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无他,韩川原只是觉得法家与天书所载史事中的弱民愚民之策相似,现在听了儿子转述,法家如今掌权的丞相李斯亲授《商君书》、《韩非子》,更是觉得这都是小事了。 可怕的是法家以君主之意为己意,便是律法也能随君王之意更改。现在是天纵英明的皇帝政在位尚不觉得如何,韩川从楚人变为秦人,由乱世人而为帝国一小臣,其实是享受到大秦好处的。 他先前甚至觉得,虽然小民仍是辛苦,但比战国乱世总还是好些的,日子也算过得。他从天书中学来的种种,在楚国可别想这么顺利的传遍天下。那个时候他只想尽自己一份力,先顾好自家,然后学愚公移山,子孙相继,叫两个孩子继承天书,一代代的传之于天下就好。 秦国律法虽严,这方面倒是不错。是在做了秦吏之后,他才觉得似乎自己就可以努力一下,活上三四十年,把天书里一些简单的机械和能种的作物都拿出来,用官府的力量推及天下。而两个儿子,就可以凭着心意生活,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了。 但这会儿,所有美好的幻想被法家如今在朝堂上的代表李斯无意间亲手打破了。韩川心生寒意,想起天书中那些父是英雄儿王八的王朝故事,或许秦国能幸运一些,能再出几代贤明的君主。但哪天出个了王八呢?就现在这种既严苛又在地方上实际难以真正严格执行的律法,到时会变成什么样? 如今学室又都是学法,到时选拔出的法家丞相,以上意为己意,将如今纵严苛却也严密的律法改得七零八落,以残民为己任,又该怎么办? 他不敢想,也不敢对别人说,只能自己发呆叹气,努力想一想,天书中还有什么能让人过得好一些的办法吧。 南征不利再问对 太遥远的事情, 韩川除了忧愁之外也顾不上太多。眼前的事却有了些好结果。 他名义上从少府找来的种子已经收获了,因为种子少,春季只种下了十二粒, 但确实长出了从未有人见过的作物。 韩川将之呈上, 因为离得有点远, 嬴政开始以为他种出个棒子。 皇帝甚至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了一点……好像还是个棒子。 好在马上就有寺人从韩川手上接过,捧到了他面前,他这才看见, 原来棒子上还长着许多饱满的颗粒,黄澄澄的, 一个有半个小指的指节那么大。他甚至真的拿小指去比了比, 然后疑惑地问:“这是何物?” 这东西超出他的常识范围了。麦稻黍稷,没一个收获之后长这样的,菽类……也没有菽类不长在豆荚里,而是长在棒子上的。果子?更不像了。一定要说的话,赢政更相信这是麦稻之属, 忽略中间那么粗的棒子, 倒是可以假想一下这是类似于麦穗一样的东西。 “臣喂食犬兔鸡鸭无事后, 亲自尝了尝,应该与麦稻黍稷一般同属可食之粮。只是如今数量太少, 不敢多试。”韩川回禀。 嬴政微微颔首, 虽然他不会亲自去尝, 但是直觉上, 他也觉得这东西就像是粮食, 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吃。 接着听韩川回禀:“臣以上田种植十二株,以晒干后产量估算, 一亩约能收到七石。然中下之田必不能以此计之。且以臣今年试之,此物若要丰产对水肥需求甚大。若水肥不足亦能生长,但产量大为不足,推至民间,只能以四五石计。” 他要保证良种不退化,必须用上田精心种植,民间种起来的产量恐怕真得打个折。嬴政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说不上多欢喜。这个产量,虽然比粟多,但那些旱田可能种粟更妥当,毕竟是种了多年的。 但韩川还有话说:“麦收后,臣在麦地中又种了五棵玉米,最近已经抽出穗来。若是能顺利生长,以后与麦轮作,应该也能在岁末收获。” “果然如此,当赏!”经过稻麦连作这两年的推广,嬴政已经深刻意识到这种错开种植生长时间的作物对于增产的重要性。 尤其是,它能在关中种。 虽说秦已富有四海,囊括天下,但关中才是秦人的根本之地,就算是嬴政也难以摆脱这样的思维。原本南方麦稻轮作多一季收成,在大秦严格的制度下已经推行了一些地方,确实增加了国库收入。关中麦粟轮作也颇见成效。 但麦和稻都已经有了良种,尽管产量在后世人看依然少得可怜,江涵就吐槽过,亩产还不到两百斤(市亩市斤),也就跟唐朝水平相仿佛,宋代水平都没达到,他看人种地都着急。但没办法,韩川一开始求来这样的种子是自己心里也没数,先种来试试,后来他就太引人瞩目了,没有育种的过程直接再拿亩产三四百斤的种子,那就不是神农转世,是要被始皇帝捉去研究研究的程度了。 但在这个原本亩产只有百斤出头甚至不到百斤的年代,这种产量已经可谓是飞跃了,至少多了二分之一啊,还要什么自行车。已经推行开轮作的地区更是了不得,一季小麦亩产近六石,一季水稻亩产六石半,一年合着就有十二石的收成。比着原先一年亩产可怜巴巴的三四石,韩川的爵位其实是给低了。 当初皇帝是打算轮作制度试行几年后再给他升爵,一时没有给太高,倒让林芦在家悄悄抱怨了好多次小气,替良人不平。 但高兴之余也有些不高兴,关中这样的根本之地又不怎么种水稻,粟虽然能轮种,但是韩川并没有拿出粟的良种,产量仍然是现在让嬴政极为看不上眼的三石之数。 他已经严令少府选种培育,力求让粟的产量也能上升。但现在韩川给了他另一个选择。这种叫玉米的植物也能与小麦轮作,而产量也胜过粟! 那就好了,关中也能多打粮食了。哪怕民田产量不高呢,官田里的上田全力耕种,就算不能有试验田的七石,五六石总能有,也足以保证关中的稳定了。韩川更是说那个棒子——对,就是中间那根棒子,也能作饲料用,与五谷一样,没一处浪费的。 这就是他身为天子,得天之助的证明啊。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喜悦,嬴政还是没给韩川升爵位,十几棵也太少了,刚种下的也没有证实真的能活到岁末结实,过两年真正种出来再说吧。 韩川呈上的另一样东西,被他称为棉花。嬴政用手搓了搓,同意他的分析——至不济也能拿来填充衣物保暖。他已经迅速想到对匈奴作战的边军了,要是能广泛种植,这些士卒自家种了棉花,做冬衣也容易,在北地戍守时的战斗力就更强了。嗯,没错,冬衣是要自己准备的。 要是能纺织,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就是也太少,做不了试验,同样得过几年。 不过因着玉米与棉花而来的好心情,嬴政也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因为不久后前线战报送回了咸阳,征百越的大军大败。 屠睢似乎想有了战胜的好消息再上奏,奈何实在没什么好消息,他亲率的那一路秦军在西瓯与瓯雒的土地上举足维艰,还没有与土人交战,秦军就因为中暑、生病、蛇虫而伤亡大增,严重挫伤了士气。 初一接触也不是没有小胜,但一肚子气的秦军为了泄愤和砍首计功,杀光了攻下的寨子。这激起了土人的愤怒,再也没有投降的部落了,他们藏在在密林里,藏在草丛里,藏在树上,藏在水间,不停地向秦军攻击。 他不得不如实禀报,还塞入了自己将瓯雒军首领“译吁宋”杀死的捷报,但嬴政怎么会被这点小心机瞒过去,他几乎是黑着脸看完,从不同人的奏报中勾勒出了这场战事的真实面貌:水土不服,士气不足,粮草运送困难,战斗力受损,地理情况极不适合秦军作战,四十万大军能发挥的战斗力,不足在中原时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