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诗人(第3/8 页)
他们从他们的意识中赶走了他,然后鱼贯而入,走上了灯火辉煌的主席台。主席台上另有一张会议桌,铺着庄重的红色桌布,桌后面摆着必要数目的座椅。会议桌上放着一个传统的玻璃酒瓶,闪闪发光,晃得台下参会者眼睛迷离,已有好一阵子了。这个酒瓶靠左,众人可以欣赏到一幅油画,从舍列梅捷夫斯基画廊借来。画上是二十二岁的佩罗夫,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披头散发,衬衣领子敞开着。油画的底座用绿叶和鲜花做了细致装饰。讲台的正前方也摆着一只阴沉沉的玻璃酒瓶,一架大钢琴等候在台侧,稍后便会被推到台中央,为有音乐的节目伴奏。
大厅里各界人士济济一堂,有文人骚客,有见多识广的律师,有教师学者,有热情洋溢的男女大学生,等等。还有几个便衣警察,受命出席会议,分散在会场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因为政府根据经验知道,一本正经的文化聚会有一种特殊本领,常会悄无声息地演变成狂乱的革命宣传。事实上,佩罗夫早期诗歌中有一首就遮遮掩掩但很善意地提及了一八二五年的动乱,这让人不得不防。像“西伯利亚落叶松的萧萧悲鸣与地下矿产相呼应(sibirskikh pikht oogrewmyi shorokh s podzemnoy snositsa roodoy)”这样的诗句,要是在公众场合朗诵,实在难说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有一种记述是这样说的:“很快大家明白了,情况隐约有点像一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闹剧,正在酝酿一种拙劣的悬疑气氛。”(作者认为是指《群魔》中著名的一章。)这都是因那位老先生而起,他故意跟着纪念会主席团的七位委员,走到台上,还打算和他们一起在主席台上就座。大会主席盘算着还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厮打起来为好,便使了个招不让他坐下来。他堆起在公共场合下自会堆起的礼貌笑脸,悄悄对这个大胡子族长说,要是不放开斯拉夫斯基紧握的椅子背,就将他赶出会场。那张椅子已经被控制在斯拉夫斯基铁钳一般的手里,他表面上不动声色,手上一使劲,悄悄地从老头粗糙的手里夺了过来。老头不松手,但椅子已不在他掌控之中,他便没有座位可坐了。他四面看看,瞧见了台侧的钢琴凳,便沉着冷静地将它拉上台来。幕后的服务生伸手阻拦,只慢了不到一秒钟,没有拦住。老头将凳子放在离主席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立马成了地位突出的一号人物。
此时主席团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即又一次没有理睬他的存在。我们再说一遍,主席团格外关心的,是不起争执。再有一点,摆在油画底座旁边的八仙花半遮住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主席团乍一眼看不到他。说来不巧,那老先生对着台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坐在不该他坐的座椅上(那东西不停地发出吱扭吱扭声,暗示着这响声有持续下去的倾向),打开了眼镜盒,像鱼一般往眼镜片上呵呵气,心平气和,舒坦自在,一颗沧桑头颅,一身破旧黑衣,一双两边带松紧的靴子,这模样既像俄罗斯穷酸的教授,也像俄罗斯有钱的殡葬工。
大会主席走到讲台前,准备进行他的开场发言。会场里响起絮絮低语声,此起彼伏,大家自然奇怪,那老头到底是谁呀。老头稳稳地戴上眼镜,双手放在膝盖上,侧目看看台上挂着的画像,然后转过头来,盯着台下前排仔细观瞧。台下回望过来,忍不住望望他亮闪闪的脑门,又望望画像上留着鬈发的脑袋。主席发言冗长,期间问长问短的低语声越来越多,有些人想象力丰富,展开了这样的思绪:可能有一位几乎是属于传说时代的诗人,后人只通过教科书才了解其人其诗,本是一个错误时代的产物,一个落入无知渔民网里的活化石,一个瑞普·凡·温克尔2 式的人物,到年老昏聩之时亲身参加了纪念他早年辉煌的聚会。
“让佩罗夫这个名字,”主席结束发言时说道,“永远不要被俄国思想界忘记。丘特切夫说过,普希金将被我们的国家当作初恋永远记住。那么就佩罗夫而言,我们可以说他是俄罗斯自由的初次体验。在眼光肤浅之人看来,这种自由似乎仅仅反映在佩罗夫诗歌意象的无比繁杂上,这让艺术家着迷,民众却不以为然。可是我们呢,代表着比较清醒的一代,倾向于为我们自己破译其诗句中更深刻、更重要、更具人性、更有社会价值的意义,比如以下诗句:
当最后一场雪盖住了墓园围墙的阴影,
我家邻居那匹黑马的外衣
在敏捷的四月阳光下闪烁着敏捷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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