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好在晡食时间到了,韩川精神一振,热情留客,张良却之不恭,留下品尝了一顿韩家的饮食,深觉合口。因为林芦已经把许多蔬菜种上了,还有韩川从桂林县带回的笋干、菌干。 一锅杂菌鸡汤,一份凉拌莴苣吃完,张良又要了莴苣的种子和种植之法,韩川只愁难推广,哪有不给的道理,连种植之法都早让人抄了许多份,当即取出来一份就送了他。 张良趁势提出了请求,想与韩信同行,一起去往辽西郡。 “良本韩人,无意仕秦,又不甘所学荒废,故想随王孙远行,望能一展所学而已。” 韩川跟他聊了这许久,心里原是有猜测的。他寄信回来,淮阴县中就开始为韩信招收有本事的食客。他原来以为张良也是闻讯而来想投入韩信门下的士人,不想张子房或许是旧日身份高贵,又或是先前就与他为友,所以不愿意屈就,宁可自行承担食宿路费,以同行为名为韩信出谋划策——呃,好像吃亏的是张子房,又不是他们,韩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啊。 韩信倒是很高兴,这位张先生看着是个弱质文士,但人家可是个懂兵法的,终于他不用对着张豚等人说干口水气得发晕了。至于门客不门客的,有什么打紧。 如今,他门下已经有“同门”两人,又有梁高和新投奔的钟离眜二人。陈赤已经因军功得爵,摆脱了隶臣身份,也使母亲得了自由。家中也要人照顾,陈赤仍留在淮阴,不随他去往辽西郡。钟离眜长子已经成年,就没有搬过来,只将韩家给的安家费用送了回去。 现在张良要随他同行,虽非门客,但也提出将家人迁到淮阴。韩川一口允诺下来,帮着找县令疏通关系,让张氏落户。 他只当张良要远去辽西,不放心家人。哪知道张良是琢磨着,如果嬴政死得早,天下八成会乱,淮阴这个地方比较偏,比下邳安全,项氏一旦起兵必然要从这里经过,既然现在有韩氏依靠,让家小过来自然比在下邳让他放心。 他随韩信去,是觉得韩川没有野心,韩信却还小,可以试着加以影响。且韩信知兵,起兵成功的可能性远胜韩川——而且百越之地起兵有什么用,当然不如在辽西起兵了。 张良原本猜测韩氏是当年在楚国作质子未能归国的公子虮虱之后,那时心情激动,是想这父子二人一有安民之能,一有用兵之能,或可复韩国社稷。一旦天下有变,能说动他们起兵,那不就是现成的韩王与大将军吗? 现在探出韩川毫无野心,是按下了这份激动了,但他反秦之心不死,凡是可能的势力都会接触。会稽的项氏早已联络上,更与项伯有故。现在这淮阴韩氏,不管成不成,他总是要攀一攀交情的。 鱼都捞到池塘了,尚算贤明但无甚本事的横阳君,又怎及得上这一家父子二人呢,他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 韩信在家歇了几天,把小伙伴们考得鸡飞狗跳,到他走的时候,连离情别意都少了许多。 张良回下邳去搬家,韩信和他约定在沛县见面。时间还富裕,他打算去探望一下刘邦,把父亲的信带过去,桂林县的特产也捎过去。若是赶不上,张良就直接自己往辽西去。 石兴也和他一起走,前两年石兴就想去桂林县投奔韩川了,但石通对那地方畏惧得很,怕幼子死在那儿,怎么也不松口。现在石兴要跟韩信去辽西郡,虽然也是传说中的苦寒之地,但毕竟归属燕国多年,不比那南蛮子的瘴气丛林,总归让人放心一些。加上石兴的儿子也出生了,有后了,老头子总算松了口,让他去了。 让韩信意外的是,还没到沛县,张良就和他在路上会合了。张良竟然没有亲自送家人到淮阴,只托了朋友照顾相送,他回去一来是打点当地官吏,二来是亲自对家人说明白原由,免得家中不安。至于其他琐事,他全然不操心。 对此,韩信和张豚是同样的反应,两个人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的羡慕加好奇:“张先生的朋友就是那种游侠吧!” 哪种游侠呢?梁高也是游侠,庄婴也是游侠,但这两人他们都熟悉,并不觉得跟邻里有什么不一样。韩信心中的游侠儿是书上记载的那些奇人,张豚心中的游侠儿是韩信给他讲过的那些书上的奇人。 总之就是那种,可以付生死,托妻儿,一诺千金头颅掷地的异行之辈呀。 张良失笑,有一种把两个少年脑袋一起揉一揉的想法。 “哪里有这样夸张,不过是托人将家小护送到淮阴安置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其实他所托之人就是那样轻生死重然诺的游侠之辈,只不能同他们说而已。 有张良同行,韩信路上就不无聊了,常与张良闲谈兵法,还抓着张豚旁听,不时考他几句。张豚虽说这两年用功了,可没天赋就是没天赋,从来没打过仗的少年人,总被他问得目瞪口呆。 张良游历的地方多,这几年读兵书也有了心得,说到史上某场战事,往往摆出地形,与韩信一起推演。当初王贲还在的时候,韩信也在王贲那里补上过这课,但王贲毕竟重臣,有时间的时候不多,现在他可过瘾了,白天与张良在车里论战,晚上睡不着还爬起来自己琢磨。也亏得身体好,天天精神奕奕的不知道累。 要不是张良赶路没几天就蔫了,白天也要休息,他还有得缠着人聊下去。 沛县泗水亭的亭父正坐在门口眯着眼偷闲,一名亭卒远远地就冲他喊:“有大人物来了,快准备起来!” 亭父抄着手笑骂:“什么大人物,我们泗水亭迎来送往的,见识得多了,你嚷嚷什么?” 亭卒跑近了,喘了几口,有点激动地跟他比划:“看车至少也是公乘,有十几辆车,不是坐人的,全装着货。” 亭父也惊了惊,一般经过泗水亭去上任的官吏就是车多,也是载着家眷,怎么跟搬家似的全装着货呢?又不是商人。 他也摸不着头脑,谨慎起见,还是抓紧这点空档,吆喝着亭卒们把驿站的草料清水备好,旅舍打扫清爽。 刘季午觉被这阵子热闹吵醒,打着呵欠出来,就看见长长的车队驶近,呵欠都惊没了:“大秦治下,哪家商人排场这么大?” 就见打头的一辆车还没动静,第二辆车门帘一掀,惊得他差点把剑掉了。 他不是眼花了吧,他怎么看见张子房了?子房做上秦朝的官了?他一个刺客这么高调出行? 张良是在车上小睡了一觉,醒时刚好到了,便直接下车,上前两步,正好迎上也踩着凳子下来的韩信。这时刘季已经回过神,大笑着迎上来:“我说怎么会有商人敢这么摆排场,原来是辽西郡守来了。”再看到钟离眜,他已经淡定了。 “刘伯父!”韩信先叫了一声,因为刘季与父亲有交情,便不论身份,只论私谊,他向后面的牛车划拉了一下,笑道,“有一辆车是给你的。也就到你这里才与牛车同行,后面我就先赶路,让牛车慢慢走了。” 刘季假装不认识张良,对张良带着另一个少年落在后面视而不见,只带着韩信往旅舍走,边走边问:“带了什么好东西,赶紧拿出来瞧,卖关子我夜里要睡不着觉的。” “阿父从桂林县带回的礼物,搬进来伯父自己看就是。”韩信也笑,就是不说。 说话间已经进旅舍坐下,既是熟人也不拘礼,刘季一边招呼他们坐,一边叫几个亭卒:“还不快去把乃公的礼物搬过来?” 亭卒们热情无比。他们还记得上次那位韩县令从桂林县转寄来的礼物,蜂蜜被刘季一人一勺的分了半坛,甜香味浓得啊。好几个家里有老人和家小的,喝了两口就舍不得了,硬生生端着个碗回家,热一热再掺点水给家里人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