,使用时,哪个脚固定圆心均可。顶端的连接,也就是“铰链”,呈两面皆突的圆形,得凋刻打磨。 王葛想,如果是铜制、铁制的规,铰链位置肯定是能调节的,不然就太费材料了。 最大半径的规,制出实物后,和模子仔细比对,连顶端的圆形也用麻绳圈量,全部符合。比对过程中,王葛明白了何谓“觚”。 一觚,为正六边形的内角。 桓真在给王荇讲算数时,曾提及过“六觚”为一“握”,就是指竹制的算筹,共二百七十一枚,这些竹算筹的标准制式,合而为一“握”! 此时王荇停笔,问:“阿姐,今日何日?” “仲冬第一日。” “我要加上时日,待夫子看我书信后,就能算出车马距离了。仲冬,朔日。” 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王葛欢喜的同时,愈发体会知书识理的重要性。 过了临水亭往贾舍村方向的土道上。 刘泊着一身臃肿寒衣,背着沉重竹筐,里面是阿母给舅父蒸的饼、腌的咸肉、咸豆、肉酱、鱼酱。路不好走,他磕过一跤,下裳的腿部位置刮破道大口,苇絮随他走动掉落。道边有苇,他就采摘一些塞进去,一路掉、一路塞、一路诵书,颇自得其乐。“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曰……” 下午申初。 野山下清河曲弯处,一只伍人小队的乡兵疲惫而行,牵着条猎犬。此犬名猲獢,短喙,擅于搜寻追捕。他们是从浔屻乡过来的,两乡接壤之地正在修津渡,昨夜逃跑了一个隶臣、一个隶妾,在种种痕迹和猎犬引路中,他们追到了瓿知乡。 桓真若见到这些乡兵瘦骨嶙峋的模样,一定会感激族叔仁慈的。浔屻乡是踱衣县最穷的乡,这五人又长期在津渡工地,风里来、土里去,各个蓬头垢面若野猴般。 此刻他们随猎犬跑,知道的是追查逃犯,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撵上狗杀掉吃了。 冬季,清河边洗衣的佃户女娘们很遭罪,哪还有夏日时的欢声笑语。她们乍见猎犬,吓得尖叫、惊惶四散。五个乡兵拽紧猎犬,一人高喊:“我们是隔壁浔屻乡的乡兵,追捕一男、一女逃犯,如遇可疑者,就报给你们最近的亭,切莫收留生人!” 一娘子听出喊话人年纪不大,就笑骂:“你们就是生人!” 哈哈哈哈……女娘们重新回来洗衣。 刚刚喊话的乡兵用水扑洗脸,隔着距离告戒这娘子:“我等不是在说笑,逃犯原来是在贾舍村修路的隶臣妾,应该是跑回来了。” 娘子赶紧指路:“小郎沿这条路一直走,那边有乡兵营地,临水亭的兵吏便在那处。亭长姓任!” 这乡兵一撩乱发,笑颜道:“谢娘子。” “啧啧啧……怪俊的。”另个娘子说。她周围再有人道:“怎么浔屻乡也有年纪如此小的乡兵?我记得临水亭有个姓还的小郎,就是……” 这乡兵跑近几步,见女娘们又防备他,停步问:“阿姐刚说那小乡兵姓桓?” “呸,谁是你阿姐!对,姓还,还钱的还,这姓一听就忘不了。” 乡兵往回跑,眼泪随风飙,低语都囔:“呜……是你么桓阿兄?呜……我可受老罪了呜……” 刘泊这时来到了村西乡兵营地。 任朔之心疼坏了,卸掉沉筐,赶紧用褥子裹紧外甥,嗔道:“你阿母也是,这大冷天,折腾甚?我还能饿着不成?” “舅父何时再娶,我阿母才能放心。”刘泊脸冻的发青,幸好搭了段牛车,不然天黑也到不了。 任朔之娶过两次妻,一个病逝、一个难产而亡,之后有人给他说亲,都暂未应。一提这个,他呼刘泊后脑勺一下,少年郎的稳重气度在舅父这不管用。桓真正好过来,瞧见,一乐,知己之感再增。 刘泊把发髻扶正,说道:“阿真,我阿母腌制了些肉酱、鱼酱,你拿去一些,还有细面饼。” 任朔之牛眼一瞪,嚷道:“不是都给我的?” 刘泊一副正经模样解释:“共三份,除了阿真这份,还有王匠工的。我阿母特意嘱咐,舅父是自家人,留最少的。” 小心眼的外甥!任朔之瞅瞅自己粗掌,深悔刚才的巴掌打早了。 桓真思量一下,提议:“我近日欠了王家不少情分,不如晚食一并去王家吃,剩下的酱都留给他们,如何?正好阿泊许久未见到王匠工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