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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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样想的,给他们一点钱,甚至把科尔托夫斯科耶的那块地给他们,只要她能离开这儿。”

“可是怎么打发他们走呢?他们离开老家,又能上哪儿去呢?再说您这又是干吗呢?她有什么地方妨碍了您吗?”

“唉,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您知道,如果让太太知道了就糟啦!”

“可是又有谁会去告诉她呢?”

“可是这么提心吊胆的,日子怎么过呢?总而言之,这很难受。”

“说真的,您何必这样担心呢?谁要是提起旧事,就让他的眼珠子掉下来。在上帝面前,谁没有罪孽?在沙皇面前,谁没有过错?”

“我看,还是把她打发走的好。您能不能跟她丈夫谈谈?”

“没有什么可谈的。唉,叶甫根尼·伊凡诺维奇,您这是何苦呢?事情早就过去了,大家早就忘记了。世界上什么事情没有呢?现在还会有谁说您的不是呢?要知道,您可是个有身份的人呀。”

“不过,您还是去说说吧。”

“好吧,我去说说。”

虽然叶甫根尼看得出这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这次谈话多少使他平静了些。主要是他觉得,由于激动他把这种危险过分夸大了。

难道他真的会去和她幽会吗?这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到花园里随便走走,她恰巧也跑到那儿罢了。

十四

就在圣灵降临节那天,吃过早饭,丽莎在花园里散步,叶甫根尼想领她去看看三叶草,她就从花园里出来到牧场去,在越过一条小沟的时候,她失足跌倒了。她斜着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可是她轻轻地叫了一声,这时她丈夫在她脸上看到的不仅是惊慌,而且还有疼痛。他想扶她起来,可是她推开了他的手。

“不,等一会儿,叶甫根尼。”她无力地微笑了一下,说道。他觉得她有点儿抱歉似地从下面望着他,“不过是脚扭了一下。”

“我一向都这么说,”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说道,“身子不方便怎么能跳沟?”

“不,妈妈,不要紧。我马上就可以站起来。”

她在丈夫的帮助下站了起来,但就在这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发白,脸上出现了惊恐的神情。

“是的,我觉得不舒服。”接着她又低声地对母亲说了一句什么话。

“哎呀,我的上帝!作了什么孽呀!我说过别出来走动的嘛。”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嚷道。“你们等一下,我去叫人来。不能让她自己走,得叫人来抬。”

“你不害怕吗,丽莎?我抱你回去。”叶甫根尼用左手抱住她说。“搂着我的脖子,就这样。”

于是,他弯下身子,用右手抱住她的双腿,把她抱了起来。以后他永远也不能忘记当时她脸上显露出的那种既痛苦而又幸福的表情。

“你觉得重吗,亲爱的?”她微笑着说,“妈妈跑去叫人了,你喊她一下吧。”

说着,她把身子贴近他,吻了他一下。显然,她希望让她母亲看到他抱着她。

叶甫根尼喊了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一声,叫她不用着急,他会把她抱回去的。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停住了脚步,开始更加大声地嚷起来。

“你会把她摔下来的,准会摔的。你是想送她的命呀。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这不是抱得好好的嘛。”

“我不想看,也看不下去你怎样折磨我的女儿。”说着,她就跑过了林荫道的拐弯处。

“不要紧,这会过去的。”丽莎笑眯眯地说。

“可不要再搞得像上次那样。”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这不要紧,我说的是妈妈。你累了,歇一会儿吧。”

叶甫根尼虽然感到吃力,但他怀着骄傲的喜悦把自己的妻子抱到了家,他没有把她交给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找来接他们的女仆和厨子。他把她一直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好了,你去吧。”她说,把他的手拉过来吻了一下。“我有阿努什卡[9]就行了。”

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也从厢房里跑过来。他们给丽莎脱掉衣服,把她安顿到床上。叶甫根尼手里拿了一本书,坐在客厅里等待着。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从他身边走过,他看到她那副含着谴责的、忧愁的面孔,不禁害怕起来。

“怎么样了?”他问道。

“什么怎么样?有什么好问的?您在强迫妻子跳沟时想达到的目的,看来,算是达到啦。”

“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他大声喊道,“真叫人受不了,如果您存心想折磨别人,毒害别人的生活,”他想说:那就请您到别处去吧,可是,他忍住了,没有说出来。“难道您对这件事就不难过吗?”

“现在已经晚啦。”

她好像打了胜仗似地抖了抖包发帽,走进房门去了。

这一跤跌得确实很糟。脚扭伤了,恐怕还有再次流产的危险。大家都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卧床休息,但还是决定请医生。

“尊敬的尼古拉·谢缅诺维奇,”叶甫根尼给医生写道,“您一向对我们全家关怀备至,希望您能枉驾前来帮助贱内。她……”他写完了信,就到马厩去吩咐备马套车。必须有几匹马去接医生,还得预备马匹送医生回去。在经济情况不太宽裕的人家,这可不是立刻就能办妥的,必须费点脑筋。叶甫根尼亲自把这些事情安排好,打发马车走了,九点多钟才回到屋里。妻子躺在床上,她说她很好,哪儿也不疼。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坐在灯旁,正在编织一条宽大的红色毛线毯子,她用琴谱挡住灯光,免得它照着丽莎的脸,她脸上的那副神情明明白白地在说,出了这件事以后,就甭想再太平了。“不管别人干了些什么,反正我是尽了我的责任。”

叶甫根尼看出了这一点,但为了装作没看见,就尽量装出一副轻松快活的样子,讲他怎么调拨马匹,说母马卡乌什卡套在左边,拉车拉得真好。

“那还用说吗?偏偏在需要用马的时候出去驯马,说不定连医生也会被摔到沟里去。”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说,一边把编织的毛活移到灯前,透过夹鼻眼镜仔细地看。

“可是总得派马去呀,我是尽了我的力了。”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们那几匹马拉着我差点冲到火车底下。”

这件事是她早就编出来的,现在叶甫根尼一不小心,竟说她这话和事实不完全相符。

“这就难怪我一向都说,我跟公爵就说过好多次,跟不诚实、不真诚的人生活在一起最难受;我什么事都能忍受,就是忍受不了这个。”

“如果说有谁最痛苦,那恐怕就是我了。”叶甫根尼说。

“这是明摆着的。”

“什么?”

“没什么,我数数几针。”

这时叶甫根尼正站在床边,丽莎望着他,她的两只汗湿的手正放在被子上面,她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的手握了握。她的眼神似乎在说:“看在我的分上,忍着一点。要知道,她并不能妨碍我们俩相亲相爱。”

“我不会的,这没有什么。”他低声说道,吻了吻她那汗湿的、细长的手,再吻了吻她那可爱的眼睛。当他吻她的眼睛时,她的眼睛闭了起来。

“难道又会是那样吗?”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活的,一定能活下去。”她望着自己的肚子说。

“唉,可怕,想想都可怕。”

尽管丽莎一再要他走,他还是整夜守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帮助她,他只稍微打了个盹儿。这一夜她睡得很好,要不是已经派人去请医生,也许她就下床了。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分医生来了,自然说了一大套话,说什么尽管这种再次出现的现象使人担心,但说实在的,倒也没有什么肯定性的症状,而且,又因为没有否定性的迹象,因此,既可以从好的方面设想,也可以从坏的方面设想。所以,还是应该卧床休息,尽管我不喜欢给人开药方,不过还是用点药为好,并且一定要卧床休息。此外,医生还给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讲了一大通妇女的生理解剖知识,而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还煞有介事地直点头。医生收下了诊费,按照惯例把它塞到袖口里,然后就走了,病人则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

十五

叶甫根尼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妻子床边,照料她,陪她聊天,读书给她听,而最不容易的是,他毫无怨言地忍受了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的攻击,甚至还能把这些攻击变成说笑话的材料。

不过他也不可能总待在家里。一则因为妻子硬要他出去,她说如果他老坐在屋里陪着她,他会生病的;二来,庄园里所有的事,每一件都得他亲自料理。他不可能老待在家里,于是他有时就到田里、树林里、花园里、打谷场等地方走走。可是无论他走到那里,不光是心里想着斯捷潘妮达,而且她的活生生的形象到处追逐他,简直使他很难忘掉她。这还不要紧,也许他还能把这种感情克制下去,最糟糕的是,过去好几个月他都没见到过她,而现在却经常看见她,碰到她。她显然已经懂得他想跟她恢复关系,于是便极力设法碰到他。然而,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因此他们没有约会过,只是极力寻求见面的机会而已。

他们可能相遇的地点就是那片树林,因为农家妇女常常带着麻袋到那儿去割喂母牛的草料。而叶甫根尼是知道这一点的,因此他每天都从这片树林那儿走过。他每天都对自己说,他不去那儿,可是结果却是,他每天都到树林那儿去。他一听到人声,就站在灌木丛后面,屏住呼吸朝外张望,看看是不是她。

他为什么要知道这是不是她呢?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心里想,即使是她,而且只有一个人,他也不会去找她,他会跑开的。但他需要看见她。有一次,他遇到了她:就在他走进树林的时候,她正背着装满青草的沉甸甸的麻袋,和另外两个女人一起从树林里走出来。要是他早来一步,就可能在树林里碰见她。现在当着这两个女人的面,她当然不可能折回树林里去找他。虽然他明知她不可能再回来,但他仍然冒着会引起另外两个女人注意的危险,久久地站在榛树丛后面。当然她没有折回来,而他却在那儿站了很久。而且,上帝呀,他在想象中把她描绘得多么迷人啊!而且这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五、第六次了。而且越往后,他的想象就越活跃。他觉得她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迷人。岂止迷人,她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使他神魂颠倒过。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变得疯疯癫癫的了。可是他一丝一毫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相反,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欲望,甚至行动(因为他到树林里去就是一种行动)的卑鄙下流。他知道,不管在哪里,只要和她迎面相遇,又是在黑暗中,只要可以和她接触,他肯定会放任自己的情欲。他知道,只是因为碍着别人的面,在她面前不好意思,以及他还有羞耻之心,他才克制住了自己。他也知道,他正在寻找一个可以不察觉到这种羞耻的环境,就是在黑暗中,或是一旦接触,兽欲就会压倒羞耻心的那种环境。因此,他知道他是一个卑鄙下流的罪人,所以他以全部的精神力量鄙视自己,痛恨自己。他痛恨自己,因为他还没有向情欲屈服。他每天祈求上帝让他坚强起来,挽救他免于灭亡。他每天都下定决心,从此决不再走错一步,决不回头看她一眼,把她忘掉。他每天都要想出一些办法来摆脱这魔鬼的诱惑,而且这些方法他都一一使用过了。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成效。

他所想出的办法,第一种是不断地工作,第二种是加强体力劳动和吃素,第三种是极力想象当妻子、岳母和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以后,他无比羞愧的情景。所有这些办法他都试过了,有时他觉得已经胜利了,可是到了中午,也就是到了以前他们幽会的时刻,到了他遇见她背着麻袋的那个时刻,他又到树林里去了。

这样熬过了痛苦的五天。他只是远远地看见她,没有一次去接近过她。

十六

丽莎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她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但是她丈夫心里所发生的变化她却不了解,这使她感到不安。

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暂时走了,在他们家做客的就只有叔叔一个人。玛丽亚·帕夫洛夫娜仍旧住在家里。

六月的暴雨接连下了两天,在六月的暴雨之后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叶甫根尼的情绪有点不正常。暴雨使所有的工作都陷于停顿。由于潮湿和泥泞,甚至连粪肥都没法运了。大家只好待在家里。牧人们把牲口赶到外面等于活受罪,只好把它们都赶回家来。牛羊在牧场上、在庄园里到处乱跑。妇女们光着脚,包着头巾,踩着烂泥到处寻找走散的母牛。路上到处是水在流,树叶和野草上也沾满了水,沟里的雨水像小河似的,哗哗地流个不停,流进泛着泡沫的一个个水洼里。今天,丽莎感到特别寂寞,叶甫根尼在家里陪着她。她好几次问叶甫根尼为什么情绪不好,他厌烦地回答说,他没什么不好。她只好不问了,但心里很难过。

吃过早饭,他们坐在客厅里。叔叔在讲他编造出来的与他熟识的达官贵人的故事,这已经是第一百次了。丽莎在织毛衣,唉声叹气地埋怨天气不好,说她腰疼。叔叔劝她去躺一会儿,他自己却想要喝点儿酒。叶甫根尼在家里闷极了。他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无聊乏味。他抽烟,看书,但什么也没看进去。

“对,应该去看看磨碎机,昨天就运来了。”他说,然后就站起身来走了。

“你带把伞吧。”

“不用,我有雨衣。而且我只去一会儿。”

他穿上靴子,披上雨衣,朝糖厂走去;可是还没走上二十步,就迎面碰到了她。她的裙子掖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小腿。她两手抓住包裹着她的脑袋和肩膀的披肩,走了过来。

“你干吗?”他问道,起初没认出她来。等到认出来时话已经说出口了。她站住了,微笑着望了他好一会儿。

“我去找牛犊,下雨天您这是去哪儿呀?”她说,好像她每天都见到他似的。

“你到棚子里来吧。”突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就像是另一个人借他的口说出来的一样。

她咬住头巾,使了个眼色,就朝原来的方向跑去,进了花园,向棚子跑去。而他也继续向前走去,故意绕过丁香花丛,然后也向棚子走去。

“老爷。”他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太太请您回去一下。”

“我的上帝啊,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叶甫根尼心里想,他立刻返回家去。丽莎提醒他说,他答应中午给一个害病的女人送药去,所以她叫他把药带上。

等到包好了药,已经过了五分钟。他拿着药走了出来,犹豫着没有直接到棚子那边去,怕给家里的人看见。可是一走出他们的视野,他马上就拐弯向棚子走去。他在自己的想象里已经看见她站在棚子中央,快活地微笑着。但是她却不在那儿,棚子里没有任何痕迹说明她来过。他心想,也许她没有来,没有听到或者没有明白他说的话。他低声地自言自语着,仿佛怕她听见似的。“也许,她根本就不愿意来?我凭什么以为她就会心甘情愿地投进我的怀抱呢?她有自己的丈夫。只有我才这么卑鄙下流,我有妻子,而且是个很好的妻子,可我却偏要去追别人的老婆。”他坐在棚子里这么想着。棚顶上有个地方漏雨,雨水沿着麦秸在往下滴。“要是她来了,那该多么幸福啊!外面在下雨,只有我们俩在这儿,哪怕能再拥抱她一次也好呀,以后管它呢。哦,对了,”他想起来了,“要是她来过的话,从脚印上一定能看出来。”他看了看通向棚子的那条没有长草的小路,路上果然有光脚板刚踏过的脚印,还有滑了一下的痕迹。“是的,她来过。可是现在她不在了。干脆,不管在哪儿见到她,我就去找她。夜里去找她。”他在棚子里坐了很久,然后痛苦而沮丧地走了出去。他把药送去以后,回到家里,就走进自己的房间躺着,等着吃午饭。

十七

吃午饭之前,丽莎到他这儿来,她一直在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使他闷闷不乐。她对他说,大家都想把她送到莫斯科去分娩,可是她怕他不乐意,所以她决定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去莫斯科。他知道,她多么担心自己的分娩,又担心可别生出一个不健康的婴儿,因此,当他看到她出于对他的爱竟能如此轻松地牺牲一切,他不能不深受感动。家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好,那么快乐和整洁,可是他的心里却肮脏、下流、可怕。叶甫根尼痛苦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知道,尽管他对自己的软弱真心地感到厌恶,尽管他下定了决心不再与她接触,可是到了明天,他又会故态复萌。

“不,这样下去不行,”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自言自语道,“一定得有个对策。上帝啊,怎么办呢?”

有人按照外国人的规矩敲了敲门。他知道这是叔叔。

“请进。”他说。

叔叔自告奋勇地替丽莎来劝说他。

“你知道,我确实看出你有点变了。”他说,“我了解,丽莎为这事是多么痛苦。我明白你很难扔下已经开始了的、前景美好的事业,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que veux tu[10]?我建议你们出去走走。这能使你和她都恢复平静。你听我说,我劝你们到克里米亚去。那儿气候好,产科大夫也好,你们去又正赶上葡萄成熟的季节。”

“叔叔,”叶甫根尼突然说道,“您能不能替我保守一个秘密?我有一个可怕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瞧你说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叔叔!您是能够帮助我的。甚至不是帮助,而是挽救我。”叶甫根尼说。他想到要对这位他一向不大敬重的叔叔公开自己的秘密,想到要让叔叔看到自己不光彩的一面,在叔叔面前有失尊严,心里反倒高兴。他觉得自己卑鄙、有罪,他想要惩罚自己。

“讲吧,我的朋友,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啊。”叔叔说道,看得出他很得意,因为有一个秘密,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别人就要告诉他了,而且他还能帮助那个人。

“首先我要说我是一个卑鄙的人,一个恶棍,一个下流坯,一个不折不扣的下流坯。”

“啊,你这是怎么啦?”叔叔说道,喉咙里发出一种呼噜噜的声音。

“我怎么不是个卑鄙下流的家伙呢?我是丽莎的丈夫,是属于丽莎的人,我应该很了解她的纯洁,她的爱情,而我这个当丈夫的却想做对不起她的事,想和一个娘儿们胡搞。”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没有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吧?”

“是的,不过也等于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了,因为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我已经准备去做了。可是因为有人打岔,没做成,否则,我现在……现在……我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不过,对不起,请您给我说明白点……”

“唉,是这么回事。我还没结婚的时候,跟我们村里一个娘儿们有过关系。就是说,我跟她在树林里、在野地里幽会过……”

“她长得漂亮吗?”叔叔问道。

叶甫根尼听到这句话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他非常需要别人的帮助,于是就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下说道:

“不过,我想,这也没有什么,我和她一刀两断也就完了。我真的在结婚以前就跟她断绝了关系,几乎整整一年没有见到过她,也没有想过她。”叶甫根尼听着自己的话,听着对自己情况的描述,自己都觉得奇怪。“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的,有时候真使人相信是鬼迷心窍——我忽然看见了她,就像有一只虫子钻进了我的心里,不停地咬我。我骂我自己,因为我明白我自己的行为太可怕,也就是说,我随时都可能做出那种事来,我会去干那种事的,如果说我还没干,那只是上帝救了我。昨天我正要去找她的时候,恰好丽莎把我叫了回来。”

“怎么,在下雨天?”

“是的,叔叔,因此我才下决心告诉您,请求您的帮助。”

“是的,在自己的庄园里这样做当然不好。别人会知道的。我明白,丽莎的身体很弱,应该体贴她,可是,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庄园里呢?”

叶甫根尼仍旧极力装作没有听见叔叔所说的话,连忙转到问题的核心上来。

“请您救救我,帮助我自拔出来。我现在只求您一件事。今天侥幸有人阻挡了我,不过明天,下一次就不会有人来阻挡我了。她现在也知道了。请您不要放我一个人出去。”

“好吧,就算这样吧。”叔叔说,“不过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唉,根本谈不上。不是那么回事,只是有一种力量抓住了我不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以后我能坚强起来,那时候……”

“那就照我的主意办吧,”叔叔说,“我们一起到克里米亚去!”

“好!好!我们去,可是眼下我要跟您在一起,有话我就对您说。”

十八

向叔叔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更主要的是那个下雨天以后感受到的良心和羞耻心的谴责,使叶甫根尼清醒了过来。一星期以后去雅尔达旅行的事决定了。在这一星期里,他进城去筹钱准备旅行,坐在家里以及账房里安排庄园上的事,他又变得愉快了,和妻子又变得亲近了,精神又振作起来。

就这样,在那个下雨天以后,他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斯捷潘妮达,就和妻子到克里米亚去了。他们在克里米亚愉快地度过了两个月。许许多多新鲜的印象,使叶甫根尼感到一切往事都从他的记忆中被扫除了。而且,他们还结识了一些新朋友。叶甫根尼觉得在克里米亚简直是每天都在过节,此外,这里的生活对他还颇有教益。他们在这里同他们家乡所在的那个省的前任贵族长往来很密,这位前任贵族长人很聪明,是位自由主义者,他很喜欢叶甫根尼,经常谆谆教导他,拉他站到自己这一边来。八月底,丽莎生下了一个漂亮健康的女孩,出乎意料,分娩竟然十分顺利。

九月里,伊尔捷涅夫一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人了,他们带了孩子和奶妈,因为丽莎不能喂奶。叶甫根尼完全摆脱了以前的那些痛苦。他回到家里,完全成了一个新的人,感到非常幸福。他体验到了做丈夫的在妻子分娩时所能体验到的一切滋味,他变得更爱自己的妻子了。他把孩子抱在手中时,有一种可笑的、新鲜的、非常愉快的、像被呵痒时的感觉。除了经营产业以外,现在他的生活中又有了一件新的事:由于他跟前任贵族长杜姆钦的结交,部分是出于虚荣心,部分是出于责任感,他心里忽然对地方自治会发生了兴趣。十月里将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他可能当选。回家以后,他进了一趟城,还专程去拜访过杜姆钦一回。

他已经忘记了当时那种诱惑和内心斗争的痛苦,当时是什么情景现在甚至都难以想象了。他觉得那时他简直就像疯病发作似的。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件事,所以当他回家后第一次见到管家,当只有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竟不怕问起那件事来。因为那件事他已经和管家谈过,所以他问的时候一点也不害羞。

“怎么,西多尔·普切利尼科夫一直没回家吗?”

“没有,他一直在城里。”

“他老婆怎么样?”

“真是个破鞋!现在又跟济诺维搞在一起,太放荡了。”

“那太好了,”叶甫根尼心想,“多么奇怪,我现在听了这些竟然毫不在乎,我的变化多么大啊!”

十九

叶甫根尼所希望的一切都实现了。庄园保住了,工厂上了正轨,甜菜的产量很高,预计今年的收入会很好。妻子分娩顺利,岳母也走了,此外他在自治会里也以全票通过当选了。

选举结束以后,叶甫根尼从城里回家。动身前大家都来祝贺他,他自然要表示感谢。吃饭时他喝了五杯香槟,他的头脑里浮现出一些崭新的生活计划,他坐车回家时一路上想着这些计划。正值晴和的初秋季节,平坦的道路,灿烂的阳光。马车快驶到家门口时,他正在想,由于这次当选,他在老百姓中一定会取得他一直梦想取得的地位,有了这种地位,他不仅能通过发展生产来为老百姓谋福利,使他们有工作可做,而且还能直接影响他们。他在想象,三年以后,他的庄园上的农民和其他村子里的农民会怎样评价他,“包括这个农民在内”。他心里想,这时马车正在村里行走,他望着一个农民和一个农妇抬着一只盛满水的木桶,正要横穿大路。他们停住了脚,让马车驶过去。原来这农夫是普切利尼科夫老汉,农妇就是斯捷潘妮达。叶甫根尼看了她一眼,认出是她,他觉得自己仍然十分平静,因而感到很高兴。她还是那么妩媚,然而这丝毫也打动不了他的心。他到了家,妻子在台阶上迎接他。这是一个异常美好的夜晚。

“怎么样,可以祝贺你吗?”叔叔说。

“是的,我当选了。”

“那太好了!应该痛快地喝几杯!”

第二天早晨,叶甫根尼去查看他久未过问的庄园的生产情况。村子里的新脱粒机正在工作。叶甫根尼在一群农妇中间走来走去,查看脱粒机的工作状况,极力不去注意她们,然而,无论他怎么克制,他还是有两三次看到正在搬运麦秸的斯捷潘妮达的黑眼睛和红头巾。他瞟了她两三眼,感觉到又有点不对头了,可是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第二天,当他又骑着马到村子里的打谷场去,毫无必要地在那儿待了两个小时,接连不断地、充满温情地看着他所熟悉的那个年轻女人富有魅力的身影,这时他才感到他已经毁了,完全地、彻底地毁了。又是那种痛苦,又是那种笼罩一切的恐惧。无可挽救了。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种情况果然发生了。第二天傍晚,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她家的后院旁边,后院后面有一个草棚,有一次,他们曾在这草棚里幽会过。他仿佛在散步似的在那儿停了下来,点起了一支烟。她的邻家的一个农妇看见了他,当他转过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农妇在对什么人说:

“去吧,他在等你呢,他站在那儿急得要命。去呀,傻瓜!”

他看见一个农妇——她——向草棚跑去,但是他却没法折回去了,因为一个农夫碰到了他,他只好向家里走去。

二十

当他走进客厅时,他觉得一切都显得奇怪和不自然。早晨起来时他还精神抖擞,决心抛开这件事,忘掉它,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整个上午,他对各种事务不仅毫无兴趣,而且还尽可能地放手不管。以前他认为重要的、能使自己感到快乐的事,现在他却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了。他下意识地尽量摆脱各种事务,他觉得必须解脱出来,使自己能好好想想。他终于丢开一切,一个人待着。当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他信步向花园和树林里走去,而所有这些地方都引起他的回忆,令他销魂的回忆。他感觉到,此刻他在花园里徘徊,并对自己说,他有事情要考虑,可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考虑,只是疯狂地、毫无道理地等待着她,希望出现一个奇迹会使她突然知道他需要她,于是立刻赶到这儿来,或者到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或者在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任何人都看不见,连她自己也看不见四周的一切的那种黑夜,她突然来到他的身边,于是他就能接触到她的身体……

“是的,我想要和她断的时候,就与她断绝了关系,”他对自己说道,“是的,我为了有益于健康曾经跟这个干净的、健康无病的女人有过关系!不,和她只做露水夫妻是不行的。我原以为我抓住了她,结果却是她抓住了我,而且抓住了不放。我以为我已经解脱了,实际上却没有解脱。结婚的时候,我欺骗了自己。一切都是胡扯,都是欺骗。自从我和她发生关系以来,我就体验到一种新的感觉,真正做丈夫的感觉。是的,我应该和她同居。

“是的,对我来说,可能有两种生活:一种是我和丽莎已经开始了的生活:公务、家业、孩子、人们的尊敬,如果要过这种生活,就不能有她斯捷潘妮达。就得像我所说的那样,把她打发走,或者为了没有她,干脆把她消灭掉。而另一种生活那也就在眼前,把她从她丈夫手里夺过来,给他一笔钱,不顾羞耻,跟她同居。可是这样一来,就不能有丽莎和米米(孩子)。不,那又何必呢?孩子并不碍事,不过不能有丽莎,她得离开。就让丽莎知道好了,让她去诅咒好了,她得离开。就让她知道我抛弃她为的是跟一个乡下娘儿们同居,就让她知道我是个骗子、下流坯。不行,这太可怕了!不能这样做。是的,不过也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他继续考虑道,“也可能是这样,丽莎得了病,死了。她死了就万事大吉了。

“万事大吉!哦,我真是个混蛋!不,要死,就该她死。要是她斯捷潘妮达死了,那该多好啊。

“对,原来人们就是这样毒死或者杀死妻子或者情妇的。拿起手枪,去把她喊来,不是拥抱她,而是当胸给她一枪。于是一切就完结了。

“要知道,她是一个魔鬼。简直就是一个魔鬼。要知道她是违反了我的意志抓住了我的。杀死她吗?对。出路只有两条:要么杀死妻子,要么杀死她。因为不能这样活下去![11]不行!必须深思熟虑,要预先考虑好一切。要是这样继续下去,以后会怎样呢?

“以后我又会对自己说:我不想这样,我一定要把她忘掉,但我只是说说而已,到了傍晚,我又会到她家的后院那儿去,她又会知道,于是她又会来。或者是,别人知道了这事,去告诉我的妻子,或是我会主动地告诉她,因为我不能撒谎,我不能这样活下去。我不能!这件事总要被人知道的,连帕拉莎和铁匠都会知道。那么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能够这样活下去吗?

“不行,出路只有两条:不是杀死妻子,就是杀死她。不过还有……

“哦,是的,还有第三条出路:自杀。”他悄悄地说出声来,突然一股寒气走遍他的全身,“是的,自杀,那就不需要杀死她们了。”正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条出路是唯一可行的,他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我有手枪,难道我真的自杀吗?这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这将是多么奇怪啊。”

他回到自己房间里,立刻打开柜子,柜子里放着手枪。但他还没来得及打开枪套,妻子就进来了。

二十一

他连忙拿了一张报纸盖在手枪上。

“又是那副样子……”她看了他一眼,惊慌不安地说道。

“什么样子?”

“又是那副可怕的神情,就像你以前心里有话但又不愿意对我说的时候那样。根尼亚,亲爱的,告诉我吧,我看得出你心里很难受。告诉我吧,你的心里就会好过些。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知道啦?不。”

“你说,你说吧,你说吧。我一定要你说。”

他苦笑了一下。

告诉她吗?不,绝对不能。况且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呀。

也许他会告诉她的,但正在这时候奶妈走了进来,她问可不可以出去散步。于是丽莎就出去给孩子穿衣服了。

“那么你会告诉我的,是吗?我马上就来。”

“好吧,也许……”

她永远忘不了他说这句话时那种痛苦的微笑。她走了出去。

他匆忙地、像强盗一样悄悄地抓住手枪,从枪套里把枪拔了出来。“它还上着子弹呢,是的,不过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还缺一颗子弹。好哇,来吧。”

他把枪口对准了太阳穴,又犹豫起来,但是一想起斯捷潘妮达,想起不再见她的决心,想起一次次内心的斗争、诱惑、堕落,又是斗争,不禁恐怖得颤抖了一下。“不,还是这样的好。”于是他勾动扳机。

当丽莎跑进房间——她刚从凉台上下来——他已经脸朝下扑倒在地上,一股紫黑色的热乎乎的血正从伤口里涌出来,身体还在微微颤动。

法院进行了一番侦讯,谁也无法理解和说明他自杀的原因。叔叔根本没有想到,叶甫根尼两个月前对他坦白的那件事与自杀的原因有什么关系。

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硬说,她早就预料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在他与她争辩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丽莎和玛丽亚·帕夫洛夫娜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也不相信医生们所说的他的神经有毛病,心理变态。她们决不能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她们知道,他的神经比她们所认识的数以百计的人都健全。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说叶甫根尼·伊尔捷涅夫有精神病,那么,所有的人也都同样有精神病。至于真正有精神病的人,毫无疑问,正是那些只看到别人身上有疯狂的症状,却看不出自己身上也有这种症状的人。

1889年11月19日

雅斯纳亚·波良纳

《魔鬼》的另一种结局

……他对自己说,于是走到桌子跟前,从抽屉里取出手枪,把它检查了一遍——少了一颗子弹——接着就把手枪放进了裤袋。

“我的上帝啊,我这是在干什么呀!”他突然大声地说道,于是便双手交叉贴在胸前,祷告起来,“主啊,帮助我,饶恕我吧。你知道,我不想做坏事,可是我独自一人没有力量,求你帮助帮助我吧!”他一面说,一面对着神像画十字。

“我能够控制住自己,我出去走走,好好想想。”

他走进前厅,穿上皮袄、套鞋,然后走到台阶上。他不知不觉地绕过花园,沿着小路,向村里走去。村里,脱粒机仍旧在隆隆地响着,可以听见牧童的叫喊声。叶甫根尼走进谷物干燥棚,她在那儿,他立刻就看见了她。她正在把麦穗扒成堆,她一看见他,眼睛就笑了。她在散乱的麦穗旁来回走动,敏捷地把麦穗扒拢。叶甫根尼不愿意看见她,但又不能不看她,直到看不见她时,他才清醒过来。管家报告说,现在正在打的麦捆,因为堆放过久,脱粒比较费事,出的麦子也比较少。叶甫根尼走到滚筒跟前,因为麦捆铺开得不均匀,滚筒有时发出咔咔的声响,于是他问管家,像这种堆放过久的麦捆还多不多。

“还有五六车。”

“那么就……”叶甫根尼开口说道,但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她走到了滚筒跟前,一边从滚筒下面扒出麦穗,一边向他投过一道笑盈盈的目光,使他觉得像被火烧了似的。

这道目光讲说着他们俩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爱,表明她知道他想念她,知道他到过她家的草棚,它还表明,她像往日一样,随时准备和他在一起生活,一起欢乐,不考虑任何条件和任何后果。叶甫根尼觉得自己又落入了她的掌握之中,但他不甘屈服。

他记起了他的祷告,想重念一遍那些祷词。他开始在心里默念,但马上又觉得这毫无用处。

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样才能不让别人注意到,跟她约定见面的时间?

“如果今天打完了这一垛,您看是再打另外一垛呢,还是到明天再说?”管家问他。

“好吧,好吧。”叶甫根尼回答道,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到一堆麦子跟前,她正和另一个娘儿们把麦子往麦堆上扒。

“难道我真的不能控制自己了吗?”他对自己说,“难道我真的毁了吗?主啊!根本就没有上帝,只有魔鬼,这魔鬼就是她。这魔鬼控制了我,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魔鬼,是的,她是魔鬼。”

他走近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准她的背部,一连开了三枪。她朝前跑了几步,就扑倒在麦堆上。

“老天爷啊!乡亲们哪!这是怎么回事呀?”农妇们叫嚷起来。

“不,我不是无意的,我是存心打死她的。”叶甫根尼大声地说道,“你们去请警察局长来吧。”

他回到家里,什么话也没跟妻子说,就走进了自己的书房,把门反锁起来。

“别到我这里来。”他隔着门对妻子嚷道,“一切你都会知道的。”

过了一小时,他按了一下铃,问进来的仆人:

“去打听一下,斯捷潘妮达是不是还活着。”

仆人已经知道了一切,他说,大约在一小时以前她就死了。

“那太好了,现在你走吧,等警察局长或者预审官来了,你来告诉我一声。”

第二天上午,警察局长和预审官来了,于是叶甫根尼便跟妻子和孩子告了别,被带进了监狱。

法庭对叶甫根尼进行了审判,这是陪审制度实行的初期。法庭认为他是一时精神失常,只判他到教堂去做忏悔就算了事。

他在监狱里坐了九个月,在修道院里忏悔了一个月。

还在监狱里他就开始喝酒,在修道院里仍旧不断地喝,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衰弱不堪、失去自制力的酒鬼了。

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夫娜硬说,她早就预料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在他与她争辩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丽莎和玛丽亚·帕夫洛夫娜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也不相信医生们所说的他的神经有毛病,心理变态。她们决不能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她们知道,他的神经比她们所认识的数以百计的人都健全。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说叶甫根尼·伊尔捷涅夫在杀人时神经有毛病,那么,所有的人也都同样有精神病。至于真正有精神病的人,毫无疑问,正是那些只看到别人身上有疯狂的症状,却看不出自己身上也有这种症状的人。

18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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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正教的习俗,大斋期是复活节前的第七个星期。

[2].下文里托翁又把别奇尼科夫这个姓都写成了普切里尼科夫。

[3].法语:讲究礼节。

[4].都是叶甫根尼的小名。

[5].都是叶甫根尼的小名。

[6].马的名字。

[7].斯捷帕什卡是斯捷潘妮达的昵称。

[8].托翁在前面说她穿着黄色敞襟坎肩,此处又说她穿着粉红色敞襟坎肩,恐怕是笔误了。

[9].阿努什卡是丽莎的贴身女仆的名字。

[10].法语:你作何打算呢?

[11].这篇小说的另一种结局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