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第81章
在石凳上坐了会儿,小歇片刻后,赵锦繁继续起身去寻楚昂。荀子微跟在她身旁,随她一起穿过假山林立的花园。
两人沿石子走了好一阵,终于在后院芙蓉池畔找到了楚昂。楚昂独自坐在池畔大石上,满脸消沉。
荀子微看着赵锦繁撇下他,小跑去了楚昂身边。荀子微没说什么,跟着走了过去。
楚昂抬头望向赵锦繁,又朝他看了眼,似乎是在疑惑他怎么也在。
赵锦繁忙向他解释道:“仲父也很担心你。”
楚昂有?些出乎意料,愣了愣朝他投来“多谢关心”的目光,荀子微避开了他的目光。
赵锦繁看了眼站在她与楚昂中间的荀子微,对他道:“朕有?些话要单独与子野说,劳您暂且回避。”
荀子微闷声“嗯”了句,独自走去了远处过道。他静静站在过道中央,朝池畔望去,远远地看见?赵锦繁与楚昂坐在池畔大石上的身影,楚昂似乎在同她倾诉什么,她很认真在听楚昂说话。等楚昂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楚昂原本皱眉不展,在听她说了几句后脸色转阴为晴,没多久唇畔有?了笑意。赵锦繁总是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人高兴。
也有?办法,一句话就让人心绪不宁。
过了没多久,宋夫人顺着花园石子路寻了过来。她见?荀子微独自站在过道上,微微一愣,向他行?过一礼后,问道:“不知君上可曾见?过我?家子野?”
荀子微好心替她指明方向:“在池畔。”
宋夫人谢过他后,急忙朝池畔而去。池畔不再只有?赵锦繁与楚昂两人。荀子微看见?赵锦繁意味深长地朝他望了眼,他没有?回避,直直迎上她的目光。
宋夫人好劝歹劝,把楚昂劝回了宴席上。定国公看见?儿子回来,嘴上没笑,但眉毛忍不住挑了挑。
楚昂朝他哼了声:“我?是看在夫人的面上才?回来的,你最好不要太得意。”
宋夫人见?惯了这?对父子间的争锋相对,无奈叹了口气。
张永正与冯文和沈谏喝着酒,抬头瞥见?这?一幕,啧啧叹了句:“这?宋夫人也是位了得人物。”
当年瀛洲一战,陆夫人身死敌营,定国公悲痛欲绝,整日借酒消愁萎靡不振。先帝赵庸为了弥补他失妻之痛,下旨重新?赐了个妻子给他。赵庸一惯昏庸,能想出这?种昏招一点也不奇怪。
定国公根本无心续弦,陆夫人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没有?人能代替。况且定国公府中还有?位出了名难搞的混世魔王。在这?种节骨眼上被?赐给定国公,谁都觉得宋成岚的日子不会好过。
宋成岚带着女儿寡居多年,突然被?赐了个丈夫,也是莫名其妙。诚然她早年也的确仰慕过楚骁,但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后来她与夫婿相守在边关,早就把楚骁抛到九霄云外了。
当初赐婚时,有?人提议赵庸将柔蕙长公主赐给定国公,赵庸哪里舍得让自己?年轻貌美的胞妹跳火坑,又不知道听哪里胡诌来的,说宋成岚和楚骁有?过旧情?,想到把宋成岚赐给楚骁,还能落一个惠及烈士遗孀的好名声,就这?么干了。
宋成岚稀里糊涂和楚骁成了亲。新?婚当晚,就和楚骁约法三章道:“大家都一把年纪了,没必要意气用事。你有?你的意难忘,我?有?我?的心上人,成亲后彼此互不干涉,把日子过好最重要。”楚骁当然应了。
宋成岚把府里与陆夫人有?关的东西一一珍藏保管,日日监督楚昂读书?识字习武,温柔但严厉。她没有?逼楚昂改口喊母亲,只是说:“你的母亲是个英雄,我?也很敬佩她。没有?人能代替她,你可以喊我?夫人。”
她不仅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借定国公府之势将自己?手中的田产铺子连翻了几十倍。除此之外,连带着还帮处理楚骁在外头的风流债,安抚他的红颜知己?们。
诸位红颜知己?们都很敬服她,见?到楚骁可能还会摆摆脸色耍个小脾气,对宋夫人却不敢。于此同时,她还是维系楚骁与楚昂脆弱父子关系的纽带,没有?她在这?父子俩早已老?死不相往来。
定国公楚骁亲切地称呼统管全府的宋夫人为:大当家。
寿宴席上,冯文听见?张永那句感叹,有?感而发:“所以才?说楚骁这?死老?头命好。”
冯文话音刚落,立刻遭到了他夫人的白眼和冷笑:“怎么?是你没他有艳福是吗?”冯文连忙缩在一旁,低头不语。
沈谏摇头笑了笑,抬眼见?赵锦繁与荀子微也回了席位。
张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席间正巧说到娶妻的话题,他顺嘴道:“前些日子您去巡田不在朝中,西南那边要君上早日娶妻,被他给驳了。他说自己无意娶妻,西南那边急得不行?。”
沈谏敛眸笑道:“你真以为是他不想吗?是他不能。”
“您说笑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贵为摄政王想要却得不到的?”张永笑着笑着,不经意间瞥见坐在荀子微身旁的那个人,脸上笑容一滞,忽起了一身冷汗。
赵锦繁随荀子微回了宴席,回去的路上荀子微似乎想同她说什么,但几度欲言又止,这?几日他总是这?副样子。
席间,荀子微一直沉默不语,赵锦繁朝他望了好几眼,每回都见?他仰头饮酒。他平常是极少饮酒的,今日却饮了好些。
寿宴在亥时左右散场,定国公夫妇照例为多饮不便于行?和路远不便回府的宾客备了留宿的厢房。
赵锦繁见?荀子微饮了许多,关切问道:“您不要紧吧?”
“不要紧。”荀子微道,“喝这?点不会醉。”
只是稍借些酒意,他在心中对自己?道。
赵锦繁道:“朕命人送您回厢房歇息。”
“不要。”荀子微盯着她道,“要你亲自送。”
赵锦繁叹了声,顺从他道:“好,送你。”
话毕,跟上他的脚步,离开席间,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和错落有?致的假山。
来到僻静池畔,荀子微停下脚步,撤走了身后所有?侍从,只留下赵锦繁与他自己?。
月色朦胧,在池上覆了一层潋滟光辉。
荀子微垂眸静看了她一会儿。
赵锦繁微仰头,问:“您似乎一直有?话想对我?说?”
荀子微承认道:“对。”
赵锦繁问:“您想同我?说什么?”
荀子微道:“我?想问前些日子你答应给我?的好处,还算数吗?”
赵锦繁笑道:“您说这?个?不是已经给了吗?您一直想停修天下宫观,我?做到了,对您而言不是一大好处
吗?”
她说着抬眸看向荀子微的眼睛,想得到他肯定的回应,却只听见?他渐快的呼吸声。他的气息带着些许酒味,眼睛却一片清明。
“我?想要的好处不是这?样的,赵锦繁。”他紧盯着她道。
赵锦繁听见?他唤出她的名字,眼睫颤了起来,身后是一池春水,她没有?退路。
荀子微上前迫了一步,隐忍已久的话借着酒意脱口而出,像要撕毁她所有?的伪装。
“你明明知道的。”他道。
赵锦繁想,他说得对。
她看见?他低头靠近她,她确定他想吻她。他就站在她近前,很容易就能捉住她的唇。
荀子微明明能像在拔剑的时候一样,快狠准地对敌,但他却没有?。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往前,给了她足够逃掉的时间。
赵锦繁仰头看见?天上的月亮,月色很美,一时迷了她的眼,让她忘了动?,也忘了思考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意识迷离间,有?生人的脚步声自远处靠近。
荀子微近在咫尺的唇没再往前,他闭眼遮起眸中汹涌欲色,克制地松开了她,站到了一旁。
假山后传来楚昂与言怀真争执之声。
“怎么又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我?有?事寻陛下。”
“巧了,我?、也、是!”
赵锦繁:“……”
二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同行?而来,在池畔看见?赵锦繁……以及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荀子微,齐齐行?礼。
楚昂暗暗瞄了荀子微一眼,心道:怎么他又在?
言怀真低头行?礼,余光瞥见?赵锦繁脸上未褪去的红晕,想起了年初那晚她来见?他时的样子。他默了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听不远处又传来一人吟诗颂月的声音。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沈谏赏月漫步而至,见?池畔四人,若有?所思。他上前朝赵锦繁与荀子微行?过一礼,又抬眼看了眼楚昂和言怀真,笑道:“好巧,二位也来池畔赏月?”
楚昂眉头紧皱:“怎么连你也来了?大周最闲沈相。”
沈谏扯了扯嘴角,笑:“呵呵呵呵。”
言怀真一脸正色,看向赵锦繁道:“臣并?非前来赏月,而是有?要事找陛下相商。”他语音一顿,道:“是关于年初那晚,臣来找您说的那件事。”
听见?“年初那晚”四个字,池畔诸人神色各异。
楚昂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荀子微抬眼望了眼赵锦繁微张的唇。
赵锦繁的目光落在他们之中某个人身上,眼睫不停地颤。
沈谏看了眼一脸正色却目光闪烁的言怀真,又看了眼生闷气的楚昂,还有?神情?不可言说的另外两位,心道:真是一场大戏。
他笑看了楚昂一眼:“既然言书?监与陛下有?要事相商,臣等还是先行?回避为好。”
楚昂想到那晚他所见?的一切,瞪着言怀真道:“要避你避,我?不避。”
荀子微也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赵锦繁正想请走站在那不肯动?的两人,却听言怀真道:“不必回避,此事与在场诸位都有?莫大关联。”
第082章第82章
明月悬在夜空,池畔五人各怀心思。
楚昂瞪着言怀真道:“说吧,到底是何?事?”
言怀真道:“此?事说来话长。”
荀子微看?了眼赵锦繁,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谈,站久了容易累。”
沈谏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道:“不如去那吧,坐着慢慢谈,或可边谈边赏月。”
“你还真有雅兴。”楚昂哼了声,抬步朝凉亭而去。沈谏意?味深长一笑?,跟上他的脚步。
几人在凉亭圆桌前坐了下?来。
赵锦繁拉上披风,遮住因坐下?而微微有些许隆起的小腹。
她扫了眼坐在她周围四个男人,如果说那晚有什么事和眼前这四个人都有莫大关联,大概就?是这四人在她腹中孩子诞生那晚,都来过她殿里。
当晚她应付了好半天?的仲父,此?刻正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衣料似有似无擦过她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赵锦繁眼微垂,想到当晚她坐在榻边,垂眼看?向自己月退间。孩子父亲正埋首在那。她问他为什么要亲那里,他再这样,她快忍受不了了。
他说仔细研习过书籍,就?是要她忍受不了才好,花间垂露更多方?能更好地容下?他,不至于因此?而过分疼痛。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研习了这种东西?原本只是彼此?相拥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从?相拥到亲和吮,一点一点变成了要容下?他的地步。
那夜有雨,淅淅沥沥。打?湿的被单被他扔在青石地砖上。她抬眼见他额上青筋浮现,克制到了极点,汗水顺着他脸侧滑落,尽管她已经够润泽了但他实在有些惊人,疼得她伸手扯住幔帐。幔帐晃了一阵,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不对劲,咬着唇忍耐着不叫出声,就?快要控制不住时,他脸色忽一沉。
“对不起,是我高估了自己。”
她愣了愣,见他似乎很低落,安慰了他几句,心想结束了,晕晕乎乎从?榻上起身。他猛然从?身后紧抱住她,重新捉进?幔帐之中。等到再次结束的时候,她嗓子哑了。他搂着她,大手落在她小腹上说这里边有他留下?的东西。现在想来他确实留了,不过不是东西,是女儿。
他走后,紧接着她见了言怀真。言怀真拿着封信来找她,似乎是有要事。
赵锦繁想今日言怀真要说的事,应该与那封信有关。她抬眼朝言怀真看?去,等待着他开口。
楚昂留心看?着赵锦繁,见她坐在那不知怎的红了脸,目光含水地看?向言怀真,心里冒起一簇簇的火。
那天?,她说有事找他,请他抽空来一趟。他夜里从?军营训练完回来,赶去了紫宸殿。走到殿前就?看?见言怀真从?殿里出来,满脸通红,鬼鬼祟祟。
这个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从?前他老爹出去偷香被宋夫人逮个正着的时候,就?是这副心虚到不行的样子。
他立马冲进?殿里,就?见赵锦繁坐在书案前,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她见了他,刚想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忽又似想到了什么,脸红得不行,重新坐了回去,并拢膝盖一动不动。
他感到奇怪,盯着她看?了会儿,发现她颈间若隐若现的红印,顿时心如油煎。这种印子他在他母亲身上见过,每次他老爹从?她房里出来,她身上就?有。
想到方?才言怀真那厮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到这,楚昂又狠狠瞪了言怀真一眼。
言怀真莫名其?妙,皱了皱眉。
沈谏对楚昂和言怀真之间的暗斗不感兴趣,只抬眼看?向了荀子微。满脑子都是先前赵锦繁问他年初那晚和他切磋琴技之事。
他那阵子根本没去过紫宸殿,何?谈与她切磋琴技?他猜测此?事与荀子微有关,但荀子微口风紧得很,他探查不到半点与那晚有关的事。
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陛下?会误以为,那晚与他切磋了琴技,还切磋了许久。
提到切磋琴技,陛下?为什么想到的是他,而不是荀子微?
虽然不想承认,但荀子微在音律上的造诣的确比他高出那么一点。听说他从?前在西南赛琴,斗倒了一众琴师。
荀子微瞥见沈谏探索的眼神,朝他扬唇一笑?。
沈谏:“……”
荀子微未再看?他,对言怀真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开口了。
言怀真向赵锦繁询问道:“需要臣从头说起吗?”
赵锦繁向他点头。
言怀真得了她首肯后,开始说道:“事情要从?年初说起,自去岁起我便着手开始整理?记录大周历年战事纪要,年初那会儿刚整理?到与北狄相关的内容。于是便翻阅了藏经阁内
,所有与此?相关的藏书,结果发现了一件事。”
楚昂瞥他:“什么?”
言怀真道:“所有记载北狄与大周战事的书册都缺失了同一页内容。”
沈谏问:“哪一页。”
言怀真道:“从?前后内容来推测,缺失之处原本该用来记载十余年前议和一事。”
赵锦繁听到“议和”两字,脸色微变。荀子微想到了什么,静默注视着她。
沈谏道:“所有书册都失去了同一页,必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楚昂轻嗤道:“想弄清楚此?事又有何?难?只需找到十余年前负责管理?这些书册的官员,一问便知。”
言怀真道:“你说的不错,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楚昂道:“什么意?思?”
沈谏道:“因为当年负责统管史册的官员,正是言书监的老师,到去岁底还在吏部任职的柳尚书。”
言怀真垂眸,藏起眼中哀色,道:“不错。说来不巧,当我带着书册前去拜访老师之时,却见府门外挂起了白灯。一问才知,老师于我前来拜访前的那夜,突发急症去世。”
楚昂道:“急症?”
言怀真道:“是心疾,我验了死因别无可疑。”
沈谏道:“或可问问其?他接触过那些书册的官员。”
言怀真摇头道:“这些前辈大多都已故去,或是上了年纪,受病痛煎熬,记不清前尘往事了。”
“人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抹去某件事存在的痕迹,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想隐藏什么,至于老师到底想要遮掩什么,我想大概无法有答案了。但……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
“师母在整理?老师遗物?时,从?他过去穿过的衣物?中,找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楚昂疑惑:“奇怪的信?”
言怀真从?袖中取出一张陈旧的信纸,放在圆桌之上。
楚昂就?着亭旁禅灯的幽光,朝信纸望去,见信上的字大多都糊成一团,无法辨认字迹,凑近仔细看?,才能勉强从?信上辨认出几个字来。
言怀真道:“这封信年代久远,似乎曾经沾过水,上头的墨都糊开了,加之这封信发现时与信封粘在一起,分开后更加无法辨认上头的字了。”
“少将?军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封信的信纸是军中常用的绿笺。隐约能从?信上,辨出‘议和’两字。”
沈谏道:“柳尚书将?身边所有与当年议和相关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唯独留下?了这封与议和的信,也难怪言书监觉得这是封奇怪的信。”
言怀真道:“这一点的确很奇怪,但真正让我在年初那晚匆忙去见陛下?的理?由,并不是这一点。”
沈谏忽笑?了声:“哦?年初那晚言书监也去见过陛下??”
他着重突出了“也”字,顺便瞟了眼荀子微。
楚昂双拳紧握,看?向言怀真怒道:“那晚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谏掩唇遮住笑?意?,对自己添的这把火甚是满意?。
言怀真皱眉,他能做什么?看?到楚昂那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样子,言怀真实在忍不住,道:“也许你以为的那件事并非我所做,而是……他人所为。”
楚昂道:“他人?哪个他人?”
凉风吹过,赵锦繁一阵咳嗽,咳嗽声起,凉亭中忽然静得可怕。
沉默过后,荀子微看?向言怀真道:“言卿,你继续。”
言怀真应了声是,继续道:“当时我将?这封信仔细处理?过后,信上能辩出的字更多了些。”
他指着信道:“能确定辩出的有,‘议和’,‘金’,‘失窃’,‘我’,‘罪大恶极’这几个字。以及信的署名那一处,留下?的半个偏旁‘冫’。”
“当年大周在前线失利,迫不得已与北狄和谈,北狄虽势猛,但继续打?下?去,后方?粮草补给未必能跟上。于是北狄人便答应与大周议和,但要求大周向他们献上议和金。”
“情势所迫,大周只得答应北狄所提出的要求。但议和途中却出了大岔子,议和金失窃。此?案一直悬而未决,多年来一直有传闻说,是大周出了内鬼监守自盗,但事实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
“我不明白此?人为何?要将?自己的罪行写在信中,倘若这封信上所言为真,那么写下?这封信的人,信上的这个‘我’,很可能就?是议和金失窃案的真凶。”
第083章第83章
“信上内容事关?重大,于是我立刻求见了陛下。”言怀真看向楚昂,“那晚我到殿中也仅仅只?是为了此事。”
楚昂哼了声,别过脸去。
沈谏道:“‘议和’,‘金’,‘失窃’,‘我’,‘罪大恶极’这几个字同时出现在?信中的确可疑。但仅凭这么一封看不清字迹,又残缺不全的信,恐怕很难从中找出些线索。再加上这信上笔迹如此模糊,根本无法?作为指认嫌犯的证据。”
言怀真道:“不错。所以我与陛下商议过后,决定先?不声张此事,只?暗中查访,待有头绪之?后再另做打算。”
赵锦繁闻言用力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荀子微瞥见她的反应,觉得她明明失了忆却还要?硬装记得的样子煞是可爱,忍不住轻笑了声。
楚昂瞥了言怀真一眼:“这么说你?今天来找陛下,是有头绪了?”
言怀真道:“没错。这三月来,我翻阅各类相关?记录,又走访询问了不少当初亲历议和金失窃一案的人,摸清了些事。”
沈谏饶有兴致:“说来听听。”
言怀真道:“十四年前,大周与北狄相约在?两国交界之?地灵州,交付议和金……”
灵州是从前他祖父荀老将军殒命牺牲的地方。赵锦繁在?听言怀真提到“灵州”时,朝荀子微看了眼,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
荀子微察觉到她的目光,回看了她一眼。
赵锦繁忽觉藏在?圆桌下的手旁传来微痒的触感,身旁人的手背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似乎正试探着想?要?贴近。
她微愣,睁圆了眼望向荀子微。荀子微一脸正色,看上去正耐心听言怀真说话。
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却不想?下一瞬手被身旁人悄然扣住,很快十指交握,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
言怀真还在?继续道:“护送议和金的队伍,将一万两黄金送至灵州府,锁存府库,派人严加看守,等候次日交付于北狄。谁知当天夜里,府库遭了贼,议和金被人盗走,下落不明。”
“关?于窃贼的线索有三,一是贼首极为熟悉灵州府库,我军部?署以及当地地形。二是负责看守议和金的一位将领在?临死前,扯下了贼首的面罩,在?看清贼首真容后惊呼了一声:‘是你?!’显然这位贼首是自己人,并且是那位将领熟识之?人。”
沈谏道:“那第三点呢?”
言怀真道:“第三点并未被案卷记录在?册,是我在?走访当年亲历者时偶然得知。当年那位贼首在?逃跑时,被一位巡逻的士兵拿尖刀刺穿了后背,虽不至于致命,但留疤是一定的。”
楚昂愣道:“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何没被记进线索?”
言怀真道:“那位士兵在?刺伤贼首后,亦被贼首所杀,无法?开口言说其?遭遇了。但他刺伤贼首这一幕,被当地一农妇目击。那位农妇并不知贼首窃走了议和金,只?知贼首异常凶狠,见人就杀,她害怕去报官被打击报复,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直瞒而不报。直到去岁离世前,才同儿女把话说明了。不过当时那位士兵刺中了贼首背后哪块地方,因为年代久远,她实在?记不清了。”
楚昂道:“仅凭这些线索,想?要?找到当年那位贼首也很难。”
言怀真道:“但我想?这个人,很有可能现在?就在?这座玉泉山庄之?内。”
沈谏更来兴趣了:“哦?”
言怀真指着先?前那封信道:“这封告罪信的署名那一处,留下了半个偏旁‘冫’。正巧,当年负责护送议和金与北狄人和谈的三位官员,名字中皆有‘冫’。这三人也是老师多年挚友,交情深厚。”
沈谏问:“哪三位?”
言怀真犹豫着朝楚昂看去,暗示此人与楚昂关?系匪浅。
楚昂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道:“说。”
言怀真道:“第一位是沈相的恩师,当年身为一国宰辅的冯文。”
沈谏闻言神色未变,似乎早料到了言怀真会?说出这个名字。
“第二位是当年的镇北大将军傅凛。至于第三位……”言怀真语音一顿道,“则是定国公?楚骁。”
定国公?楚骁,表字净之?。当年老定国公?为其?取字为净之?,是望其?能扫净敌军,还大周一方净土。
“不可能是老头干的!”楚昂当即驳道,“虽然他这个人又色又讨人厌,但有一点谁也诋毁不了。”
“他对大周绝对忠诚。”楚昂无比郑重道。
一直在旁未出声的荀子微,在?此刻开口:“这一点,我同意?。”
楚昂听见荀子微认同自己,朝他投去“感谢”的目光。
荀子微淡笑了一声,紧了紧在看不见的圆桌底下与人交握的手。
赵锦繁低头,觉得自己没脸见楚昂,心下羞耻万分,指甲掐了掐荀子微的手背,暗示他放开。
谁知他以为她在?回应他,反而越握越紧了。赵锦繁无奈,只?好抬脚向他踢去。
这一踢,荀子微没什么反应,沈谏皱眉闷哼了一声。
赵锦繁:“……”
踢错人了。
沈谏朝圆桌下看了眼,看见了对面那个男人不安分的手,呵呵冷笑了几声。
言怀真朝沈谏看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荀子微平声道:“没什么,这圆桌太小,坐不下那么多人,方才我的脚似乎不小心撞到了沈卿。没大碍吧?沈卿。”
沈谏:“……无……碍。”
赵锦繁的头低得更下了。
楚昂分析案情道:“如果说,那三人之?中谁最?可疑,毫无疑问一定是冯文。”
沈谏盯着荀子微道:“少将军所言极是,论手段卑劣,无人能及得上他。对吗?君上。”
荀子微垂眼看向自己正紧握不放的那只?手,应道:“嗯。”
沈谏:“……”
楚昂道:“哪有像你?这样说自己恩师的?”不过想?到他过往那些遭遇,觉得他骂冯文几句也应该。
“不过表兄,你?从不在?背后说人不是的,今日怎么也跟着应和上了?”楚昂看向荀子微。
荀子微看向赵锦繁,见她脸上浮起两朵别扭的红云,默了默,松开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
“对不起,我……今日饮多了。”他认真道,“下次不会?再那么过分。”
赵锦繁垂眸,抿了抿唇道:“还是说正事吧。”
楚昂道:“这不是正说着吗?”
赵锦繁:“……”
沈谏扯了扯嘴角,道:“其?实要?想?弄清楚到底是谁,也不难。若那农妇所言属实,只?需看看那三人背上谁有被尖刀刺穿过的痕迹,便可分晓。”
楚昂皱眉:“这如何看?扒了他们衣服不成?”
言怀真道:“这几人皆是朝中重臣,地位非凡,更何况议和金失窃一事尚未有定论,如何能随意?扒人衣服?这么做实在?无礼。”
沈谏笑道:“这个很容易,冯文那边交给?我。”话毕,他挑眉看了楚昂一眼:“至于定国公?……少将军,你?没问题吧?”
听见沈谏说容易,楚昂自不甘示弱,哼了声道:“当然,我会?证明老头绝对清白。”
“那傅凛那边,又如何说?”楚昂顺便问道。
赵锦繁一手支着下巴,思?考着对策。
荀子微抬眼道:“我来。”
*
玉泉山庄后院,春泉居。
冯文喝饱了美酒,正优哉游哉坐在?温泉池边上泡脚,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抬眼一看,见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沈谏前来拜访。
“你?来了,这么晚什么事?”冯文朝他一笑,“是又想?到什么捞钱的好法?子了?”
沈谏向冯文行过一礼后道:“不是,我是来求见师母的。”
冯文眉心一蹙:“你?找她做什么?”
沈谏道:“老师放心,我绝不是来向师母告密你?在?外养……之?事的。”
冯文假咳了几声:“那就成。”
沈谏笑了笑,入屋求见了冯文的夫人,并向她传达了几句话。
不久后,春泉居温泉旁传来冯文的惨叫声。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去过那种地方,我发?誓!什么?在?我背上留了唇印?没有的事!诶,诶诶夫人别扒,我自己来,自己来。你?看吧,冤枉啊,这个真的是冤枉!”
“这个是冤枉的,还有哪个不是冤枉的?说!”
“……”
温泉池旁,冯文和他夫人正纠缠,沈谏站在?一旁,看清了冯文的后背,微微敛眸。
*
另一头,楚昂站在?他老爹院前,来回踱步迟迟未进去。
里头宋夫人听见动静,出来一探,见是楚昂,意?外道:“子野,你?怎么来了?”
楚昂撇开头不看她,道:“碰巧路过罢了。”
“哦,这样啊。”宋夫人看破不说破,笑道,“来都来了,不如进来坐会?儿……你?父亲见你?过来,必定欢喜。”
楚昂勉为其?难道:“行吧。”顿了顿,不忘添一句:“看在?夫人的面上。”话毕,他终于迈出步子进了院里。
定国公?楚骁听宋夫人说自己那“不孝子”深夜来见自己,愣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抬头朝天望了眼。
楚昂慢悠悠走来,装模作样路过他老爹屋里,往里望了眼,见屏风旁摆了换洗衣物,掩唇轻咳了几声,看向他老爹,问道:“准备泡汤啊?”
定国公?挑了挑眉:“啊,对。”
楚昂想?了想?,别别扭扭地开口道:“我正好闲着,就……随手替你?擦个背吧。”
定国公?再次愣住,回过神来,又朝天上望了眼。
楚昂瞪他:“你?看天做什么?”
“可惜了,现下是夜里。”定国公?道,“要?不然我真想?看看,这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楚昂:“……”
第084章第84章
楚昂嫌弃地看了他老爹一眼?:“别废话,快点?脱。脱了我好?替你擦背。”
定国公狐疑地看了楚昂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朝破天荒前来尽孝的楚昂摆摆手,道:“不?必你了,你出去吧。”
楚昂嘴角一僵:“你到底脱不?脱?”
定国公朝他道:“嘿,我还?就不?脱了。”
“不?脱也得?脱……”楚昂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气得?定国公直骂他“不?孝子”,父子俩扭打在一起,宋夫人连忙赶来劝阻。楚昂趁着他老爹分心去搭理宋夫人的功夫,用力扯着他老爹衣领往下一拉,定国公的后背倏然间暴露在他眼?前。
看清自家老爹后背的那一刹,楚昂惊愕不?已,瞳孔骤然缩紧,整颗心如坠冰窖,不?敢置信地瞪着定国公道:“难道真是你?”
“我什么?”
“盗了议和金!”
定国公被楚昂扯得?坐倒在地,扶着宋夫人站起身来,闻言怒道:“臭小子你胡说什么呢?”
楚昂盯着他左后背上被尖刀刺穿的疤痕道:“不?然你怎么解释你背后这?伤?”
定国公嘴硬不?肯说:“关你屁事?”
楚昂怒不?可遏:“你……”
眼?看着父子俩又要吵起来,宋夫人连忙上前将两人拉开,劝道:“好?了,有话好?好?说。”
她说着,吩咐随侍备茶,把父子俩拉到圆桌旁坐下,温声询问楚昂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听楚昂说清来由后,摇头?笑?道:“你父亲怎么会做那种事?”
楚昂睁抱着胸冷哼一声,瞥他老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老头?不?肯好?好?解释,烦死人。”
“你管我!”定国公板着脸顶了他一句。
这?父子俩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谁,最后还?是宋夫人开了口道:“你父亲背后这?疤,并非是在护送议和金时所伤。当年大周连连战败,你父亲不?得?转至瀛洲与北狄进行攻防战。”
“这?一战至关重要,倘若败退,失去了瀛洲这?块战略要地,大周等同于被北狄
人扼住了喉咙。再加上连战连败,大周军士气颓靡,急需一场胜局来挽回颓势。”
“你父亲苦守瀛洲,与敌军厮杀月余,终于赢下了这?一仗,可赢下这?一仗的代价太大了。昔日繁荣的土地浸染了鲜血,死伤无数,哀嚎遍野。你的母亲,你的叔伯皆在瀛洲牺牲,包括你父亲自己,也险些丧生于此。”
拼尽一切,守住了那方?土地,明明立下大功,回到京中得?到的却是国君一场鸿门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说不?心寒是假的,但很快北狄欲破祁州南下,倘若真让敌军得?逞,南下渡了黄河后果不?堪设想。你父亲放下心中芥蒂,急忙奔赴前线对?敌。”
“敌军此次来势凶猛,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大周军处于劣势,很快就要招架不?住。祁州城内伤亡惨重,人心涣散,你父亲手下一名副将实在撑不?下去了,劝说你父亲撤退。他说国君不?仁,不?值得?他们?为?其卖命。”
“但你父亲没有退。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这?一退,以后脚下这?片黄土就不?再是大周领地,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周子民,都要对?北狄人低头?哈腰。国门若破,国将不?国。最后他留下一句话,就毅然决然冲去了前线。”
楚昂道:“哪句话啊?”
宋夫人正要回答,定国公红着脸咳了几声,阻止了她。宋夫人摇头?笑?笑?,没再答下去。
楚昂哼了声,虽然他老爹不?肯告诉他,但他隐约猜到了是哪句。有一年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留给他与母亲的绝笔里曾提过一句——
“将士许国,身死而无悔。”
宋夫人接着道:“你父亲背上这?刀上便是祁州那一战留下的。那一战北狄人没讨到好?处,但大周也实在撑不?下去了,粮草将尽,兵力不?济,无奈之下只能放下大国威严,与昔日臣服于自己的蛮夷议和。也就有了之后议和金那事。”
楚昂看向自己老爹:“难怪那阵子你整日不?肯见我,原来是在养伤。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定国公撇开头?去:“有什么好?说的。”
宋夫人道:“那会儿陆夫人刚走了不?久,你父亲怕你更伤心,不?敢告诉你。”
楚昂瞥了他老爹一眼?,突然觉得?他老爹顺眼?了一点?。
楚昂支着下巴道:“这么说来,议和金失窃一事,果然还?是冯文最可疑。”
定国公沉思片刻后道:“说起这?个?,我记得?冯文背上也有刀伤,好?像就是去送议和金那会儿受的伤。”
楚昂道:“那就是他没错了。”
定国公犹豫:“不过……”
楚昂道:“不过什么?”
定国公嘴角一抽:“冯文说他自己背上这?伤,是晚上出去解手,不?幸在茅厕遇到强盗打劫,逃走的时候被刺伤的。”
楚昂:“……”
*
玉泉山庄后院,春泉居。
冯文摸着脖子上被夫人挠破的地方?“嘶”了声,怒目瞪向自己的得?意门生,叱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沈谏无奈摊手:“我这?也是为?了老师您的清白着想。我看您还?是好?好?说说您这?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免得?被误会成是窃走议和金的贼首。”
冯文冷笑?了几声道:“你倒是挺信任我。”
沈谏道:“老实说您这?人坏得?很,不?过尚算有那么点?底线。如若不?然,我也不?可能还?有机会爬到今日这?位置。”
冯文道:“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沈谏笑?道:“当然是夸您。”
冯文长?叹了一声,想起了那段不?堪的岁月。
当年大周被迫与北狄议和,他与楚骁、傅凛三人负责护送议和金与北狄人和谈。
那会儿楚骁重伤刚愈,身体虚弱。傅凛为?人刚直,又是那副一根筋的愣头?青脾气,一看就北狄人就两眼?冒火,杀气腾腾。
与北狄人洽谈议和事宜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冯文身上。冯文每天跟北狄人摆笑?脸,摆得?嘴都抽了。
当时北狄人不?仅要议和金,还?要求大周割让沃城。沃城地处西北,大漠黄土,风光瑰丽,又是大周连接西域及北方?各国的陆上通路,岂能割让?北狄人简直痴心妄想。
为?此冯文据理力争,咬死不?肯松口。北狄人看来硬的不?成,就来软的。那天夜里,趁他去解手之际,把他“请”去了营里品茶。
茶的味道不?怎么样,但他们?还?摆了几大箱金银珠宝在他面前。冯文自问,这?世上实在没有比金子和权力更香的东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北狄人告诉他,只要他稍稍在沃城一事上松口,这?笔金子就是他的,不?仅如此,如果他们?经常合作?,过后他还?会有更多好?处。
“你不?就最爱这?些东西吗?”北狄人说,“我们?什么都能给你,好?好?考虑考虑。”
满地的金银珠宝在烛光下璀璨生辉,冯文痴痴地望着,对?北狄人道:“这?还?用考虑吗?我当然……”
“不?需要。”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三个?字他能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那天晚上冯文很想撤下笑?脸,对?北狄人喊一声“滚”字,但他没那么做,议和事重,不?可意气用事。
北狄将首见他不?屈,褒扬了他一番,放他走了。明面是这?样,但半道又暗中派了人截杀他。冯文险些丧命,好?在傅凛见他不?见踪影出来寻他,危急时刻,救了他一命。
本来他对?傅凛这?种为?人刚直,又一根筋的愣头?青没什么好?感,但那次过后,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成了生死之交。
冯文道:“我这?背上的伤,就是那会儿被北狄人截杀时落下的。可惜后来议和金失窃,沃城……哎,罢了不?提了。”
“当时我在朝中树敌甚多,若是知道我曾被北狄人请去品茶,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我。赵庸又不?是什么明君,指望他能体谅就怪了。未免节外生枝,我就把这?事给瞒下了。”
他瞥了眼?沈谏道:“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问傅凛,他最老实从不?撒谎。”
*
几人在凉亭分别后,荀子微前往秋水居寻傅凛。赵锦繁紧跟在他身旁,随他一道。
两人走在花园石子路上,荀子微看向身旁人:“你……想跟我一起?”
赵锦繁道:“嗯。”
荀子微唇畔微扬:“好?。”
赵锦繁掩唇轻咳了几声道:“别误会,只是因为?您今日饮多了,方?才在宴席上答应要送您回厢房。傅凛的秋水居离您歇息的院子不?远。等处理完这?事,我会依约顺道送您回去。”
荀子微脚步一顿,站在她身前,挡住去路,高?大的身影落在她脚边,垂眸凝着她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赵锦繁微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如果什么?”
荀子微答她道:“如果我想误会呢?”
第085章第85章
赵锦繁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瞳仁里映满了自己,笑?道:“好吧,您误会得对,我想?跟着您,并非只是因为答应了要送您回去?,还有别?的理由。”
荀子微安静地站在她身前,等待着她说出别?的理由,喉结上下滚了滚,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赵锦繁从袖中摸出那封信,道:“朕留意到这封信的信纸有些特别?。”
荀子微默然,末了叹了口气,释然一笑?,低头耐心听她讲信的事。
赵锦繁道:“表面上看这封信的信纸是军中常用的绿笺,其实不然。还有一种书香世家爱用的蓝笺,纸质同绿笺相似,十几二十年前时兴过一阵,常为有情男女传情所用,后来因为在这种笺上写字不易干容易糊,久而久之这种笺也就不为人常用了。其实这封信所用的信纸并非军中常用的绿笺,而是蓝笺。因为这封信距今年代久远,信件泛黄,使得原本偏蓝的笺纸看上去?成了绿色。”
从前她母妃枕下藏着她父皇曾写给她的情诗,那些情诗就是写在蓝笺上的。赵
锦繁想?起如意跟她提起过,在失忆前的那一天?,她去?查看了母妃的“遗物”,动过那些蓝笺。想?来应当?是在那时察觉到了,言怀真给她看的那封信所用的信纸非绿笺而是蓝笺,想?要进一步对比确认。
“当?年负责护送议和金的三位重臣中,只有傅凛出身书香世家。所以我想?三人中最有可能与这封信有关的人,会是傅凛。”赵锦繁看向?他道,“这一点?您大约也想?到了,所以才会想?要去?见见傅老将军吧。”
荀子微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怀疑傅凛,但并非是因为信纸。”
赵锦繁道:“嗯?”
荀子微道:“而是因为写信用的墨味道很熟悉,是徽墨掺了鸽血的味道,这种做法现下很罕见,因此?鲜为人知,但十余年前的镇北军极喜用这种墨。傅凛正是镇北军出身。”
赵锦繁又道:“还有一点?,朕觉得不合常理。”
荀子微道:“你是想?说,这么重要的信,柳尚书既不销毁也不锁藏,就这么随意和旧衣摆在一起,不合常理。”
赵锦繁笑?道:“您说的正中我心。”
“走吧,去?见傅凛,所有疑问都会有个?答案。”荀子微对她道。
*
玉泉山庄,秋水居。
月色之下,傅凛正于院中练剑,只见他剑锋扫过之处,片叶不剩,剑气煞是凌厉。傅凛正专注,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循声望去?,见赵锦繁与荀子微结伴而来。他忙收起剑,上前行礼:“老臣见过陛下,君上。”
赵锦繁请他免礼:“傅老快请起。”
荀子微低头在她耳边道:“一会儿站远些。”
赵锦繁看荀子微抽出腰间软剑,了然一笑?应了声:“好。”
荀子微朝她微一挑眉,道了两个?字:“三招。”
很快,院中寒光乍现。荀子微以讨教切磋为由,与傅凛比剑。赵锦繁顺着他的招式数数:“一……二……”在数到第三下的时候,院中声响戛然而止。
赵锦繁自远处望去?,隐约看见傅凛背后衣料碎了一地,傅凛与荀子微说了些什么,行过一礼后,进屋换衣服。
她朝荀子微走去?:“是他吗?”
荀子微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傅凛的后背有许多多年征战沙场留下的伤疤,剑伤、划伤、鞭痕,但没有被尖刀刺穿过的痕迹。”
赵锦繁叹了口气道:“不过我想?,那封信应当?与他有所关联。”
荀子微“嗯”了声,无奈一笑?:“关于这一点?他方才同我说了,那封信确是他所写,但与议和金失窃无关,与他夫人有关。”
赵锦繁愣道:“他夫人?”
荀子微收起剑,缓缓与她道来,这个?美丽的误会。
*
傅凛出身书香世家,他自小天?资聪颖,族中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一举中第,光耀门楣。但傅凛志不在此?,只一心想?赴边疆保家卫国?。
此?事遭到了族中人激烈反对,尤其是傅凛的母亲,不希望儿子去?过那种刀尖舔血的日子。
为此?傅凛一度很迷茫,踌躇不决之时,他在自己经常练剑的院子里捡到了一封匿名信。写信人鼓励他,安慰他,支持他坚持自己的志向?。后来他又陆陆续续收到不少这样的信,这些信在他迷茫时给了他许多力量。
之后他毅然决然奔赴战场,不出两年就立下了战功。彼时他是春风得意的少年将军,回京领赏之时,家里人提说他也到了适婚之龄,该娶妻成家了。
他母亲看上了陵州陆氏的长女陆明姝,问下意下如何??傅凛当?即拒绝了。
陆明姝是他胞妹的闺中密友,常来府里走动,美名在外?,但每次见到他,总爱说些不着调的话,看见他皱眉她就会笑。
傅凛认为,如果?和陆明姝成了亲,他们一定会成为远近闻名的怨侣。
陆明姝很快从他胞妹那听闻了消息,跑来问他:“为什么?”
傅凛只答说:“你我不合适。”
陆明姝在他面前一向?多话,那日格外?安静。
此?事不过长辈间玩笑?话,并未外?传,于她名声无碍。傅凛想?她依然还是众人眼?中耀眼?夺目的明珠,会找到她心仪的郎君。以后他们大概没多少机会再相见了。
之后他又离京去?了西北,在战场上遭歹人陷害,不仅身受重伤,还获罪被贬,前路一片黑暗,去?了陵州一处别?庄修养。
未曾想?在那里重遇了陆明姝。那会儿主?母让她学理财掌家,她整日在庄铺奔波,又兼处理陈年烂帐,正苦恼。她说前些日子碰到刁奴欺主?,她很害怕希望他过来做几日她的护卫,撑撑场面。
两家是世交,陆明姝又是胞妹的密友,傅凛同意了。作为交换,那段日子陆明姝常带些剑谱和兵书来探望他。
傅凛渐渐发觉陆明姝理解他的志向?,明白他所有的挣扎和痛苦。他越来越发觉她可爱得不像话,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想?靠近她,越来越觉得从前的自己是个?笨蛋。
有次陆明姝在路上遇劫,他拼死护住了她。她不顾他满身是血,冲上前来抱住他说:“我们成亲吧。”
他也想?,可他不敢。他这样的罪人,配不上全天?下最耀眼?夺目的明珠。
他又一次回绝了她。这次他真的伤了她的心,没法再回头了。
后来前线需要人,他不顾一切去?了。原以为分离会让他把一切淡忘,却不想?越是离她远,越是挂念得紧。实在忍不住,他开?始每月给胞妹写信,不敢提自己想?陆明姝,只是在信里写些在战场发生的事,信的最后会添一句,你与友人近来相处可好?隐晦带过一笔。
他希望胞妹能回信跟他说说陆明姝的事,但他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战事结束后,他回了京却听说,楚骁正对陆明姝穷追猛打,两家好事将近。
那晚楚骁去?找她,他也跟去?了。他躲在暗处看她,却被她逮了个?正着。她怒气冲冲走到他身边,扔了一堆信给他。那些信正是他之前每月寄给胞妹的。
“你这个?懦夫!我讨厌你。”她很生气,也很可爱。可爱到他忍不住上前紧拥住了她。
后来他像赶赴前线去?一样,不顾一切求娶了她,努力成为了勉强配得上她的男人。
成亲后,他还发现了一件夫人的小秘密。原来早些年,他在院中收到的那些鼓励他的信,全是夫人用左手写的。
之后用左手写信一事就成了他们夫妻间的情趣。奔赴前线的日子里,傅凛每月都会用左手写情信给夫人,每封信的内容他都记得很深刻。
那封信便是其中之一,那是他在大周与北狄议和之后,写给他夫人的信。信上说的是——
明姝,念你千遍,展信如晤。
大周与北狄议和事毕,不日我将归京。北狄以议和金失窃为由,迫使大周借地十年,此?番屈辱,我等痛心疾首。身为将士未能护国?土周全,实是罪大恶极。
大周国?力日衰,然凛报国?之心,未有一刻改之。惟愿他日,沃城重归,我大周锦绣山河,能繁华如昨,吾愿为此?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荀子微道:“柳尚书的夫人正是傅老的胞妹,两家关系很近。约是陆夫人在家中不慎弄掉了这信,过后这信被来拜访的柳尚书所拾得,柳尚书丢三落四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想?是当?时随手将信放进了衣袖中,本想?归还,但事一多就忘了。”
赵锦繁笑?道:“原是如此?啊。”
荀子微道:“傅凛还说起冯文被尖刀刺中后背的隐秘往事。直言冯文不可能是窃走议和金的贼首,当?然楚骁也不是。”
赵锦繁支起下巴思考道:“那会是谁?”
“我想?我现下大约知道了。”荀子微垂眸凝着她道,“你也知道。”
如果?你没有失忆的话,他在心中道。
第086章第86章
“我也知道?”赵锦繁愣了愣,低头思索荀
子微这句话的意思。
傅凛换好?衣裳出来,朝赵荀二人行过一礼,告罪道:“想?不?到?这信竟闹出这么大风波,老臣实在惭愧。”
赵锦繁笑?道:“哪里?。傅老与夫人鹣鲽情深,实在叫人艳羡。”
提起夫人,傅凛刚毅的面容上显出一抹柔和之色,随即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道:“议和金失窃一事多年来一直梗在老臣心头。仔细回想?起来,这事应当与北狄人脱不?了干系。”
“当年我们三人一同护送议和金,那晚冯文被北狄人请走品茶,我察觉不?对劲赶忙带着一队人马出去寻他,遇到?了被北狄人追击的他,缠斗一番后?,才从虎穴逃脱。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才知议和金在当夜被窃。”
“恐怕是北狄人故意设局在当夜调走了我与冯文,又逢那会儿楚骁重伤刚愈,身体虚弱。贼匪趁虚而入,盗走了议和金。这个?贼极为熟悉灵州府库和我军部署,显然是自己?人,但?他又与北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时我们心中并非没有怀疑对象,但?……”
赵锦繁道:“但?什么?傅老直说无妨。”
傅凛道:“那人已?经失踪多年,传闻他早就死了。”
“被盗走的议和金至今下落不?明,那么大一笔金子倘若流通或是过境必会留下痕迹,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丝一毫与此相关的消息。老臣有时会想?,那笔议和金是不?是尚还留在大周?”傅凛摇头道,“不?过这一切也只?是老臣的猜测罢了。”
赵锦繁闻言若有所思。
这桩事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柳尚书为何要将史册上所有记载议和的内容都抹去?
死者已?矣,已?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傅凛推测故友之所以这么做,与他的遭遇有关。
他原本?从戎,心念保家卫国,但?在战场上呆得越久越觉得打仗救不?了大周。于是投身科举,做了文臣,想?要改变大周颓靡的现状。抱着想?要挽救家国的理想?,却等来了前线节节败退,大周被迫议和的消息。
议和金失窃后?,北狄人“震怒”,斥责大周毫无诚意,扬言要卷土重来,血洗边关。那会儿的大周苦战事久矣,早已?千疮百孔,不?得已?只?能妥协,同意将沃城相让于北狄十年。其后?北狄又以各种借口,将借城之期延长至了十四年。
此事于柳尚书是巨大打击,或许是不?愿意承认这屈辱之刻,又或许是期望有人能改写这段屈辱史,所以才抹去了议和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