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从希腊来的学者本来会很好奇这种赛里斯文字,但现在他们一时顾不上,只不停的翻着书,在征得梁高同意后,将一张白纸折叠展开,如是者三,然后捂着心口问:“纸,多少钱?” 他直接模仿梁高的淮阴口音说了“纸”,梁高现在也听懂一点他们的语言了,没用通译传话,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又比划了一下厚度:“一个银币,一千张。” 其实没那么贵。本来梁高也估不出来,他又不是商人,对两边币值的兑换搞不清楚。齐国现在开办工厂,只有一些特殊的纸张还在手工制作、卖出高价。常用的纸都是厂里出来的,很便宜,二十几钱可以买一令500张了。 梁高寻思着,也不知道卖纸划不划算,这么远运过来,豆腐都要卖出猪肉价了吧?但不管卖不卖,先往高了报,免得以后吃亏。 就这个价,两个学者当时就眼含热泪,请他下次来的时候带一些,他们买。 生活在亚历山大城,他们不像梁高这种对商业基本不懂的人,而对于远航运输的成本很了解。纸再贵也贵不过丝绸,船上不可能腾出宝贵的舱位来装纸的。所以他们根本不提让船队带纸当货物的事,只以私人身份请求梁高。 这不是什么大事,梁高答应了下来。 他不知道,莎草因为出产的地方有限制,很容易垄断,所以价格很贵数量也不多,再加上不停的抄录消耗,学者们没太多外快的,自己想买书都要好好计较一番。 钟离眜还没有归来,梁高在亚历山大城闲来无事,也拿出纸笔和笔记,将自己游历的见闻整理抄录下来。这些都是出发前他和船员们被反复叮嘱的事,不光他要写,船员不管文化水平如何,反正上了船的都是识字的,也得写。 梁高一开始是硬着头皮记录,时间久了就回味出好来。尤其是现在,静下心来,在一所凝结着异族人历代先贤智慧的大图书馆里,他翻过过往的日记,一些记录时不及体味的情绪陡然涌上了心头。 他梁高何德何能呢,此时此刻,就算他没有立下不世的功勋,他也觉得不枉了。他眺望过雅典城山顶上壮观的神庙,去过奥林匹亚听人述说四年一次盛大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可惜最近一次是两年前举办,今年他们没赶上。 齐国也正在筹办类似的项目,现在民间吃饱喝足,各种旧式与新兴的竞赛盛行。孩子们中间如果有人家中有钱买了球,放学后不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用书包或石块垒出门的位置,开始踢球比赛,就是找个有篮框的场地进行篮球比赛。泥腿子也学着旧贵射箭投壶,梁高去过很多地方,到处都都见过,甚至他自己也学会了。 远航之前,报上就有风声说,官方要出面组织这些比赛,先以乡、县为单位选拔,一层层往上,最后到临淄,在大王面前竞争。 就梁高所知,大家是很热切的盼望的,但是这事从来没人办过,到底怎么组织,临淄城怎么容纳来观看的观众,千头万绪的,他们回航时应该都没弄明白。 这个奥林匹克运动会办了很久了,形式可能跟齐国要办的不太一样,但肯定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所以——记下来! 可写的实在太多了,有些简略记录的,此时正好向学者们请教,重新整理。梁高沉浸在这项工作中,钟离眜回来会合时他还意犹未尽,拉着钟离眜聊了许久。 钟离眜笑道:“你倒是有心。我就不行了,满眼只看着战事。我听说罗马先前与迦太基作战,有一位虽然最终败北但依然为人称颂的将军,可惜不能去见他一面。” “你是说那位汉尼拔?确实可惜了。亚城也有很多人同我说起他。”梁高对异族绕口的名字实在说不来,米奥斯赫尔莫斯港先是被简化成米奥斯港,现在直接称米港,亚历山大城在自己人中间说起来也成了亚城,“当初他以步兵四万,骑兵1万4千人,对上罗马八万步兵六千骑兵,令罗马军大败,亡七万余,自身损失不足六千,足以与我朝名将并称矣。” 钟离眜的军事天赋其实比梁高强得多,他关注的是另一方面:“此人善于迂回,在他用此战法之前,这里的诸国还没有这方面的思路。大王若是得知,必然引此人为知己。且其作战长期位于罗马之地,于己方损失极小,亦是高明。我甚至觉得他与孙子兵法不谋而合,重伐交而非仅重战争。可惜罗马毕竟强盛,汉尼拔远征不得补给,到底是败了。” 他对罗马和迦太基没有偏好,只是对这样的兵家人物感到敬佩,不免有些偏向,要不是汉尼拔如今在迦太基做了行政官,他都想请他一同回齐国,带给大王认识。 两人嗟叹一阵,又说起亚城的传闻,说那汉尼拔做行政官也很出色,迦太基的经济正在恢复,但国内很多人因为利益受损而反对他。许多人都认为汉尼拔做不久了。 “这看着跟商鞅似的,也不知道下次来时他还在不在。”钟离眜再三叹息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两人又等了一阵,等白纸用完,埃及人答应的煤也运上船了,才从亚历山大城搭船离开,回到停在罗马的黄鹄号。 刀淳一见他们回来,喜滋滋地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本以为这次货都卖不完,没想到还是清空了,那些罗马商人、迦太基商人、埃及商人、塞琉西商人、马其顿商人……为了我们货简直要疯,我说不收金银了,要以物易物。你们不在的这阵子,他们就运了许多煤和奴隶来抵帐。” 钟离眜和梁高也很高兴,问他:“都安排好了吗?住得下吗?人不能都挤在一起。还有多了这么多人,你粮食补了多少,够不够这一路用的。” “我都办妥了。粮食清水自然补足了,空出的货舱很多,足放得下了。我买了一批皮货垫在地上,给他们置办了铺盖。我们货舱又高又宽,虽然一间住的人多,但一点也不拥挤。我给他们男女分开,一家人便安排在一起,另分了一个舱。” “住的人多还是容易病,我们的药不一定够这么多人使,再采购一些药带上。” “已经买了。”刀淳笑嘻嘻的应着,带他们来了黄鹄号安置这些人的地方,“我也没多收,剩的货换了些矿,聊胜于无。现在三艘船也不过收了五百人,住得还是很宽敞的。两位将军请看。” 这时天气已过了盛夏,但还是很热,货舱毕竟不是住人的地方,刀淳怕把人闷出问题,舱门干脆一直敞着。钟离眜和梁高向内看去,顿时眼前一黑,钟离眜更是脱口而出当初带他们学航行的钟船长的口头禅—— “卧槽!” 眼前一黑 “哗哗”正在看小妹妹踢毽子, 被妈妈喊了一声,转过头看向门外。 他们一家的床位最靠近门口,天气不冷的时候这挺好的, 空气最好。他看见舱门外站了好几个人, 有三个他见过, 是船上的大人物, 还有几个没见过。 哗哗跟家人一起站起来,紧张地盯着他们。 钟离眜和梁高也盯着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的交易里不是没出现过黑人, 实际上在他们眼里埃及人就已经很黑了,刚到港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生得挺白晳的。 但他们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呐! 一舱都是!字面意义的黑压压一片! 钟离眜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黑色也有这么多种。有油光发亮的黑, 有磨砂黑, 有哑光黑,有煤炭黑,还有深黑色黑得连五官都看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