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陈平立刻下了严令,在城里稽查起来,甚至罚没了几匹马,才把卫生观念植入这些牧民的脑内——其实不如说是罚钱的观念罢了。 想到那些天里城中惨况,陈平也笑了起来,同时也明白了兄长的意思。 果然,陈伯跟他一起笑了一阵后继续道:“羊粪、牛粪、马粪,都成堆了,缺什么也不缺肥料,甚至不用花钱买,谁家不养牛羊?自家的就尽够用了。” 他又想起一事:“你送回家来吃过的那个特别鲜美的白蘑菇干,前阵子下过雨,我看匈奴人挖了不少煮汤,向他们问了才知道,这白蘑菇就爱长在羊骨羊粪多的地方。你说这个能不能种?” “自然能种,官府已经在种了。不过那不是紧要之务,还是先种出粮,把羊毛纺织做好,再一步步来。”陈平也有些头疼,东胡和匈奴人连语言都不通,现在全靠那批早先做了俘虏的老匈奴人从中沟通,要维持好三个县的秩序不难,但齐国的官吏不容易做,想要做出成绩让人看见就更难了。 不错,现在塞外新立三县,实际上的政区规划更为广大,其他县那是还没建,但在规划中,最终合为一个新郡:燕北郡。 陈平这两年在齐国有所心得。他心中已经断定,舌辩之士、奇谋策士,这样的人在齐国也能得到重用,但永远不可能成为丞相。 李由已经四十多岁了,李斯却将他放在县中,任由他兄弟二人辛劳,显然也看出了这点——想攀上高位,就要会做事,尤其是政事。 陈平这两年所做的本是他擅长的事,于各国及匈奴中用间,搜集情报等事宜。然而齐国的国力已经与他国形成了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统一天下不是一两场胜仗,一两次挫折就能打断的进程;甚至不是像秦国那样需要耗费六代君臣的心血才能完成的任务。 陈平是在现存的各家宗师纷纷刊论新说时突然领悟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冷静如他,竟然浑身颤栗不可遏抑,一跃而起在书房内转了十来圈才平静下来。 周代殷商,周公制周礼,天下为之一大变;春秋渐乱,战国纷争,各国以变法为要,直至始皇一统,又是一大变。他过去怎么能想到,才几年过去啊,这样数百年乃至近千年方有的大变,竟然能让他遇上。 他又怎么能不投身于中,踏浪潮而起,直入青云呢。 奇谋异策能至高官显爵,却做不了这个大变之世的执棋手。 想通了这一点,陈平就用上了全部热情去寻找机会。到塞外设燕北郡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会说三种匈奴话的不同口音,两种东胡口音;他了解匈奴与东胡的习俗;他自己私下里学习齐国政事,从丞相李斯到县中小吏,他无不谦卑请教。 尤其是那些不担任官职,在齐王面前说话却极管用的异人们。他们喜好谈数据、表格、调查之类,陈平拿出年少时读书的毅力,把他们放出的教材都读了,尤其是苦学了一番数学和几本对畜牧业规划的论述之作。 所以,当他自荐时,齐王尽管诧异而又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但最终他还是得到了这个官职。 就是在赴任前再度面君,正事谈完他将要告退的时候,齐王忽然语重心长地嘱咐:“齐律对贪腐罚得极重,燕北郡初设,郡守权威重,你……你要注意些。” 陈平不太把得准齐王的意思。要是换了个性烈的,说不准当时就要抗声责备君王无礼,竟以小人之心视臣。性子再烈些的,立刻就要以头触柱,血溅当场以明心志了。 陈平没有,他还一脸感动地应了,仿佛齐王只是因为关心他而做了提醒一样。 但是心头那种诡异之感始终挥之不去。结合流传在外的齐王那个梦中故事和他自己的猜想,陈平有个压在心底没敢告诉别人的猜想。 轻则那个故事里他吞了齐王一大笔钱。 重则齐王重金托他在天子面前求情,他收了钱不但没办事,还反手给天子出谋划策,坑了齐王。 连他都不敢深想了,好在齐王肯提醒这一句,至少说明不打算追究了。所以陈平的感动真不是装的,他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想跟大王剖明心意,现在他绝不会为钱财小事,放弃他能与周公比肩的伟大事业! 胡人(二) 第一遍锣声响起来的时候, 呼衍兰已经起身,到水渠边洗漱完,拿着杯盆布巾回到了自家的毡帐。 母亲呼衍白云比她起得早, 这时候已经摆好了奶茶羊肉等她一起开饭。 呼衍兰叹了口气:“阿母, 这边的日子真难过。”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盖屋子。没有井水, 引来的水不知道在外面泡过什么脏污,总觉得不干净。” 呼衍白云看着十六岁花一样的女儿,又心酸又欣慰, 同样用齐语答道:“你是去齐国的时候年纪小,不记得了, 以前我们世世代代住的都是帐篷, 喝的是流淌在草原上的水。” 看女儿仍是一脸颓丧,她又安慰着:“你看,引来的水先作过法,很干净。” 呼衍兰噗地笑了出来:“是沉淀过滤,不是请人作法。” 呼衍白云也笑:“一样的, 一样的。” 但是处理过的水总觉得有些异味, 呼衍兰很怀念她和母亲原本的家, 不过看母亲还想安慰她的样子,她收了愁容, 露了笑脸:“不过这儿天天能吃肉, 这比在家好。阿母, 我小时候在草原上就是这么过的吗?我都不太记得了。” 她在齐国都生活十年了。韩信还做着辽西郡守的时候掳来的那批匈奴人, 参与过战事的成年男丁不管老少都弄去挖矿, 没成年的男孩就让他们学着种田。一些妇人们接替了丈夫原本做的事,给官府牧养牛羊马匹, 但还有一些手巧的被筛选出来,学着用羊毛纺织。 呼衍白云就是后者中的一个,于是呼衍兰从六岁之后就没放牧过牛羊,饮食也多用五谷。毕竟族人放牧的牛羊也不归他们自己,那是官府的财产,他们平时奶和肉吃得比齐人稍多一些,但也多不了多少。 这次搬迁是强制性的,但呼衍白云不像女儿那么抵触。族人们因此能摆脱俘虏的身份,不但成了正式的齐人,还从他们中选出官吏,来管理那些新来的牧民。 做不了官吏的牧民们也终于可以有自己的牛羊了。她这样的工人也可以拿全工资,不像以前只能得到一半酬劳。 以前就已经很好了,现在只会更好吧,尽管要从一个连屋子都没有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呼衍白云还是很开心,嘴角总是噙着微笑。 听着女儿天真的话,她摇着头感慨起来:“我们虽然不是牧奴,但也只是普通牧民,还天天吃肉?羊叫吃光了,一家人可怎么活。你想得倒是美。要是能天天吃肉,被齐人俘虏的时候,大家怎么会不想着造反逃跑,回到草原上去。” 第二遍锣声响起时,母女俩收拾了一下,离开帐篷前往厂区。 她们工作的纺织厂是城中少有的几处水泥屋,在城墙修建之前就开始建,如今连县令的官衙都没有破土动工,纺织厂却已经开始运转了。 两人进厂之后就分开了。现在天气热,羊群虽然还没扩大,但羊毛也不少了,源源不断地送来,呼衍白云作为技术骨干,厂里真是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