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罗夏衬衫的人(第4/7 页)
“‘最好,best。’她说。
“‘我以为你说的是野兽,beast。’我说。
“‘噢,不是的,医生,我说的是best。’
“这个单词就像一颗鹅卵石滚下了悬崖,接下来——雪崩了。我当时确凿无误地听见她说‘他爱我内心的那头野兽’,这句话暗示了潜意识里如开水般沸腾的性欲,对吧?可是实际上她说的是‘他爱我最好的那一面’,这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是吧?
“当晚我就失眠了,于是我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奇怪的是,我觉得心清耳聪,仿佛刚刚从一场持续了三十年的大感冒中痊愈。我开始怀疑我的过去、我的感觉,甚至怀疑我自己。所以在凌晨三点,我开车回到办公室,在一片死寂中,我发现了最可怕的一幕。
“我翻查了案例录音带和秘书打字留下的档案,它们竟然和我脑子里保存的几百个案例的对话内容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听见beast,可是病人实际上说的是best,dumb其实是numb,ox其实是cocks。病人说head,我却听成bed。sleep其实是creep,lay是day,paws其实是pause,rump只是jump,fiend是leaned,sex是hex或者mix,甚至可以是,天哪,perplex!还有yes和mess,no和slow,binge和hinge,wrong和long,side和hide。你随便说一个单词,我就会听成另一个。足足听错了好几千万个单词啊!我发了狂似的翻遍了案卷文件。天哪!我的老天爷啊!
“那么多年,那么多病人!天哪!我大叫,博寇啊,你这位摩西下了西奈山那么多年,主的训导好像跳蚤一样附在你的耳朵里。到了现在,过了那么久,你这睿智的长者突然想起要对照那块用闪电刻上文字的石板,竟然发现你脑子里面的十诫和石板上面刻的不一样!
“摩西当晚就逃离了办公室。我在黑暗中狂奔,希望化解心中的绝望。后来我坐火车去了纽约市的远漂滩,可能是冲着那个悲情的地名去的。
“我走在一层层海浪旁边,只有胸中烦躁混乱的心绪能与喧闹嘈杂的浪涛相比。怎么会这样?我大声质问自己,你聋了一辈子,怎么会不知道呢?一直到现在,我的听觉——神赐给我的礼物——很凑巧地恢复正常,我才发现了真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得到的唯一答案是巨浪打在沙滩上炸响的一声惊雷。
“于是,这头人形老骆驼的第一个驼峰就这样被第一根稻草压垮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巴士行驶在习习凉风中,路旁是一大片金色的海岸。我们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地摇晃。
“第二根稻草呢?”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
博寇医生拿起他的法国太阳镜,镜面反射阳光,洒满了巴士的内壁,像一条条闪亮的小鱼儿。我们一起看着这些会游动的七彩图案,博寇医生的态度本来很超然,后来终于显露出一丝愁容,却又带着半点笑意。
“视力、视觉、材质、细节,这些东西都很神奇,很值得敬畏,对吧?什么是视力?什么是视觉?什么是洞察力?我们真的想把这个世界看真切吗?”
“嗨,当然想了!”我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
“这是一个年轻人不假思索做出的回答。不是的,我亲爱的小朋友,我们其实并不想看真切。在二十岁的时候,是的,我们觉得自己希望看见一切,了解一切,尝试一切,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我这辈子视力都很差,几乎有一半时间待在眼科医生那里配新眼镜。好了,后来人们发明了隐形眼镜这个奇迹,这些亮晶晶的泪滴,看不见的小圆片。我终于决定,要给自己配一套。你说是巧合也好,说是心理作用也好,我戴上隐形眼镜的那个星期,正是我听力突然恢复的那段时间。这背后肯定有心理和生理机制的联系,可是你不要逼我瞎猜,我还没有掌握足够信息去作一个可靠的推测。
“我得到了两片亮晶晶的抛光磨平的隐形眼镜,把它们装在我这双柔弱的蓝眼睛上面。然后——看呀!
“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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