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3 弗吉尼亚(2 / 2)

自由之地 肯·福莱特 2370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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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茜一听就来气:“看来这两天一直是莱诺克斯监工。”

“没错,虽然只是昨天一天。”

“我可不想让那浑蛋管事!”她激动地说道。

“那就谢天谢地了,”麦克不无感触道,“工人们也不想。”

莉茜紧皱眉头:索尔比挣的工钱并不少,况且杰伊也许诺,第一批烟草卖出去就给他发工钱。为什么就不能多等一阵?到时候债也能还清了。他一定是被莱诺克斯威胁了。她越想越生气:“一定是莱诺克斯把索尔比逼走的!”

麦克点点头:“具体的虽不清楚,但我跟你想的一样。我得罪过莱诺克斯,瞧瞧如今落了个什么下场。”

他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心中不痛快。莉茜同情地摸了摸他的手臂道:“你正直勇敢,应该为自己骄傲。”

“莱诺克斯狡诈狠毒,可那又怎么样?他成了这里的工头,肯定会想方设法从你身上揩油,然后在弗雷德里克斯堡再开间酒馆。用不了多久,他又能过上像伦敦一样的好日子了。”

“有我在他就休想,”莉茜下定决心,“我这就找他去!”莱诺克斯在晾房边有栋两室小屋,就在索尔比的住处附近。“他最好在家。”

“现在不在。星期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在‘渡屋’,距这里有三四英里路。恐怕半夜才回来。”

莉茜可等不到明天,碰上这种气人的事儿,她可没那个耐心。“我去找他。骑不了马,我就坐小马车去。”

麦克一皱眉:“你是这里的女主人,而他只是个粗鲁的人。是不是在这儿跟他摊牌更好?”

莉茜突然一阵紧张。麦克说得没错,莱诺克斯绝非善类。但她不想再拖下去了,麦克可以保护她。“你能跟我去吗?有你在我心里踏实。”

“当然。”

“你来驾车。”

“那你得教我。”

“简单得很。”

他们上坡返回。马童吉米正在饮马。他帮麦克一起套好马车,莉茜趁这当回屋里戴上帽子。

两人出了种植园,沿河岸向上游渡口而去。“渡屋”比莱诺克斯和索尔比所住的小屋大不了多少,也是栋木房。麦克扶莉茜下了车并为她开门。

屋里光线昏暗,乌烟瘴气。十一二个人坐在板凳或木椅上,端着酒杯或陶罐喝酒。有人掷骰子,有人打扑克,有人抽烟斗,后屋还传来台球的撞击声。

这里既没有女人,也没有黑人。

麦克随莉茜进了屋,停在门边的阴暗角落。

后屋里出来个男人,他用毛巾擦了擦手,问:“喝点什么,先生——哦,是女士!”

“不用了,谢谢!”莉茜清脆的声音让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她扬起脸四下看了看:莱诺克斯坐在角落里,正弯腰盯着个骰子盅。他面前的小桌上有好几摞硬币。被人打扰,他显然一脸不高兴。

只见莱诺克斯不紧不慢地抓起硬币,一不起身,二不摘帽:“詹米森夫人,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可不是来玩骰子的,”莉茜干脆道,“索尔比先生去哪儿了?”

四周有一两个人小声嘀咕着,仿佛在场也有人想知道索尔比的下落。一个灰发男人转过身看着她。

“好像跑了吧。”莱诺克斯道。

“那你为什么不报告?”

莱诺克斯耸耸肩:“报了也没用。”

“那我也得知道啊。下不为例,明白了吗?”

莱诺克斯不吱声。

“索尔比为什么走?”

“我哪知道?”

灰发男人开了腔:“他欠了债。”

莉茜扭头问:“欠了谁的债?”

男人伸出拇指:“莱诺克斯呗。”

莉茜转回身:“是真的?”

“啊。”

“为什么?”

“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向你借钱?”

“也不是借,是他输给我的。”

“赌钱。”

“没错儿。”

“你威胁他了?”

灰头发男人扑哧一乐:“威胁?那是肯定的。”

“我只是要回自己的钱而已。”莱诺克斯冷冷地说道。

“所以就把他赶走了?”

“我说过,他为什么走我不知道。”

“依我看他是因为怕你。”

莱诺克斯一脸奸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嚣张:“很多人都怕我。”

莉茜又气又怕,她竭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道:“我把话说清楚:我是种植园的女主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在我丈夫回来之前,家里由我主事。他回来后才决定由谁来顶替索尔比。”

莱诺克斯摇摇头:“不,不,不。詹米森先生交代得很清楚,要是索尔比病了什么的,就由我代替他。再说了,你哪懂种烟草?”

“跟你这个酒馆老板懂的差不多。”

“詹米森先生可不这么想,我只听他的。”

莉茜恨不得大吼一声。她决不能允许莱诺克斯在她的种植园发号施令。“我警告你,莱诺克斯,你最好听话!”

“我要是不呢?”他龇着牙朝莉茜逼近,一身臭味直刺莉茜鼻孔,她不由得身子向后退。其他的客人一动不动。“你想怎样,詹米森夫人?把我撂倒?”说着,他一只手举过头顶,像是打招呼,但更像是威胁。

莉茜惊呼一声向后一跳,双腿正撞上把椅子,她扑通一声坐下。

麦克突然出现在她与莱诺克斯之间:“莱诺克斯,对女人你都动手,要不要跟男人较量试试?”

“是你!原来像黑人一样躲在角落里的就是你!”

“既然知道了,你打算这么着?”

“麦卡什,你这个蠢货!一辈子也当不了赢家!”

“居然敢欺负主人的老婆,依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我来这儿玩儿骰子,又不是来吵架的!”说完,莱诺克斯转身回自己那张桌子。

莉茜又气又恼,她站起身对麦克说:“咱们走。”

麦克为她开门。

一冷静下来,莉茜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烟草了解清楚。莱诺克斯一定会伺机夺权,唯一能打败他的方法就是说服杰伊,证明莉茜更能胜任。她对管理种植园已经颇有心得,但对作物本身并不十分了解。

第二天,她再次套好车,由吉米驾车来到桑姆森上校家。

派对过后的几个星期里,邻居们对杰伊和莉茜都异常冷淡,尤其是对杰伊。大型的舞会、婚礼还有人邀请他们出席,但小型的庆祝活动和友人聚会却无人招呼。尽管如此,杰伊前往威廉斯堡的消息似乎还是传进了邻居的耳朵。他前脚一走,桑姆森太太便上门拜访,而苏西·德拉哈耶也邀她喝茶。只身应酬的莉茜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没办法,杰伊已经把人得罪光了。

行驶在桑姆森种植园田间,这里的欣欣向荣让莉茜叹为观止。河堤上摆着一排排木桶,奴隶们精神抖擞,小屋油漆鲜亮,地里井井有条。上校本人正在草场指指点点,跟几个工人交代事情。杰伊可从来不会这么做。

桑姆森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太太,为人宽厚。家里的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在别处生活。她一边倒茶一边询问怀孕的事。莉茜直言总是有心灼烧的感觉,有时还会背痛。桑姆森夫人说以前怀孩子时亦是如此,莉茜这才放了心。莉茜说有时身下还会微微出血,夫人一皱眉,说这种情况她没遇到过,但相信也并不奇怪,并劝莉茜多多休息。

可莉茜来并不是为聊生孩子。见上校也进屋来喝茶,莉茜心中暗喜。上校也是五十多岁,一头银发,身材高挑,而且精神矍铄。上校生硬地握了握莉茜的手,莉茜以微笑和赞美回应:“我真纳闷儿,您家的种植园怎么比其他人好这么多?”

“承蒙夸奖!”上校道,“主要是有我亲自督阵。比尔·德拉哈耶忙着赛马斗鸡,约翰·阿姆斯泰德只顾着喝酒,他的兄弟每日在‘渡屋’打台球、掷骰子。”他唯独没提莫杰府。

“为何您家的奴隶那么精神?”

“这个嘛,取决于你给他们吃什么。”显然,上校十分乐意跟这位美丽的少妇分享经验,“喝玉米碴子、啃粗面包他们也能活,但如果每天给他们吃咸鱼,一周再来一顿肉,奴隶们干起活儿来也会更有劲儿。这样做成本很高,但总便宜过隔几年就买新奴隶。”

“怎么最近有这么多种植园破产?”

“您需要了解烟叶生长的习性。种烟草会加速土壤贫瘠,过个四五年,作物的质量就会下降,只能改种小麦、玉米,要么就得换地方。”

“这么说,您一直在开垦新地?”

“的确。每年冬天,我都会清出一片林子,开垦新田。”

“您家里地大,这方面不用发愁。”

“您府上的林地也不少。等开垦得差不多了,就再买或者再租几块地。种烟草只能不停地换地方。”

“所有人都这么做?”

“也不是。有人找商人借钱,只盼着烟草涨价,好让他们摆脱危机。你那块地的前主迪克·理查兹就走了这条路,结果种植园到了你公公手里。”

莉茜没有告诉他杰伊赶赴威廉斯堡借钱的事。“我们可以赶在明年春天前把斯塔福德园清出来。”斯塔福德园是河流上游十英里处的一片荒地,与莫杰府主要田区有些距离。因为相隔甚远一直无人料理,杰伊想把它出租或卖掉,无奈总是找不到买家。

“何不先从科佩塞塘动手?”上校提议道,“离你家更近,土质也不错。这倒提醒了我。”他看了看壁炉上方的钟表,“我得趁天黑前去小屋转转。”

莉茜站起身:“我得回去跟工头商量一下。”

桑姆森夫人嘱咐道:“詹米森太太,别太辛苦了,您还怀着孕呢。”

莉茜笑了:“我一定多多休息。”

桑姆森上校吻过妻子,随莉茜一起出门。他扶着莉茜上了小车,骑马陪她走到小屋前才停下。“恕我冒昧,詹米森太太,您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姑娘。”

“是吗,谢谢您。”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您。”上校笑着说,一双蓝眼炯炯有神。他握着莉茜的手,举起来亲吻时胳膊还“意外”蹭着了她的前胸。“如果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请您不必客气。”

莉茜坐车离开。这还是身为有夫之妇的她第一次遭人引诱。这个老色鬼,我还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呢!可她一点也不生气,心里反而还美滋滋的。这种事她自然不会理会,以后还要小心避免同他打交道。然而想到自己魅力尚存,莉茜心里仍然十分得意。

“走快点儿,吉米,我想吃晚饭了。”

第二天一早,莉茜派吉米叫莱诺克斯来会客室见她。在“渡屋”见过之后,他们还没打过照面。莱诺克斯令莉茜害怕——而且不是一星半点。她本想叫麦克来,但想想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应该用不着保镖。

她在巨大的雕木椅上坐下。这把椅子颇有年头,应该是很久以前从英国运来的。两个小时后,莱诺克斯拖着满脚的泥水来到家中。莉茜明白,他故意迟到,以显示自己不是莉茜召之即来的奴才。即便她不满意,莱诺克斯也能找到借口,所以莉茜就假装他准时来了。

“我们要把科佩塞塘的地清出来,明年春天种烟草。你们今天就动手。”

莱诺克斯一脸惊讶:“为什么?”

“种烟草必须趁每年冬天开垦新地,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高产。我四处看过,科佩塞塘最合适,桑姆森上校也同意我的看法。”

“比尔·索尔比可没开过什么地。”

“他也没赚到什么钱。”

“原来的地挺好。”

“种烟草会加速贫瘠。”

“没错,但我们可以多施肥。”

莉茜一皱眉,桑姆森没提施肥的事。“我不知道……”

她的犹豫正中莱诺克斯下怀:“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男人处理吧。”

“少废话,”莉茜牙齿咯咯作响,“告诉我怎么回事。”

“晚上把牛群圈进烟叶地里,用它们的粪做肥料。第二年土地就能恢复肥力。”

“那也比不上新开垦的田地。”虽然嘴上这么说,莉茜心中却不甚肯定。

“都一样,”莱诺克斯坚持道,“你要是想换地方,就得问问詹米森先生。”

莉茜不想让莱诺克斯占了上风,一刻也不想。可他说得没错:杰伊回来了才能定夺。莉茜气呼呼道:“你回去吧。”

莱诺克斯一脸得意,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莱诺克斯走后,莉茜强迫自己当日休息。第二天一早,她又来到种植园四下走动。

晾房内,成堆的烟叶被从钩子上取下,茎叶分离,去掉粗脉。接下来又要重新扎起,盖上布子进行“闷晾”。

几个工人正在林子里砍木头做桶,其他人在溪流区播种冬麦。麦克正跟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工并肩工作,将一篮一篮的种子逐行播撒。莱诺克斯就跟在后面,挥着鞭子催促动作慢的工人,有时甚至上脚踢。他的短鞭把手坚硬,鞭长两三英尺,由软木制成。见莉茜远远看着,莱诺克斯仿佛挑衅一般,抽打得更勤快了。

莉茜转过身往家走,还没走远便听到一声惨叫。她赶紧回头。

只见麦克旁边的那个女工倒在地上。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名叫贝丝,长得又高又瘦。用哈林姆夫人的话说,高得身子都撑不住了。

莉茜赶紧冲过去,但麦克离得更近。他放下篮子跪在贝丝身边,摸了摸她的前额和手道:“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莱诺克斯冲过来照着女孩的肋骨就是一脚。

她身体一抖,眼睛却没睁开。

莉茜大喊:“住手!不许踢她!”

“好吃懒做的黑婆子,看我不教训她!”说着,莱诺克斯抡圆了鞭子。

“你敢!”莉茜瞪眼道。

鞭子抽在人事不省的女孩背上。

麦克一下子站起身。

“住手!”莉茜喊道。

莱诺克斯又举起了鞭子。

麦克挡在贝丝身前:“女主人说了,叫你住手。”

莱诺克斯朝他脸上给了一鞭子。

麦克身子一侧歪,赶紧用手捂脸。一条紫青色的鞭痕立马现在脸上,嘴角也在淌血。

莱诺克斯再次举手,这次鞭子却没落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莉茜来不及反应,只见不一会儿的工夫,莱诺克斯居然躺在地上,叫苦连天,鞭子也到了麦克手里。他两手握住鞭子,在膝盖上一掰两半,然后轻蔑地丢在莱诺克斯跟前。

莉茜不由得一阵高兴,这个恶霸总算知道点颜色了。

四周的工人围着看了许久。

莉茜道:“所有人继续干活儿。”

工人们转身继续播种。莱诺克斯站起身,一脸凶狠地盯着麦克。

“把贝丝抱进屋里好吗?”莉茜问麦克。

“当然可以。”说着他抱起贝丝。

他们穿过农田来到后院厨房间。麦克扶她坐下时,贝丝已经苏醒过来。

人近中年的厨子莎拉依旧是满身大汗。莉茜吩咐她端来些杰伊的白兰地。贝丝喝了几口,说感觉好多了,只是肋骨疼得厉害。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晕倒,莉茜让她吃些东西,明天再上工。

莉茜离开厨房,发现麦克一脸凝重。她问:“怎么了?”

“我一定是疯了。”

“怎么能这么说?”莉茜断言,“是莱诺克斯违抗了我的命令。”

“他报复心强,我不该跟他硬碰硬。”

“他如何报复得了你?”

“很简单,因为他是我们的工头。”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莉茜坚决道。

“你也不能一天到晚看着我。”

“真该死!”莉茜不能眼看着麦克为见义勇为而受欺负。

“要是熟悉地形,我就逃跑了。你看过弗吉尼亚的地图吗?”

“别逃跑。”莉茜眉头紧蹙,突然有了主意,“有了,你可以在我家干活儿。”

麦克一笑:“我求之不得。可我不是当管家的料。”

“不,不,不是让你当佣人。你可以负责修缮。婴儿房需要整修粉刷。”

麦克半信半疑:“你说真的?”

“当然!”

“要真能摆脱莱诺克斯,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就不跟他干。”

“你不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有你在身边,我觉得更安心。莱诺克斯让我不寒而栗。”

“这一点都不奇怪。”

“得给你准备新衬衣、新马甲还有室内穿的便鞋。”为麦克换新装,一定别有一番情趣。

“这么奢侈!”麦克笑道。

“就这么定了。你马上就可以开始。”莉茜果断地说道。

起初,一听说要办派对,家奴们一个个都不情不愿。他们都瞧不起下地干活儿的奴隶。尤其是莎拉,她可不想给那些“喝碴子啃面包的废物”做饭。莉茜笑着拿他们的势利眼打趣。一番开导之后,仆人们都高高兴兴地干起活来。

周六日落之时,厨房正在为当晚的大餐做准备。弹班卓琴的佩珀·琼斯大中午就醉醺醺地跑来。麦克给灌了一肚子茶水,让他在外屋先睡一觉,这会儿酒也醒了。葫芦做的班卓琴上横着四条琴弦,调音时发出的声音介乎钢琴与鼓声之间。

莉茜在院子里忙前忙后,察看着准备的进度。她兴高采烈,期待着当晚的派对。当然,她本人不会和大家一同庆祝,而是要拿出“施主”风范,低调回避。尽管如此,能让大家放松戒备,尽情欢乐,莉茜自己也很欣慰。

夜幕降临,一切准备就绪。木桶里打出新鲜的苹果酒,肥嫩的火腿在火上嗞嗞作响,大锅里煮着香甜的番薯,四磅的长条面包等着被切片瓜分。

莉茜急躁地来回踱着步子,等着工人们从田间归来。希望他们今晚能唱得尽兴。偶尔,莉茜也隐约听到那些忧伤的旋律和节奏明快的歌谣,可主人一靠近,工人们便立即止住了歌声。

月亮高悬,年迈的妇女抱着孩子走出木屋,大一点的孩子也跟在身后,没人知道田里的工人去了哪里。妇女们为工人准备早餐,晚上才能再见到他们。

工人们已经收到通知,知道今晚要在这里聚餐。莉茜特意叮嘱科比,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知道科比靠得住。忙了一整天,莉茜没顾得上下田间察看,还以为工人们都在种植园偏远处干活儿,走回来需要时间。莉茜心里打鼓:但愿别等番薯煮糊了人还没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工人们一个也没出现。已经天黑了一个钟头,她知道一定出了岔子。她强压怒火吩咐麦克:“去把莱诺克斯叫来。”

她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麦克终于把莱诺克斯带了来。显然,天一黑,这家伙就抱起了酒瓶。莉茜怒不可遏:“工人们在哪?他们早该来了!”

“哦,对了,”莱诺克斯故意不紧不慢道,“今天怕是不行了。”

他那副傲慢的德性告诉莉茜:他一定是胜券在握。“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今天不行?”

“他们去斯塔福德园砍树扎筒子去了。”斯塔福德园远在上游十英里外。“可能要干上好几天,我们就在那儿扎营了。科比在那边看着他们,直到干完为止。”

“那也不一定要今天干啊。”

“事不宜迟嘛。”

莱诺克斯是故意跟她过不去。莉茜火冒三丈,然而在杰伊回来之前,她无计可施。

莱诺克斯看了一眼桌上的食物,一脸得意:“真可惜啊。”说着,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撕下一片火腿。

莉茜抄起长柄餐叉,不由分说直刺他手背:“放下!”

莱诺克斯大叫一声撒了手。

莉茜一把将叉子抽出。

莱诺克斯痛苦地咆哮道:“你这个疯婆子!”

“你给我滚出去,在我丈夫回来之前,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满眼怒火瞪着莉茜,仿佛要扑上来似的。许久,莱诺克斯才将流血的手掌夹在胳膊下匆匆离开。

莉茜感到眼泪已经涌了上来,她不想让仆人看到自己掉泪,转身冲进屋里。空荡无人的会客室里,她泣不成声,感到一阵孤独和失落。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开门声,然后是麦克的声音:“我很抱歉。”

他的同情使得莉茜哭得更厉害了。不一会儿,她觉察到麦克的手臂正搂着她,那种感觉令她心安。莉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掉。麦克抚摸着她的发丝,亲吻她的泪痕。哭泣声渐渐平息,她的心情也渐渐平复。要是他整晚都这么搂着她就好了。

突然,莉茜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猛地将麦克推开。她已经嫁为人妇,肚子里还有六个月大的孩子,如今却纵容这个仆人吻她!“我在想什么呀?”她惊讶地说道。

“你什么也没想。”

“现在没事了,”她说,“你走吧!”

麦克伤心地转身离开。

29

莉茜派对失败的第二天,麦克打探到了科拉的消息。

当日正值星期天,他身着新衣来到弗雷德里克斯堡。他得换换脑子,好让自己不去想莉茜·詹米森,不去想她那一袭黑瀑布般的长发、她柔嫩的脸颊和微咸的泪水。佩珀·琼斯昨晚在奴隶的小屋里过的夜,周日也带着他的班卓琴与麦克同行。

佩珀五十岁上下,身形瘦削,但精力充沛。他英语流利,显然来美多年。麦克问:“你是怎么在这儿成为自由人的?”

“我生来自由,”佩珀回答道,“我妈是白人,可在我身上看不出。我爸试过逃跑,在我出生前被捉住,我从没见过他。”

麦克一有机会就打听逃跑的事。“科比说的是真的吗?所有逃跑的都会被抓住?”

佩珀乐了:“瞎说!多数会被抓,因为多数都是笨蛋。要不是笨蛋,当初也不会被捉住。”

“那么,如果不笨……”

佩珀耸耸肩:“逃跑可不容易。你一跑,奴隶主就会在报上登告示,写你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

买新衣服需要很多钱,逃跑的奴隶很难负担得起。“但也可以避人耳目。”

“可总得吃饭哪。在殖民地,想吃饭就得工作,雇你的老板想必早就在报纸上见过你。”

“看来这些种植园主早就盘算周全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所有种植园里干活儿的都是奴隶、罪犯和契约佣工。要是没有一套方法对付逃跑的奴隶,种植园主早就喝西北风了。”

麦克若有所思。“你说‘在殖民地’,这话什么意思?”

“这里的西面是大山,山的那一头是荒野。野地里可没报纸,更没有种植园,没警察,没法官,没人绞死。”

“那地方究竟有多大?”

“不知道。有人说绵延数百英里。我可从没见过谁去得了那儿。”

很多人都跟麦克提起所谓的荒野,而佩珀是第一个让他觉得说实话的人。其他人讲的显然更像是奇幻故事,佩珀至少承认他一无所知。和往常一样,麦克一提起逃跑就兴奋异常:“翻山越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不是不可能吧?”

“可能。但也可能被印第安人割头皮,被豹子生吞活剥,更可能被活活饿死。”

“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拓荒归来的人。拼死拼活干了几年,把好好的地毁成一摊废泥,然后甩手不干。”

“也有成功的吧?”

“我想肯定有,不然就没有所谓的美国了。”

“你说从这里向西?这儿离大山多远?”

“据说有一百英里。”

“那么近!”

“没你想的那么近。”

两人搭上了桑姆森上校家奴隶的便车,那个奴隶刚好要驾马车到镇上。在弗吉尼亚,奴隶和罪犯们经常给彼此行方便。

镇子上十分热闹:干活儿的人今天都休息,有的上教堂,有的喝一杯,有的两者兼顾。一些犯人瞧不起奴隶,而麦克从不居高临下,他因此交上了许多朋友,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

他们来到“白琼斯”的酒馆。“白琼斯”(也叫惠特尼)因其黑白混血的肤色而得名。卖酒给黑人属于违法,但他的生意还是照做不误。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弗吉尼亚英语,跟多数奴隶也能讲地道的外语。酒馆天花板顶很低,散发着木头的味道,里面打牌喝酒的不是黑人就是没钱的白人。麦克手里没钱,而佩珀刚从莉茜那儿领了酬劳,他请麦克喝了杯啤酒。

难得有这种好事,麦克喝得酣畅淋漓。喝酒时佩珀问道:“惠特尼,你认不认识那个翻过山的家伙?”

“当然认识,”惠特尼道,“以前有个捕兽的,说那是他打猎最过瘾的一遭。好像每年都有一大帮子人去,回来的时候都打了不少兽皮。”

麦克问:“他说没说走的是哪条路?”

“好像是坎伯兰山口吧。”

“坎伯兰山口。”麦克重复道。

惠特尼又道:“我说麦克,前阵子你不是打听一个叫科拉的吗?”

麦克眼睛一亮:“是啊,你有她的消息?”

“我见过她。见过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你对她那么着迷。”他翻了翻白眼。

“这妞儿好看?”佩珀笑道。

“反正比你好看。惠特尼,快说说,你在哪儿看见她的?”

“就在河边。她穿一件绿色外套,还挎着个篮子。当时她正搭渡船去法尔茅斯。”

麦克笑了。有外套穿,有渡船坐,说明她过上了好日子。科拉肯定被卖给了好人家。“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她?”

“船夫喊她的名字了。”

“她肯定住在法尔茅斯那一侧,难怪我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打听了一圈儿都没有她的消息。”

“喏,现在有了。”

麦克喝掉杯中的余酒。“我这就去找她。惠特尼,你真够意思。佩珀,多谢你的啤酒。”

“祝你好运!”

麦克出了镇子。弗雷德里克斯堡坐落于拉帕汉诺克河的瀑布线以下,就在航行区边缘。入海的船只只能走到这儿,往前不到一英里,河流就成了浅滩,只有平底船可以通过。麦克来到刚好可以涉水过河的地方。

他激动万分。科拉的买主是谁?她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佩哥的消息?要是两个人都能找到,他就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可以一门心思准备逃跑了。寻找科拉和佩哥的这段时间里,麦克压抑着心中对自由的渴望。然而佩珀对于荒野的描述又将那渴望重新点燃。他梦想着趁夜离开种植园,一路向西,这辈子再也不为挥鞭子的工头卖力。

麦克迫切地想见到科拉。今天星期日,科拉应该不用上工,兴许能跟麦克四处走走——兴许还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想到亲吻科拉,麦克心中不由得一阵愧疚。今早醒来时,他还惦记着亲吻莉茜·詹米森,如今却又打起科拉的主意。不过他也真傻,对莉茜有什么好愧疚的?她已是别人的妻子,麦克与她没有未来。尽管如此,他心中的期待还是打了折扣。

法尔茅斯简直是弗雷德里克斯堡的缩略版:同样的码头,同样的仓库,同样的酒馆和油漆的木板房。麦克估计不出一两个钟头就能把家家户户走个遍。但科拉也许不住在镇子上。

他走进路上见到的第一间酒馆,对老板道:“我在找一个叫科拉·希金斯的姑娘。”

“科拉?她就住在下个街角的白房子里。门廊上要是睡着三只猫,就肯定没错了。”

看来今天麦克走运。“谢谢你!”

老板从马甲里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不过这会儿她不在家,肯定上教堂了。”

“我看见教堂了,那我去那儿找她。”

麦克出门时想:科拉以前从不去教堂,也许是买主逼她去的。他穿过大街,来到两个街区以外的木屋小教堂。

礼拜刚刚结束,信众正陆陆续续走出教堂。他们一个个身着礼拜盛装,正在门口握手交谈。

麦克一眼就看到了科拉。

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前的科拉容光焕发,与当初在“蔷薇蕾”上那个面黄肌瘦、满身污垢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肌肤清透,秀发柔亮,身形圆润。她的着装还是那么时髦:深棕色的外套配一条羊毛裙,连靴子也十分讲究。麦克突然一阵庆幸:幸亏自己也穿了莉茜给的新衣服。

科拉正神采飞扬地跟一个拄拐杖的老妇交谈。正说着,她看到麦克向这边走来。“麦克!”她高兴地叫道,“这真是奇迹!”

麦克张开双臂想拥抱她,科拉却只伸出一只手。看来她不想在教堂门前太过张扬。麦克双手握住科拉的手道:“你气色真好。”不仅是气色好,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不再是以前在伦敦时钟爱的檀香浓调,而是透着淡淡的花香,优雅矜持。

“你怎么样?”科拉说着抽回手,“是谁买了你?”

“我在詹米森种植园干活儿,工头是莱诺克斯。”

“他打你脸了?”

麦克摸摸脸上的鞭痕:“是啊,但我夺过鞭子,掰成了两半儿。”

科拉笑了:“果然是麦克,在哪儿都不安分。”

“是啊。你有佩哥的消息吗?”

“她被贝茨和梅克皮斯那两个人贩子领走了。”

麦克心里咯噔一下:“该死,那找她就难了。”

“我一有机会就四处打听,可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你呢?看你的样子,买主对你不错。”

正说着,一个胖乎乎、穿着讲究的男人走过来,看起来已有五十多岁。科拉道:“就是他,亚历山大·罗利,烟草经纪人。”

“他对你不错嘛!”麦克小声议论道。

罗利与科拉身旁的老妇握了握手,简单交流了几句便转向麦克。

科拉介绍道:“这位是马拉奇·麦卡什,我在伦敦的老朋友。麦克,这位是罗利先生,我的丈夫。”

麦克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罗利煞有介事地搂住科拉的肩膀,以示主权,同时握了握麦克的手:“你好,麦卡什。”说完便带着科拉去了别处,没第二句客套。

这有什么奇怪的?返回种植园的路上,麦克悻悻想道。科拉也没料到会再次见到他。显然罗利一买下科拉,科拉就施展手段,让罗利迷上了她。一个商人娶个流放犯,即便在法尔茅斯这种殖民地小镇恐怕也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过,欲望最终战胜了社会规范,麦克也能想象出罗利是怎么上钩的。拄拐老妇们可能不会将科拉当作正经人家的妻子,但科拉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显然混得不错。她可真行,以后兴许还会给罗利生孩子。

尽管麦克为科拉找各种理由,心中还是不免失望。当初在慌乱之中,她要麦克发誓一定找到她,可转眼一见锦衣玉食就把他忘了个精光。

说来奇怪,他只跟两个女人好过,如今安妮和科拉都已嫁给了别人。科拉每晚跟个年长自己一倍的有钱胖子同床,而安妮也怀了吉米·李的孩子。也不知他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娶妻生子,过几天寻常日子。

他摇了摇头。要是真想要这些,他早就得到了。但他想要更多,所以才不肯听天由命。

他想要自由。

30

杰伊对威廉斯堡之行期望甚高。

邻居们的态度令他失望。这些人都是激进自由党,跟他这个保守党不是一路人。但他依然坚信,在威廉斯堡一定有像他一样忠于英王,并且愿意与他结盟、助他仕途的人。

威廉斯堡地方不大,但颇有贵气。主要街道格罗斯特公爵大街长一英里,宽百英尺,州议会大厦和威廉玛丽学院分别位于街道两端。这两栋建筑庄严宏伟,英伦风格浓郁,让杰伊更加深信帝国的威严。沿街有间剧院和几家商铺,工匠正在店里打造银质烛台和红木餐桌。他在“柏迪与迪克逊印刷馆”买了《弗吉尼亚公报》,上面登载着许多关于逃亡奴隶的告示。

弗吉尼亚的精英阶层多数为富有的种植园主,这些人平时都守着各自的家产,议会大厦一旦召开立法会议,他们便齐聚威廉斯堡。久而久之,这里也到处都是出租房间的旅馆。杰伊住进了“罗利客栈”。白色的板房并不高,卧室设在阁楼上。

他在总督府邸留了名片和拜笺,但必须等到三天后才能见到波特多特男爵。最终获得的邀请并非他所希望的单独会面,而是要和其他五十多个人一起。显然这位新任的总督还没意识到,在这种恶劣的政治环境中,像杰伊这样的盟友是多么重要。

从格罗斯特公爵大街正中向北到达长路尾端,就是总督的官邸所在。这里同样是英式风格的砖房建筑,高大的烟囱,屋顶开窗,如同乡间居舍。门厅内威严大气,刀剑枪支以各式图案陈列装饰,仿佛在着重强调英王的雄武实力。

只可惜这位波特多特男爵与杰伊的想象大相径庭。弗吉尼亚需要一个强硬严肃的总督,让这些图谋造反的殖民者心怀畏惧。而波特多特男爵却是个大腹便便、亲切温和的男人,更像是个事业得意的葡萄酒商开门迎客,丝毫没有总督的威严。

杰伊看着他在舞厅内接见宾客,心想他肯定对种植园主的阴谋还一无所知。

在场的还有比尔·德拉哈耶。他跟杰伊握手道:“你怎么看咱们这位新总督?”

“也不知他搞没搞清状况。”

德拉哈耶道:“人不可貌相。”

“但愿如此。”

“我说詹米森,明晚有场大牌局,要不要我介绍你参加?”

自从离开伦敦,杰伊还一局没赌过。“那当然好。”

餐厅内,仆人端上葡萄酒和蛋糕茶点。德拉哈耶给杰伊介绍了几位在场宾客。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胖男人问:“詹米森?爱丁堡的詹米森家吗?”他的语气不甚友善。

杰伊虽没印象,但也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敝舍就位于苏格兰法夫郡詹米森堡。”

“就是以前威廉·麦克莱德那座?”

“正是。”眼前这个男人让他想起罗伯特,两个人有着同一副嘴脸,“我恐怕没听清您的大名……”

“哈米什·德罗姆,那城堡本应是我的。”

杰伊吓了一跳。德罗姆是罗伯特生母奥利芙的本家。“您就是弗吉尼亚那位多年没有音信的亲戚!”

“想必你就是乔治和奥利芙的儿子。”

“不,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罗伯特。奥利芙去世后父亲再婚,我是家里的次子。”

“啊,看来罗伯特把你给踢出来了,就像他母亲对我一样。”

德罗姆话中带刺,但他的含沙射影引起了杰伊的好奇。还记得彼得·麦凯伊在婚礼上醉醺醺地说:“据说遗嘱是奥利芙伪造的。”

“是啊,威廉舅舅也是她害死的。”

“什么?”

“千真万确。他有疑病症,总觉得自己身染重疾,其实根本没病。原本可以安享晚年,却在奥利芙搬来六个星期后改了遗嘱,然后一命呜呼。这个女人可真够歹毒的。”

“哈!”杰伊心中一阵莫名的得意。圣人奥利芙,詹米森堡内被人顶礼膜拜的奥利芙居然是个活该被绞死的杀人犯。一说起奥利芙,人们总是满口崇敬,杰伊对此反感至极。如今知道她原是个心狠手辣的恶妇,杰伊不由得拍手称快。他问德罗姆:“您没分到家产?”

“一亩地都没得到。我刚来那会儿,身上只有六打设得兰羊毛袜子,如今却成了弗吉尼亚最大的男子服饰经销商。我从不写信回家,怕奥利芙打我的主意。”

“怎么可能?”

“不知道,也许是迷信。幸亏她死了,不过她儿子貌似跟她一个德性。”

“我还以为罗伯特是随了我父亲。真不知他那贪婪的脾性是跟了谁。”

“我要是你,就不把现在的地址告诉他。”

“反正他也要继承我父亲所有的事业,应该看不上我这不起眼的种植园。”

“别掉以轻心。”德罗姆道。杰伊觉得这人有些夸大其词。

聚会即将结束,客人们陆续从花园的入口处离开。杰伊这才有了单独约见波特多特的机会。他抓了抓男爵的衣袖道:“希望您能知道,我全心全意效忠您和英王。”

“很好,很好,”波特多特大声道,“您真是太有心了。”

“我刚来不久,当地人的态度就已令我深恶痛绝——深恶痛绝!您何时下决心将这些造反狂徒一网打尽,我一定全力支持!”

波特多特凝视着他,他的话终于引起了男爵的注意。杰伊发现,在波特多特和善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个精明狡猾的政客。“谢谢您,但愿事情不会恶化到那步田地。劝说和协商是解决问题的绝佳途径,效果也更持久,不是吗?威尔金森少校,您慢走!威尔金森太太,多谢前来。”

劝说协商?!杰伊一边往花园走,一边暗自埋怨。波特多特已身陷蛇窝,居然还要跟那些人谈条件!杰伊对德拉哈耶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面对现实。”

“他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德拉哈耶道,“只是想咬人却不露齿而已。”

果然,这位友善的新任总督在第二天就解散了议会。

马修·莫克曼就住在格罗斯特公爵大街书店旁的绿房子里。接待室用于办公,里面堆满了法律书籍和文件。他个头不高,神经兮兮,在房间里不停地东找西翻,一会儿找文件,一会儿放文件。

杰伊签了种植园的抵押协议。借到的钱没他想象的多,只有四百英镑。“能凑出这么多已经是万幸了,”莫克曼尖声细气道,“如今烟草行业这么不景气,恐怕种植园也卖不了这个价。”

“放贷人是谁?”

“是个财团。如今都是财团借贷。您有债务需要我立即处理吗?”

杰伊拿出一叠账单,包括他抵达弗吉尼亚三个月来所有的债务。莫克曼匆匆扫了一眼:“差不多一百英镑。回去之前我会送支票给您,如果在威廉斯堡有花销,也请一并告诉我。”

“花销恐怕免不了,”杰伊道,“有位施麦斯先生在出售马车,那两匹灰马可真漂亮。此外我还需要两三个奴隶。”

“我会通知他们找我结账。”

借了这么大一笔钱,还全都交给律师处理,杰伊心里很不踏实。“给我一百镑现金,今晚在罗利有场牌局。”

“没问题,詹米森上尉。随您。”

当杰伊带着新买的马车和奴隶回到莫杰府时,所借的四百英镑已所剩无几。他在牌局上输了钱,又买了四个年轻的姑娘做奴隶,车马的价钱也没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