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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遍地修罗场 锦葵紫 22514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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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什么呀?”那几位美娇娘笑问。

赵锦繁看破红尘似般,叹了口气:“我那方?面不太行。”

大约是没见?过说自己

不行的男人,那几位美娇娘张着嘴僵在原地。

荀子?微忽而轻笑了声。

那几位美娇娘撇下赵锦繁,又朝荀子?微抛去眉眼,道:“小公子?不行,那这?位大公子?总行了吧。”

荀子?微看向赵锦繁。

赵锦繁:“……”看她?做什么?

那几位美娇娘顺着荀子?微的目光也朝赵锦繁看去。

赵锦繁被这?几人盯得一阵发窘,瞥了荀子?微一眼,干笑了几声:“我叔父他……”也不行。

“也不行”三个字卡在喉咙,仔细想想这?三个字对于真?男人来说侮辱性极强,赵锦繁换了个极为体面的说法。

“他太行了,怕你们受不了。”

一瞬,周遭皆静。趁那几位美娇娘呆站着,赵锦繁扯起荀子?微的衣袖,绕开几座人墙匆匆逃离。

身?后几位美娇娘缓过神来,目光朝她?走远的方?向追去。

“不对啊,你又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他很行?”

赵锦繁:“……”

赵锦繁闷头快步朝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人少之地,停下脚步喘了口气,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还?紧拽着荀子?微的袖摆,对方?就这?么任她?东拉西扯的,一直默不作声紧跟在她?身?后。

她?蓦地松手:“您不挣扎一下吗?”

“不。”荀子?微道,“你说的,我今晚是你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

赵锦繁一阵手足无措,僵硬地侧过身?背对着他,走到近旁一处摊位前,随手拿起摆在摊前叫卖的东西,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

这?处摊位的小贩在此处蹲了半天也没来一笔生意正愁着,眼见?有人上门?,立刻摆出笑脸迎了上去:“贵客这?是打算买来送佳人?”

送什么佳人?

赵锦繁回神,低头朝自己手上望去,看清手上拿的是什么,懵在当场。

荀子?微自她?身?后上前,问道:“你要买花钗?”

赵锦繁:“……”

荀子?微走到她?身?旁,看了眼那摊子?上摆着卖的花钗,指了指左上方?摆着的那几支,对她?道:“这?几个是时新样式。”

赵锦繁一愣:“您还?知?道这?些?”

荀子?微应道:“知?道。”

小贩连声夸道:“贵客好眼力,很少有男客懂行的,可是家中夫人喜欢?”

荀子?微道:“我妻她?不常用这?些。”

“但我想,如果她?戴上定?会?很美。”

第036章第36章

赵锦繁看向他:“你妻?”

荀子微对她道:“对,我妻。”

真是出?门在外身份背景全靠编,不过倒也是,他这?个年?纪,没有妻子反倒比较奇怪,赵锦繁想。

那位小贩指了?指赵锦繁握在手?上那支钗道:“这?位公子手?中这?支紫金镶玉鸾凤钗做工精美,寓意又?好,送给妻子或是心仪的佳人都合适。”

赵锦繁垂眸去?看手?中的花钗,她其实不太懂珠钗首饰这?类的东西,平常也用不到,不过这?钗子确实很美,她稍稍多看了?两眼。

小贩眼尖见见这?钗颇合她心意,连忙趁热打铁道:“要不我给您包起来?”

“不必不必,我只是看看。”赵锦繁放下钗子,尴尬笑了?几声。扯着荀子微,在那位小贩莫名其妙的眼神下离开了?卖花钗摊位。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条长街的前?半段多是些?声色犬马,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中间?的是些?贩卖奇珍异宝和?夜食茶饮的店铺和?摊贩。

到了?后半段,出?来摆摊的都是些?赴京赶考的考生,靠贩卖字画和?一些?不知真假的野闻小册子赚点盘缠。

赵锦繁随意走到一家摊位前?瞧了?瞧,果然看见了?不少老?熟人相关的野闻趣事,什么《谏之生财道》《太傅家有母虫》《怀真战腐尸》啊之类的。

《谏之生财道》无疑说的是沈谏如何从一贫如洗变得?富甲一方的故事。这?本册子里的沈谏奸诈狡猾,黑心黑肝,脸皮比城墙还厚,字里行间?能看出?笔者对他既嗤之以鼻,又?忍不住敬佩的矛盾心思,写得?还算有几分真。

旁边这?本《太傅家有母虫》就纯属杜撰了?,薛太傅的夫人黄氏是京城出?了?名温柔贤良的女子。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成亲数十年?,太傅未曾纳妾。

明明是一段琴瑟和?鸣的佳话,到了?民间?流传的小册子里,莫名就带了?讽义。仿佛在世人眼中,一个男人不愿纳妾,定是家有恶妻。就好像亡国之君身边必有红颜祸水,落榜书生心中必定有位看不上他的贵家小姐。

至于《怀真战腐尸》则说的是,言怀真曾经为了?破获一桩悬案面不改色徒手?剖验恶臭腐尸之事。

同为刑官,言怀真擅长验尸之道,而如今身在刑部的荀理则对各类案件中的细节痕迹有独到见解。

当然这?些?摊位上最多见的还是定国公他老?人家的小册子,一眼扫见的就有《骁生与名妓》《楚将军夜探陆娘子窗》《公主的国公》等等。

定国公楚骁长了?一张惹女郎爱怜的好皮囊,多情又?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尽管他驰骋沙场多年?,战功赫赫,但比起他的辉煌战绩,大家还是更?乐于谈论?他私下那些?错综复杂的风流往事。越是难以启齿的,越是引人探究。

赵锦繁轻叹一声,心想这?些?册子若是被楚昂瞧见了?,必定会被撕得?稀巴烂。楚昂最不能忍见他爹身边那些?莺莺燕燕。

不过话说回来,楚昂不能忍的事实在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令赵锦繁没想到的是,这?些?摊位上,跟荀子微有关的野闻小册子出?乎意料的少。就算有也都是些?歌颂他不败战绩的。

想想也有道理,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谋反”这?一件事情上,偶有空闲也只是种点瓜果时蔬,养些?鲫鱼肥兔,生活作风格外单调。

他威势甚强,也没什么人敢胡乱编排跟他有关的事。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爱好,大概就是与人斗智比剑,以及每日花心思做自己喜欢吃的菜。

通常他爱吃的她也都爱,最近这?段日子都是他们俩……不,赵锦繁看了?眼尚还平坦的小腹,是他们三个人一道用膳。

思及此,赵锦繁侧头去?寻荀子微,扫了?一圈见他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摊位前?,专心翻看一本小册子。

赵锦繁抬眼望过去?,瞥见那小册子的封面上好像有“风流皇帝”四?个大字。提到风流皇帝,赵锦繁便想到了?她那位死去?多时的皇帝老?爹,不过荀子微是向来懒得?理睬她那位无能的皇帝老?爹的。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又?凑上前?瞄了?眼,隐约看见这?小册子上写着——

“国君锦繁,喜好男风,曾夜闯定国公府,只为见竹马一面。”

赵锦繁:“……”

搞了?半天,这?位“风流皇帝”竟然指的是她。

荀子微察觉她靠近,侧过脸对上她的目光,问她:“是真的吗?”

赵锦繁承认道:“真的。”

荀子微低头目光微敛:“你曾经很爱慕他吗?”

赵锦繁莫名道:“这跟爱慕有什么关系?那会儿他母亲刚过世,一直郁郁不振,和?定国公的关系也闹得?很僵,为了?气他爹,到处惹是生非。有一回他去四皇兄殿里偷酒喝,被定国公抓了?个现行,气得?狠抽了?他一顿,负伤在府里思过,我便带酒过去探望了他。”

荀子微道:“定国公盛怒,他那些?平日里和?他称兄道弟的挚友怕是没一个敢撞在这?档口去?看他的,你倒是敢去?。”

赵锦繁道:“他平日里很关照我。”

荀子微道:“他关照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

“那又?如何呢?”赵锦繁只道,“如果朋友有难我连去?看他一眼都做不到,那又?算什么朋友呢?”

荀子微忽笑了?声:“你说得?对。”

赵锦繁道:“更?何况定国公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

事就为难人。”

荀子微应道:“的确,他的心很大,能容下各路美人,也能容下流言蜚语。仗义不拘小节,也很爱护小辈。从某些?方面来说,子野很像他的父亲。”

赵锦繁道:“虽然楚昂看上去?十分厌恶他父亲,但大家都明白?,他心里一直很敬重他的父亲。”

“因为想跟父亲一样英勇,所以去?了?西北从军。又?因为不能原谅父亲流连花丛,所以想方设法远离他。”

“定国公每次提起那个生来就跟他作对的儿子都气得?不行,但楚昂第一次打了?胜仗,身负重伤回京之时,我瞧见他眼眶湿了?。我还以为他这?样特骨铮铮的英雄是不会有眼泪的。”

赵锦繁年?幼时很羡慕楚昂,因为她的父亲从来不会对她生气。

“说起来楚昂也很崇敬您。”赵锦繁看向荀子微道。

荀子微道:“是吗?”

赵锦繁点头:“嗯。”

前?些?日子她在白?云山遇刺,楚昂得?知此事后着急火燎地来见她,在听她说荀子微当时在场后,松了?口气道:“还好他在。”

光从语气就能听出?他对荀子微绝对信服。一来他确信这?些?刺客根本不是荀子微的对手?,二来他不认为这?种以多欺少暗中行刺之事出?自荀子微的手?笔。

与她谈完,荀子微放下手?中的野闻小册子,转头去?隔壁不远处的书摊上买了?两本菜谱回来。

赵锦繁瞥见那两本菜谱,见都与烹鱼有关,一本主写如何去?除鱼腥,另一本讲如何在烹调时使鱼肉更?入味更?鲜美,以勾人食欲。

她微愣,不知怎么就想起,今日午膳他炖了?补气血的鱼汤。那鱼他处理得?很干净,但因害喜之故,她没用多少,中途还没忍住皱眉欲呕。

荀子微见她呆站在原地,问:“怎么了??”

赵锦繁回过神:“没什么,只是在想您的眼睛何时恢复。若是一直不好,我岂非日日都要去?您殿中叨扰?”

她笑笑:“这?似乎不太妥。”

荀子微回她说:“春闱在即,我也希望尽快好。”

夜色如墨,灯火如昼。

快要走到长街尽头,来往行人渐少,稀稀落落散在路中央。再往前?走,却见东边一处角落挤着一堆人,多是些?老?人,女人,还有些?看上去?像是做惯苦力的壮丁。

赵锦繁迎着街灯看去?,见那角落里也是一处摊位,摆卖着一些?书画拓本,这?些?书画拓本并无人问津。

那些?人都围在摊旁一张破旧长桌旁,越过重重人堆,见长桌前?坐着一人,看样子正低头帮人写信。

一问之下才知,有位书生隔几天就会来这?摆卖书画,顺便替从各处山里穷乡来京务工的百姓们写信看信。那位书生学识好,待人温和?又?细心,别人问几遍同样的问题,他也不恼只是耐心听用心写。

他替人写信看信皆是分文不取,不过纸墨价贵,他自己日子也过得?紧巴,有时候凑不出?写信的信纸,只能用别人不要的碎纸或是轻薄的木片竹片代替。

他人好又?爱笑,有时候读不懂书的学童也会特意跑来这?里请教他。

附近百姓提起他没有不夸的。

还有件有趣之事,据说原先在这?里摆摊给人写信的是位上了?年?纪的秀才。收价贵写得?东西又?晦涩,这?书生来了?之后就没几个人乐意去?找他写了?。

那位秀才恨书生恨得?牙痒痒,天天在背后咒人死。那位秀才祖上都是读书人,自诩书香门第,生了?儿子却是个读不进书的顽童,屡次被私塾劝退,请多少名师都没用,气得?他头疼脑涨。

后来书生不计前?嫌,得?闲之时便去?教他儿子识文断字。说也奇怪,他那在别人眼中顽劣不堪的儿子到了?书生面前?就肯乖乖认字读书了?。

那位秀才激动得?直说自家祖坟冒青烟才遇到了?书生。所以现在谁要是敢说那位书生一句不好,那位秀才第一个上前?抡棍子开骂。

赵锦繁抬眼瞧去?,见那位帮人写信看信的书生模样格外熟悉,正是方才在千帆楼里见过的,今科学问最好的学子,江生江亦行。

江亦行身上穿的旧衣很整洁,袖摆处映着几处反复搓洗也洗不掉的墨迹,坐在长桌前?写字之时,头低着背却挺得?笔直。

得?了?魁首的吴生此刻正忙着接受他人的恭贺与簇拥,而江亦行一人孤身离开千帆楼,依旧来了?这?老?地方替人写信看信。

见他正忙,赵锦繁未上前?打扰。

赵锦繁与荀子微漫无目的地走在长街上,先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终是走到了?尽头,此处远离皇城,赵锦繁眺望远处,延绵群山隐秘在夜色下,宫墙之外苍穹辽阔浩渺。

夜渐深,起了?凉风,几滴雨露顺着风迎面而来,不久街头巷尾飘起细密雨丝,长街两旁的屋瓦被雨水浸透,行人走在雨湿的青石地渐起阵阵水声。

出?来时坐的马车远在街头,荀子微没说话,只是脱下浅黄外衣盖在赵锦繁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遮了?起来。

两人立刻找了?处屋檐避雨。

赵锦繁闻见盖在她身上那件衣衫上极为熟悉的味道,抬头看向他,雨水顺着他眉心额角滑落沾湿了?整片前?襟。

荀子微抬头朝外望去?:“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赵锦繁道:“明日一早有集议,回宫太晚恐不妥。”

荀子微“嗯”了?声,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同片屋檐下,站着不少来避雨的行人小贩。眼见着这?雨越下越大,得?在这?躲好一阵子。恰好那位小贩是卖野闻小册子了?,站这?闲着也是闲着,便有不少人围着那小贩的摊子翻起了?野闻小册子。

那小贩接连卖出?去?好些?囤货,笑得?合不拢嘴。众人在他摊前?翻翻看看,间?或发出?咋舌惊叹之声。

赵锦繁还以为那些?人是看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比如定国公某段香艳情史之类的,却听人群中有人道:“你这?些?册子一看就都是瞎编的,你看这?本,什么《太子议和?》,十余年?前?与北狄议和?那会儿,本朝哪来的太子?”

那小贩闻言辩驳道:“怎么没有?太子不就是当今……当年?定国公……后来……”

屋檐外,雨水如珠帘般垂下,溅在青石路上噼啪作响,身旁人谈话的声音淹没在阵阵雨声之中。

赵锦繁朝雨幕望去?,见夜雨之中有人撑伞而来,心忽而一提,见来人不是荀子微,提起的心又?落了?回去?。

屋檐下陆陆续续人走人留,赵锦繁听见一阵调笑声,循声望去?见一对关系亲密的路人从雨幕下走过。外头雨不小,两人紧挨着彼此躲在一把伞下,相依相偎,全然不觉雨湿了?彼此半身。

夜雨中行人来往匆匆,等了?不知不久,荀子微撑着伞自雨幕中快步走来,他华丽精致的眉目,灿然耀目,仿佛将满街灯火都掩了?下去?。

雨湿了?他半身,身上单薄衣衫往下渗着水滴,滴滴答答。

荀子微走到她跟前?,将手?上多出?的那把伞递给她道:“久等了?,临时只买到一把伞,找第二把伞多费了?些?功夫。”

赵锦繁目光落在他递来的伞上,也不知怎么的,对他道了?句:“若实在找不见,你我也只能将就用一把伞了?。”

他却说:“不行。”

赵锦繁一噎。

又?听他道:“雨很大,容易淋出?病。”

第037章第37章

赵锦繁望着他滴答往下落水的墨发微微出神,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他:“您先擦一擦。”

荀子微极为顺手地接过她递来的帕子,道了声:“好。”

赵锦繁看着他,恍惚想起他不太喜欢馥郁的香气,但自己帕子上?沾了挺浓的意可香气味。

但他看上?去神色自如,似乎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用帕子擦去覆在?脸庞的水珠。

赵锦繁想说些什么。

荀子微见?此,问:“怎么了?”

赵锦繁抿唇:“没?什么。”

荀子微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上?水迹,将那方用过的素帕收进自己胸前衣襟之中。

赵锦繁顺着那方素帕望去

,见?他衣襟深处似乎藏着一只手掌大小的长形木盒。她确定这东西方才是?没?有?的。

他大约是?趁出去找伞的间隙买了什么东西回来,买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荀子微稍稍整理衣冠后,对她道:“走吧,回去了。”

赵锦繁应了声好,打伞跟上?他的脚步。

雨丝如注,街边屋檐被雨水洗得锃光瓦亮,青石路面?湿滑,两?人?伞挨着伞,她走在?他身后,望着那堵挡风的人?墙,在?雨中缓慢前行。

长街上?行人?渐少,出摊的小贩纷纷收摊。东边一处角落里,方才拥挤的人?堆已经散去,江亦行并未收摊,只是?找了个屋檐罩头,坐在?长桌前安静读书。

赵锦繁打着伞路过他身旁,好奇看了眼:“别人?都回家避雨去了,这位公子还不回去吗?”

江亦行听见?有?人?问话,抬起头来,笑道:“家中没?剩多少灯油,在?这里还能借点?灯火读书。”

赵锦繁道:“方才我在?千帆楼见?过公子所做之文章。公子学识渊博,文采斐然,若是?愿意必定有?许多人?愿重金聘你?入私塾,何须为一点?灯油犯愁?”

江亦行并不避讳这个话题,温声回道:“我去做过的,不过我精力不太够,去了私塾就没?时间读书研习了,两?相抉择,也只好作罢。”

赵锦繁又道:“适才见?你?摊前围着许多人?,听说你?常在?这分文不收替附近乡民写信看信。恕我唐突,公子身怀非凡之才,难道不觉此举大材小用吗?”

江亦行忙摆手道:“小公子过誉了。”

而后又道:“写信看信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那些乡民们来说,也许很重要,有?时是?老人?对远在?外乡子女的牵挂,有?时又是?妻子对丈夫的情思……”

“某自幼学文,仰慕先贤大义?,私以?为兼济天下,不在?于所做之事是?大是?小,是?轻是?重,点?滴皆是?善举。”

赵锦繁看了眼一旁堆积的字画拓本,道:“你?为那些乡民费心尽力,他们却不见?得照顾你?的生意,不觉吃亏。”

“凡事不求回报,但求无愧于心。”江亦行笑着挠了挠头,“我这生意……虽然真的不大好,不过勉强糊口还是?行的,晚上?还能在?这看会?儿书备考春闱,也挺好。”

他垂眉笑笑,抬眼望了眼摊前站着的两?人?,见?二人?着装仪态不凡,道:“二位来我这,应该不是?为了让我看信写信吧?”

赵锦繁笑道:“路过,顺道看看这的字画拓本。”

她说着朝摊上?望去,扫了一圈,奇道:“你?这摊上?摆卖的拓本看上?去似乎非名家所出。”

江亦行道:“这是?赴诚山无名碑上?的诗,这诗写得很是?鼓舞人?心,我便原模原样拓下来了。”

赵锦繁仔细瞧了瞧,这碑上?的诗作不是?沈谏的字迹,不过似乎曾经在?哪见?过。

到底是?在?哪见?过呢?赵锦繁一时有?些记不清了。

她又看了看其他字画,在?一堆山水写意之中瞧见?一副舐犊情深图,与其他字画相比用笔粗浅,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赵锦繁指着那副画问道:“这副是??”

江亦行忙道:“对不住贵客,这副画不卖。这原是?离乡前,我娘留给我做念想的,方才下雨收摊匆忙,一不留神把?这幅也混在?里头了。”

赵锦繁看着那副舐犊情深图道:“这画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江亦行起身将那副舐犊情深图收了起来,苍白瘦削的脸庞露出一丝苦笑。

“实不相瞒,某已离家七载有?余,这幅画也随我在?京七年有?余了。”

“说出来不怕贵客笑话,某出身穷乡,家中境况不好,母亲见?我好学,跪在?学堂门前请先生收留我,后来我学有?所成,先生也很高兴,他拿出他所有?积蓄带我外出求学,他说他才学有?限,未能实现抱负,望我能代他去高处看看。”

“我赴京赶考的盘缠和路费是村长和乡民们一点?一点?凑的,他们说我是?乡里的光耀,盼我此去能一帆风顺。与我一同寒窗苦读的友人?,一路送我上?京,盼我能带着寒士的夙愿前行。”

“可惜某自负才学,却履试不中,实不敢归家去见?乡里。我从前想,只要我还留在?京城,还在?考,对很多人?而言是?寄托也是?希望。不过今年春闱无论是?否有?幸高中,我都打算回去了,因为……”

江亦行顿了顿,垂眸笑道:“我想我母亲了,想再见?见?乡里山上?的日出。”

赵锦繁默了很久,问他:“那你?还会?再回来吗?倘若这次或者这次以后的很多次你?又……”不中。

“会?,当然会。”江亦行斩钉截铁道,“毕生所求,怎可轻言放弃。”

夜雨滂沱,未能掩盖他掷地有声的话音。

赵锦繁没?再继续问话了,她低头找了副不错的水墨画带走,因为她身上?只有?从赌坊赢来的巨额银票,不好找零,临时又问荀子微借了几两?来付账。

荀子微看了眼她手里捧着的字画,笑了声:“你?喜欢这个?”

赵锦繁应道:“不错,甚合我意。这位叫青云的画手画技着实不赖,也不知怎么从前没?听过他的名号。”

荀子微道:“你?要是?喜欢,得闲我可以?另画几幅赠你?。”

赵锦繁愣了瞬,反应过来道:“……这画您画的?”

荀子微道:“从前在?军中画过不少舆图,画技还算可以?,闲时兴之所至也曾化名有?过几幅画作流传民间,得你?谬赞了。”

赵锦繁惊叹:“您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荀子微回她:“有?的,很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打着伞缓步往前走,就这么走了一段路,怀刃和福贵驾着马车从街头赶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两?人?。

几人?乘着马车,在?夜雨中驶回皇城。

荀子微送她到紫宸殿外,看着她转身要进殿门的身影,问:“今晚还没?过,我……需要留在?殿中听侯你?吩咐吗?”

赵锦繁回过身,对他道:“不必,您做得足够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好。”荀子微应了声,等她进殿后,在?原地等了会?儿才转身离去。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沉重的朱红殿门嘎吱开启。他循声望去,见?赵锦繁复又从殿门出来,微微一愣。

只听她道:“如意命人?煮了姜汤,您淋了雨,还是?喝一碗再走吧。”

荀子微回过头应了声:“好。”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荀子微随她进殿,沿长廊而入,途径院前,瞧见?被殿内宫人?精心照看的白兔。

荀子微原本是?想喝完姜汤便走的,不过天公不作美,一会?儿工夫,暴雨抽打着屋瓦发出噼啪响声。

他想,还好他们回来的即时,否则怕是?有?伞也挡不住风雨侵袭。

赵锦繁抬眼见?窗外雨势,道:“看来今晚您得多留一阵了。”

荀子微道:“我去东侧空室暂歇,你?若有?事,派人?唤我。”

“好。”赵锦繁应着,心想他对紫宸殿的构造可真够了解的。

*

雨丝如注,不见?停歇。

紫宸殿后堂书房内,赵锦繁坐在?书案前翻看起了前些天她去藏经阁找来的历年春闱及第的考卷。

本朝春闱主要考的是?经义?、诗赋和策论。经义?便是?以?儒家经典中的某段文句为题,阐明其中义?理。诗赋出题亦有?明确范围,题眼多出自九经、诸子、史书。其中作诗要求甚为严格,需对仗工整,平仄有?序,韵脚齐整,错一字不行。

策论则是?对时政问题进行论述,提出对策的文章。这场考试取试结果如何与考官有?莫大关系。打个比方,倘若考官是?像张永一般圆滑之人?,策论写得过于尖锐冒刺,哪怕立意再好,也难获赏识。

所以?想要及第高中,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

赵锦繁随手翻了几篇策论,正打算取笔记些什么,一抬手,肘弯不小心撞到砚台,

哐当一声砚台从桌沿跌落,溅了一地墨汁。

她蹲下扶腰去捡,目光落在?泼在?地砖的墨汁上?,下意识回想起年初那夜,被她和孩子他爹撞翻在?地的那方砚台,想起那夜与墨汁一起渗进地砖的汗水,他有?力的腰腹和坚实的臂膀,热切绵长的深吻。

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赵锦繁抬头望去,见?门上?映着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心猛然一紧。

她红着脸深吸一口气,抬手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起身走去开门。

门从里被打开,她抬眼见?荀子微站在?门前,开口问道:“您有?事找我?”

荀子微从衣襟深处取出一方素帕,对她道:“方才忘了把?这个还你?。”

赵锦繁“哦”了声,抬手接过那方素帕。那方素帕上?尚存他胸前余温,她微一晃神,丝制的素帕从她手上?滑落。

她忙俯身去捡,他也正好伸手,手背不经意相撞碰触。

赵锦繁指尖颤了颤,脑中倏然间划过几道陌生的画面?,神色一滞,五指蜷曲僵硬地收回袖中。

荀子微关切询问:“怎么了?是?不是?又觉得不舒服想吐了?”

赵锦繁望着身后雨幕和眼前这个面?容温和的男人?,笑道:“没?有?。”

只不过就在?刚刚,她记起了一些从前与他独处时的片段。

那些片段里,他们好像都刚从水里出来。

他浑身湿透脱力倒在?岸上?,动弹不得,单薄的衣衫被水浸透,隐隐透出其下健实的肌肉,低而沉的喘息声在?她耳边此起彼伏。

她就压坐在?他身上?,水珠顺着她的发丝一滴一滴落在?他脸颊。

她低头凑近他,手上?匕首毫不留情抵上?他的脖颈,刀刃锋利,轻轻往下一压就划开一条血痕。

正要解决了他,身下之人?忽低喘着笑了起来,盯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她,温热的呼吸一阵一阵打在?她侧脸,软剑用力撞在?她腰上?。

“你?的匕首抵在?这地方不太好吧,陛下。”

“若我偏要这么做呢?”她笑问。

他的剑尖划破她腰间轻薄的衣衫,抵在?她白皙的皮肉上?。

“那就试试看,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剑快。”

第038章第38章

赵锦繁不知脑海中这一幕是在何种情境下发生的,这一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得而知。从前的记忆总是零零散散的,让人难以拼凑完全。

疾风骤雨到深夜才渐渐缓下来,荀子微守到子时,见赵锦繁回屋就寝,寝室灯暗他?才悄然离开。

屋门外人影远去,赵锦繁躺在床上悄然睁开双眼。

次日?一早,屋檐尚挂着晶莹水珠,皇城门前的布告栏上,贴出一张鼓舞应考考生,振奋士气的告举子书。

此次春闱的主?考官也定了下来,一位是翰林院的朱启朱学士,一位是秘书省的言书监,最后一位并不是原先呼声最高的沈谏,而是当今摄政王荀子微。

消息一经?走漏,应试考生议论纷纷。

考官喜恶影响取试成绩,今年?春闱由摄政王亲自?主?考,这位摄政王一向十分低调神秘,没人吃得准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考生们对此忧心忡忡。

考官之事沸沸扬扬闹了几天。

这日?早朝过后,赵锦繁依照约定去长阳殿中替他?诵读公文和代笔书写公文回执。

她捧着一本公文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正在准备午膳的荀子微谈及此事,道?:“如今外界都对您的喜好?猜测纷纷呢。”

荀子微炖着一锅补气益血的鸡汤,朝她看去:“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

他?这几日?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上回淋了雨,他?本来旧伤就未愈,加上连日?繁忙于?政务不得停歇,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但他?做事的脚步依旧未有?减缓,似乎并未将身上这点不适放在心上。

赵锦繁道?:“您喜欢什么朕不确定,不过朕觉得您还是停下来休息会?儿比较好?。”

荀子微道?:“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赵锦繁道?:“朕是怕春闱将至,您这身体若是拖垮了,影响取试。”

荀子微掩唇轻咳了声,应道?:“知道?了。”

他?说?着从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中盛出一大碗去油鲜鸡汤端到她面前,道?:“上回那道?鸡汤你用了不少,这次我加了些?补气益血的食材,重新调了味,你试试味道?如何,还合口吗?”

赵锦繁舀了一口尝了尝,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鲜而不腻,特别好?。”

荀子微听到她的话,抿唇一笑。

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微妙。明明曾经?刀剑相向欲致对方于?死地,眼下又?能?心平气和对坐而谈。有?时是敌人,有?时又?是惺惺相惜的伙伴,无论哪一种关系都是他?们。彼此了解,彼此认可,又?免不了彼此争夺。

用过午膳,两人继续处理公务。赵锦繁埋头提笔,时不时能?听见荀子微掩唇轻咳的声音和隐隐急促的呼吸声。

赵锦繁偶尔抬头询问他?公务上涉及之事,他?轻声回几句。等她回完一叠公文,搁下笔再次抬头朝荀子微看去,见他?似乎靠在藤椅上睡过去了。

想?到他?这几日?带病忙于?公务不得喘息,她本不欲上前打扰,但不知为何直觉哪里不对劲,走近他?身旁看了眼,察觉他?嘴唇干裂,脸色异常苍白。

赵锦繁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唤了几声:“仲父,您还好?吗?”

荀子微回她说?:“好?。”

好?个屁。

夜色幽沉,长阳殿中幔帐低垂,灯火煌煌。御医局几位医术高超的御医,一直留在内室迟迟未出。

赵锦繁捧着盏枣茶,坐在正堂朝里望去,瞧见纱窗上几位御医来回踱步的焦急身影。

看来荀子微这病不太妙。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江清从内室走了出来。

赵锦繁唤住她问道?:“他?情况如何?”

江清叹了口气道?:“死不了,但棘手。”

赵锦繁问:“怎么说??”

“他?这个病嘛……”江清讲了一堆什么湿邪外侵,脉沉而涩之类听不太明白的术语,最后总结道?:“他?旧伤一直未好?,前些?天淋过雨,肩膀上的伤口有?些?化脓,现下高热不退。这若是换做常人早扛不住了,不过他?常年?练剑体魄甚为强健,好?好?休养一阵子便能?康复。”

赵锦繁不解:“既是如此,棘手在哪里?”

江清道?:“棘手在他?的眼睛。”

赵锦繁蹙眉:“眼睛?”

“嗯。”江清道?,“他?的眼睛本就未好?,如今被高热一激,情况甚为不妙。徐老为他?施了针,用了猛药,但效果不佳。总之现在他?什么也看不清,跟瞎子比好?不到哪去。”

赵锦繁沉默。

江清继续道?:“倒也不会?一直看不见,等高热退去,修养一阵子也不是不能重见天日?。不过想?在今科春闱之前好?,怕是不能了。”

难怪这群老御医们在里头急得团团转。

只可惜这世上并没有能立即治愈他的灵丹妙药,他?的病只能?交给时间。

几位御医在经?历过几番争论,试验后,最后只能?纷纷朝荀子微告罪,称自?己无能?为力,还请君上放下一切,好?好?休养,莫要操之过急,以免适得其反。

荀子微闭上眼叹了口气,对那些?御医道?了声:“有劳诸位。”请他们先行回去。

几位御医摇着头,出了长阳殿。

夜深人静,荀子微靠在床头闭眼小憩,春夜阵风吹打着半敞的窗户,嘎吱作响。

有?脚步声渐近混着碗勺轻碰发出的脆响由远及近。他?想?大约是守殿门的老太监长德或是怀刃送药来了。

等送药之人走近,他?闻见那人身上熟悉的熏香味,愣道?:“陛下?”

他?顿了很久,问:“你怎么来了?”

赵锦繁道?:“送药啊,不能?来吗?”

荀子微嗅见一阵浓重苦涩的药味,低头笑了声:“陛下亲自?送来的药……里头没加别的什么吧?比如让人一点点颓

靡最后气竭而亡的慢性毒之类的。”

赵锦繁轻叹一声道?:“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不过可行性太低了。”

“您的人自?我进来起就一直盯着我。”她瞥了眼站在门边抱剑瞪着她的怀刃和长风,“更何况想?在御医局那群老家伙眼皮底下瞒天过海难度很大啊,回头一查就知道?是我干的,没意思。”

荀子微失笑:“也对,你做坏事一向不会?留把柄。”

赵锦繁笑了声,看着他?道?:“有?没有?人告诉过您,您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荀子微抬头,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身影,她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留在他?耳中。

“您的眼睛是我见过世上最漂亮的眼睛。”她把药碗稳稳放进他?手心,“可千万要早些?好?起来。”

春夜清风撩动窗前烟柳,树梢轻晃,枝叶乱颤。

荀子微低头饮尽药汤,眼睫微垂,笑道?:“陛下可真是全天下最会?花言巧语的人。”

*

次日?,摄政王需静修养病一段时日?的消息传遍朝野。

朝臣们议论纷纷,提及最多的便是,摄政王卧病,眼见着春闱不过几日?就要开考,先前由他?主?考一事只得作罢。众臣猜测他?应该会?找人代替他?上,只是不知他?会?找谁代替他??

“依资历来看,应该是礼部张尚书,他?本就是科考出身,加之今科春闱由礼部主?持选题,由他?主?考最合适不过。”

“我看应当是沈相,论才学论文章谁能?比得过他??君上一向信重他?。”

“也许是荀大郎君呢?”

众说?纷纭,没个结论。甚至还有?人猜是薛太傅,虽然他?老人家与荀子微不对付,怎么看都不太可能?,但荀子微一向任性乖张,特立独行,说?不定薛太傅德高望重,意外很契合他?心意就被选上了。

长阳殿中,赵锦繁坐在荀子微榻边,把凉好?的药递给他?,问道?:“您想?选哪位?”

荀子微喝掉她递来的药,回道?:“张永儿子今年?也要参加春闱,他?需避嫌。除了张永之外,这几人都是上佳之选,任择其一皆可。”

赵锦繁道?:“太傅也成?”

荀子微道?:“成。”

赵锦繁道?:“您还真是胸怀宽广。”

荀子微道?:“他?是个惜才之人,品行高洁,不失文人傲骨。否则当初也不会?宁可得罪冯文,也要力挺沈谏。”

赵锦繁笑道?:“其实朕倒觉得这几个人都不合适。”

“哦?”荀子微道?,“那你觉得谁合适?”

赵锦繁道?:“有?个人她平常不怎么显山露水,不过她精通百家经?典,对时政知之甚广,诗赋一绝,文采斐然。最重要的是,她比谁都了解你心中所想?,比谁都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从某方面来说?,您和她所求一致,您想?要生机她也想?,常言道?合而共谋,没有?人比她更合适。”赵锦繁眉梢微扬,“单看您有?没有?胆量敢用她了。”

“哦?”荀子微笑了,“是谁呢?”

*

由谁代替摄政王主?考会?试一事,一直没个定论。到了会?试开考前夜,长阳殿内传出消息,说?是摄政王已?经?定下了合适的人选,今晚这位新主?考会?在贡院前的明德楼迎今科举子进贡院入试。

夜幕低垂,贡院飞檐在月色下折射出庄严清光,远远望去,明德楼以冲天之势直插云霄。

来自?大周各地数以万计的举子们,乌泱泱一片围在贡院门前,等待着进入考场。

数十位主?副考官一齐登上明德楼顶,自?上往下眺望,见云云学子朝气蓬勃前来,不免想?起自?己当年?心怀高志,年?轻气盛的模样,一时感慨万千。

赵锦繁在此时走上楼顶。

诸臣见她走来纷纷行礼:“陛下万安。”

赵锦繁请众臣免礼,众臣闻言起身,退守到一旁。

她笑道?:“诸位还站在这等什么?随朕一道?下楼去见学子吧。”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翰林学士朱启自?人群中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回禀陛下,那位代替摄政王主?考的新任考官尚未到场。”

赵锦繁笑道?:“来了啊。”

众臣抬眼环顾四周。

只听赵锦繁道?:“朕不是就在这吗?”

闻言,众臣双目圆瞪,齐齐愣在当场:“啊?”

赵锦繁眨了眨眼:“有?什么问题吗?”

众臣:“……”

第039章第39章

次日鸡鸣报晓时分,京城贡院开门放人。各州举子挟通关文牒和应试浮漂,核查完身?份无疑,搜身?过后,方可进入贡院应试。

自大周建朝起,举子官高不?过六品,同进士出身?位列三品以上者几乎没?有,若无大树可背靠,想要位极人臣大权在?握,首先要拿到进士提名。

然三年一次科举,万人应考,及第者不?过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为了能?夺得这一名额,自有人千方百计无所不?用其极。百年来夹带、行贿、替考等舞弊手段层出不?穷。

待考生一应入场后,贡院落锁封闭。应考的举子皆是单人单间,相互间隔,生活起居皆在?这小小单间之中解决,不?得随意进出考场,其目的是为防止舞弊抄袭之事发?生。

会试第一场考的是经义?。经义?是为考察考生学识,考题通常出自四书五经,一般是不?会出太偏太古怪的题目的。

但也不?是没?有特例,就?比如说曾经有一年,会考经义?要求以“立鲤”为题,阐述其道?理?作?一文章。

这立鲤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鲤鱼还能?立起来吗?立起来又跟四书五经能?扯上什么关系?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实际上“立鲤”二字出自《论?语。季氏》,说的是孔子的弟子陈亢问孔子的儿子孔鲤,孔子有没?有给他开小灶。孔子的儿子孔鲤便答说父亲教他,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陈亢发?现?孔子这都是老师曾经教过他的,不?仅重温了从?前老师讲过的道?理?,还明白了老师是个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没?有私心的君子。

倘若当时会考直接以“立礼”为题,也不?会有那么多考生因为难以破题而泪洒当场了,偏偏当年那位考官把“礼”改成了“鲤”,这可难煞众考生也。

赵锦繁翻了翻今年会试经义?的卷子,礼部出的考题中规中矩,倒没?有特别奇怪偏门的。

这样的卷子破题容易,但想要答得出彩就?难了。

会试第二场考诗赋,要求以“烹小鲜”为题作?诗一首,以“君子以厚德载物”为题作?赋一篇。

“烹小鲜”三字出自《道?德经》治大国如烹小鲜;“君子以厚德载物”则出自《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科考不?仅是考验考生学识和应变能?力,对考生的身?心也是一场极大的试炼。

闷在?一小隔间内,两场会试结束,已?有不?少考生因过度紧张难以继续,或是体力不?继被抬出贡院。

第三场会试考策论?,论?题为“浮费弥广”。

浮费一词最早出自《汉书》,意为不?必要的开支。浮费弥广释义?为不?必要的开支越来越多,再深一层则是指国家?财政支出越来越多,支出范围越来越广,导致国库不?堪负重。

倘使这一问题不?设法解决,有碍民生,最终致使国力衰微。

这些年北狄屡犯大周,军饷支出数额庞大,加之天灾人祸,国库空虚已?久。

策论?卷要求考生结合大周如今面临之现?状,以“浮费弥广”为题,进行论?述,提出对策。

赵锦繁看着这论?题感叹——难,实在?难。

空谈大论?易,言之有物难。

三场会试结束,已?是数日之后,考生们从?贡院出来之时,活似脱了一层皮。

会考结束后次日,数十位主副考官齐聚翰林院开始阅卷。会考乃国之大事,众考官不?敢耽误,早朝过后匆匆赶往翰林院。

众人赶到之时,见赵锦繁端坐堂中正低头翻阅堆在?长桌上的考卷,皆是

一愣。本以为她?只是挂个名装装样子罢了,没?曾想她?还来真的。

翰林学士朱启小声问道?:“陛下这是要同我们一起阅卷?”

“这是自然,朕既为今科春闱主考,怎好无故缺席?”赵锦繁说得义?正严辞。

她?不?欲耽误时间,笑了声又道?,“诸位既然来了,那便开始吧。”

众臣面面相觑,虽知这位陛下深藏不?露心思不?简单,但会考阅卷不?同儿戏,从?前所有与这位陛下相关的传言里,都曾言说她?学识平平,文章写得错漏百出。

众人犹疑间,赵锦繁已?行动?了起来。

言怀真率先上前,走到她?身?边,道?:“臣帮您。”

话毕,与她?一同看起了卷。

赵锦繁道?了句:“多谢。”

随即又看了眼呆站在跟前的众臣,低头翻开一份经义?答卷,道?:“今科经义?试题为‘中立’,此言出自《中庸》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意指为人应有主见,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明辨是非,不偏不倚。这位考生阐述通顺,句式严谨,然破题有误,此卷不?可为上佳。”

众臣见她?思路清晰,话语详实不?虚,渐渐回过神来。

赵锦繁又指了指站在?身?旁不远处的两位翰林院官员道?:“陈显、刘琮你二人精通经义?,吩咐手下人从?破题入手,将破题有误的卷子先行剔除。”

被叫到的二位官员品阶不?高,少有面圣之时,没?想到赵锦繁不?仅清楚记得他二人的名字,连他们擅长什么都一清二楚,皆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应道?:“是。”而后匆匆带着手下人行动?起来。

翰林院内,众考官埋首考卷中忙碌了起来。

午膳时分,光禄寺派人送膳过来,众人才停下休息。

福贵见赵锦繁一刻不?停,忙得连水都没?喝上几口,心疼道?:“您何必这么辛苦代信王行主考之职?做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眼下您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还有那位……咳咳。”

赵锦繁抬笔轻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坐在?殿里机会永远不?会自己来,动?起来才行。”

“再者说,科举是为国取士,朕身?为一国之君理?当尽责。怎好说是为他人做嫁衣?”

“至于你说的那位……”赵锦繁低头看了眼平坦的小腹,笑道?,“他最近被养得很好,不?必忧心。”

前些日子江清还告诉她?,肚子里那位与她?日夜相伴的小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心跳。

赵锦繁与翰林院众人同食,吃食并未有所不?同,翰林院众人见此吃惊。

“陛下,您……也吃这些吗?”

赵锦繁道?:“当然,有何不?妥吗?”

“没?有没?有,只是怕您用不?惯这些。”

“不?会。”赵锦繁笑道?,“这些饭菜口味还不?错。”

虽然比起荀子微做的远远不?如,但和从?前做九皇子那会儿的伙食相比已?是很好了。

更何况……

赵锦繁低头见饭菜旁多放着的一小叠酸梅,她?还有加餐。赵锦繁夹了一小片放进嘴里,口中立刻传来一股熟悉的酸劲。

*

夜里,赵锦繁从?翰林院出来,去了趟长阳殿。

荀子微坐在?院中藤椅上,分辨出是她?的脚步声,问道?:“首日阅卷,感觉如何?”

赵锦繁靠在?他对面那张藤椅上,长叹一口气:“难办。”

荀子微道?:“说说看,我听着。”

自古以来选官之事皆为权贵士族所控,大周建朝后大力推行科举,欲提拔寒士,削弱士族,为国培养人才。

荀子微此次欲亲自主考会试,亦是想从?士族手中,收回取士之权。

两方博弈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今日在?阅某份卷子时,时不?时有人在?朕耳旁提点,这位考生是某某高官的长孙,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朕看了他的答卷,却觉平平无奇,和朕十四岁时答得差不?多。”

荀子微看不?清她?眼下的样子,但她?说话的样子却在?他脑海中活灵活现?,他低头笑了声。

赵锦繁道?:“总之见卷不?看文章,先看是谁答的。”

荀子微道?:“从?前也不?是没?有先贤提出,提出为公平起见,将考生名字全部盖起来,再改卷。然此一策并未得到应用。当时有朝臣认为,糊名虽看上去公平,但只看考生卷面成绩,不?看考生平日人品如何,并不?能?选拔出真正才德兼备之辈。”

话是这么说,但糊名对考试公平而言必定利大于弊,只不?过此举有损士族利益,在?提出阶段就?备受阻挠,各方博弈之下,未能?普及。

一项制度的改变,涉及到方方面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并非一蹴而就?。

赵锦繁在?长阳殿坐了会儿,离开之时荀子微忽问了她?一句:“你这几日可还常觉脾胃不?适?”

赵锦繁一愣,顿了顿回道?:“……老毛病,好多了。”

荀子微道?了声:“嗯。”

赵锦繁想到前几日江清同她?提过,荀子微曾去御医局看过她?的脉案。

她?的脉案自她?还是九皇子那会儿起,便一直由江清负责,时常也有别的御医来替她?探脉,隔着帘子,倒也能?请福贵替她?被把脉。再加上江清从?旁掩护,里应外?合,总能?想办法蒙混过去。

那日他来看脉案之时,江清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他看过脉案之后,只是查了查她?近日用了些什么药,见都是些补气益血的草药,也没?多说什么。

不?过他特意找了江清细问,她?脾胃不?适经常想吐源自何故?

江清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因为她?怀孕害喜。只是说:“一则恰逢换季,气候变换导致食欲不?振,恶心干呕也是有的。二则,她?摔马之后失血过多,气血不?畅导致脾胃虚弱也是有的。三则,她?从?前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吃食上不?太注意,经年累月伤了脾胃,需要慢慢调养。”

“你这么说,他就?信了?”当时赵锦繁问江清。

江清只答说:“他信不?信,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答得也没?问题,从?种种症状来看,也的确如此。”

*

接连几日赵锦繁忙于阅卷,来长阳殿的次数和时辰越来越少。

这日一早,沈谏来长阳殿中回禀公务,见荀子微似乎不?太满意他的汇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笑着调侃了一句:“怎么?嫌我做得没?她?好?”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前些日子常留在?长阳殿代笔写公务回执的赵锦繁。

沈谏本想噎他一句,谁知荀子微还回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沈谏扯着嘴角,呵呵笑了几声,眸色微沉道?:“您不?觉得您和她?走得太近了些吗?”

荀子微不?觉得,反问:“近吗?”

沈谏瞥他一眼:“臣有个问题,一直想与君上讨教,不?知可否?”

荀子微道?:“说。”

沈谏道?:“前阵子陛下召臣相见,问了臣一个问题。她?问臣,年初那晚她?同臣切磋了许久琴技,不?知臣还记不?记得当晚与她?切磋的是哪几曲?”

荀子微道?:“那又如何?”

“那就?奇怪了。”沈谏笑了声,“因为年初那阵子,臣从?来就?没?在?夜里去过紫宸殿。连去都没?去过,更遑论?与陛下切磋过琴技了。”

第040章第40章

月末,春闱阅卷接近尾声,到了?最?后要决定殿试名额的阶段,赵锦繁异常忙碌,整日不见人影。

算算已有三日未到过长阳殿。礼部张永来长阳殿回禀春闱诸事时,还提及翰林院从昨日起便时有争执之声传出。

众考官似乎对最?后录取谁有很大争议。会试录取者为贡士,只有贡士才?可参与殿试,殿试前?二甲及第?者方可称为进士,三甲则称为同进士,称呼只多一个字,官途却?大不一样。

荀子?微眼前?一片黑暗,分?不清日夜。他独自

坐在院中?闭目静休,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监长德迈着蹒跚步子?过来,说很晚了?,劝他早些进屋休息,他才?知道此刻已是深夜。

下?意识朝对面空着地藤椅望去,末了?才?想起自己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他摇头笑了?笑,轻叹一声,由长德扶着,顺着长廊朝屋里走去。夜间细风阵阵,长廊前?垂挂的明?灯随风轻摆发出吱呀轻响。

大约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变得?比往常灵敏许多,他好似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而来,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鼻间却?隐隐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原本以为她不会来的,何况夜很深了?。

赵锦繁走到他跟前?道:“阅卷刚刚结束了?,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该过来同您说一声。”

荀子?微顺着她的话问:“结果如何?”

赵锦繁从袖中?取出写了?会试录取者名单的纸,对他道:“您看不见,我念给您。”

“好,回屋慢慢说。”荀子?微应了?声,朝她伸出手。

赵锦繁愣了?瞬,反应过来他眼睛不方便,不好行路,大概是要她搀扶着回屋的意思。

他的手一直伸在半空怪尴尬的,赵锦繁只好上前?牵过他的手挽了?过来。

两人迈步朝前?走,赵锦繁瞥了?一眼愣在身后的老太监长德,心道:不对啊,他方才?不是被长德扶得?好好的吗?

回屋的路上,赵锦繁谈起决定殿试名额的过程。

总之,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按考卷好坏录取的名单,和众考官选出来的名单完全是两回事。

倘若按考卷好坏分?,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寒士能被录取。可最?终考官们选定的名单却?连一个寒士的名字都不见。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差不多水平的答卷,只能择其一录取,甲生比乙生答得?略好一筹,但甲生出身贫寒,乙生是某大将军独子?,倘使选择录取乙生,不仅能安抚拉拢那位大将,那位大将还暗示能许更多利。

身为一国之君,该如何取舍,是否要为仅比乙稍优一点?的,但前?途未知的甲,而放弃乙?实是一大难题。

当然赵锦繁最?终选择了?甲。

这是荀子?微想要的生机,也是她想要的。

因为赵锦繁的决定,这几日翰林院内着实起了?不小争执。看着那群人在她面前?吵得?面红耳赤,赵锦繁想要拥有更多力量,想要变得?更强大。

朱启为人谨慎,不愿冒进多选寒士。言怀真过于刚正,坚持要按考卷好坏录取,不愿退让。底下?众位副考官也是各有各的心思。

吵了?两天,最?终参与殿试人选也确定了?下?来。

赵锦繁告诉荀子?微:“尽力了?,但仅有七位寒士入选殿试。”

荀子?微:“七位?”

赵锦繁:“……嗯。”

“竟有那么多啊,这已是史?无前?例。”荀子?微道,“陛下?,你总是能给人惊喜。”

赵锦繁微愣,抿唇笑了?声,垂眸叹道:“如果是仲父主考,想必留下?的寒士更多吧。”

荀子?微却?道:“未必。”

“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揠苗助长并不见得?有成效,现在这样正正好。我想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赵锦繁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着他:“嗯。”

荀子?微并未察觉她的眼神,道:“殿试你打算怎么做?”

殿试历来在皇宫大殿举行,由天子?亲自命题亲自主持遴选。

赵锦繁托着腮望向窗外夜色,一时沉默。

朱启对她的提醒尚且言犹在耳,上届科考出了?个寒门?状元已经惹得?上层各方不快,陛下?因慎重权衡,这次无论如何状元都要选士族子?弟。若是实在有看中?的寒门?士子?想提拔,给个进士也足够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譬如沈谏当初只是二甲十四名,如今却?位极人臣。顽石是怎么也点?不化的,譬如上届那位寒门?状元,被寄予厚望,最?终却?泯然众人矣。

月初,殿试开始。

通过会试的贡士们,整齐划一地步入巍峨宫城,跨过城门?,迈过层层阶梯,进入大殿。

江亦行也在今科贡士之中?,原本并未抱太多希望能被录取,在接到被录取的消息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年轻的国君坐在高?台之上,江亦行在看清那位国君真容之后愣住了,在身旁人的提醒下?,方才?回过神来,坐到自己考位上。

历年殿试出的多是诗赋类的题目,通常诗赋类多是要人写些歌功颂德的马屁诗,偶尔也会考几篇策论。

也不知今年这位新继位的国君会出什么样的考题,如果出了?诗赋题,那他们究竟该拍这位国君的马匹还是拍那位摄政王的好呢?

贡士们心怀忐忑又跃跃欲试,不多时殿门?紧闭,下?发试卷。

这头贡士们埋首答题,那头礼部和翰林院众文官正猜测今科殿试考题,不多时有人传来了?此次殿试的考题。

众臣纷纷凑上前?,见到考题两眼一瞪。

“这、这……”

这考的既非诗赋亦不是策论,而是十道简问。这十道问题无一不与民生有关。

比如其中?一题提到黄河时有决溢,一般人看到这,大概以为这题要考治水方略,或是防汛手段。若是考这些,前?人先贤常有总结,只要看过类似的治水经书,多少也能答出一点?。

可这卷子?偏偏不问如何治水,也不问如何防汛。它问——

常言道:举天下?之役,半在于河渠堤埽(注)。黄河决溢频发,水灾救护和河堤修建常年开展,大兴土木致使北方百姓何役繁重,问如何减轻百姓徭役负担?

长期沉重的河役,致使百姓无暇顾及农耕,大害农事,民不聊生,问如何减轻损害农事?

诸如此类的问题,如要答好,不仅要通书中?理论,更要善于体察身边民情,善感百姓之苦,不盲目遵从书本立于实际。

也不知这位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天亮到日暮,殿试结束,贡士们从大殿出来,或愁容满面,或迷惑不解,面色各异。

朝臣们对此次殿试颇有微词。

殿试过后数日,夜间宫宴,国君宴请众臣。

麟德殿内,灯火煌煌。赵锦繁在众人探索、不解的目光中?前?来赴宴。

她对底下?众官员道:“朕知诸位疑惑朕为何要出那些考题,今日朕想让诸位看一份答卷。”

她命福贵将这位考生的姓名籍贯尽数遮掩,随后传给众臣观阅。

众臣自上首接过答卷,一一传阅。看过这份答卷,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子?所?答句句在理,字句详实,言之有物,妙哉!”

“知世故而不世故,见其文知其人,志向高?远,赤子?之心,可叹也。”

“此子?可堪为状元之才?。”

底下?众臣对此卷赞誉纷纷,其中?也有人问道:“陛下?将此子?姓名籍贯遮掩是为何意?”

赵锦繁抬眼注视着众臣,答道:“因为诸位手上这份答卷,出自一位寒士。”

宴上霎时一静,满堂无言。

对此,赵锦繁并不意外,对着满堂静默的臣子?笑了?声,道:“诸位都坐了?有一会儿?了?,朕为诸位备了?份佳肴,还请诸位一品。”

*

“您猜猜您那位陛下?给那帮大臣们备了?什么佳肴?”

宴后,沈谏坐在长阳殿正堂内,向荀子?微复述今日宴上之事。

“我那位……”荀子?微顿了?顿道,“她备了?什么?”

沈谏道:“一碗糙饭。”

她说这碗糙饭于在坐众臣而言粗糙扎嘴,寡淡无味,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但却?是不少百姓一天的食粮。

在坐众臣立于朝堂多年,皆是心怀天下?,志存高?远之辈,都曾竭力谋求治世庇佑苍生之道。

朕亦然。

她说她想见天下?百姓不为五谷所?苦,不为温饱而忧。治国有常,利民为本,这是她出那十道民生简问的原因。

锦绣文章常有,远大志向多见,然仁义向民之心难得?。

方才?那份答卷不光文词俱佳,字字句句皆不理民,更是落实于常人难察之小事。这份答卷的主

人同在坐诸位一样,都怀有一颗兼济天下?之心。

在坐诸位有人能说他一句,不配状元之位?不配同诸位一样站在朝堂之上吗?

底下?一片寂静,她这一问无人答否。

*

宴会散席,众臣三三两两离开麟德殿。

赵锦繁从麟德殿出来,碰上了?朱启。自主考春闱以来,朱启一向是最?反对她所?作所?为的那一位。

“朕还是一意孤行了?。”赵锦繁对他道。

朱启没?说什么,出乎意料朝她郑重行了?一个大礼。

赵锦繁愣了?愣,她总觉得?朱启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一个令他怀念敬重又深感愧疚之人。

回去的路上,赵锦繁去了?趟长阳殿。长阳殿内,明?灯高?悬,荀子?微站在廊前?似乎等她很久了?。

赵锦繁告诉他:“我做成了?一件事。”

荀子?微说:“我知道。”

此刻他是看不见光的,但她走到他眼前?,他不知怎么的,只觉明?灯黯然。

心脏陡然间跳动得?厉害,血流猛然加速,他知道那是自己在疯狂兴奋。因为她站在高?处,因为她那么耀眼夺目,那么棘手,让人想要与之胜负并战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