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巴黎人倒是挺友善的。这点必须承认!”
乔吉特扭头对我说:“你的朋友真友好。”
弗朗西丝已微醺。如果不是咖啡送来了,拉维妮又端来了利口酒,她还要滔滔不绝讲下去。这之后,我们所有人都走出了餐厅,动身去布雷多克斯的跳舞俱乐部。
所谓跳舞俱乐部就是一个奏乐舞厅,位于圣杰尼维那弗山路上。一周有五天,先贤祠区的劳动人们都会来这里跳舞。每周有一天归跳舞俱乐部使用。礼拜一晚上歇业。当我们到达的时候,那儿空荡荡的,只见一个警察坐在大门边,老板娘坐在锡制吧台后面,老板一人待在一旁。我们走进屋子,老板的女儿从楼上下来。房间内摆着长长的凳子和桌子,另一头便是舞池。
“我真希望人们能早点儿来。”布雷多克斯说。老板女儿走过来,问我们想喝什么。老板登上一只舞台边的高凳,开始拉起了手风琴。他在一只脚踝处系着一串铃铛,一边拉奏,一边用脚打着拍子。大家都跳起舞来。不久便有点燥热。我们离开了舞池,浑身都是汗。
“真热。”
“太热了,老天啊!”
“把帽子摘下来吧。”
“说得对。”
有人请乔吉特跳舞,于是我走到吧台边。屋内真是热。在这闷热的夜晚,手风琴发出悠扬的琴声,确实让人心怡。我站在门廊处,喝了一杯啤酒,街头的凉风吹在我身上,颇感惬意。两辆出租车从陡峭的街道上驶下来,双双停在舞厅的门口。一群年轻人从车子内走出,有些穿着针织衫,有些则穿着短袖。在门中散出的亮光中,我看见他们的手,曲卷的、刚刚洗过的头发。站在门边的警察看了下我,朝我笑笑。他们走进来了。在灯光下,我看见他们那白人的手,曲卷的头发,白人的脸庞。他们表情丰富,双手比画着,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交谈着。布蕾蒂正同他们一道。她看起来十分美丽,同那伙人打成一片。
他们中有人看见了乔吉特,就说:“我得说,这里真有个靓妞。我要和她跳舞,雷特。你瞧我的。”
那个身材高高、皮肤黝黑的男子就是雷特,他说:“别心急。”那金色卷发青年回答道:“别担心,兄弟。”布蕾蒂就是和这伙人混在一起。
我大为光火。不知怎的,他们总是让我生气。我知道,他们不过是找些乐子,我应该大度点才是,但是我真想揍他们一个,随便哪个都行,砸碎他们那自视甚高、皮笑肉不笑中透出的泰然自若。不过,我没有这么做。我沿着大街往前走,在舞厅隔壁的酒吧喝了一杯啤酒。啤酒味道不怎么好,于是我便喝了一杯干邑白兰地,想解解口中的味,不过更加难喝。起身回到舞厅,舞池中挤满了人,乔吉特正和那高个子金发青年跳着舞。那青年跳舞的时候,使劲扭动着屁股,脑袋侧向一边,眼睛往上翻。一曲结束,那伙人中另一个人又上来向她邀舞。她已经被他们霸占了。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会和她舞上一曲。他们就喜欢这一套。
我在一张桌子边坐下。科恩坐在旁边。弗朗西丝跳着舞。布雷多克斯太太带着一个人走上来,向我们介绍,说他是罗伯特·培伦提斯,纽约人,经由芝加哥到此,是一位文坛新锐。他的法语带着英语口音。我请他喝一杯。
“多谢,”他说,“我刚喝过一杯了。”
“再喝一杯嘛。”
“谢了。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请老板女儿过来,每个人点了一杯兑水的白兰地。
“他们告诉我,你是堪萨斯城人。”
“不错。”
“你觉得巴黎好玩吗?”
“还行吧。”
“真的?”
我有点醉了。其实也没有真醉,不过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说,“千真万确。你不这么认为?”
“噢,你生起气来真迷人,”他说,“我要是有这本领就好了。”
我站起来,朝舞池走去。布雷多克斯太太跟在我后面。
“别生罗伯特的气了,”她说,“他还是个毛孩,你也知道的。”
“我没生气,”我说,“我刚刚以为,可能我马上要呕吐了。”
“你的未婚妻很受欢迎啊!”布雷多克斯太太朝舞池瞅去,那高个子、黑皮肤叫做雷特的家伙正搂着乔吉特跳着舞。
“是吗?”我说。
“当然啦。”布雷多克斯太太说。
科恩走上来。“杰克,来,”他说,“喝一杯。”我们走到吧台。“你怎么了?好像为什么事情生气?”
“没有。只是这整个场面让我恶心。”布蕾蒂也走到吧台边来。
“嘿,伙计们。”
“嘿,布蕾蒂,”我说,“你怎么还没醉?”
“再也不会让自己喝醉了。喂,给我一杯白兰地苏打。”
她站着,手握着杯子,罗伯特·科恩盯着她看。他盯了好一会儿,就像他的同胞摩西看见了上帝许诺之地那般两眼放光。当然,科恩要年轻得多。但是,他眼神中充满了欲望和理应的期待。
布蕾蒂真是美极了。她穿着一件针织紧身套衫,一条花呢裙,和男孩一样往后梳着头发。她是这种风尚的开创者。她身材凹凸有致,那曲线就如赛艇的船体,羊毛套衫更是让她曼妙的身材展露无遗。
“布蕾蒂,你这伙朋友真不错。”我说。
“他们很可爱对吧?我说,亲爱的,你从哪里找到这个地方的?”
“在那波里咖啡馆。”
“你们今晚玩得尽兴吧?”
“嗯,有意思极了。”我说。
布蕾蒂笑了。“杰克,你这么做就不对了。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一种侮辱。瞧瞧那边的弗朗西丝和乔。”这句是说给科恩听的。
“这是限制贸易。”布蕾蒂说。她又笑了起来。
“你一点没醉。”我说。
“是啊,我没醉吗?要是其他人像我一样,同这么一伙人在一起,他也能毫无顾忌地喝酒。”音乐响起来了,罗伯特·科恩说:“布蕾蒂小姐,有幸同你跳一曲吗?“
布蕾蒂朝他笑笑。“我已经答应这支舞同雅各布跳了,”她笑着说,“杰克,你小子怎么有个《圣经》里的名字。”
“我们要走了,”布蕾蒂说,“我们应该约好去蒙马特去了。”
我们俩跳着舞,我从布蕾蒂的肩膀看过去,看见了科恩,站在吧台边,仍然盯着她看。“又一个人被你迷上了。”我对她说。
“别瞎扯了,可怜的家伙。我刚刚才知道呢。”
“噢,这样,”我说,“我倒是觉得你喜欢众星捧月。”
“不要瞎说。”
“你乐此不疲吧。”
“好吧,就算我喜欢,那又如何?”
“不怎么样。”我说。我们随着风琴跳着舞,有人弹起了班卓琴。室内温度虽高,我却满不在乎。我们从乔吉特身边擦过,她正同那伙人中的另外一个人跳着舞。
“你怎么会把她带来?”
“没缘由,就是带着她来了。”
“你真是个情种。”
“不是啦,纯粹因为无聊。”
“现在呢?”
“现在不了。”
“我们离开这吧。反正她已有人照应着了。”
“你想走?”
“如果不想走,我会问你吗?”
我们离开了舞池。我从墙壁的挂钩上取下外套,穿上。布蕾蒂站在吧台边。科恩正和她说着话。我站在吧台边,让他们给我一个信封。老板给我找到了一个。我从口袋掏出五十法郎,装进信封,封好口,然后交给了老板。
“如果那姑娘过来问我,你把这个给她好吗?”我说,“如果他同那伙绅士中的哪个出去了,就替我保管好,行吗?”
“没问题,先生,”老板说,“你现在就走吗?时间还早呢?”
“是的。”我说。
我们动身走出舞厅。科恩仍在滔滔不绝地同布蕾蒂说话,她说了声晚安,便挽着我的胳臂。“科恩,晚安。”我说。走在大街上,我们四处招呼出租车。
“你就这么白白扔了五十法郎。”布蕾蒂说。“
嗯,是的。”
“没有出租车。”
“我们可以先走到先贤祠区,然后再叫一辆。”
“走吧,我们到隔壁的酒吧喝一杯,派人给我拦一辆出租车。”
“你连过条街的路都不愿意走。”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多走一步。”
我们走进了另一间酒吧,叫了一位服务生去帮我们拦出租车。“
得,”我说,“我们终于摆脱了他们。”
我们背靠着锡制吧台站着,没有言语,彼此凝视着。这时,服务生走过来,说出租车在外面候着。布蕾蒂紧握着我的手。我给了那服务生一法郎,接着便走出了酒吧。
“我该告诉司机去哪里呢?”我问。
“噢,就告诉他随便兜兜。”
我对司机说,去蒙苏熙公园,便坐进了车内,随手关上了车门。布蕾蒂倚靠在车内一角,双目紧闭,我坐在她旁边。车子猛抖了一下便发动了。
“哎,亲爱的,我一直如在地狱一般。”布蕾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