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从传来一阵石料挪动摩擦的声响。
赵锦繁笑道:“现在您可以回?答先前那个问?题了。”
可她没得到?回?答,只听荀子微忽然闷哼了声。
赵锦繁疑道:“仲父?”
山上的夜静得出奇,沉默过后,荀子微开口道:“赵臻,我恐怕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赵锦繁摸索着上前,走?近才看到?,荀子微陷在两块正欲合拢的巨石之间,他双手用力撑开两边巨石,阻止巨石并拢。
赵锦繁向他伸手:“手给?我,我拉您出来。”
“不成的,赵臻。”荀子微道,“你?仔细看看。”
赵锦繁依言抬头,在看清机括走?向后,心头升起一股恶寒。
这个机括从一开始就是无解的,不解不行,解开了也不行。因为解开的那一刹就会触动隐藏机关,将解机括的人带进两块巨石之间。
只要这两块巨石并拢在一起,机括就会重启。换句话说,只要荀子微从两块巨石间出来,这附近的火药立刻就会被引燃。就算他不出来,等他力竭,无法再?支撑这两块巨石的时候,机括还是会被重启,火药还是会被引燃。
无论如何他都要死,沃城的百姓也要死,只是迟早的问?题。
就像当年灵州一战,荀老将军所面对的一样。到了那种境地,城门迟早都要破。撑得越久,城门就越迟破罢了。
怪不得梁冀要选在中秋这一日设下这一局。原来是为了在最团圆的日子里,用同样的手段送他们爷孙去团聚。
明白这一点的那一刻,赵锦繁的心沉到?了底。
荀子微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道:“赵臻,我跟祖父不一样。他没有?援军,可我还有?你?。我最信任的……敌人。”
赵锦繁抬头看着他,他似乎想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庞,但他做不到?。
荀子微道:“我还能撑些时候,你?现在立刻下山,无论?用什么方法,尽可能疏散这附近的人群,不要让人靠近这里,听懂了吗?”
赵锦繁没回?话。
荀子微道:“这很?难办,但你?一向聪明,会有?办法的。对吗?”
赵锦繁低头不语。
“赵臻。”荀子微唤她,“立刻走?,别留在这。”
赵锦繁站了起来,黑夜遮住了她眼角水迹,她问?荀子微道:“你?还能撑多久?”
荀子微听见她回?话,笑了声,道:“一个时辰。”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的信仰告诉我,可以再?多撑半个时辰。”
“死晚点。”这三个字是赵锦繁留给?他最后的话。她不再?多作停留,翻身上马,朝山下去。
马蹄声在山道回?荡,赵锦繁思绪纷乱,这地方少说也有?数千百姓,她必须想个办法,让那些百姓离开这里。可光靠她一个人,如何能做到
??
荀子微这个骗子,他分明只是想骗她走?罢了。
只剩下一个半时辰,她就是倾尽全力又能劝服多少人呢?这么短时间内,如何让这里的百姓相信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劝离多少是多少。
赵锦繁顺着下山的路,挨个拍响沿途民居,半个时辰过去,仅有?两户大周人,愿意相信她,其?中一位婶娘很?热心,愿意帮她再?劝劝相熟的邻里,可惜收效甚微。
没剩多少时间了,愿意离开的百姓十?个手指数得出来。赵锦繁咬着牙,不管别人给?她什么脸色,继续拍门,边拍门边想其?他办法。
她仔细思索着对策,在看见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养蚕晒丝后,意识到?这片地方住着的全是丝农。倏然间,她灵光一闪。
她不再?继续拍门苦劝这里的居民,骑着马去见了周泉和他夫人。见到?周泉夫妇后,她立刻道:“水爷是不是也派了人在这里找那个始乱终弃了她的男人?”
周泉夫人想了想,用蹩脚的汉语道:“好像,前两天,刚派了个,得力下属,过来。”
赵锦繁道:“立刻带我去见那位得力下属,我知?道水爷要找的那个男人在哪里。”
周泉夫人道:“在城中,老地方,不远。”
“快!”赵锦繁催了句。
“好。”周泉看出她很?急,立刻应声,和他夫人一起,骑上快马带赵锦繁去了城中一家规模巨大的丝绸铺。
水爷的得力下属是个中年妇人,见到?她后,赵锦繁直言道:“我知?道赵若水要找的人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但我有?个条件。”
中年妇人听眼前这人一口说出水爷本名,神色一凝,问?道:“你?想要什么?”
赵锦繁道:“我想要你?以水爷要高价收丝的名义,现在立刻马上,将扶珠山那一片的丝农及其?家眷全都召到?这来。水爷是这西北最大的丝绸商,这地方的丝农无人不晓她的名号,想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这个交易很?划算。”
周泉夫人帮腔道:“我在,她身边,见过,和那个,男人,很?像的人。”
周泉夫人家中也做丝绸买卖,和水爷那的人有?过交易,中年妇人认得周泉夫人。但她看不懂赵锦繁到?底意欲何为,犹豫了一会儿后,对赵锦繁道:“稍等片刻。”
话毕,她转身进了里屋。赵锦繁焦急地等待,呼吸微乱。
不过多久,里屋门嘎吱一声从内侧打开,出来的不是方才那位中年妇人,而是一位穿着素色裙衫的女子。
她自门内迈步而来,轻飘飘从嘴里吐出一句:“谁说见过他?”
在看清来人面貌后,她眉心紧蹙,对着挽女子发髻,胸前未系束带的赵锦繁,唤了声:“九……”
赵锦繁没空欣赏眼前人的美貌,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在沃城,顾不上解释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也来不及思考后果,只对眼前人道了句:“帮我。”
对方察觉到?她的急切,应道:“好。”
话毕立刻吩咐手下人按赵锦繁所说的照办。
赵锦繁长舒了一口气。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来得及,眼睛却酸得厉害。她救得了所有?人,却没有?办法救她的……敌人。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丝绸铺,朝扶珠山望去,扶珠山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神思游离间,隔壁酒铺的运酒车从她身前擦肩而过。
几?滴深红色的酒液溅在她衣袖上,她低头望了眼衣袖上的酒渍,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她脑袋里只有?八个字——
荀子微你?命不该绝。
第097章第97章
荀子微所在的那个山坡下方有个大凹槽,赵锦繁先前?一直不知这个池塘般大小的凹槽是?用来做什么的,直到她看见?沾在衣袖上的深红色酒渍,想到那个大凹槽边上也有同样的深红色印记,她恍然明白了,那个大凹槽的作用。
扶珠山上建了很多酿酒厂,沃城的酒香气独特,少不了露天发酵这一道独特的工序,而那个大凹槽正?是?酒液发酵时,用来蓄酒的蓄酒池。
如果这个蓄酒池盛满酒,就相当?于是?一个小池塘。从?机括启动到引燃火药,尚有一段缓冲时间。这一点时间不够荀子微逃离那片被?火药包围的山坡,但足够冲进离他不远的蓄酒池中。
赵锦繁记得他们在浮州那艘商船上遭遇火攻,被?迫跳江逃生。商船承受不了烈焰侵袭,炸裂沉入水底时,他们因为?在水里,而未受太大波及。同样的道理,如果山上爆炸时,他躲进水中,是?不是?能分散掉一些火药炸裂带来的冲击?
到了眼下这种境地?,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只有这个方法还能一试,或许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问题是?,那个蓄酒池空空如也,一点酒也没有,她要怎样才能灌满整个蓄酒池?
赵锦繁转身跑进丝绸铺,问周泉道:“你知道山头那片的蓄酒池是?哪家酒厂的吗?”
周泉一愣,犹豫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赵锦繁急道:“告诉我。”
周泉尴尬道:“那片的酒厂都是?鲁曼家的,鲁曼是?沃城最?大的酒商,就是?那晚在赌场门前?您见?到的那一位。”
赵锦繁道:“立刻带我去?见?他。”
周泉道:“他不会见?您的。”
赵锦繁问:“为?何?”
周泉道:“今日?是?他女儿的生辰,他在老宅那为?女儿庆贺生辰,不见?任何闲杂人等。”
话音刚落,身后穿着素色裙衫的女子,道了句:“未必。”
赵锦繁抬头看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也来了沃城的她小姑赵若水。
赵若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赵锦繁道:“多谢,那赶紧走吧。”
赵若水吩咐身旁中年妇人去?备车,赵锦繁却?道:“我们骑马去?吧,骑马去?更快。”
姑侄二人骑马上路,路上,赵若水问她:“为?什么这么急?”
赵锦繁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只道:“着急救人。”
赵若水听见?她说话颤着声,问:“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赵锦繁望向远处漆黑一片的扶珠山,道:“重要,很重要。”
是?一个给了她兔子的人。
两人来到鲁曼老宅,门前?的护卫将两人拦下,阻止她们再进。赵若水用北狄语对门前?的护卫说了什么,护卫立刻转身进了老宅。不过多时,沃城最?大的酒商鲁曼,亲自迎了出来,见?到赵若水又惊又喜,正?想说什么,一抬眼看见?赵若水身后还跟着赵锦繁,眉心一皱:“怎么是?你?”
赵若水不知赵锦繁与?鲁曼有何过节,直接言明来意:“鲁曼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还我人情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鲁曼问道:“怎么还?”
赵若水指了指赵锦繁道:“你问她。”
赵锦繁用北狄语清晰地?表述道:“请你打开酒闸,将你酒厂在扶珠山上的蓄酒池灌满。”
鲁曼听她说完,立刻拒绝了她的请求:“抱歉,我做不到。”
“山上的蓄酒池是?为?发酵酒液所建,只有在适合酿酒的天气酒闸才会被?打开,最?近的天气不适合露天发酵,冒然打开酒闸,把酒灌进蓄酒池,会破坏酒的味道和?品质,那些酒就全废了。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损失惨重的问题,身为?酒商,实难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好酒被?糟蹋。诚然我欠了若水人情,但我相信若水也不会强人所难,硬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赵锦繁道:“这么做或许能救人性命。”
鲁曼笑了:“救大周人?大周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赵锦繁道:“要怎样你才肯打开酒闸?”
鲁曼道:“怎样都不可能。”说完,他转身欲走。
“等等。”赵锦繁喊住他。
这是?现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如果不争取,那就没有别的路了。
赵锦繁深吸了一口气,对沃城最?大的酒商鲁曼道:“这里是?赌城,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局?”
鲁曼饶有兴致地回头:“哦?”
赵锦繁第一次见到鲁曼就是?在赌坊门前?,赌坊的人对他很熟悉,他是?赌坊的常客,他好赌且好胜,并坚信自己能以小博大。
鲁曼朝她挂在腰间的紫罗兰望了眼,笑道:“可以,我想到了一个好玩的赌法。”
赵锦繁望向扶珠山,道:“我们能快点吗?”
鲁曼道:“当?然,只要你赢了,
酒闸立刻就会开启。”
很快,赵锦繁便明白了,鲁曼这句话的意思。他将赵锦繁带到了老宅后方的酒厂,领她到了酒闸跟前?,对赵锦繁道:“这就是?你要开启的酒闸。”
赵锦繁望着前?方一左一右两个酒闸,问:“哪一个?是?左边这个雕刻着紫罗兰的紫色酒闸,还是?右边印着水波纹的蓝色酒闸?”
鲁曼道:“这就要看你怎么选了,我只能告诉你是?其中一个。你只有一次按下酒闸的机会,如果选对了,扶珠山上的蓄酒池会在一刻钟后灌满。如果不对,那就请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来吧,做出你的选择。上一次你赢了,这一次你还会赢吗?看看上天是?否还眷顾你。”鲁曼对先前?在赌桌上输给赵锦繁一事?耿耿于怀。
赵锦繁站在一紫一篮两道阀门前?,同样的赌局重现在她眼前?。她耗不起时间,时间拖得越久,荀子微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小,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只有一半的机会。
赵锦繁走到紫色的酒闸前?,望着其上雕刻的紫罗兰,想到三日?前?与?荀子微分别时的那一幕,心在胸口猛烈地?跳动着。
远处,鲁曼对赵若水道:“这场赌局我赢定了。”
赵若水道:“为?何?”
鲁曼望向赵锦繁一直带着腰间的紫罗兰,道:“我知道她一定会选紫罗兰,人在面临重大抉择时,都会下意识选择自己喜欢和?重视的东西。”
赵若水道:“你说的对,不过……鲁曼,这一回你失算了。”
她指了指赵锦繁的方向。鲁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目瞪口呆。
“……”
赵锦繁没有选择紫罗兰。
她赌对了,拉下蓝色酒闸的那一刻,通向扶珠山蓄酒池的阀门开启,甘洌醇香的酒水顺着酒桶流向山上蓄酒池。
一刻钟,荀子微只要再坚持一刻钟。
赵锦繁脱力?地?坐倒在酒闸前?,大口呼吸着。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她闭上眼,笑出声。
赵若水走到她跟前?,问:“这样就能救那个人?”
“能。”赵锦繁笑道,“只要他看见?,他就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等等……
赵锦繁猛地?抬头,望向前?方漆黑一片的扶珠山,深夜接近子时,他身边的灯油早就用尽了,山上没有光,他根本看不见?。
一个半时辰就要到了,这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来不及赶过去?。
赵锦繁冲出酒厂,骑着马朝扶珠山奔去?。
子时的钟声自城中响起,今年的中秋到了。
刹那间,万盏寄托着大周人思乡之情的孔明灯自城中升起,照亮整个沃城乃至扶珠山的上空。
涓涓热泪自赵锦繁眼眶夺出。
荀子微,你的信仰救了你。
子时过后,扶珠山上发出一声巨响,火光照彻整个山麓,北狄官兵立刻出动前?往山麓灭火。
晨曦初露之时,山上大火彻底扑灭,滚落的山石毁掉了不少房屋,但好在无人伤亡。临山的居民因为?水爷高价收丝的缘故,都去?了城中,未受波及。
至于山上的情况,尚且未知。赵锦繁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一切已成定局,无法再改变。
又是?一夜未眠,赵锦繁牵着马,走在沃城长街上。不知不觉来到那天晚上与?荀子微分别的那个路口。
他说好三天会回来,但这一次却?失约了。
赵锦繁从?附近的卖花女郎那,新买了一束紫罗兰,捧在怀中。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赵锦繁握着花束的手颤了颤,蓦地?循声望去?。看清来人面容,失落地?垂眼。
赵若水的得力?下属从?马车上下来,朝她行了一礼,道:“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赵锦繁应了声:“好。”
她想她是?该向她那位关系不算亲厚的小姑,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从?男人变成女人。好在她有办法能让小姑保守这个秘密。
赵锦繁跟着小姑的得力?下属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她才刚走到院中,屋里的男人闻声立刻冲出房门,朝她快步走了过来。
他身上受了伤,衣服上满是?干了的酒渍和?血迹,看上去?很狼狈,但依然不失英俊。
赵锦繁想,他这个人命可真硬。
那个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
赵锦繁先开了口:“您失约了。”
荀子微道:“嗯。”
赵锦繁原本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在见?到他之后,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默了默道:“您先进去?休息吧。”
荀子微没去?,只凝着她,轻声问道:“我想做一件事?。”
赵锦繁想,他劫后逢生实属不易,便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他应了声:“好。”
然后走到她近前?,在她毫无防备之际,低头用力?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贴上来的那一瞬,赵锦繁一惊,嘴微微一张,就被?他趁势吻了进来。
第098章第98章
湿润温热的触感瞬间填满口腔,赵锦繁睁圆了眼?,心骤然一阵紧缩。他劫后?逢生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她不知该怎么应对,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没用多少力,却听?见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意识到他身上有伤,赵锦繁的手蓦地从他胸膛挪开。
他伸手捉住她无?所适从的手,与她十指紧紧交握,嘴唇紧贴着?她的,或碾或吮,像沙漠中因缺水而?濒死之人,忽然看见了他赖以生存的水源,拼命攫取她口中的水分。
赵锦繁被吻得快无?法呼吸,向?后?退去,被他一把握住腰带进怀里。
“别走。”他边压着?她的唇边道,声音很轻,低沉且迷离。
不知吻了多久,他才舍得放开她。他抬手摸上她脸庞,喘息着?笑出声。
呼吸声此起?彼伏。没等赵锦繁缓过气来?,他又吻了上来?。赵锦繁仰头承受着?他深切的吻,心脏在胸口无?法控制地猛烈跳动,口中含含糊糊地溢出一声:“仲父……”
荀子?微“嗯”了声:“我在……在亲你。”
“……”赵锦繁脸骤然涨红,张开嘴想呼吸,得到的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别、别亲了。”赵锦繁呼吸凌乱,“仲父……仲……父……”
她越叫他吻得越深,赵锦繁身体越来?越软,她快要抵抗不了他的进犯,失控边缘终于叫出了那两个字:“子?……微……”
他的动作霎时一停。
就在她松了口气时,他猛地又吻了进来?,撕咬啃噬,毫无?章法,像只失控地猛兽一般要将她拆吃入腹,彼此的气息与水分深刻交融在一起?。
赵若水从屋里出来?,想找赵锦繁问清一些事,一推门看见院子?里的那一幕,退回屋里把门重新关上。
“……”
身旁的中年?妇人不解:“怎么了?”
赵若水道:“没什么。”
中年?妇人道:“我方才得了消息,有人在回京的官道上遇到了那个男人,要派人把他捉回来?吗?”
赵若水默了会儿,道:“算了吧。”
中年?妇人问:“不找了?”
赵若水回想起?刚刚推门看到的那一幕,道:“他的确很吸引人,但?也没有到让人情不自禁的地步。”
中年?妇人道:“可他戏耍了您。”
赵若水道:“罢了。”她转身走进里屋,道:“今秋的账册拿给我看看。”
中年?妇人应声道:“是。”
院子?里的两人吻得
不肯停歇,第三个吻结束后?,赵锦繁趴在荀子?微的肩头,大口喘着?气,唇瓣被荀子?微吮得又红又肿,整齐的发髻被他蹭乱了几分,乌发散乱,有几缕贴在汗湿的额前。
她以为结束了,没想到他还吻不够,她才缓过一口气,他又贴了上来?,轻轻含着?赵锦繁被他弄肿的唇瓣。
赵锦繁心里一阵一阵发麻,在木然接受了他三个吻后?,启唇动了动,试着?轻轻地吮了吮他,他忽然闷哼了一声,不像是吃痛。
下?一刻,他反咬了过来?。赵锦繁吃痛,发出细细地一声“嗯”。这声“嗯”像是催开了他身上某道开关,他蓦地打横抱起?她,边吻边往屋里走。
赵锦繁身体忽然悬空,一吓,抬手圈住他的脖颈。他抱着?她推开房门,进了屋,凌乱的脚步踢翻了桌旁的凳子?。
明明没有催情香,不知怎么他们就去了榻上,榻上的丝绸毯被压得满是褶皱。他顺着?她的唇瓣一路往下?,吻到她脖颈处,忽然不动了,头沉沉地压在她肩膀处。
赵锦繁喘息声唤了声:“子?……仲父。”
他没了回应,因为力竭睡了过去。他沉而?缓的呼吸声回荡榻边,发烫的身体渐渐回温。
赵锦繁望着?头顶的房梁,气息逐渐平复。她抿了抿唇,在他沉睡不醒时,伸出手紧紧搂住了他。
好一会儿后?,她松开他,从他身下?起?身。她坐在榻边,抬手替他掖好被子?。
唇角被他咬破的地方隐隐发疼,赵锦繁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理智回笼,回想起?刚刚那些吻,沉沉闭上了眼?。
平复完心绪,赵锦繁整理好散落的乌发和扯乱的衣衫,推门去见赵若水。
赵若水正翻着?账本,听?见敲门声,抬目望去,瞥见赵锦繁红肿的唇,道:“你和那位叙完了?”
赵锦繁顿了顿,道:“嗯。”
赵若水问:“要避子药吗?”
“……”赵锦繁道,“不用,我们……没有……”
赵若水道:“那以后?呢?”
赵锦繁愣了愣。
“我认得他。”赵若水道,“大朝会时坐在你身边那位。”
赵锦繁道:“能否请您保守这个秘密。”
赵若水道:“我无意插手你的私事。”
赵锦繁道:“多谢。”
赵若水清清冷冷地开口道了句:“不必。”
赵锦繁犹豫了会儿,道:“关于那个男人……”
赵若水道:“不提了。”
赵锦繁“哦”了声:“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等。”临走前,赵若水叫住她,命得力下?属端着?只小玉瓶过来?。
赵若水将小玉瓶递到赵锦繁手上,道:“拿着?吧。”
“这是什么?”赵锦繁不解地看着?手上瓶子?,沉甸甸的,掀开盖子?一瞧,见里头装着?数百粒棕色的小药碗。
赵若水道:“避子?丸。”
赵锦繁道:“……我不用。”就算用……也要不了这么多,这得用到猴年?马月才能用完?
赵若水道:“不是给你用的,是给男人用的。”
赵锦繁觉得手上这瓶东西格外烫手,但?在小姑殷切叮嘱下?,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次日清晨,荀子?微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赵锦繁端着?熬好的伤药进屋,对上他探索的视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夜过去,彼此都清醒了许多。昨日那些乱七八糟的吻,让此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看见对方恢复了清明的眼?睛,赵锦繁抿了抿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药碗端给他,道:“先喝药吧。”
荀子?微接过她端来?的药,视线在她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她唇畔,道:“你的唇……”
“我的唇点了胭脂,但?您放心,出了沃城我会擦掉它?。”赵锦繁立刻接话道。
荀子?微道:“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
赵锦繁道:“喝药吧。”
荀子?微“嗯”了声,仰头将药饮尽后?,道:“你的唇上破了个口子?,应该是昨日被我咬破的。”
忽地一室寂静。
赵锦繁脸欲滴血,僵硬地站起?身:“我把药碗拿出去。”
她拿起?药碗,转身离去,没走几步,被人从身后?拥住。
“赵臻。”他拥紧她没让她走,“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对你产生了男女之间才会有的妄念,想这样抱着?你,想吻你,还想和你做更进一步的事。”他道,“和你一样。”
又是一室寂静。
赵锦繁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半天?后?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荀子?微不解:“没有吗?”
赵锦繁狡辩道:“没有。”
她说?着?“没有”,脑中却浮现起?方才赵若水问她的话。
“鲁曼让我问你,为什么不选雕刻有紫罗兰的那个酒闸?他以为你一定会选那个。”
赵锦繁垂眸,想了想回道:“因为另一个酒闸上的蓝色水波纹看上去代表着?大海,不是有个我们都熟知的故事叫精卫填海吗?”
赵若水道:“精卫填海?”
赵锦繁道:“这个故事说?的不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吗?”
赵若水道:“嗯……确实也能这么解释。”
赵锦繁道:“当时他所面临的处境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我希望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所以就选了那一个酒闸。”
赵若水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
为什么选择了水波纹,而?留下?了紫罗兰。不止是因为想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还因为……
赵锦繁看向?腰间的紫罗兰。在要决定他生死的那一刻,意识到了他对她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如果紫罗兰代表永远不变的爱,她希望能为他留下?这样的爱。
她以为这会是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荀子?微听?见她说?“没有”,松开了她,认真道:“那等你有了,我们再做这些。”
赵锦繁逃也似的,从他怀里出来?,脚步凌乱地朝门而?去,慌乱间,一只小药瓶从她衣袖中掉落,骨碌碌滚到荀子?微脚边。
荀子?微俯身捡起?脚边的药瓶,仔细看了看:“这个是?”
赵锦繁愣住,舌头打了结:“这、这这这……”
很快,荀子?微看见了瓶底写着?的一行小字——男用,房事前内服。
“好。”荀子?微应了声。
第099章第99章
他边应着“好”,边将装满避子丸药瓶仔细收了起来,问她道:“想什么时候要?”
赵锦繁一阵头皮发麻,无论如何解释,这?瓶药的用途无法改变,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事实也无可否认。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转身逃出屋子。
黄昏,赵锦繁留了告别信给荀子微,随小姑的商队,先行离开了沃城。
也许是?连日来的患难与共让他们有了不一样的羁绊,这?种?羁绊很容易让人冲昏头脑,但时间和距离总会让人清醒过来。
赵锦繁回了浮州,继续完成她的出巡。
近半年的出巡让赵锦繁收获颇丰,见遍了世间百态,这?是?她困在?皇城,裹夹在?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之中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东西。
荀子微离开沃城后,就?回了京城。出巡在?外,赵锦繁偶尔也能从身边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大多都是?和政事相关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
分别日久,一切不该有的情愫似乎都平静了下来。一切都在?按着赵锦繁事先预想的方?向走?,他们各归各位,各自奔忙,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很踏实,也许还有一些……失落。
一日清晨,她刚往窗台旁的青瓷瓶中新换了一束紫罗兰。福贵捧着一堆信件走?进门来:“这?几日给您寄信的人还真不少?。”
赵锦繁接过福贵手上的那些信,一一翻看,有她小姑从西北寄来问候她近况的,有子野打完胜仗过来报喜的,有太傅寄来叮嘱她出巡期间不可虚度光阴的……
还有一封从京城寄给赵臻的信。赵锦繁拿信的手一顿,缓缓展开信纸。
信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我想你?。
*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收到那封寄给赵臻的信之后的事,她不太想的起来了。
此刻皇城宣政殿内,给她寄信的人正?在?她身旁正?襟危坐,靠近仔细看,他唇上还留有方?才和她激吻时的印子。
正?在?集议中,赵锦繁把与朝政无关的心思暂且收下。
离北狄人借城的期限越来越近,过不了几日,北狄国师慕真即将到京。
在?场众人心中明了,北狄人必然不肯如约归还沃城,也不知道到时会耍什么花招?如若两方?僵持不下,免不了要动武。西北那边需提前做好布防和开战的准备。
话虽如此,赵锦繁还是?希望
能以不见血的手段达成目的。
荀子微也是?一样的意思。
不过要怎么办才能在?不见血的情况下,顺利让北狄人将沃城奉还呢?这?实在?是?个难题。
薛太傅道:“还有一事,此次收复沃城派谁为主使?与北狄人交手?”
平日上阵没他影,遇事习惯退三分的张永躬身上前一步道:“臣请愿出使?。”
张永为人圆滑,行事有度,的确是?与北狄人斡旋的一把好手,但如果能在?此之上再多添几分心细如发便更?好了。
沈谏道:“还是?臣去吧。”
殿内众人商议过后,主使?定下了沈谏。至于随行的副使?,需要一名?熟知北狄内政,地形,风俗等等的北狄通。数月前从北狄出使?归来的王盛最合适不过。
收复沃城的事宜,一件接一件地定下,尽管在?场诸臣平日因政见与立场不同多有摩擦,势同水火,但在?此事上,诸人皆摒弃前嫌,齐心协力?,但求国土重归。
这?场集议到入夜才结束,众臣三三两两从宣政殿里出来。荀子微走?到赵锦繁身边,正?想说什么,身后沈谏叫住了他,似乎有要事相商。
赵锦繁也被薛太傅等人拉走?叙话,薛太傅爱短话长说是?老?毛病,等他絮叨完已?是?一个时辰后。赵锦繁命人送走?他老?人家和几位保皇派重臣后,回了紫宸殿。
在?浴池沐浴完,刚换上里衣,乌发还未干,如意进来禀报说:“摄政王有要事寻您,请您去书房相商。”
要事?
赵锦繁套上外衫,去了书房。书房昏暗一片,赵锦繁微微皱眉,不是?有要事相商,怎么没点灯?
她伸手推开书房门,刚推开一条门缝,就?被里边的人伸手捉住,猛地拉进屋里,扣入怀中。没等她开口,他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交错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房格外清晰。
“这?就?是?……唔……您说的……嗯……要事?”
“嗯。”
她才想起集议前,他说过要在?集议后再补上一吻。他还真是一如既往言出必行。
吻了好一阵后,荀子微才舍得放开。
方?才集议之上,定国公与傅老提到开战的问题。
缓过一口气后,赵锦繁点燃了书房的灯火,和他一起坐在?书案前看西北布防图。
荀子微提笔在西北布防图上将灵州北路圈了出来,道:“过去,沃城隶属于灵州。北狄意欲阻挠大周前去收复沃城,这?块地方?是?重点,灵州北路易攻难守,北狄人十有八九会在此地设伏。”
他圈出的地方?正?是?昔年荀老?将军牺牲的地方?。赵锦繁默了默,仰头朝他看去。
他见她仰头朝他看来,轻叹了一声,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道:“专心。”
赵锦繁:“……”到底是?谁不专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等他们大致过了一遍西北布防图,已?经夜深,外头暴雨如注,不好行路。
荀子微看了眼窗外的雨,问了句:“今晚,我能留宿吗?”
赵锦繁应道:“嗯,我一会儿吩咐如意收拾间房给您。”
荀子微从身后抱住她:“我们睡一起。”
赵锦繁:“……”
荀子微道:“不做什么,只是?一起休息。”
看在?肚子里女儿的面上,赵锦繁没有拒绝。深夜,支走?身边宫人后,他跟着她一起回了寝殿。
赵锦繁吹熄了寝殿的灯火,坐在?床边解开衣扣。身旁之人解下腰封,褪去外衣后,安静地躺在?她身侧。
夜色深沉,赵锦繁想着收复沃城的事,难以入眠。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隐隐生出几许不安。
黑暗中,躺在?她身侧的人转了过来,抬臂将她搂进怀中:“睡了。”
他的体温贴着轻薄的里衣传来,让人莫名?安定。赵锦繁紧皱的眉心松懈了下来,缓缓闭上眼:“嗯。”
但没过多久,她睁开眼,眉心复又蹙了起来。她发觉他身上某处紧贴着她的地方?起了很大的变化,硌得她浑身一僵。
雨水打湿的长夜掩下彼此隐秘的情愫。
*
五日后,北狄国师慕真抵达京城。他还是?那副用鼻子看人的老?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他此次前来,只要求与赵锦繁面谈,说是?北狄王的意思。
赵锦繁在?麟德殿单独设宴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者。宴上特?意备了他喜爱的炙羊肉配梅子酱。
慕真盯着宴桌上的炙羊肉配梅子酱,锐利的长眼微眯,道:“陛下对臣的喜好,甚是?了解。”
赵锦繁笑?道:“那是?自然。”
不多时,慕真吩咐手下人抬上来几只箱子。打开箱子,里头皆是?黄金和珠宝。他道:“这?是?我王的诚意。明人不说暗话,臣此次前来是?带了我王的意思,希望大周能延长借城期限。”
赵锦繁神色一凛,道:“这?可不行。”
慕真道:“大周陛下先别急着拒绝。我王还有一句话让臣带给陛下您。”
赵锦繁抬眼:“嗯?”
慕真朝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人立刻退出殿外。赵锦繁看明白了他的意思,随侍先行出殿等候。
殿内只剩下慕真与赵锦繁二人。慕真开口道:“三个月前,陛下在?大朝会上的手段令我王刮目相看。我王对陛下多方?探查,意外得知了陛下的秘密。这?个秘密实在?让我王惊叹,他说如果这?个秘密被揭开,陛下恐怕就?不能像现在?这?般安稳地坐在?这?帝位上了。”
“所以,他请陛下好好考虑,延长借城期限一事。”
赵锦繁笑?了声:“请你?回复北狄王,就?说——”
“朕拒绝延长借城期限。”
第100章第100章
赵锦繁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掷地有声的回答让慕真自觉在气势上输了三分。
慕真脸色不好看,却还是笑着,对赵锦繁道:“那就?请陛下?拭目以待。”
谈话不欢而散。
听说他之后?还去?找了荀子微,说只要荀子微同?意延长?借城期限,北狄必定?能保他得偿所愿,登上帝位,结果被?荀子微狠狠甩了一顿脸,丢下?一句:“我想做什么,从来不需要北狄任何?帮助,以及在这件事上,陛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慕真略带讽意的笑了声,道:“你们还真是齐心。”
次日,大周与北狄又进行了二次对谈,两国重臣齐聚宣政殿,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北狄王前段时日刚拿下?邻国一座城池,威势正盛,想借着威势继续拿下?沃城。但无论北狄人如?何?威逼利诱,大周不依不饶,绝不妥协半分。
先前大朝会时,北狄王萧衍曾承诺二十年内只要他还是北狄的王上,就?绝不进犯大周一寸领土。不仅仅是因为?迫于内斗,不得不妥协。北狄王萧衍苦心经营多年,一心欲使北狄摆脱“野蛮”之称,向大国学制,商贸互通,学者?交流,是必经之途。权衡利弊过后?,他认为?这么做对现阶段的北狄而言未必不好,因此才在大朝会时作出了那番承诺。
但沃城是个特例。因为?按照十四年前的议和条约,此刻的沃城仍然隶属于北狄。北狄虽承诺不进犯大周领地,但有权出兵维护北狄领土。这意味着,在收复沃城一事上,大周不得不考虑开战的问题。
连着数日谈判下?来,两方僵持不下?,北狄人未讨到半点好。双方协议过后?,决定?在三日后?进行最后?一场谈判。
谈判前夜,荀子微在长?阳殿为?赵锦繁备了丰盛的晚膳。
赵锦繁坐在她惯常坐的那张藤椅上,望着眼?前满桌的菜肴出神?。
荀子微坐在她对面,边替她码菜边问:“怎么了?”
赵锦繁垂眸道:“我只是想起先前陈守义一案,你我吃的那顿散伙饭,
也是像这样丰盛。”
荀子微笑道:“是因为?你最近食欲很好,才多做了些。”
赵锦繁抬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捂住胸口皱起眉,看起来很不舒服。
荀子微笑容一滞,放下?筷子,大步急走到她身边,刚俯下?身,还没来得及查看她怎么了,就?被?她仰头亲了口。
荀子微一愣,见她弯眼?笑看着他,才知自己又上当了,为?了惩罚这个骗子,他反吻了回去?。
赵锦繁闭上眼?,圈住他脖颈,启唇回应了他温柔的吻。绵长?的一吻毕,荀子微尚在喘息,她又吻了上来,生涩地贴着他的唇吮咬。
荀子微总觉得她今夜主动得反常。
赵锦繁边吻他边道:“明日一切由我做主,您莫要插手。”
荀子微领会到了枕边风的威力,应道:“好。”
他发现好像无需任何?理?由,他理?所当然地相信她能处理?得很妥当。
翌日,两国重臣再次齐聚宣政殿,进行最后?的谈判。谈判的结果也一如?先前所料,双方互不退让。
慕真放下?狠话:“既然大周执意不肯延长?借城期限,我北狄也不会再客气。”意思是说,北狄已经摆足了诚意,先礼后?兵,软的不行那便只好来硬的了。
赵锦繁道:“如?果北狄执意如?此,我大周亦奉陪到底。”意思是如?果北狄真要动武,大周也不带怕的。
慕真道:“陛下?真不再仔细思量一二?”
赵锦繁回道:“倘使今岁朕未能收复沃城,何?以向大周千千万万百姓交代?又有何?脸面使百姓信服?”
慕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
夜里?,宫里?为?慕真设下?了送别宴,尽管彼此未谈拢,但大周依旧尽显大国风度,礼待贵宾。
只不过这位贵宾很不给面子,迟迟未列席,就?在席间众臣以为?慕真不会出席送别宴时,他姗姗来迟。来时还带来了北狄王献给赵锦繁的大礼。
慕真脸上挂着违和地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来:“此次来周,你我两国虽未谈拢,但我王十分钦佩大周陛下?的勇气与果敢,命我为?陛下?奉上这条百鸟朝凤裙。此裙采百鸟羽毛织成?,颜色鲜艳,日照流光,精美无比,还望陛下?喜欢。”
酒宴上,笙歌忽止。在坐众臣看着北狄王送给赵锦繁的大礼,面面相觑。
北狄王送陛下女裙。
薛太傅当即站起来道:“陛下尚未纳妃,北狄王此礼送得未免过早。”
慕真却道:“我王说了,这份礼只是送给陛下?的。”
“荒唐,陛下?堂堂男儿要什么女裙。”
“北狄王此举岂非羞辱我大周!”
慕真道:“我王并非想羞辱大周,送陛下?此裙,仅因陛下?合适。”
席间众臣闻言惊怒,惊怒过后渐渐缓过神来,想到了什么,顿时一静,齐齐朝高台之上望去?。
如?果不是为?了羞辱大周,那么合适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陛下?本来就?是位女子。
慕真看向赵锦繁道:“不知这份大礼陛下?可否满意?”就?像在问她,你敢认吗?
赵锦繁在沉默中抬眼?,该面对的事总要面对,她没有辩驳,没有撕扯,平静地开口道:“请你转告北狄王,这份礼朕收下?了。”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岂有此理?,这、这成?何?体统啊!”
赵锦繁静静地听着方才还与她齐心一致对外的大臣们一改嘴脸出声质疑。
慕真不忘添一把火,道:“女子为?帝,出了如?此有违伦理?纲常之事,你们大周还有没有王法?”
众臣交头接耳,一句句质疑声中,有人朗声道:“大周没有女子不能为?帝的法令,亦没有哪条法令规定?女子不能扮作男装。”
慕真朝说话人望去?,见此人眉目浓深,面容冷肃,正是对大周法令细数家珍,从前任大理?寺卿一职的言怀真。
慕真闻言一笑:“此事说到底是大周的‘家务事’,我王无意插手。礼,臣已经送到了,先行告辞。”话毕他行过一礼,带着一众北狄使臣离殿。
这场宴后?,昔年叶贵妃拿公主假充皇子之事败露。与此事有关?的两位当事人先帝与叶贵妃都早已身故,最急的莫过于赵氏宗亲。
“赵九这皇位肯定?是坐不成?了,成?王世子早就?不在了,我看不如?让昭王之子继位?”
“你想让谁坐就?让谁坐,你以为?你是谁,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你肯,信王肯吗?赵氏出了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这可是他打压赵氏登极的最好机会,他会就?这样放过?”
“骇人听闻倒也不算……前朝不是也曾出过女帝吗?只不过大周从未有过先例……”
“哎,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败露!”比起皇帝是男是女,他们更在意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是赵氏中人。如?果坐在皇位之上的不再是赵氏中人,他们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不复存在。
正在此时,某位刚从西北回来的皇亲开口道:“稚子无辜,女扮男装原非她本意,犯错之人皆已故去?。这个皇位本也不是她想坐才坐的,当初她被?架在那副田地,迫于无奈坐上了帝位。今日她之所以败露说到底是因为?不肯受北狄胁迫,延长?借城期限。我赵氏子弟皆是忠义之辈,若她因一己之私弃城割让土地,我赵氏有何?颜面再面对天下?百姓?北狄拿捏了我赵氏私密,今日只借一城,来日未必不会要十城,若真如?此,就?算没有信王,我赵氏照样坐不稳皇位。她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大周万千黎民,何?错之有?”
“问题不是她错没错,而是眼?下?该如?何?是好?”
那位从西北回来的皇亲道:“当然是该鼎力支持她继续为?帝了。既然她一没触犯法令,二无过错,开个先例又如?何??信王虎视眈眈,难道诸位以为?现在的赵氏还有别条路能选吗?这不光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诸位和诸位子孙的未来。”
“呵,若水,你这么为?她说话,她许了你不少好处吧?”
“当然。不止我,她也会给诸位该有的好处。怎么说诸位?”
“也只能听你的了。”
“我们是好说服,可别人呢?远的不说,就?说该如?何?堵住百姓悠悠众口。”
“前朝那位女帝登顶之时,不是也有不少文人墨客称,那个大逆不道的女子会被?天下?百姓的唾沫给淹死吗?可她不仅寿终正寝,还缔造了一代盛世。百姓所求是生计,是安稳,是富足,是过好日子。赵九与北狄人重新立契,与乌连诸国互通商贸,推行糊名誊录制,停修天下?宫观,桩桩件件都是利民的好事。她少不得要被?人编排些难听的话,但这些流言蜚语未必就?能动摇她的帝位。”
“百姓尚能应付,但那些从前支持赵氏的老臣,怕是都寒了心。”
正说着,前头派去?打探消息的亲信着急跑了进来。
“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没有?”
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定?、定?国公调在京城的人马,眼?下?全部聚在了皇城外。”
“完了,这下?完了,定?是因此事惹怒了这些老臣。”
来人道:“不、不是。”
“嗯?”
“定?国公与城门?外的大军只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
“忠义军誓死护卫陛下?!”
*
京城,明月楼。
慕真坐在观景台上,自下?俯瞰灯火通明的皇城。
说来也巧,北狄王在大朝会上被?摆了一道,直觉这位过去?被?人称为?草包的陛下?是位不可忽视的强敌,派人对其详加打探,意外追查到了一位被?放出宫的宫人。
这位宫人过去?曾在那位陛下?的母亲叶氏身边伺候,贴身多年无意间刺探到了主子的秘密。她不想惹祸上身,又看在从前叶氏对其不薄的份上,一直三缄其口。直到被?北狄王扣留,用了些手段撬开了她的嘴。
得了这个秘密,不禁让萧衍感叹,真是天助他也。他用这个秘密威胁大周皇帝延长?借城期限,如?果成?了那自然好,如?若不成?,那就?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他乐见大
周内乱,越乱越好。大周人斗得自顾不暇,沃城也更好取些。
明月楼观景台内,随慕真一同?前来的北狄使者?,道:“方才来人通报,说皇城那的局面已经稳住了,情况似乎和我们事先想得不太一样。”
慕真悠然饮茶,笑了声道:“急什么?好戏才正要开场。”
那位陛下?能稳住所有人,唯独稳不了信王。一个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自己信仰,到死也要坚持自己信念的人,那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他如?何?会放弃?
*
皇城城楼之上,赵锦繁靠在城墙边眺望远处万千灯火。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去?,看向来人,笑道:“您来了。”
月色下?,荀子微看着城楼上的风吹开她披散在肩上的乌发,道了声:“嗯。”
赵锦繁道:“如?果您要夺位现在是最好的时候。”
荀子微道:“你说的不错。”
赵锦繁道:“你会放弃你的信仰吗?”
荀子微如?实答道:“不会。”
赵锦繁问他:“打算怎么做?”
荀子微道:“很矛盾。这个时候我应该开心时机来了,但并没有。我在想如?果我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比你更合适?答案是未必。这个想法很危险,因为?它的存在与我所坚持的信念相悖。”
赵锦繁撩开耳旁的长?发,对上他的视线,道:“我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难题。”
荀子微:“嗯?”
赵锦繁抬眼?望向月色下?的群山万田,道:“我想要海清河晏,想要锦绣山河,想要国富民安,想要繁华盛世,想要大周成?为?这四海八方最好的土地。这是我想要做的,也是你的信仰。所以……”
她凝着荀子微,告诉他:“荀子微,如?果你的信仰无法改变,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信仰。”
一瞬,仿佛周遭无声。荀子微只能听见自己心在猛烈跳动,大概是因为?从来无人对他说过那样大胆的话。
很久以后?,他对着站在月色下?耀眼?的她,道了声:“好。”
听见这声“好”,赵锦繁弯眉笑了开来:“告诉你个秘密。”
荀子微:“嗯?”
赵锦繁道:“其实就?算没有今天这一出,我也做了要尽快公开女身的打算。”
荀子微不解道:“为?何??”这么急?这不像她一惯求稳的行事作风。
“因为?我希望我的……”她顿了顿,拉过荀子微的大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改口道,“我们的女儿能光明正大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