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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内姐妹(第4/7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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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随着一声激烈的爆响,桌子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抖动和快步跳舞一般的摇摆,这时列夫·托尔斯泰造访了我们这个小组。我们要他提供曾在尘世间居住过的具体情况以证实他的身份,他就开始作复杂的描述,说的似乎是一些俄国式的建筑木饰(“木板上的图形——人、马、鸡、人、马、鸡”),都不容易记下来,也不好懂,更无从证实。

我又参加了两三个降灵会,比这一次更可笑,但我也得承认,比起辛西娅在家里搞的那些可怕的聚会来,我更喜欢他们提供的这种孩子般的娱乐,也喜欢我们饮用的苹果汁(两个矮胖子都是禁酒主义者)。

她的聚会都是在隔壁惠勒家那个不错的公寓里举行——这种安排很符合她那离心式的个性。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的起居室当然看上去总是像个又脏又旧的调色盘。客人的外衣,遵循着野蛮、不卫生、通奸的习俗,里面余温未散,就由一声不吭的秃脑袋鲍勃·惠勒抱进一间圣地般的整洁卧室,堆在那张婚床上。给大家斟酒的也是他,斟好后由那位年轻的摄影师传给大家,辛西娅和惠勒太太则张罗下酒面点和小菜。

晚到的人会有这样的印象:好多高声嚷嚷的人毫无必要地聚集在两面镜子之间的烟青色空间中,镜子中塞满了人的身影。我猜测辛西娅想当屋里年龄最小的一个,所以经常受她邀请的女人,不论已婚还是单身,一般都至少在四十上下。她们中有些常乘着昏暗的出租车,从家里带来完整的美貌遗迹,但随着聚会进展,那美貌便消失了。我总是觉得惊异,这些善于交际的周末狂欢者都有一种能力,能根据纯粹出于经验却非常精确的方法几乎是立刻找到一个喝醉了的共同标准,每个人都忠实地坚持这个标准,然后降低这个标准,统一降到下一个层次。已婚的妇人们非常友善,放肆的弦外之音让她们的友善更突出。男人们则亲切拘谨,表情呆板内向,亵渎般地模仿孕妇。宾客当中虽有些人以某种的方式与艺术相关,但没有充满灵感的言论,没有支起胳膊肘扶住戴花冠的脑袋进行沉思的模样,当然也没有吹笛的女孩。辛西娅和一两个年轻点的家伙坐在浅色的地毯上,她脸上亮晶晶地闪着一层汗,摆出美人鱼搁浅的姿势。这个姿势使她占据一定的优势,她不时地跪着挺起身来,一只手端上一盘果仁,另一只手清脆地弹一下考克兰或是考尔克兰的健美小腿。此人是个艺术代理人,坐在一张珠灰色的沙发上,夹在两位脸泛红潮、快活得快要融化了的女士中间。

聚会进入另一个阶段后,会爆发出一阵阵更为喧闹的欢笑。考尔克兰或是考兰斯基会抓住辛西娅,要么抓住另外某个闲荡女子的肩膀,领她到一个角落,冲着她嬉皮笑脸地胡乱说些私密笑话和传言,她听了一甩头哈哈大笑,然后赶紧离开。再晚些时候,又会爆发出一阵阵男女之间的亲热打闹,闹一会儿又笑着停一会儿,一只丰腴的光胳膊刷地一下勾住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在人人都在晃动的屋中央站得笔挺)。要么突然发出一阵调情的怨恨,一阵笨拙的追逐——鲍勃·惠勒则半露微笑,平静地捡起像朵朵蘑菇一般长在椅子阴影里的玻璃杯子。

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之后,我给辛西娅写了个短笺,毫无恶意,总的来说是一片好心,里面对她的几位客人开了几句带拉丁文的玩笑。我也为自己没有碰她的威士忌向她致歉,说作为一个法国人,我喜欢葡萄胜过谷物。几天后,我在纽约市立图书馆的台阶上碰见她。太阳突然残缺,一阵细雨飘下,她正在打开她的琥珀色雨伞,胳肢窝里使劲夹着两本书(我暂时接了过来,减轻她的负担)。一本是罗伯特·戴尔·欧文13 的《另一世界边缘上的脚步声》,另一本是讲“招魂术和基督教”的书。我根本没有惹她,突然间她就发起火来,态度粗暴,话语恶毒,说——透过稀疏的梨形雨滴冲着我——说我是个自命不凡的势利小人,说我只看人的姿态与伪装,说考克兰曾在两个不同的大洋里救起过两个落水的人(一个不相干的巧合:两人都叫考克兰)。说爱笑爱尖叫的琼·温特有个小女儿,不出几个月就注定要完全失明了。说那个穿绿衣、胸膛上有污斑的女人,我曾横竖看人家不顺眼,可人家一九三二年写出了一部全国最畅销的书。奇怪的辛西娅!我听人说过,她可能会对她所喜欢、仰慕的人无礼地大发雷霆。不过这也该有个限度吧。我那时已经对她的有趣的通灵术进行了充分的研究,也了解了其他的奇人怪事,于是就决定干脆不再见她。

<h3>六</h3>

D告诉我辛西娅死讯的那天夜里,我过了十一点才回到我与一位退休教授的寡妇分层合住的双层楼房。快到门口时,我怀着畏惧孤独的忧虑,望望两排窗户中的两种黑暗:无人的黑暗和人已入睡的黑暗。

我能改变无人的黑暗,却不能复制入睡的黑暗。我的床无法给我安全感,它的弹簧只会令我神经乱跳。我一头钻进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中,却发现自己白痴般地看起每行的第一个字母,看它们能组成些什么样的神圣词语。我找到了“FATE”(第七十首)、“ATOM”(第一百二十首),还两次找到“TAFT”(第八十八首、第一百三十一首)。我不时环顾四周,看看我屋里的东西有什么动静。我的想法说来很奇怪,此刻就算有炸弹开始落下,我也只会感到赌徒般的兴奋(再加上大量现世的解脱感)。但要是那边架子上某个看起来紧张可疑的小瓶子往一旁移动一丁点的话,我的心脏就会爆炸。寂静也十分可疑,把屋子填得密密实实,仿佛有意要形成一道黑幕,好衬托出被任何来源不明的细微声响引发的神经闪光。所有的交通都停止了。我祈祷能听见一辆卡车沿着珀金斯街上坡的呻吟声,却怎么也听不见。楼上那个女人有时会制造出巨石落地般的轰然响动,往往惊得我发疯(其实在白天,她是个又矮又小的人,活像一只风干了的天竺鼠),此刻她要是拖着脚步走进她的浴室,我就会对她千恩万谢。我熄了灯,清了几次喉咙,意思是至少可以为那个 声响负责。我搭上一辆来自脑海深处的便车,来一趟精神旅行,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它就让我下车了。过了一会儿,废纸篓里突然一声轻响,接着又没动静了(我希望这响声来自一张被揉成一团丢进去的废纸,它就像一朵卑微的、一定要在夜间才开的花,突然绽放了),而我的床头小桌咔嗒响了一下作为回应。这情形正像辛西娅在世时半夜三更表演低劣的闹鬼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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