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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王(1)(第5/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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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的所有细节一公开,只有助于养肥报业:他们的发行量如此猛增,以至于在随之而来的强劲影响下,一些头脑灵活的人(例如西恩)着手创办新的新闻媒体,宗旨各式各样,但只要报道了该案情况,便能保证他们的成功。摇唇鼓舌之徒,小道消息之辈,远远多于出自公心而义愤填膺的市民。普通民众看了报道,一笑了之。在那些公开的报道中,大家看到的是一个由流氓无赖设计的极其可笑的滑稽故事。王储留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小丑模样,油光锃亮的秃头顶上也许挨了一记疥癣怪魔杖的重击,不过依旧是看客们的宠物,展示柜中的品牌。另一方面,翁泽博士的高尚人格不仅没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反而引来了恶意的哄笑(黄色报刊可耻地遥相呼应),民众误认为他是一个随时准备卖身投靠的文人。总之,已经包围了王储的淫荡报道有增无减,甚至出现了极具讽刺意味的猜测,他在阅读有关自己丑行的报道时会有何感受呢?这样的猜想打上了善意的标签,我们无意间助长了另一个年轻人嚣张的鲁莽行径。

贵族们、政务要员们、法官们,还有国会中的“侍臣”议员们,都打盹一般毫无作为。他们懦弱地决定慢慢等待,结果失去了宝贵的政治时机。的确,在陪审团裁决之前的几天里,保皇党的成员通过错综复杂甚至不正当的手段,成功地通过了一条法律,禁止报纸报道“离婚案件或其他可能包含诽谤内容的听证会”。但是根据宪法,通过的法律必须在四十天之后才能生效(这段时间被称为是主管法律与正义的女神忒弥斯的临产期),因此,报纸有充裕的时间把案子报道到最后。

阿道夫王储本人对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在意,更有甚者,他不在意的态度表达得非常自然,以至于人们都觉得奇怪,他是否明白大家到底在谈论何人。此案的每一个片断他肯定都非常熟悉,所以人们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要么是患了遗忘症,要么就是自控能力太好了。只有一次,他的几位密友认为他们看见一丝忧虑的阴影掠过了他的大脸盘。“真遗憾,”他叫道,“为什么那个polisson13 不邀请我参加他办的聚会呢?Que de plaisirs perdus!14 ”至于国王,看样子也漠不关心,但在将报纸放进抽屉、摘下眼镜的时候,他会清嗓子;另外,他经常在一些不合理的时间请某个议员密谈,根据这些情况,可以推断出他还是极其不安的。据说,在审判期间,好几次他都装作随口一说,提出把皇家游艇借给儿子,让阿道夫来一次“小小的环球旅行”。但阿道夫只是笑着亲了下他的秃头顶。“真的,我亲爱的儿子,”老王坚持道,“在海上航行愉快得很!你可以带几个音乐家,外加一大桶葡萄酒!”“Hélas15 !”王储回答说,“海上航行,一路上下起伏,会伤了我的太阳神经丛。”

审判终于进入了最后阶段。辩护律师谈到了被告的“年轻”,“血气方刚”,也说到作为一个光棍,“诱惑”自会找上门来——这些听来似曾相识,和国王对儿子过度溺爱如出一辙。公诉人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还放了狠话,要求判处被告死刑。被告最后一席话引出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长期的压力使他精疲力竭,现在又被迫蹚了另一趟浑水,受尽了折磨,再加上公诉人猛烈抨击,听得他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这一切让这位不幸学者的神经崩溃了。在一阵不连贯的喃喃自语之后,他突然声音一变,歇斯底里地开始交代,口齿清楚。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有天晚上,他喝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杯榛子白兰地,同意和一个同学去一家妓院,只是晕倒在大街上,没有去成。这番意料之外的交待逗得听众大笑不止,公诉人也一时脑子发懵,试图用物理的办法强行堵住被告的嘴。然后陪审团离席到指定的房间隐蔽投票,一会儿后返回宣布了判决:翁泽博士应判处十一年的苦役。

媒体唠唠叨叨地赞同这个判决。他的朋友们秘密地去看望他,和这位殉道者握手告别……不过老好人加丰王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了一件相当巧妙的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许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到:他利用至高无上的特权赦免了翁泽,判他无罪。

就这样,对王储施压的第一种和第二种方法都无果而终了。还有第三种方法,一种最果断、最可靠的方法。古姆的幕僚谈论的话题无一例外都倾向于实施第三种方法,尽管这第三种方法的真实名称好像没人提起过:死亡总是有很多委婉的别称。K刚卷入这场阴谋乱局时,还不大明白正在发生着什么事。这种茫然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轻,经验少,也是因为他本能地以为自己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其实他搞错了,事实上他不过是个名义上跑龙套的,或者说名义上的人质。正因为他理解有误,他就不相信自己发起的这项事业竟然会以流血告终。其实,压根就没有什么事业,只是他自己隐隐约约地觉得,在调查表兄生活的过程中,自己如能克服厌恶情绪,那就是完成了一件相当重要、相当迫切的任务。随着时光流逝,他对那项调查感到厌倦了,也讨厌对同一件事喋喋不休的讨论。但是他仍然参与其中,尽职尽责地守着那无聊的话题,而且依然认为他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与某种力量进行合作。这种他始终弄不清楚的力量,最终会一挥它的魔棒,把一个不可能是王储的人变成一个水到渠成的王位继承人。有时候他也想过,如能迫使阿道夫放弃王位,那何乐而不为呢(谋划者们说过很多奇特的比喻,很有可能暗含着让他放弃王位的意思)。然而说来够怪的,他从没有把这个想法进行到底,也就是说,他从没有把自己排在下一个王储的位子上。近两年的时间里,在大学学业之余,他频繁地跟矮胖子古姆及其朋友们联系,几乎没有发觉自己被困在了一张精密的网中。也许,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的那种厌倦不应该降低到简单的无能——其实他天生就具有无能的特点——不能对那些日渐形成习惯的事情保持关注(事情一旦形成习惯,他就再看不出恢复原有面貌的希望了)。不过,也许这是一种难以察觉的警告,故意改变了一下声音。与此同时,在他参与之前早就开始了的那项事业已经接近血淋淋的尾声了。

一个阴冷的夏日夜晚,他接到邀请,出席一个秘密集会。他去了,因为邀请没有露出任何反常的迹象。后来他倒是回想起来,自己赴会极不情愿,觉得是被强迫的,心情沉重。但话说回来,以前参加了多次会议,差不多都是和这次一样的心情。开会的屋子很大,没有暖气,装饰就像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的(墙纸、壁炉、餐具柜和架子上落满灰尘的角质酒杯——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像是舞台上的道具),屋里坐着二十个男人,一半以上K都不认识。在这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翁泽博士:他的秃头顶像大理石一样苍白,沿着正中央陷下去了一条缝;浓密的金黄色睫毛,脑门上几个小雀斑,颧骨上泛着红晕,双唇紧闭,眼睛像鱼,像个宗教狂热者那样穿着教士长袍。他神色冷峻,一点若隐若现的愁容也没有改善他一脸的晦气。大家对他说话时毕恭毕敬。人人都知道审判后他的未婚妻跟他分手了,理由是他假扮另一个人时承认了肮脏的罪行,如今她还是不可理喻地继续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那些罪恶的痕迹。她退隐到了一个遥远的村庄,全身心投入教书。翁泽博士在这次聚会引发的事件之后不久,就到一个小小的修道院隐居了。

在场的人中,K还注意到了著名法理学家施利斯,几个国会的frad(自由党)成员,公共教育部部长的儿子……一张并不舒适的皮沙发上还坐着三个瘦高、阴沉的军官。

他还看到窗边有一张空藤椅,窗台上坐着一个瘦小的男人,远远离开聚会的其他人。他长相平平,手里玩弄着一顶邮政工作帽。K离他很近,能看清他那双穿着粗糙鞋子的大脚,跟他弱小的身躯很不相配,活像就近给脚专拍了一张照片似的。后来K才知道此人就是西恩。

一开始K以为聚在房间里的人在谈论那些他熟悉已久的话题。他心头的什么东西(又是那个内心最深处的朋友)甚至幼稚地渴望 着这次会议与之前一切会议没有任何不同。可是古姆在走过K身边时将手放在他肩上,神秘地点了点头,姿势奇怪,不知为何令人讨厌——还有他缓慢、警惕的说话声,那三个军官的眼神,都让K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不到两分钟,他就知道了他们在这个缺乏真实感的房间里冷酷地谋划什么,原来已经定好了要刺杀王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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