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耿庸先生(第1/6 页)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时值岁暮,雪灾的消息,有如大雪般覆盖每天的报纸。然而,即使冰雪塞途,列车停发,电力中断,满城烛光,人们仍然忙于营造节庆气氛,在黑暗中期望看到荧屏中的“春晚”。我们的人民是喜剧性的人民,何况遇上春节,热闹自然是少不了的。
就在这熙熙攘攘预备祝福的时刻,有一个人悄然走了。
耿庸先生去世的消息,最早是萧玉英医生告诉我的。
1988年春节前后,正是在人民北路萧医生的家里,我陪孙钿先生,一同拜见了倍同路莘女士刚从上海南来的耿庸先生。此前,拙著《人间鲁迅》出版时,曾给上海方面寄出三册,收件人是“胡风反革命分子”我所敬重的三位长者,他们是:贾植芳先生、何满子先生,再就是聊斋先生。在他们的文字中,我获得一种确信,认定他们的身上存留着鲁迅的骨头和血脉。见过耿庸先生,我欣喜于我的判断没有出错。
钦定“胡风集团案”发生后,耿庸先生便一直在牢狱里生活,时间长达十一年之久。夫人王皓,在两年后的反右运动中跳江自杀,当时的说法叫"自绝于人民"。遗下三个孩子,在一个举目无亲、充满敌意与冷漠的世界里如何过活呢?可以想见,当时整个家庭所担受的苦难,以及加之于耿庸先生的精神上的痛楚。几十年沧桑,留下一头银发,满脸皱褶,可是,他那儒雅的风度却掩盖了这所有一切,乍见之下,丝毫觉察不到灾厄的痕迹。他严肃,庄重,说话却是随意的,机敏而幽默。说时,他一面抽烟,一面透过眼镜片定睛看你,你可以感觉到他对问题的专注。对于世事,常有犀利的批评,说到激烈的时候,他会睁圆了眼睛,像是与人争辩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他是常常微笑着的,流露着诚恳、友善、温厚,有时说着说着,还会像孩子一样,被自己的话头惹得咯咯地大笑起来……
孙钿先生和他一样,同属"胡风集团案"的要犯,蹲过监狱,干过苦役般的重活,相聚的机会于他们来说是极为珍贵的。我虽系初识,毕竟有过赠书的前缘,所以,大家一起谈话也就无须太避忌,感觉是愉快的。
此后,我常常一个人去看望耿庸先生。他后来从萧医生家里搬出,和李晴先生在达道路合租了一幢小洋房,我仍旧是那里的常客。
那时,李晴先生在一家出版社任职,计划出版我的一部诗集。我约请耿庸先生为集子作序,一来看重先生的道德文章,二来,也想给这段往来的日子做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