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1 / 2)

🎁美女直播

那只蝉从谢印雪口里爬出来后,在青年唇尖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便震动着腹部的鼓膜,发出高亢响亮的嘶鸣。

古人有赋云:寒蝉哀鸣,其声也悲,四时去暮,临河徘徊。

以其形容蝉叫凄切萧瑟,令闻者柔肠寸断。

卞宇宸听在耳中,却只觉凌厉尖锐,刺得人倍感不适,让他忍不住后退两步避开声源,双目倒还黏在谢印雪身上不曾挪开,于是他又瞧见,无数只蝉像是在响应首蝉的呼唤,接踵相继从谢印雪口中钻出,它们仿佛繁殖季里的虫潮,重重叠叠、密密匝匝……黑压压地覆盖住青年的躯体,在他身上振翅嘶叫。

凄厉的长啸响彻云霄,渐渐地,卞宇宸看不清谢印雪的身体了——蝉虫们如同蛹壳,将青年完全遮拢包裹在身下。

卞宇宸望过去,只能瞧见攒动的蝉腿、膨大的环状腹节和映折着自己面孔的虫类复眼。

这幅画面诡邪又恶心,换成一个怕虫的人来看,估计坚持不了几秒就一旁呕吐去了。

因此当一条纤细修长的胳膊从蝉群中抬起时,强烈的对比霎时就攫住了卞宇宸所有的注意——青年手臂指尖停落着一抹莹润透亮的白。

再挨近些细观,卞宇宸才诧然辨认出,那是一只通体凝若白脂的玉蝉,它用三对足紧紧抱着谢印雪的食指,少焉也抖动起了翅膀。

第一次振翅,蝉群止了鸣叫。

第二次振翅,蝉群遽地化为一片齑粉,如雾般消弭飘散。

第三次振翅,它腾空飞离青年指尖,却在舞转一圈后收翅坠落,随后被睁开双眼的青年翻手接住。

他握着玉蝉从沙地上缓缓坐起,浑身分毫无损,侧首似笑非笑睨向卞宇宸,瞳底嘲意昭彰。

卞宇宸与他对视,滚了滚喉结道:“你果真没死。”

谢印雪将玉蝉高高抛起又接住,冷嗤一声道:“未曾替你这不孝子孙收尸,我如何甘愿瞑目?”

卞宇宸将目光定在谢印雪手中那枚玉蝉上:“那便是你的心吗?”

谢印雪听言抛玩玉蝉的动作一顿,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倘若说詹蒙骂人是直来直往的粗俗白话,那谢印雪骂人就是拐弯抹角的怪声怪气——还不如直白着来。

“你真信我把心剖了啊?”

他先用明生回答辛月春时那样的反问句对着卞宇宸讥讽一番,再一针见血道:“我耍你玩的。”

“人没心就会死,我要是真的没心也能活,何必进这地方求生?”

“可你方才分明没了心跳。”卞宇宸眉头紧皱,“况且你已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

谢印雪稍稍敛了点笑,细长如柳叶的眼眸斜瞥着卞宇宸:“看来你还没蠢到家。”

卞宇宸面无表情,漠声道:“我有眼睛,我会看。”

他从来就没全信过谢印雪的话。

撇开“剖心可活”这一术法不谈,谢印雪身上最大的疑点,是他居然愿意当踏板给自己踩上一脚。

仅四米出头的高度,值得谢印雪如此自侮自辱吗?

任谁来评判都会觉得不值。

但谢印雪偏生这么做了。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跳不上去。

至于为什么跳不上去?答案也非常浅显:他已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而普通人是完全不可能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凌空跳四米的。

就像自己越到后期,起卦推算凶吉就越来越难一样,卞宇宸猜测谢印雪也必定越来越难以使用奇门法术。

让自己能不知疲倦、不需休息地凿石,或许便是谢印雪能施行的最后一道术法,故他无法再让别人拥有和自己相同的体能,也无法跃到四米出头的石梯上层台阶上去。

所以待明生把谢印雪推下石梯后,有那么一瞬,卞宇宸是真的认为谢印雪死了。纵使还没死,他双手和下肢都骨折断成了那般的扭曲的模样,又怎么继续活下去?

要知道其他参与者是走了,可留下来的他们还得继续凿满七块石块,不凿七块石头出来,就活不过明早。

现在好了,谢印雪不仅没死,还四肢健全,压根用不着担心这个问题。

他回卞宇宸:“是,我确实不能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不过我这奇术,不是在副本里施的。”

为了叫卞宇宸明白他有多自不量力,谢印雪纡尊降贵,捏起掌心的玉蝉放到面前,问:“你可知此为何物?”

卞宇宸道:“玉蝉。”

谢印雪勾唇:“是玉蝉,亦是玉琀。”

琀,是含于死者口内的葬玉。

正如古埃及人们常会把圣甲虫状的饰品或护身符佩戴在胸前,以祈求自己或是死者能像这些圣甲虫一样顺利前往来世,复活新生般,华夏古时亦有人在看见蝉由地下洞出得生这一景象后,也将类似的美好祈愿寄托到了蝉身上,于是他们开始将玉石雕刻成蝉的形状,放到死者口中含住,希望亡人能似新蝉蜕泥复生。

“蝉埋于泥地中,历经数年才能破土而出,爬出地面数周便亡。”

谢印雪仰起面庞,将玉蝉对准圣殿穹顶投下的明光,徐声道:“我令族人为我安排丧事,躺入棺中含玉蝉生葬,当棺盖被开时,我便能重新行动,但此时的我非人非尸,不知饥、不知渴、不觉累、不觉倦,如爬出土壤的蝉,会在人间游荡数周后‘死去’。不过——”

话说到此,青年合拢五指,再松开时,玉蝉便化为一阵玉白的碎末,散入黄沙消失不见。

青年则轻抬下巴睨视卞宇宸:“这期间我若受到致命伤害,也会‘死去’,只是无论如何,我都能复生。”

卞宇宸闭目长长呵出一口气:“我猜到你可能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可我没料到,你竟在进副本前就给自己留了一手。”

谢印雪淡淡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个术法满打满算也就只能给自己添条命,刚进这副本时谢印雪不清楚各个参与者的性格,也不知道卞宇宸这道貌岸然的阴险小人有没有安排“十三”潜藏在人群中,便一直装得谦逊温和。后来屠文才这个最可能胡乱发疯拖人陪葬的不稳定分子死了,其他人性格也差不多摸透了,他哪还容得下卞宇宸不当孙子当大爷?

自然是立马教卞宇宸学会认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说来也好笑,你有同党这事还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本来我都不大确定,你却不打自招。”

每每想到这件事,谢印雪都想感叹一声滑天下之大稽。

毕竟明生前期的伪装其实还算不错,人瞧着温文儒雅,书生气十足,不是很像以往跟在卞宇宸身边那些经受过训练的“十三”护卫,后面又说自己有个儿子,想回到家里和孩子团聚,这就跟向别人求饶欲令其心软放过自己时说“我上有老下有小”是一个道理,会使人们下意识觉得这类人不太可能会是坏人,故哪怕在卞宇宸自己暴露自己在中参与者有同伙之后,谢印雪也不能完全确认这个暗桩究竟是谁。

只是卞宇宸有些想太不通——

“我何时……”

此处已没有别的参与者了,就剩他和谢印雪,卞宇宸便没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刚问到一半就被眼前的青年挑眉打断:“你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谢印雪没有半点要给卞宇宸解惑的意思:“那你自己慢慢想去吧。”

见他这般态度,卞宇宸面露沉思之色,在脑海中把自己和他说过的每句话都仔细逐一复盘,片刻后也一扬眉:“是卦辞,对吧?”

谢印雪不置可否。

不过他的确是从卞宇宸所说的卦辞里,反推出卞宇宸有帮凶的。

【宜守本份,谨防口舌;二人和合,则成吉。】

这是卞宇宸卜出的卦辞。

后两句没有问题,关键是前两句,尤其是“谨防口舌”这句,已经告诫的再明显不过了,卞宇宸对自己的占卜解卦之术又如此自信,他不可能在明知卦象警示后,还主动和谢印雪发生口舌之争。

除非他最开始认为自己占出的“二人”,不是指他和谢印雪,而是指他和另一个人,那就很好理解了。

卞宇宸以为自己跟另一个人不起争执,和睦同心,就能协力把谢印雪干掉,并成功通关副本。

结果等和谢印雪吵起来后,加之通关进度不容乐观,卞宇宸才猛然惊觉,原来卦象中显示“二人”是他和谢印雪,和他那同伙没半点关系。

所以后面他才来了个川剧大变脸,连谢印雪压着他磕头,磕完还不认账,这厮都没再顶嘴一句。

眼下听谢印雪坦言知道自己老早就露了馅,卞宇宸又问:“那你是故意被明生推下去的了?”

谢印雪懒得就这种明摆着的事再做一遍回答,昂首用下巴指指石梯上看不到身影的明生道:“你管我是不是故意的,不如去管管你那‘十三’,再不管他就要死了。”

“管不了。”卞宇宸摇摇头,“我一个人跳不上去,他也没法自己下来,你能跳上去吗?”

谢印雪听笑了:“他把我推下来,我还上去救他?”

“那就让他去死吧。”

卞宇宸如表无奈似的撇撇嘴角:“即使把他救下来,他也不可能再凿完七块石块了,明早死和今天死没什么区别。另外,有一点我需要讲清——”

“他不是十三,他只是明生。”

卞宇宸的话叫谢印雪略生讶意。

不单单是因为卞宇宸说话时的态度和表情刻薄冷漠,仅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强调,就像谢印雪把明生误认为十三是件严重必须立马澄清的大事,而明生死不死根本不重要,卞宇宸不关心,更不在乎。

还因为卞宇宸现在仿若亟需发泄般,毫不避讳地和谢印雪讲起了卞家那堆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明生他家里的确是做白事生意的,什么‘白事生意’都做,和卞家有长期合作。”

话点明到这,已无需多费口舌,何况明生打捞再多的黄金也无法让干尸为他凿石这事也说明了一切。

“他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也叫‘明笙’,笙歌的‘笙’。”卞宇宸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她是我堂妹,以前常到他家铺子去为其他十三买棺材。明生不想他喜欢的明笙,有朝一日会躺进他家做的棺材里,因此他答应了我一件事。”

那件事是什么,卞宇宸没直接道出,不过他们都知晓答案。

而明笙作为卞宇宸的堂妹,一个好端端的卞家小姐,又为什么会躺进棺材里,只要联系着卞宇宸的“夭”命格,便不难猜,无非是给卞宇宸续命的药引子罢了。

毕竟以血亲为引,续命效果确实是最好的。

只是到底为骨肉血亲,鲜少有人会弄到这样相残相食的地步。

可卞宇宸连谈及自己的血亲堂妹,也依旧是一副冷血冷情的语调,隽秀的面容在通透亮堂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令人刿心怵目的阴鸷。

他抬眸将目光落向谢印雪的面庞,此时此刻,他仿佛化身成了替谢印雪打抱不平的仁人志士:“这样的烂人,死了就死了,能用这么一条烂命去换明笙活下来,是他的福气,这也是他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好事,你说是吧?谢印雪。”

卞宇宸看待明生心中抱着这样轻蔑不屑的态度,难怪他会在一开始会误以为卦象中的“谨防口舌”是指自己和明生。

关于明生为人如何,谢印雪不作评价,对于他的生平往事,谢印雪亦不感兴趣。

一个一生做好事的人不能因为做了一件坏事就被评判为坏人,一个一生干坏事的人同样不能因为做了一件好事就被认定为是好人。

谢印雪只就自己听到那些动静说:“他把姚小果送走了,姚小果或许会觉得他是个好人吧。”

“你呢?”

谢印雪对卞宇宸发出灵魂质问:“到你死的那天,会有谁会觉得你是好人吗?”

卞宇宸微笑道:“卞家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