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阵需以魂魄献祭,本该死在流沙的凤凰如何得以重生?
白云歇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另外几个献祭人是谁?
江如练……她甘愿赴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献祭会疼吗?
卿浅敛眸,下一秒就咳嗽起来。
细瘦的手遮住大半张脸,脊背弓起,缩成小小的一团:“咳、咳。”
声声急促,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以至于旁听的顾晓妆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江如练更是慌张,急忙递去纸巾,又揽过来轻轻拍背。
好半响咳嗽声止,她听见了卿浅的抽丝似的呼气声,又低又压抑。
“卿卿,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她照常去探卿浅的额头,对上一双迷茫的双眼,睫毛被泪水濡湿,泪痣下是病态的酡红。
就当着江如练的面,卿浅眼睛一眨,泪珠沿着脸颊滚落,砸在江如练手上,摔得支离破碎。
怎么,还咳哭了?
只是一滴泪而已,江如练却感觉自己被水淹没,心脏跳得很快,而大脑得不到丁点氧气。
她第一反应是凑上前,在脸侧温柔地落下一吻,轻声细语地哄:“哪里难受?”
卿浅往前倒,正好扒拉住江如练肩膀,头则抵着颈窝。
她左脸贴上去蹭蹭,右脸故技重施,把泪珠全抹江如练衣服上。
“你怕疼吗?”
嗓子不仅哑还带着点鼻音。
江如练摇摇头,还以为卿浅在用迂回的方式表示难受,于是就问:“卿卿哪里疼?头还是腿?我给你揉揉。”
卿浅默了一瞬,抿直嘴角:“心口疼。”
她还顺便牵起江如练的手,很贴心地带她找地方。
江如练:……
李絮和顾晓妆同时战术性后仰,随后都自觉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口,捂住耳朵装蘑菇。
手底下是扑通跳动的心脏,略微快于平时。
江如练只觉得凤凰火烧上头,把脑子里的水都烧开了,保不准自己在冒白烟。
这怎么能揉?
但她很快就发现,卿浅动作僵硬,半垂的眼帘挡住了所有的光,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江如练试探着问:“真疼?难道是咳太狠,伤到了肺?”
“疼。”
何止当下,她一并心疼她的过去。
卿浅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眼眶又蓄上层泪,含不住,索性一头栽倒在江如练身上。
她认为自己也算得上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比不过江如练。
哪怕身上好几个血窟窿,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轻快地和她聊天。
搂着怀里的人,江如练像是吃了口酸橘子,心软、还酸胀。
她没挪位置,伸长了手去够自己的背包,从中摸出好几盒药。退烧的、消炎的、止咳止痛的,堪称细致入微。
只是不知道这药对卿浅有没有用处,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江如练先分给顾晓妆几片,然后催卿浅吃药,后者乖乖地吞下药片,捧着保温杯喝水。
而后她照常抓出一把奶糖,卿浅还要了两颗。
看师姐鼓着腮帮子吃糖,江如练稍微放了点心。
再回过头,顾晓妆和李絮一个望天,一个看地,搞得江如练有些不好意思。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那个什么、你们不用这样。”
顾晓妆是反应最快的,满脸期待:“你们是不是?”
像极了搬着小板凳的吃瓜群众,若不是坐着的石头太重,估计能挪到江如练身边去。
江如练大方地承认:“卿卿是我女朋友。”
说完,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李絮立即鼓掌,捧场道:“祝两位百年好合。”
“真好!”顾晓妆也跟着拍:“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卿浅抿了抿唇,垂眸道:“谢谢。”
江如练无奈,听她们这样吹,就好像自己和师姐已经结契了一样。
实在是……让妖高兴。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转瞬即逝,甜滋滋的满足感倒还能品上许久。
几人又聊了半响后,顾晓妆举起手,弱弱地提议:“要不,你们去追犯人吧?留絮姐照顾我就行。”
耽搁太长时间,她有些歉疚。
江如练摇头:“比起抓妖,我现在更想知道,那个黑袍人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这可不是归墟的主干道。”
“师尊来过此处。”卿浅接话。
江如练:“假设黑袍人就是青蛇的同伙,她会白云歇的缚阵,四舍五入等于她认识白云歇,知道这条地道也不奇怪。”
卿浅指尖点了点石头:“和师尊相熟到这种地步的人不多。”
若无隐情,留存于世的不超过五个。
她俩短短几句话就锁定了大概范围,配合默契,听得顾晓妆一愣一愣的。
江如练站起身,手刚伸出去,火虫就四逸开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黑袍人为什么要带青蛇来这里?这地道是干什么?”
莫非真就如白云歇所说,就看个日出?
她打趣道:“我想不到理由,总不能是送去投胎。”
顾晓妆还记得书上说过,失去了妖丹的妖怪会逐渐失去‘人’的理智和能力,最后变回原形死去。
比如鱼妖就不能在空气中呼吸,狐妖会跑去吃生肉。所以青蛇必定会死。
“或许,真的有办法能让妖死而复生。”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却发现说这话的人是卿浅。
就连江如练都觉得奇怪,师姐以前从来不会信这些死后复生、长生不老的说法。
“师姐在书上见过?”
卿浅斜江如练一眼,尚还洇着薄红的眼角如一把小勾子,轻易勾住了江如练的心。
她顿觉师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查。”
卿浅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抚平羽衣上的褶皱。
休息够了,江如练却并没有像顾晓妆说的那样,将她留下,而是让李絮背着走。
顾晓妆前一秒还在为深厚的队友情感动不已,下一秒就听江如练说:“你去画阵,每到岔路口就画一个。”
顾晓妆:?
她懂了,她就是个纯纯工具人!
某个无良上司不想让卿浅累着,就压榨她干活!简直万恶!
奈何她反抗不了,只能乖乖照做。
更何况卿浅教她阵法,算半个师父,她也乐意分忧。
一个又一个阵诞生,旧影中的黑袍人依旧不紧不慢,甚至连走路的速度都没有变动。
它如同一个优秀的领路人,沉默、坚定,每一个路口都不加迟疑。
追踪的过程过于枯燥,江如练摸出手机看,才惊觉已经凌晨三点了。
李絮打了个哈欠,伸懒腰:“这也太无聊了。我半点青蛇味儿都没闻到。”
顾晓妆也揉着眼睛附和:“就是就是。”
说完,她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眯起眼睛。而后借用手机自再带的电筒,一瘸一拐地往山壁边挪。
“做什么呢?”江如练拿余光瞟过去,霎时间怔住了。
缕缕的雪白色深入岩石的缝隙中,最粗的那根足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的也有手指那么细。
它们盘根错节,硬生生地嵌入石壁之中,分外显眼。
江如练摸了一把,手感细腻如玉,灯光一照更是生出莹莹光辉。
可是不会有这样的石头。
卿浅也注意到了,蹙眉道:“样子像是树木的根系。”
李絮探头嗅了嗅,摊手:“没有生机,应该是死物。”
她们都没见过的东西,江如练突然想到,搞不好白云歇一行也没见过。
“小顾,你在这里画个阵。”
顾晓妆点头:“好嘞。”
一连实践过这么多次,她画起来得心应手了不少,不出三分钟,阵成,光芒大盛。
“我说,还有多久啊。”小姑娘的抱怨声再度响起。
白云歇笑吟吟地安慰:“快了,还有不到一刻钟。”
画像上的人就站在面前,顾晓妆睁大眼睛,不敢眨。
果然不出江如练所料,解青衫余光扫到了石壁上的奇怪石头。
她是典型的行动派,当即摸出小刀准备凿下来瞧。
“欸,那可碰不得。”白云歇连忙阻止:“折了丁点某个小气鬼都会报复。”
裘唐好奇地挑眉:“这东西有主?看着挺漂亮。”
“它是活的。”
白云歇一句话丢进人堆里,掀起不知道多少涟漪。
已经有人注入灵气试探一二,随后不可思议道:“还真是活的,这是树的根?”
白云歇笑而不答,转身潇潇洒洒地走掉。
画面到此为止,再往后是幽灵一般飘过的黑袍人。
画中人吃了一惊,画外人何尝不是。
顾晓妆看看面前的白色石头,又摸又拍:“真看不出来,哪有这样的树?这得长多久才能伸到归墟来?”
江如练“啧”了声:“再往前走走就知道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感,使她捏紧了卿浅的手,脚步极快且头也不回。
卿浅给以回握,跟在她身后,压低了声说悄悄话。
“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江如练没答,但没那么匆忙了。
她懊恼地薅自己头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我有没有把你捏疼?”
“不疼。”卿浅目视前方,手缓缓收紧:“你可以再抓紧一点。”
几句话之间,眼前豁然开阔。
地下水流静静淌进山涧之中,凉爽的夜风拂过耳畔。
四周岩壁陡峭,如铁桶一般将众人困在中间。再抬头,是漫天亘古不变的星辰。
“怎么回事?”
李絮原地转了一圈,哪怕寻路能力再好,她也没法解释现在的状况。
明明归墟只有一个出口。
不用江如练说,顾晓妆自觉开始画阵。
而卿浅拨开枯黄的杂草,露出其下掩埋的石碑。
千百年的风霜侵蚀,石碑上的字迹已经不甚清晰,但她还是辨别出来了。
“九井。”
不知何时启动的阵法,渐渐勾勒出解青衫的身形。
她夸张地后退一步:“这里是九井?!”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和江如练重合在一起。
“那上面岂不是……昆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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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太离谱了。
她们不过是在地道里走了几个小时,怎么可能横跨千里,来到人迹罕至的昆仑?
有同样疑问的不止她们,解青衫一行也在七嘴八舌的讨论。
到最后还是白云歇将折扇一收:“归墟底下是供四方魂魄转世的通道,穿过那些泉眼可直达酆都。所以空间混乱也不奇怪。”
有人狐疑:“真的?”
白云歇微笑:“我猜的哈哈哈。”
她那双桃花眼弯弯,是十分欠揍的模样。
拎着酒壶的女子当时就不干了:“好你个白云歇,托你的福,我这不是赌输了?”
说完酒葫芦一丢,顺势向白云歇砸去,被后者稳稳接住。
“我请各位上昆仑喝酒。”白云歇连忙赔笑,举手讨饶:“不过那上头的东西都不能随便碰。天材地宝必定有妖兽守护,守着昆仑的大妖是个空前绝后的小气鬼。”
“你们见过就知道了。”
影像到此为止,黑袍人并没有再出现,就好像是完成了领路的任务,自动消失。
料峭的风呼呼吹过,气温骤降,顾晓妆早就冻得缩起了肩,还是李絮将外套给她才勉强暖和了些。
她跺跺脚,往手上呵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太阳出来?”
江如练直接道:“去昆仑。”
*
九井深逾千丈,要上去需得飞。
附近没有做非舟的材料,顾晓妆不会御剑,李絮也不会。
最后她看看恋爱脑上司,再看看病怏怏、脸色苍白的卿浅,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现学先卖。
后果就是恐高加操作不当,落地时差点没吐出来。
可她抬眼,望见面前百尺高的巨木时,瞬间就把难受后悔抛之脑后。
此行赚翻了!
那是颗通体雪白的树,说是琼枝玉干也不为过。
只是它没有叶子,空荡荡的枝丫向着星河舒展。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缕晨光照亮雪线之下的山野。
严寒和缺氧并没有消磨生机,相反,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生命才能肆意生长。
所以五颜六色的野花星星点点,早起的野兔已经开始用爪子洗脸,苍鹰飞向远方,一切都宁静而祥和。
而树伫立在昆仑山巅,千年百年,如沉默的守望者。
很难想象此处曾经被摧毁过。
直到卿浅在离树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间小小的神龛。
做工粗糙,石雕只能根据形状猜测是只鸟。神龛外缠绕着灰白色的树根,有的甚至已经发黑了。
再远处,是早已被风化的废墟,断壁残垣,或许是一处小小村庄。
江如练眯着眼睛,打量那尊丑丑的石像:“这里的人把妖当神明祭拜,真有意思。”
随后就发现卿浅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还许起愿了?还是对着别的凤凰许愿?!
江如练当场生吃柠檬,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一股酸味。
扯卿浅衣服骚扰她,醋溜溜地说:“师姐为什么突然迷信起来了?”
片刻,卿浅嘴角微弯,一如天边的晨曦温柔。
她眼里满是江如练的倒影,戏谑道:“她是个很好的妖怪,要是听见我的愿望,一定会帮我实现。”
笑容晃花了江如练的眼,这是这笑因何而来?还需得探讨。
江如练垮起张脸,强行牵着卿浅离开,往山上走。
嘴里还要嘀嘀咕咕:“我也能帮师姐实现愿望,师姐不如找我。”
哪知卿浅秒接:“我希望江如练能平安顺遂。”
“……”
安抚别的炸毛叽可能需要亲亲抱抱,但安抚江如练,只需要卿浅一句话而已。
她给了卿浅全部的信任,更何况卿浅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是认真。
江如练没有怀疑,咂摸了几下嘴角就翘起来了。
“这种事情,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有很多事没和师姐一起做,当然会保护好自己。”
要是有尾巴,她估计连尾巴都能翘起来,还能在卿浅面前舞出花来。
卿浅不置可否,只是牢牢地捉江如练的手。
攀过乱石滩和草地,巨木已经近在咫尺。
不远处,变成原形的李絮到处撒欢,叼来漂亮的野花递给顾晓妆。
如果不是有事在身,此处确实很适合休憩。
江如练想施法探查一下,却被卿浅按住了手:“慢一点,不急。”
“叮咚——”
清脆的铃声响起,江如练抬头,才发现是树枝上挂着的一串风铃。
制作人的手艺简单粗暴,只是把珊瑚、贝壳还有亮晶晶的宝石串在一起,怎么闪亮怎么来。
风吹过,风铃响个不停,还亮得晃人眼。
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凤凰一族的审美。风铃也是,树也是。
江如练抚摸着细腻的树干,叹道:“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树,它不是不死树吗,怎么回事……”
何止可惜,她甚至想到就觉得胸闷。分不清这是怜惜还是失落。
卿浅推她:“上去看看。”
这正合江如练的意,她便没有推脱,揽过卿浅的腰,二话不说就踩着树枝上去。
树冠上有一处平台,正好可以坐下两个人。
左手边则是一个隐蔽的树洞,她在树洞里掏了掏,不出意外,摸出来几粒金银珠子、未经雕琢的水晶石。
恰逢朝阳喷薄初生,在此处眺望,万里层云如翻滚的海。
往上是触碰不到的天际,而往下才是芸芸众生。
江如练赞叹道:“真漂亮,甚至想飞一圈。不知道蓬莱的海上日出是什么样的。”
她悄悄摸摸地覆住卿浅的手:“以后在城里呆腻了,我们就到这里来住几个月。可以建一处小院子,种上竹子和蔬菜。”
卿浅安静地听她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只凤凰大概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做出献祭的决定,仅仅是想护住自己的家。
她闭了闭眼睛,摸出自己的灵石笔,凭空画起法阵来。
流畅的线条下游走着浑厚精纯的灵气。
而后甚至大胆地将灵气注入死树的枝干,借由它的根系循环,使得法阵范围足以覆盖整座昆仑山巅。
也正是这时,卿浅才确认这树已经死去多时,内里早已破碎,更别提找到传说中的木心。
只留下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江如练身边凭空出现一只凤凰,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卿浅身边挪。
凤凰歪头,目光仿佛正注视着卿浅,平静无波。
“啾啾啾啾,啾。”
几声清脆却急促的凤鸣声后,她振翅飞向远方,火红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
这声音和自己很像,听得江如练有些别扭。
卿浅扯扯江如练的衣袖:“她说了什么,这几句你没教过。”
显而易见,她很在意这件事。
江如练又开始吃柠檬,酸得很,还只能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意思是,去去就回,明天就能安心看日出了。”
一个标准的flag,凤凰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仔细观察着卿浅的表情,发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垂眸,蓦然红了眼眶,水雾像是要漫出来了。
怎么又要哭了!
江如练手足无措,短短几天,卿浅的泪点一降再降,她也跟着心疼。
哪怕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只凤凰。
她强硬地把卿浅抱进自己怀里:“不许难过了,为什么要替别人难过,好不好它早就活腻了,能死挺开心的。”
“或者它是被自己蠢死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只守住这一棵树就好。现在可好,把自己搭进去,树还没了。这不是笨蛋吗。”
好半响,卿浅在她怀里闷笑:“吃醋了?”
江如练抬下巴,高傲的哼了声。
“没有,我根本不会嫉妒它,虽然它比我大、比我毛多、比我鲜艳。”
师姐还多看了它至少二十一秒。
卿浅伸手圈住了江如练的腰,小动物一样蹭蹭,声音轻柔:“你好大度,可不可以变成凤凰让我摸一摸。”
江如练太阳穴突突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替身?!
她附身,在卿浅耳边咬牙切齿:“好吧我就是吃醋了。师姐能不能别想着其他妖?”
一般情况下,她该再补一句狠话,可仔细斟酌半天,只能恨恨开口。
“再这样,我就掉一大把毛给师姐看!”
属实是伤敌零,自损一千。
卿浅还是埋着头,然而笑着笑着就突然咳起来。
虽然只是轻轻几声,但江如练还是皱眉,最近师姐咳得太多了。
江如练难得正色:“先说清楚,以后我不瞒师姐,师姐也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要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出什么事,我真的会生气。”
“嗯嗯。”
“嗯嗯?”江如练挑眉,把怀中人的白发薅乱:“师姐你有没有认真,听起来好敷衍。”
卿浅头也不抬:“认真。”
她在江如练开口之前,用手指抵了上去。
阵法还在起作用,只是再也没有凤凰的身影——全是白云歇和她的朋友们。
在树下下棋、喝酒,在远处跑马、抚琴,吵吵嚷嚷,完全把这里当成了郊游地。
江如练看卿浅平静无波地望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有了猜测。
她试探着问:“师姐是不是已经知道那黑袍人是谁了?”
“嗯。”卿浅颔首:“我和你说过。”
旧影渐渐消失,又有新的旧影不断出现,交叠在一起,就是无数个白云歇。
嬉笑怒骂,比江如练见过的都生动。
最后一幕,是突然出现、静静伫立在原地的黑袍人。
但很快江如练就发现了不对劲,它有影子。
它真真切切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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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黑袍人一动不动,江如练紧紧盯着,也不动,她正在回想卿浅说过的话。
控火、阵法和白云歇熟识,且屡次三番对卿浅和自己出手。
江如练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人:“裘唐那老贼?”
“不对。”她下一秒就把自己否定了。
这人的气息掩盖得滴水不漏,方才隐匿身形站在树下,自己居然都没发现。
而且它双腿好好地,裘唐平时走路都要倚靠轮椅。
卿浅慢悠悠地开口:“我提过,但你说不可能。”
江如练满脸懵,除了裘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与白云歇签订了主仆契的祸斗。
它形似黑狼,同样善火。
当时自己否定的原因是,天生厌恶人族,就像人厌恶家里的蟑螂、老鼠。
这种厌恶是祸斗的本能,就算人类不招惹它们,它们也会主动踩“蟑螂”一脚。
以白云歇的性格,必定不会留它性命。
可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后,唯一的不可能也变得可能起来。
江如练索性一跃而下,如一阵风般朝着黑袍人袭去。火焰在她手中凝为长刃,轻轻往上挑,带起凌冽的剑风。
可是黑袍人消失了,身影化作水雾,在剑风逼近的刹那融入空气中。
这是极其高超的遁术,和青蛇用过的相差无几。
江如练旋身,黑袍人正缓缓出现在自己身后。
也正是这个时候,卿浅轻巧落地,不急不缓道:“师尊说过你名为负雪,随她姓。”
白负雪掀开兜帽,几缕深灰色发丝挂在耳边,随着风微微晃动。
她的眼眸是极其少见的纯黑,与人对视时如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头什么都没有,更没掺半点情绪。
江如练三两步走到卿浅身边,拉着人往自己身后藏。
并且面色不善地问道:“你几次对我们下手,是来报仇的?”
毕竟主仆契带有强迫性质,没有哪个心高气傲的妖愿意做人类的奴隶。
“并非。”白负雪摇头,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笔记本:“我只是奉白云歇之命,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瞬间,周遭温度飙升。
然而白负雪像是感受不到,依旧翻开笔记本的某页,一板一眼地开始念。
“新历1006年,选择合适的时机给凤凰下蛊,同年,想办法制造数次危机,带凤凰去昆仑。”
她抬眸,面无表情地与江如练对视:“这是她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江如练重复了一遍,金色漫上瞳孔,已然在生气的边缘。
要不是卿浅揪着江如练衣服,估计这炸毛叽早冲上去质问了。
那几只虫子、几道阵法确实杀不了自己,可是造成的伤害是实打实的,师姐因此发烧也是真的。
被当做棋子随意设局摆弄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这接二连三的危机确实让自己和师姐走近了许多。
江如练咧嘴笑开,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白云歇,她最好真的死了。”
否则她必定会找上去,和她打一架。
白负雪继续道:“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
在江如练身后,卿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翕合,无声地警告。
于是白负雪转而合上笔记本,石头一样杵着:“我只负责执行,至于其他的,不管。”
解释得也很敷衍。
与江如练相比,卿浅相当淡定,甚至还问:“师尊没留下别的?”
“并无。”
这只祸斗就跟个机器妖一样,问一句答一句,很难不怀疑白云歇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否则怎么会这么听话。
江如练直接道:“白云歇给你留下的最后一条命令,不会是让你自尽吧?”
这话讽刺意味十足,白负雪垂眸,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并非。她走后,有托裘唐看管我。”
卿浅指尖轻点,像是在判断白负雪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江如练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弄明白了再说。
“那条给人下蛊的蛇呢?她的蛊也是你提供的?”
白负雪完全不在意某只凤凰的疾言厉色,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所有的蛊都是白云歇留下的,至于青蛇的下落我现在也不知。”
“她和张风来有仇,我提供建议和渠道,而她为我办成几件事,互惠互利罢了。”
江如练沉默,信息都是妖管局给的。而她明明知道妖管局里有内鬼,还是来了。
怪自己太放松,总觉得师姐都没说什么,应该不会出事。
她再度开口询问:“偷画做什么?”
“奉裘唐之命,或许是因为画中人都成了封印的阵眼,而他还好好活着。”
封印以五行入阵,画正好六幅,多出来的是昆仑的凤凰。
以自己的好友为“材料”,造就可护人族千秋的封印,确实是白云歇做得出来的事。
江如练丝毫不觉得惊讶。
只是她脸色愈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如今封印又破……”
白负雪望着卿浅:“裘唐在流沙设了陷阱捉你。你很有用。”
卿浅一把按住炸毛的江如练,反问:“你不是只执行,不管结果吗?为何还要提醒我们。”
“白云歇有令,需要护住你们。”
白负雪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木着张脸,也看不出多少诚意。
这种漠不关心、照本宣科的态度,反教人减去了几分怀疑。
“任务完成,剩下的你们自己决定。”
白负雪拉上兜帽,半张脸被阴影覆盖。在江如练出手之前,她的身影再度化作水沫,融入空气之中。
最后只抛下一句:“抓紧时间……”
江如练逮了个空,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她的焦虑都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
到回去抓住卿浅的手腕,不知不觉加大了力道,勒出了红痕。而这次卿浅却没有让她松开。
脸侧微凉,仿佛秋雨落下一滴,却又比雨更软。
江如练偏过头,抿了抿唇。
“不要急。”身边人轻声安慰:“我们去约会吧。”
怎么就要去约会了?
话题跳跃得太快,让江如练有些懵。
而且这也不是她的本意,理性的那一面告诉她,应该马上查清楚这些事,迟则生变。
感性却勾引着她去想,想和卿浅约会。约会不比这些事快乐?
江如练咬了咬后槽牙,强行将思维拉回正轨。
“可是裘唐——”
卿浅径直打断:“收网得慢慢来不是吗,何况你现在去找他对峙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就算你让他死,曾经的昆仑也回不来。”
她说得是没错,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流沙的封印怎么办?”
卿浅眼眸一转,颇有些漫不经心:“嗯,我再想想,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那就是要拖着了。以前卿浅绝不会这样做。
不安的种子悄然破土,枝丫伸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再任由它成长就会刺破心脏,流出血来。
江如练冷不丁地开口:“师姐。”
后者如往常那般回应道:“我在。”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江如练有安全感。
她直觉不对劲,今天这一切乍一听很有逻辑,可是细想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而卿浅明明有事瞒着自己,还不愿意说。
她的耐心正在逐步下降,如果不是想着“还没有结契,不能强求这么多”,估计会直接把人逼到墙角,说清楚了才准走。
卿浅晃晃江如练的手,嘴角上翘,恰如春风拂面。
“回去辞职。然后我们去做情侣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519:43:26~2022-10-0723:2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2个;十四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234428、黑米糕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空、万千星辰20瓶;黑米糕19瓶;П12瓶;墟里上孤烟7瓶;尘帅帅、清寡。3瓶;天风、修可2瓶;PP2sk、天西鱼光侑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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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约会。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但江如练高兴不起来,定定地看了卿浅半响,才道:“白负雪说的话能信几分?”
卿浅不理会,自顾自地说:“要去游乐场。”
江如练怎么肯让她避而不答,浑水摸鱼混过去,追问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裘唐还对你虎视眈眈。”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卿浅却对潜在的危险此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想逛水族馆。”
江如练:“师姐刚才说‘解决了裘唐昆仑也回不来’,是因为师姐觉得裘唐才是昆仑之乱的最终祸首,对吗?”
“想吃慕斯蛋糕。”
这都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江如练揉了揉眉心,无奈又焦虑。
“卿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卿浅便偏头,很自然地在江如练脸侧啄了一口。
而后嘴唇不经意间擦过江如练的耳垂,带起熟悉的烫。
“……”
江如练闭上眼睛深呼吸:“卿浅。”
一字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喊卿浅的名字,是真的在生气。
卿浅抿了抿唇,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明江如练还没说什么,她却像是已经被凤凰拒绝了。
垂着头一声不吭,比连灌三大碗药还要苦闷,怎么看怎么委屈。
江如练最见不得她这样,下意识地就要摸兜,想要拿几粒奶糖。
但指尖触碰到包装纸,心中天平倾斜一瞬,江如练硬生生地把它掰了回去。
她不笑时凤眸微挑,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压得低沉:“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
卿浅注意到了江如练的动作。
于摸向江如练的衣兜。
凉丝丝、还细瘦的手指轻易就能折断,在江如练眼皮子底下偷糖、暖手,后者还拿她没办法。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糖纸,含了一粒,没抿化就开口:“为什么要担心,万事有我在。”
吐息间全是甜香,与她清贵的气质完全不符。
江如练沉默。
她信任卿浅,但这次不会信卿浅说的话。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迟疑只会徒生变故。
卿浅蹙着眉:“如果我说,这是为了让裘唐放松警惕,你会信吗?”
她仍旧低着头,却抬眸,认真道:“这些杂事什么时候都能处理,但我想吃甜点的心情可能只有现在。”
意思是让江如练把握好机会,错过就很难再追回来了。
坑蒙拐骗装可怜,萝卜大棒一齐上,花样真多。
从前的卿浅哪里会这样算计,这次为了和江如练约会,属实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两人面对面,谁都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朝阳的辉光穿过树的枝丫,落到卿浅身上,给她披了层轻薄的纱衣。
可卿浅像团雪,在阳光下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江如练呼出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我听师姐的。”
*
在外面撒够了欢,顾晓妆和李絮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甚至在江如练询问她们的时候,更是齐齐摇头,说根本没见到什么黑袍人。
卿浅什么都不肯说,江如练又对白负雪知之甚少,此时一个头两个大。
哪怕卿浅将手挤进她衣服兜里,她都没注意。
她此刻动作机械地赶往归墟的出口,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
很奇怪,白负雪为什么要帮裘唐做事,作为祸斗,她怎么可能听人类的话?
地下洞穴里,只有无数散发出微弱光芒的萤火虫,和潺潺的水流。
也不知道这些地下水最终会流往何处。
“或许归墟确是灵魂归处。”李絮伸手去够空中的萤火虫,还没触碰到,那些小小的光点就躲远了。
顾晓妆更是像个好奇宝宝,小嘴一张一合,叭叭叭问个不停。
“人死后灵魂还能存在多久?能现形吗?能交流吗?”
李絮摇头:“我找遍了典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回程的道路似乎格外漫长。
前头的一人一妖异常安静,明明来时还黏糊得能拉出丝来,现在却处处透着别扭。
顾晓妆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向李絮小声嘀咕:“她俩吵架了?”
不然江如练怎么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卿浅就像攀附着她的白蝴蝶,小心地揪着一片衣服,缀在她身后。
这联系太过脆弱,只要江如练稍微走快一点就会骤然断开。
这种异常的气氛还持续了不少时间,直到卿浅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江如练在一片碎石滩前停步、倾身、手揽过卿浅的腰,将人轻松抱起。
她稍稍掂了下重量,脸就皱成了一团:“师姐真是的,怎么只吃不长肉。”
也不对,有时候甚至吃都不吃。
卿浅勾着江如练的脖颈,自然而然地凑到她耳边:“你养我好了。”
缱绻多情,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江如练“啧”了声。
原路返回是行不通的,除去莫名其妙找到的地下洞穴,又莫名其妙去到昆仑,归墟一直以来只有唯一的出口。
穿过交错的洞穴,在踏出归墟的那一刻,手机接收到了网络信号,各种积压信息叮叮咚咚一阵乱响。
顾晓妆摸出来瞥了眼,惊讶得眼睛睁大,三两步追上江如练,给她展示手机上的日期——
距离她们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怪不得路上顾晓妆都在喊饿。
归墟的地下洞穴里,连时间都是混乱的。
这种事情当然都是白云歇的错,江如练磨磨后槽牙,杀了她的心都有。
无边无际的草浪在风中翻滚,近处阳光倾洒下来,丝丝缕缕。
而远处厚重的乌云层层垂落至天边,如堆叠的帘幕。
顾晓妆再度赞叹:“真好!想御剑去飞一圈。”
她刚学会御剑,城市里又不能乱飞,因此巴不得再多在外面玩会儿。
“随便你,我和师姐要先回去一趟,你要是还想玩就让狗子陪你。”江如练边说边用手背去探卿浅的额头。
还好不烫,烧应该是退了。
卿浅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几下就睁不开了,半阖着,显然困得很。
她二话不说就往江如练身上倒,扒拉着不放,却还道:“想吃蛋糕。”
每个字都拖长音,有气无力的样子。
江如练估算了一下时间:“那就先回家睡一觉,再起来吃。”
她和李絮打好招呼,就任由卿浅挂她身上,踩着剑回家。
等回到江如练的小别墅,卿浅已经软成了一团糯米糍,被羽衣笼在舒适的小空间里,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脚都没沾过地,直接被抱到沙发上,靠着柔软的抱枕,心安理得地等江如练给她端茶倒水。
可江如练凝眸,望向卿浅的裤子,那里被撕开几道裂口,露出里头的褐色疤痕。
已是黄昏时分,外面太黑看不清,现在屋里光线充足,擦伤就暴露无遗。
皮肤似乎是被粗糙的岩石磨破了,不算深但很长,从膝盖一直蔓延至小腿肚。
卿浅本来就瘦,伶仃的脚踝只手可握。
干涸的血迹覆在上面,如同上好的白瓷有了裂纹。
看得江如练心疼,她卷起裤腿:“什么时候蹭的,师姐怎么不早说。”
在昆仑的时候都还没有,那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弄的。
这人还忍着,走了那么久的路。
卿浅垂眸,突然伸手想去碰,被江如练中途截住。
某只凤凰絮絮叨叨:“做什么,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还嫌不够疼?”
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卿浅眼底蒙上了阴翳:“脏,有灰。”
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没来得及清理,因此稍微有些感染,红了一大片。
江如练皱眉,亲自端水打湿绵帕,单膝跪地。
一只手托住脚踝,另一只手极尽轻柔地沾去伤口周边的泥土和灰尘,擦干净血迹。
又找来碘酒消毒,最后细细抹上一层药膏才肯罢休。
处理完,她忍不住抱怨:“什么都不说,师姐这样是在消磨我对你的信任。”
随后松开手,卿浅的脚踝上赫然一道红指印,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江如练无话可说,她都没用多少力气!
师姐这弱不禁风的体质,一捏就能留下印子,要是亲上几口,岂不是……
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像是羽毛撩在了心上,江如练连忙挪开眼。
卿浅并不知道江如练的想法,她晃晃腿,脚趾在空气中冷得缩起。
整个人也像只蜷缩的小动物,情绪都藏在伪装下,只有问话直白:“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啊。”江如练脱口而出。
凤凰的忠贞不渝不是说说而已,就算对自己的伴侣毫无信任,凤凰依旧会坚定不移地“爱”着对方。
至于爱的方式那得另说。
她倒了杯竹叶茶,递过来时正撞上卿浅的眼神。
一眨不眨的,盛满了自己的倒影。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转过身去给卿浅订蛋糕。
这简直是在为自己的占有欲添砖加瓦,或是如同吹不破的气球,只会越积越大。
她挑了最好的蛋糕店,又另外买了糖和零食,朝身后的卿浅说:“师姐,洗完澡再来睡。”
“腿疼。”卿浅软绵绵地答。
江如练听笑了,之前怎么没听她喊疼?
“那我给你搬只椅子,你坐着洗。”
卿浅不依,还继续委屈:“沾水就疼。”
江如练干脆利落地提建议:“那就只用毛巾擦擦。”
半响没等到回应,她索性转过头去瞧。
卿浅缩在沙发上,搂着的抱枕挡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她声音幽幽:“我们不是情侣吗?”
江如练:“嗯?”?
?第55章
见江如练呆若木叽,卿浅继续道:“你不应该帮我洗吗?”
“咔哒。”
江如练理智的弦断了一根,什么洗?怎么帮?自己的师姐是不是被夺舍了?
卿浅从前下山除妖,半边身子染血还能拎着剑追出十公里。
现在擦伤了腿,却连手都抬不起来,柔弱到不能自理。
还、还主动提这种要求!
江如练本来就高的体温,此时又蹭蹭的往上涨。她自己碰了下额头,都觉得烫。
倒杯水在头上,估计能燥到冒烟。
卿浅歪头,继续给她煽风点火:“为什么脸红?小时候我们抵足而眠——”
江如练急急忙忙打断:“停!”
胡说八道,她们那时候都不盖同一条被子,稍微抱一下整只鸟都会被丢下床,分明只有自己在单方面贴贴。
可卿浅哪能听她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我怕痒,你还一个劲地蹭我的腰,我只能忍着不吭声。”
末了她话音一拐,隐含责备:“你现在就不愿意抱我了。”
反倒先怪起江如练来了。
江如练:“……”
她那张艳昳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看样子就像在发呆,对卿浅的话无动于衷。
只有江如练自己知道,她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云落巫山》中的内容。
偷偷摸摸瞄一眼卿浅,望天,再瞄一眼,垂下头盯地板。
一分钟几十个假动作,动来动去。
最后纠结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轻声哄:“我已经定好了蛋糕,晚上还吃不吃?”
卿浅顿了一阵子,才开口:“吃。”
沙发上的冰雪糯米糍慢吞吞地移开抱枕,趿拉着拖鞋挪向浴室。
徒留江如练独自站在客厅拍脸。
她把嘴唇咬出一道浅痕,喃喃自语:“好烫啊……”
进展这么快,现在开始努力学习还来得及吗?!
趁着卿浅还在洗澡,江如练垫着脚溜进书房,从背包里摸出那本大名鼎鼎的《云落巫山》。
只是甫一落座,书页都没翻开,她就迅速地把书塞进了抽屉里。
甚至还上了锁!
江如练头磕到书桌边缘,嘴里说个不停,像是在给自己念紧箍咒。
“不行,不行,还没结契。”
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妖怪们拥有天生的习性。
无法更改、难以违抗。
比如黄鼠狼吃肉,熊猫吃竹子,祸斗对人类厌恶无比。
而凤凰一族,在爱情上相当偏执。
他们会因伴侣死去,毫不犹豫地自焚,也会因为伴侣移情别恋、或是被伴侣冷落而产生极端情绪。
包括但不限于抑郁、自伤、皮肤饥渴、过度缺乏安全感。
从而非法限制伴侣人身自由,并对伴侣采取其他不合理的强迫手段。
她对卿浅的喜欢与日俱增,可每多获得卿浅一分,那恐怖的占有欲便会跟着增长一分。
江如练不想这样。
她的本能告诉她,人类不喜欢被妖怪限制自由,这是错误的。
而自己的师姐一身铮铮傲骨,只肯对自己低头,她怎么舍得让师姐心寒。
所以这些事情一定要和师姐说清楚。
浴室传来的水声渐渐微弱,手机叮咚一响,是外卖消息。
江如练收拾好心情,快步走出房间。
*
江如练订的是个蛋糕拼盘,好几种口味的蛋糕拼在一起,足足十二寸。
泡芙、蛋挞还有布丁各来一点,她也不怕卿浅吃不完。
师姐自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爱吃甜的理所应当。
在江如练看来,让卿浅苦的何止是药,可惜,现在吃再多甜食都补不回来了。
“哒哒哒。”
某人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对于耳聪目明的妖怪来说,就是即时位置播报。
江如练听着卿浅走出浴室、穿过走廊、下楼。
她银白色的头发还滴着水,湿漉漉的披在身后。
江如练的睡衣对她来说有些宽松,只有一根系带勾勒出纤细的腰段。
卿浅顺手把椅子拖到江如练面前,背对着坐下,一仰头,瀑布似的头发全落到江如练腿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啪嗒滴下的水珠,打湿了江如练的衣服。
就算如此,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开口:“梳头。”
于是江如练任劳任怨地捧起一缕白发,用灵气蒸干。
再以指为梳,像是梳小动物的毛一样,寸寸顺下来。
小动物收货了舒适,自己收获了快乐,皆大欢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山里起了雾,能见度很低。
庭院里的小灯还亮着,映照出一小片细雨,和新种下的、被雨水洗得翠亮的玉竹。
江如练很少打理她的院子,这些玉竹大概是这里唯一能看的植物。
长势很好,想来还能结出新的竹笋,供江如练吃很久。
温热的指尖按摩着头皮,卿浅舒服得眯了眼睛:“明早你做饭。”
江如练点点头:“嗯,行。这次不会弄错调料了。”
她答完才意识到,这种温馨的氛围自己肖想已久,真正拥有的时候却仿佛只是寻常的一瞬间。
手底下是绸缎般的质感,江如练临时起了兴致,耐心地将头发分成三股。
她熟稔地给卿浅编发,还戏谑道:“我是不是在前世见过师姐?”
卿浅忽地睁开眼,眸光晃动。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徬晚,我也是这样坐着和师姐一起听雨。”江如练笑了笑:“或许不止一场雨。”
否则她的内心怎会如此安宁,如同寻到栖息之处的倦鸟,梳梳毛就能安心睡个好觉。
她编好最后一股,手中蓦然出现一根红绳,三两下系在卿浅说头发上。
随后亲昵地在卿浅耳朵上落下一吻:“快去尝尝我给你准备的蛋糕,放太久就化了。”
卿浅从善如流,在餐桌前坐下。
拿着刀叉,慢慢悠悠地切下一块芒果千层。
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甜品,意外地很好闻,竟让江如练生出了些许食欲。
哪怕是对食物极其挑剔的凤凰,看着面前的一盘盘小蛋糕,都想去尝一尝。
又或许……
江如练抬眸,视线扫过卿浅优美的天鹅颈,奶白色的细腻皮肤,和被热气熏红了的脸颊。
又或许让她嘴馋的是卿浅。
她叉起一块巧克力慕斯,自己却不吃,而是送到卿浅嘴边,被后者“啊呜”一口咬掉。
叉子上还沾了点残留的可可粉,被卿浅抿了一下,干净了。
江如练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有哪只凤凰不喜欢投喂自己的心上人。
她笑着问:“芒果千层和巧克力慕斯哪个甜?”
卿浅支着头想了想,似乎在仔细斟酌,随后才道:“都一样。”
“那这些点心里有没有最喜欢的?”
卿浅摇头。
她像是怕江如练误会,又飞快地补充:“都一样的好吃。”
江如练没再问,心满意足地看卿浅的“吃播”。
只是她总感觉甜食对卿浅的吸引力变低了。
她吃一块香甜的香草布丁,和平时喝粥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因为吃不下,江如练暗自思忖,下次不能再买这么多了。
卿浅细嚼慢咽着,将桌子上的甜品挨个尝了一遍,才放下刀叉:“吃好了。”
江如练叠声催促:“那漱完口去睡觉,这几天太折腾了,师姐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
卿浅却不肯走,揪着江如练衣服的一角,也不让她离开。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如练:“你今晚会和我一起睡吗?”
明明只是寻常问语句,从卿浅口中说出来,就总觉得多了几分不安。
江如练斩钉截铁地保证:“嗯,当然。”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卿浅才转身回到卧室。
而江如练哼着轻快地小曲,收拾桌子、碗筷,洗漱。
难得没穿自己的羽衣,而是翻出和卿浅同款不同色的睡衣套上,这才爬上自己舒适的大床。
她精心铺好的窝里,已经藏起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厚实的被褥里。
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不见丝毫睡意。
“江如练。”她声音略微有些紧,但是放得格外柔软,是能被随意搓扁揉圆的程度。
随后卿浅将被子掀开一角,示意江如练快躺进来。
江如练也没推脱,大大方方地钻进去,把卿浅拥进怀里,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晚安。”
卿浅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揉至凌乱的睡衣。
又看看江如练近在咫尺、恬静的睡颜。
三十秒过去,江如练逐渐缩紧怀抱,凤凰霸道的气息侵占了周遭的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一分钟过去,江如练没有了动静,只有缠在腰上的手还抱得很紧,像是怕人跑了。
三分钟过去了,耳边传来江如练规律的呼吸声,由此可见,某只凤凰的睡眠质量有多好。
好到完全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卿浅欲言又止好几次,很想把缠着自己的大型挂件推下床。
偏偏江如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
比自己高处几度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说不清是痒还是暖和。
她蹙起眉,终于忍无可忍:“江如练。”
江如练对自己的名字相当敏感,特别是由熟悉的声音喊出来时。
几乎是耳朵捕捉到的一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也不生气,第一反应是茫然地松开怀抱。
“嗯?怎么了,是不是我抱得太紧,让师姐难受了?”
卿浅停顿三秒,凉丝丝地开口:“你就只是抱着吗?”
她突然就悟了,有些物种会灭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江如练的大脑刚刚开机,正处在读取阶段,完全是在凭本能回答问题。
拿脑袋蹭了蹭卿浅的鬓发后,她又搂了上去,还懒洋洋地说话。
“嗯。拥抱的感觉很好。”
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因此时间被无限拉长,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卿浅轻声问:“除了这个呢?”
“嗯?”江如练撑起身,脑子以相当缓慢的速度转了一圈。
最后选择“吧唧”一口,亲在卿浅额头上。
“晚安师姐。”
随后倒头就睡,睡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替卿浅掖被角。
居然把晚安吻忘了,难怪师姐特意提醒她。
雨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一阵闷响。听着凌乱,实际上很有规律。
而房间里,卿浅兀自沉默。
她自认为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扒拉下江如练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除了拥抱、亲亲,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江如练闭着眼睛,嘴角却牵了牵:“没有,我对现状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将卿浅的另一只也拉过来,贴到自己心口上捂着。
“你听,雨还没有停。这种天气,最适合和心上人一起窝在被窝里睡觉。”
卿浅没听见多少雨声,倒是感受到了江如练的心跳。
“扑通、扑通。”这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和自己在一起,有这么开心吗?
卿浅忽然没由来的失措,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一旦深思大脑就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她索性不想了,同样回以江如练一个额头吻:“晚安。”
随后在江如练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自己调整好姿势,安安稳稳地睡去。
*
江如练是被断断续续的哼声惊醒的。
最开始,她只以为卿浅在做噩梦,轻轻地拍了拍卿浅的背。
然而隐忍克制的抽气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江如练一秒钟清醒过来,正见卿浅半张脸埋枕头里,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
她唇瓣已经被自己咬出深深的印记,甚至渗出了血。
来不及细究,在卿浅再一次启唇时,江如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她。
“卿卿,别咬自己。”
只是修长的手指刚触碰到唇瓣,就被神志不清的卿浅一口咬住,力道还不轻。
江如练嘶了声,但马上就收住了,任由她这么咬。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卿浅额角都沁出了冷汗,可她似乎察觉出了自己咬的是什么,强行松了牙,只肯虚虚地含着。
明明已经难受得不行,她还带着颤音,磕磕绊绊地道歉:“江如练,对不起。”
见她这样,江如练心疼得一塌糊涂,一边把脉,一边连忙哄:“卿卿,快醒醒。”
卿浅呵出一口气,眼角忽然滚落一滴泪,划过脸颊,没入枕头中。
她没醒,似乎被魇住了,反反复复,依旧是那句话。
“对不起。”?
?第56章
师姐这是梦见了什么?
江如练直接坐起来,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她俯下身,温柔地吻过卿浅眉间、脸侧的泪痕,最后落在被咬出痕迹的嘴唇上。
“卿卿?卿卿?”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如同勤勤恳恳的小蜜蜂闹钟。
卿浅睫毛微颤,几秒后缓缓掀起眼皮。
总算醒了。
只是眼尾犹带嫣红,色如冰天雪地里横斜出来的一支春桃,美得动人心魄,又教人怜惜它的脆弱。
她眼中全是不带掩饰的恍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见卿浅还没缓过来,江如练戏谑道:“师姐难不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一直在梦里向我道歉?”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或许是最后一场缠绵的春雨了。
临睡前江如练关紧了窗,所以房间里并不冷,橘色的小夜灯更添了一份暖意。
可卿浅拈起被角,把江如练整只妖拢进去,自己勾着她的脖子,还把下巴搁她肩上。
卿浅垂眸,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梦见你生气了。”
江如练轻笑:“我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师姐在梦里移情别了?”
“……”
卿浅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把头埋江如练颈窝边。
这种反应让江如练有些慌,她面带笑容,再度确认:“师姐没在梦里后悔吧?”
她手臂缩紧,听见怀里人闷闷地回:“我和你吵架,气急了让你走,你不肯。”
江如练心想,果然如此!师姐就是嫌弃自己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卿浅就接着道:“然后到了半夜,你翻进我房间,把定情的尾羽变成了绳索。”
江如练:?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对劲?
不经意间,卿浅呵出的气息拂过江如练耳垂,像是羽毛轻撩。
“你强行把我的手捆到床上——”
话题歪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江如练连忙红着脸打断:“停!别再说了!”
师姐是怎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光听开头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我不是这样的妖。”江如练义正辞严,就差举手发誓了。
卿浅眨眨眼,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
语气则与神情完全相反,带着点迟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选择离开你,你会抓我回去吗?”
江如练瞬间支棱起来了,师姐这是在考验我!
她斟酌片刻,拿出了自认为最合适的回答:“谈恋爱,就是磨合的过程,如果最后师姐觉得不合适,我也、也……”
半天没“也”出个所以然来,她还听见了卿浅的笑声,而且是捂在被子里、遮住脸的偷笑。
好像什么计谋得逞的狡猾捉妖人。
江如练抿了抿唇,师姐就是故意的。
那一瞬间,凤凰恶向胆边生,掀开被子倾身压下,还顺带将卿浅的手腕扣在头顶,令她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角度,江如练甚至能数清楚卿浅的睫毛。
那细密的小扇子每眨一下,心就会痒上几分。
她装作恶声恶气:“不结契,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我可以和师姐好好商量。”
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明显是在威胁。
卿浅抬了抬下巴,不见丝毫怯意:“然后呢?怎么个商量法?”
虽然身在下位,气势稳压江如练一大截。
对峙半响,最后还是江如练先败下阵来。
她那点威胁的把戏,没有实际行动,在师姐眼里就如同纸老虎,一戳就破。
江如练索性坐起身,颇有些闷闷不乐:“没有然后。”
折腾了这么久,天边已然翻出鱼肚白。
雨渐渐变小,浓厚的水雾漫出,淌过山谷,涌向更远的地方。
她赤着脚踩下床,推开窗感受了一下窗外的灵气。
“待会儿就出太阳了。”她回头看向卿浅:“不是想去游乐园和水族馆?今天就带你去。”
卿浅又把被子拉过来,一翻身,就把自己卷成了毛巾蛋糕卷,是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她舒舒服服地躺好:“嗯,你做好早餐喊我。”
江如练见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自己也噔噔噔爬上床,连人带被子抱住。
“再睡一个小时。”她闭上眼睛,如此说道。
不多时,卿浅的气息稳定了,用的是惯常的蜷缩睡姿,像一只安静的雪团子
江如练却没像她说的那样睡过去。
做那样的梦,会难受到咬破自己的嘴唇,哭出来吗?师姐的神情分明是压抑到极致的悲怆。
她将手指悬停在卿浅眉心上,细细描绘她的轮廓。
心想得抽个空,背着师姐和裘唐见一面。
*
找一家游乐场不难,身处特大型城市,这种娱乐场所有好几个,各种主题的都有。
难的是如何让卿浅玩得开心。
她这么个清冷出尘的人,此刻换下了正装,穿着江如练的卫衣牛仔裤过安检,哪怕带着兜帽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江如练漂亮得光明正大,完全无视他人的打量。
对于卿浅,旁人就只能偷偷摸摸地瞄上两眼。
一是因为她周身气质太过矜贵,恰如夜里昙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二是某只凤凰小气,多盯两三秒,都会被她投以死亡的凝视。
江如练垮下脸,又一次恐吓走了一个试图要联系方式的男人。
“师姐太招人惦记,总觉得我去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师姐就能收到四五个联系方式。”
她边抱怨,边将卿浅的兜帽往下拉。
哪知道卿浅随手就把严实的兜帽掀开,将揉乱的白发扎起来。霎时间,望向她的人更多了。
江如练忍不住磨牙。好烦,好想把师姐藏起来,只能自己看。
卿浅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如练:“那你还给我买冰淇淋吗?”
尾音上翘,像极了撒娇。
“买!”江如练毫不犹豫。
她让卿浅在树荫下坐着,自己去排队买了支冰淇淋。
回来的时候,卿浅面前站了个陌生人,嘴皮子一张一合,配合着夸张的动作,正在向卿浅介绍着什么。
江如练放轻了脚步,想偷偷溜过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那人说:“你这外形条件不当艺人可惜了。要不要来我们公司?我保证,光凭这张脸你就能红得发紫。”
原来是个星探。
卿浅乖巧摇头:“多谢好意,但我不需要。”
“可是小姐姐,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星探还在锲而不舍地劝说着,没注意到江如练已经来到了他背后。
卿浅抬眸:“当然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就在你身后。”
星探被她这个回答说得一懵,茫然地回头,正撞见江如练挑眉,确如卿浅所说的那样,五官完美得无可挑剔。
甚至有些刺眼。
星探心生恍惚:“你能、能加入我的公司吗?”
“不能。”说话的不是江如练,卿浅代她答了。
她一改之前的礼貌和谦逊,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她是我女朋友。”
猝不及防,一大口狗粮炫进了星探嘴里,人都是懵的。
卿浅继续面无表情地夸妖怪:“这才是绝无仅有的漂亮,怎么看都看不厌。”
二度暴击!
星探被炫得七荤八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最后离开时都是同手同脚。
凤凰一族推崇美貌,这也是他们力量的提现。夸江如练漂亮,就等于变相承认她的实力。
这会令凤凰自信心膨胀。
几句话的功夫,江如练心里早就被塞满了糖,只是面上不显。
她将冰淇淋递过去:“喏。”
雪白雪白的奶油牛奶冰淇淋,盛在新鲜烤制的蛋筒里,气味浓郁香甜。
可卿浅不经意间瞥见了其他人手里的冰淇淋,足足比自己手里的高出大半个头。
她蹙眉:“别人的更高。”
江如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个太冰,师姐只能吃半个。”
并非她蓄意为之,而是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么大的冰淇淋球,师姐脆弱的肠胃经不住。
卿浅眼睛一眨,失落地垂下眼帘:“可我刚才有夸你好看。”
这就像是在说,我明明都夸你了,为什么不多给些奖励?
别人这样说是无理取闹,可一换成卿浅,江如练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又好笑又无可奈何,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卿浅故意的,还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那师姐要怎么样?”
卿浅秒答:“我要坐那个。”
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广阔的蓝天之下,是一架缓缓旋转的摩天轮。?
?第57章
这座游乐园里有城市最高的摩天轮,顶点处似乎可以触碰到柔软的白云,所以来的人很多。
特别是恩恩爱爱的情侣。
前边那对你搂着我,我搂着你,后边的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
腻死个妖了,她才不羡慕。
江如练赶紧看看师姐,清爽一下。而卿浅在专心致志地吃冰淇淋。
吃一口,再瞧一眼江如练手中新买的糖葫芦。
默默无言。
她们两个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聊的,喜好少有重合,对彼此都很熟悉,和其他情侣比起来就少了点热情。
卿浅蹙眉,三两口吃完冰淇淋,突然揪住江如练的衣服。
“嗯……”
江如练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猜测:“嗯?头疼还是胃疼?”
卿浅摇摇头,嘴张开又闭上,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她好像在很努力地找共同话题,憋着一口气,甚至有些焦急。
可惜平日里都是江如练先开口,刻意之下,她就更想不出合适开头了。
到最后,还是江如练噙起笑,主动道:“离这里不远就是宁城,我们诛杀穷奇的地方。”
卿浅瞬间放松下来,顺着江如练的话题聊:“嗯,我知道。”
几百年过去,地形变换,城池也改了名字。
曾经人族撒下的鲜血、崩裂的地缝早就不知所踪。
城墙在战乱中倾塌,而今搭建起了现代化的游乐园,不知给人们带来了多少欢笑。
刚才买糖葫芦的店,就叫“宁城糖铺”。
它家的糖葫芦所用的山楂个大,糖壳薄脆,光是看着都诱人。
见卿浅时不时地瞄上几眼,江如练索性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来一颗?”
卿浅从善如流地探头,咬下一颗山楂果,吃得咯嘣咯嘣响。
江如练自己也咬了口,酸酸甜甜,嘴里全是浓郁的果香,很是开胃。
她挑眉,评价道:“味道居然和以前一样。”
好神奇,明明人类的生命像蜉蝣一般短暂,可时隔百年,居然还能让她尝到熟悉的滋味。
当初养好伤后,她特意和卿浅去了趟宁城,不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还买了好几本书。
哪能想到而今故地重游,已经人是物非。
但有的东西一直没变。
江如练咂咂嘴,些许不情愿地承认:“虽然白云歇很讨厌,但她说得没错,创造并且传承,这才是人类最大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