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少年冬战争(2 / 2)


“你一回来,发现几个男的都倒在地上了。连是谁干的、怎么干的,都不知道。你本来应该看到的,却没看到。”

崇仔的眼神飘向倒地的男子们。

“虽然都失去意识,却看不出关节被折断的迹象。没有人表示疼痛。我只知道一个人能做到这种事,大概是影子吧。”

PG听到这句话,开始发抖。

“虽然国王在这里,但我忍不住要说,没看到他真是好险。根据传言,看到影子的人都活不了太久。”

能够在一瞬间击倒四个人,这不是常人能办到的。不过,除了影子之外,我知道还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不过,那个人毫无疑问不是犯人,也不是影子;是国王,安藤崇。因为他是和我一起冲到这个现场来的。

过了一阵子,巡逻车的警笛声渐渐从远方靠近。中国系的男子们听到那个声音,赶紧抱起倒地的那几个,撤离现场。他们老大的身影早就消失了。警察抵达的时候,只剩下醉客和看热闹的群众而已,中华饭店也准备打烊了。

在一片混乱的现场,突然有人拍我的肩。一转头,明广右手拿着摄影机站在那儿。

“我刚才在出租店听到附近好像很吵,这里到底怎么了啊?”

他手里的摄影机一直拍个不停,一面拍电影,一面也自己拍摄幕后花絮,那台3CCD摄影机从来不曾离开身边。他缓缓地转着镜头,捕捉现场的氛围。原本对着我的镜头,转向了崇仔。

“喂,别拍这家伙啦,等下他会抢走你的带子喔。”

崇仔只是以尖锐冰柱般的视线紧盯着明广,这位业余导演马上停下了摄影机。都大半夜了,他的精神还是这么好。

“我正在拍电影,你能不能也来演呢?你散发出一种很棒的气息,最重要的是长相很正。”

然后他又瞄了我一眼,那是池袋女人们对我的一贯反应。

“阿诚也不差啦。但是能不能请你来演个没血没泪的反派角色呢?我可以马上重写剧本。”

“我不要。阿诚,走吧。”

就连明广也拿崇仔没办法。警察开始询问看热闹的群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悄悄离开了现场。

崇仔和我回到西口五叉路。丸井百货被装饰得很有圣诞节的气氛,保时捷的休旅车在百货前开启双闪警示灯,排气管喷出的白色气体在路上延伸。

“阿诚,你帮我打给猴子。”

我看看手表,才刚过十二点而已。拿出手机拨了猴子的电话,他的声音比早上有精神得多。

“阿诚吗?干嘛?我现在要处理很多电话,忙得很。如果没有要紧事,等一下再打来吧。”

咱们的涉外部长有三支手机,分别用于不同的工作项目。

“中国系的组织遇袭了。我和崇仔才刚去看过现场而已。”

“你说什么?我这边刚好也在讨论这件事。快说,阿诚。”

我转述了从那个G少年小鬼那里听来的内容:没有任何人看到犯人,才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四个保镖就倒在十二月的柏油路上了。最后我说:

“崇仔说是影子干的。猴子,池袋有没有什么组织和那个中国系组织起冲突的?我们想知道到底是谁把影子找来的。”

猴子大大吸了一口气,顿了一拍才回答:

“不知道。稍早之前,虽然也听说影子已经来到池袋的传闻,但是至少这里的三大组织,应该都没有找他来才对,也没听说有哪个组织和中国系有过节。我不是说过吗,目前池袋这里的势力相当平衡。”

崇仔靠在丸井百货前的巨大圆柱上,额头前的浏海随着夜风摆动。白色大衣的下摆偶尔会被吹翻起来,里面是会反光的银色。

“我认为这次的事件是个威胁:再怎么保护老大都没用,我随时可以取人性命喔。如果不是大型组织,到底是谁会向目无法纪的中国系势力出手?”

听到我的话,崇仔低声说道:

“某个想要创造新均衡状态的势力。向G少年出手,又对中国黑道出手;与其向大型组织发动攻击,这样做至少会比较安全。新势力渐渐渗透到这里了,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组织。你就这么跟猴子说吧,叫他也把这番话告诉冰高。”

我松开按在通话口上的手,照着崇仔的话说了。猴子的反应变得越来越热切。

“是这样呀?到处乱捅、破坏平衡,想要藉此在空出来的地方建立据点的组织,是吗?如果是这样,就不只是单纯袭击G少年那么简单了。近期之内或许有必要召集各方大头开个会。”

丰岛开发的多田与羽泽组系冰高组的冰高,以及京极会的干部。我也曾经参加过几次那种御前会议,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和那些人呼吸同一个房间里的空气。猴子要我一有新的发现就告诉他,跟他说了再见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

“来吧,我送你回水果行。”

崇仔才刚说完,我正要坐进保时捷Cayenne时,眼前停了一辆Tuareg。先前我没注意到,这辆运动休旅车是配置了十二汽缸引擎的最顶级车款,完全不输保时捷。宽人从高高的座椅上下了车。

“等等,我有话要说。”

G少年的第一与第二把交椅隔着一根圆柱对望。身材大两号的是新骑士,而崇仔的身体就像模特儿一样细瘦。

“喂,崇仔。”

宽人突然直呼国王的名字。崇仔像无风之日的水面一般,什么反应也没有。

“终于发生第三起袭击事件了。”

他指的是二丁目中国系组织的事吗?崇仔以全然读不出感情的声音回答了一句:

“嗯。”

“地点在西池袋的巷子里,遇袭的小队是Excelsior,果然又是我旗下的成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搞鬼的话,就直接放马过来。什么国王嘛!只会搞这种小动作。”

崇仔的声音极其低沉,几乎到了难以听清楚的地步。

“那些人也是关节被打断吗?”

是为了让身材看起来更壮硕吗?宽人挺胸大大吸了一口气。

“一半是关节被打断,剩下的是伤在其它部位,似乎都受到重击,有些小鬼的脸肿了起来。”

“这样呀?那些家伙果然不是影子呢。”

宽人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不知道在大吼什么,以靴子底部用力踢了大理石圆柱一脚。

“你在说什么!那种东西就跟幽灵一样,不过是传闻而已吧。我可是有三个小队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啊。在池袋这里,还有什么人会因为袭击我的小队而得到好处?在背地里偷笑的就是崇仔你吧!”

现任孩子王花了一段时间缓缓堆出笑容。

“想要当第一把交椅的话,就不要只靠四肢,多用点大脑。今天晚上,池袋二丁目有个中国系组织遇袭,四名保镖在一瞬间就被撂倒。那边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关节被打断,对吧,阿诚?”

我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宽人。如果这家伙想对崇仔出手,即使只能挡一下子,我也要帮他争取时间。任凭他再怎么孔武有力,只要一有空隙,国王一定可以把骑士解决掉吧。

“今晚,池袋有两只野兽肆虐。正牌的影子,以及伪装成影子、想在G少年内部引发战争的头套军团。他们很清楚G少年的弱点,也就是宽人你呀。”

宽人的双手交叉在胸部较高的位置。

“崇仔,你只有那张嘴还行。至于你传说中的拳头到底有多快,要不要让我的身体来确认看看?我在这里奉陪。”

此时,增援的巡逻车闪着红灯,驶过西口五叉路。

“唔,今晚就算了吧。但是从明天开始,我这一派就要从G少年独立出来,我们不再受你指挥了。你可别碰我们小队啊,知道了吗,崇仔?”

深夜里的独立宣言。崇仔面不改色地点了头。宽人的运动休旅车开走了,我坐进崇仔的保时捷里。从车子开动到抵达家门的两分钟里,崇仔、我以及G少年的司机,没有人开口说话。

开着空调的车内,充斥着一种一旦打破寂静,彷佛就会爆炸的空气。

不管池袋发生了什么事,明广的电影还是继续拍摄。

隔天早上,虽然很想临阵脱逃,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讲义气的,仍然乖乖出门前往拍片现场的录像带出租店。算算也差不多十天了,原本预计拍摄三个星期,现在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我和明广、久朗以及其它工作人员,已经很有默契了。因为大家随时都在讲很蠢的笑话,所以无论是在拍摄过程或是等待的休息时间,气氛都没什么不同。

“第三十四幕,麻烦各位。久朗,请过来。诚哥这一幕休息。”

副导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是中途加入的某大学电影研究会成员。久朗看起来像是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消失在店里。我的剧本由于翻开了无数次,膨胀得像电话簿那么厚。毕竟拍片已经进入第二周,现在也都习惯了。出租店门口排放了几张从折扣商店买来的导演椅,折迭式的小桌子上则摆满便利商店的便当与零食。明广遵守原本的约定,供应源源不绝的食物给大家。

早上的阳光强烈地照在路上。几十公尺前方,是四个保镖倒地的那家中华饭店。一切都好虚幻——G少年的战争、影子的能力,以及头套军团五人组。真实的只有明广玩笑般的电影而已。真是奇怪,在这种气氛之下,小说给人的感觉反而真实得多。开始拍电影之后,我第一次察觉到这一点。

轮到我下次出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因此我决定就算是坐在这里,也要做一些调查。我用手机连上网络,搜寻东京所有综合格斗技的道场。不论戴头套的是谁,那种破坏关节的技术毫无疑问是在某家道场或健身房里学来的。所以我想至少先试着探查一下底细。

可是,看到搜寻结果的第一页,我就吓到了。综合格斗技的道场,光是东京就有几百家。空手道、柔道、柔术、合气道、日本拳法,还有中国拳法、俄罗斯的桑搏(sambo)格斗技,以及踢拳道(kickboxing)。这一切都位于统称为综合格斗技的广大海洋里。即使只查丰岛区的部分,也有近五十家道场与健身房。这样一来,实在无法布网。

我只好失望地关上手机。

搜寻这种功能真让人难以理解。在你开始做某件事之前,它会让你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懂了,有时却又会让你失去干劲。信息量多成这样,简直和纯粹的暴力没什么两样。

我决定不靠手机或网络,要以自己的方式找出那群头套男以及影子。就用以往那种积极出击的方式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必要改变向来的做法。而且,我很怕网络。那种等于是匿名互揭疮疤的东西,我不是很喜欢。

不久之后,猴子打电话给我。

“阿诚,有消息!”

一劈头就这么亢奋,给人一种“完成了高难度的特技表演,希望有香蕉打赏”的感觉。已经回到剧本上的我,冷淡以对。这几天下来,我已经能够依照自己的想法创造角色的个性了。

“干嘛啊,我正忙着拍片哩。”

“吵死了,崇仔已经告诉我了啦。你这家伙当得了演员吗?明明连录像带和35厘米影片之间的差异都搞不清楚。电影每秒有几格?”

我说我不知道。

“二十四格啦。我国高中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时,看了一堆电影。这种事不重要,出现新的线索了。”

让人意外的猴子。我们都是不能光靠外表判断的生物。

“是什么黑道组织吗?”

我彷佛能够看见猴子的得意表情。他装模作样地说:

“没错。是北关东。你听过丸权总业吗?”

没听过。

“那个组织与旗下子公司马尔斯企业,似乎正图谋进入池袋。这是影子周遭的人泄露出来的情报。姑且不管头套军团,把影子找来的很可能就是他们。马尔斯那些家伙,先前不久才因为池袋本町一栋商业混合大楼的利益问题,和中国黑道有过纠纷。”

“这样呀。那家公司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挪动纸张的沙沙声。

“找到了。你听好,东池袋二丁目。”

猴子告诉我门牌号码,我拿起放在剧本旁边的红笔抄下来。不论是读剧本或是解决麻烦,红笔果然是必备的工具。

“我知道了,是在靠近西巢鸭桥附近对吧。”

“嗯,没错。阿诚,你可别一个人涉险啊,这次的对手可是那个影子以及头套军团呀。已经有中国黑道与三个G少年小队被解决了,那不是你对付得了的对手。”

我说我知道,挂上了电话。好几项情报开始在脑中猛烈地转动起来,这是最让人开心的时刻了。该怎么逮到他们呢?至少已经渐渐看出对手的模糊轮廓了。

我觉得坐立难安,于是从导演椅上站起来,在出租店前左右来回踱步。此举实在是太失策了。

因为太过专注了,完全没有留意周遭的事物。无论是在演戏或是在现实世界,这都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状态。

我觉得背后有人盯着我看,就像被毒蛾吸住肩膀那种停滞不动的眼神。接着,某种冰冰凉凉、扁扁的东西碰触我的脖子后方。

“不许动,真岛诚。”

没听过的声音。我开始冒冷汗。任何人只要脖子被刀抵住,都会这样吧。他以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皮带,把我拉近身边,力气真是大得惊人。我的脖子和腰都被控制住了,即使想动,却连回个头都没办法。

“我回来了。真岛诚,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何时,他已经抓住我的背,像影子一样紧黏着我了。这家伙会是影子吗?

“不知道。你以前待过池袋吗?”

他闷声一笑说道:

“可以算是待过,也可以算是没有。不过,我和你有仇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你大概以为我是想要打垮G少年,或是黑道在争地盘吧?我固然也有这个意思,但只是顺便而已。我一开始打算的,是要从你身上夺走力量,也就是G少年这个街头网络。”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这个男的似乎不是影子,而是头套军团的团长。这个家伙说,G少年的战争与黑道争地盘都只是顺便而已,目的是要打垮我。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就好了?”

他的声音沙沙的,像是用砂纸磨过一样。虽然不是背后这个人,但我总觉得以前听过类似的声音。

“如果只是这样未免太无聊了,而且对我也没好处。我要在这里打造新的势力地图,打垮G少年、由我们接收池袋的灰色地带,全黑地带就送给黑道。共存共荣,对吧?”

他似乎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虽然我还在冒冷汗,却觉得他不会当场突然刺杀我。光天化日之下,这里可是闹区呢。为了争取时间,我对他说:

“就是北关东的马尔斯企业那些家伙对吧。池袋地下世界的那些人也不是白痴,你们的事再过不久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你头套底下的那张脸也是一样。”

我的脖子出现短暂的刺痛感,某个东西沿着皮肤表面往下滑。

“你可真是个具有玩弄价值的有趣家伙呀!我就最后再来找你报仇好了。”

在刀子移开的同时,某种像蛇一样黑黑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脖子。是他的手。隆起的上臂二头肌勒住了我的颈动脉,我根本无暇感到痛苦。虽然我的手伸向他的手臂,但是在我的脖子和他的手臂之间,连指甲可以插进去的缝隙都没有。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看了一下身旁的景象。录像带出租店里,非主流喜剧电影仍然热闹地持续拍摄。在贴满好莱坞电影海报的窗户那一头,可以看到明广的摄影机。那个小小的镜头旁边,“摄影中”的红色指示灯正亮着。

(就是这东西……)

对自己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我就陷入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了。该怎么形容才好呢?那是一种让人极其舒畅而快活的黑暗。

失去意识,是一种无上的快感,你可以也尝试一次看看。

没有任何让你心烦的事,也没有苦痛、担心与不安。当然,冬日战争的战况,以及影子或头套军团,也和你无关。那一瞬间,什么未来都变成零,只有原本明亮的眼界渐渐黑掉而已。如同池袋二丁目没品味的差劲画家的调色盘上混成一团的污浊颜色,渐渐变淡、消失。最后我想到的是,虽然不吉利,但如果死亡就是这种感觉的话,倒也还不坏。阿们、阿撒拉麻勒坤姆[32]、南无阿弥陀佛。再见了,池袋。再见了,人生。

如果可以就这么静静地长眠也不错,不巧的是,这个世界不容许我这么简单就结束生命。一旦诞生在这世上,就会被操到最后。

云端上的那个某某人,某些时候有点坏心眼呢。

“阿诚,阿诚。”

有人抓住我的肩,用力地摇晃。我的意识从水底急遽回到水面,就像因为漏水事故陷入恐慌的潜水艇一样。

“不要躺在这里,赶快起来。开店时间快到了,你还有一个镜头没拍。”

业余电影导演明广那张有点脏的胡子脸在大叫着。我环顾四周,连锁咖啡店、当铺、站着吃的荞麦面店、药局,一如往常的池袋街景。由于还不到中午,来往的人不多。没看到戴头套的小鬼,这是当然的。久朗一脸担心地靠近我察看,他是G少年宽人派的干部,也是共同参与明广这部有如玩笑般电影的演员。

“你还好吧,诚哥?你的样子怪怪的。”

我的嘴角有股凉凉的感觉,试着用手抹了一下,原来是口水。从嘴里流出来的液体,在连帽外套的胸部附近也留下一道痕迹。此时,我总算清醒过来,同时身体也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是头套男。我被他袭击了。”

明广一头雾水,但久朗似乎一听就懂了。

“他知道这个拍片现场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诚哥……”我对导演说:

“不好意思,能不能先拍别人的?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就在刚刚,我差点死掉了。”

我试着去摸被头套小鬼的手臂勒住的脖子,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感,可是,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有一件挂心的事。那是揭发头套男真正身分的关键。

(到底是什么……)

我当时应该是站着的,头套男把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再以“扼喉锁颈固定技”[33]把我勒得动弹不得。从那个角度可以看得到的东西是什么?我从帆布椅上站起来,开始巨细靡遗地调查。明广和久朗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

明广打工的出租店玻璃门映入眼帘。混在《汽车总动员》与《哈利波特》的海报之中,贴着一张《我俩没有明天》(Bonnie and Clyde)的褪色海报。那的确是部好片,是在史蒂芬·史匹柏与乔治·卢卡斯[34]之前、好莱坞黄金时期的作品。

穿过海报与海报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店里的租片柜台。柜台上有台小小的摄影机,显示拍摄中的指示灯还亮着。

“就是那个!”

我一冲入店里,摄影师、灯光与音效三个人惊吓地看着我。明广和久朗也跟了进来。我抓起摄影机停止录像,按下播放键。小小的液晶屏幕上,清楚地显现窗户那头的街景。

我按下倒带键,街上行人开始倒退着往后走。乌鸦一面展翅,一面从空中回到地面。

“你觉得它拍到什么了吗?那里面只有长时间侧拍的幕后花絮而已唷。”

明广对我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地说。我耸耸肩。

“顺利的话,可以把头套小鬼的真正身分……”

久朗叫了起来,当场小小往上跳了一下。

“不愧是诚哥,你果然不是只有演技出众而已。”

不是开玩笑的,我的什么演技就跟屁一样;和它相比,头套男还更有价值十倍以上。我们默默地把脸贴近小小的液晶屏幕。

画面中的我正坐在导演椅上读剧本,一个全身穿着黑色服装的年轻男子向我走来,看起来出乎意料地娇小。他穿着垮裤与黑色的绑带长靴,上身则是黑色的飞行皮夹克。

由于是从店里拍的,所以只能看到男子的侧脸。不过,发型倒是一目了然——大光头,尖尖的头很有特征。眼睛很细,鼻子像是被压扁一样,鼻尖圆圆的。虽然不是画面里这个人,但我总觉得曾经在哪里看过和他很像的家伙。屏幕中的我站起来,发出叭啦叭啦的声音翻着剧本。然后我打开手机,是猴子打来的。那家伙就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头套。

“为什么没注意到他呢!”

大叫的是明广。我盖上手机之后,开始在出租店前面踱步,迅速戴上黑色头套的小鬼从口袋里抽出了什么。那是一把难以称之为武器、跟玩具没两样的小刀,充其量只能拿来拆信吧。就在他把小刀抵住我脖子的时候,又以左手抓住我腰间的皮带,把我往他那边拉过去。

那可真是了不起的蛮力,光用一只左手臂就让我动弹不得。我试着确认被刀子抵住的脖子后方,血已经干了。在画面里,我和那家伙讲了一些话,双方你来我往对话了几次。下个瞬间,头套男以右手臂缠住我的脖子,几十秒后我就失去了意识,还一边从嘴里流出口水来。

那家伙把我放在导演椅上坐着,把剧本放在我膝盖上,然后轻轻打了我的脸颊,脱掉头套。就在这个时候,我回想起那家伙的声音了。

(……要在这里打造新的势力地图……打垮G少年、由我们接收池袋的灰色地带……)

那声音就像是砂子撒落似的,沙沙作响。是我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而且也是我在哪里见过的长相,却又不是直接听到或看到的。真是麻烦的谜题呀!我在日光灯照射下、亮到不行的出租店里思考着,搜寻着无数事件的记忆,把几个关键词丢进脑中那台老旧的搜寻引擎里。

大光头、尖尖的头、沙沙的声音、柔道的绞技、不是那么壮的身材。

“我知道啦。”

久朗佩服地看着我。

“知道什么?”

我一边抽出手机一边说:

“那个家伙的真正身分。千早的女高中生监禁事件主谋,从警官那里偷走枪,最后自杀未遂的男生。”

“……成濑。”

在池袋的小鬼之间,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是,诚哥,那人应该还在牢里啊。”

“所以,不是那家伙的兄弟就是亲戚吧。相像到这种程度,没有怀疑的必要了。”

我看也不看手机画面,直接拨了电话给内战中的国王。

代接电话的人将手机交给国王。我对他说:

“我知道头套男的真正身分了。”

他顿了一小段时间。对于像语音导览般冷静的崇仔来说,这情况很少见。

“是谁?”

国王讲话一向都很短。我丢了几个关键词给他:

“那家伙擅长柔道的绞技、大光头、在池袋的小鬼间很有名……”

崇仔的头脑毕竟比我转得还快。

“成濑彰。那家伙在牢里,那么,是他弟弟吗?我马上派人去查。你是怎么知道的?”

字字句句都简短扼要,这可是会动摇到我身为专栏作家的自信呢。

“我遇袭了,在那个拍片现场。侧录的摄影机刚好拍到了。很久没人像这样把我弄昏了,整个不省人事。”

电话那头,池袋的孩子王低声笑了。

“你还活着,太好了呢。”

我想起头套男的话。

“他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向我报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自杀未遂以及进监牢,都是我害的。另一个目的,是要将池袋小鬼的世界据为己有。”

“这样呀。”

“因此,他才会连续袭击宽人派的小队。他打算藉由内閧瓦解G少年,自己再坐享其成。”

“还不错的计划呢。”

崇仔的声音冷静得像北极的冰。

“我问你,现在可以马上和宽人对话吗?”

诡异的停顿又出现了。

“没办法吧。”

“为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G少年的两个小队,从昨晚到今天早上接连遇袭了。今天凌晨,宽人那里也送来标示势力范围的地图与宣战书。”

出租店里各种颜色的架子看起来都像是在摇晃,小鬼们的战争又开始了。他们那票人头脑不够好,血气方刚,火一下就冒上来了。要想止住这种热血,最好的方式就是使敌方流出更大量的血。我对着手机吼道:

“不行!战争非停止不可。那样一来,等于正中头套男与暗地里操纵他们的组织的圈套。”

电话那头的温度骤降。崇仔的声音急速冷却了下来。

“是哪里的组织?”

我觉得很尴尬。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

“只是从猴子那里听来的而已,毫无任何证据。不过,把影子叫来的似乎是一个叫做丸权总业的北关东组织,以及他们旗下的子公司马尔斯企业。我的想法是,中国黑道就派影子去对付……”

接下来就不说自明了。崇仔的声音冷得像是浸在液态氧[35]5里头。

“G少年,就找成濑来对付。”

我看着剧本的一角,那里用红笔写了马尔斯企业的地址。东池袋二丁目,我把它读了出来。

“知道了,那就二十四小时监视那里吧。阿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很迷惘,应该先从哪里着手才好呢?

“我试着再去见宽人一次。崇仔,不好意思,在那之前,能不能先别对他的小队进行报复?先帮我控制住G少年,不要反击。”

国王低声笑了。

“好吧,虽然每个人都是斗志高昂的。我尽量试试。”

“我和你分头行动,找出成濑幽灵的去向。只要找出他们,宽人的疑虑也会消除吧。这样的话,战争就会结束了。”

崇仔以事不关己般的平静声音说道:

“会那么顺利吗?宽人原本就是个野心家呀。那家伙以为自己可以号令全东京的小鬼,却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脑筋不够好。”

崇仔的声音很久没让我觉得这么残酷了。他是有实力的,不能让他爆发出来。“别这样,崇仔。如果打垮宽人,会演变成真正的战争。”

国王似乎在喉咙深处笑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考虑一下。不过,为了今后着想,还是先打垮那个家伙比较好吧。”

可怕的国王。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流血的可是多数的平民呀。

“我会把头套男找出来。在那之前,你就先忍耐一下。”

我用力盖上手机,对着久朗说:

“我想立刻跟宽人见面。”

他应该听到我和崇仔的对话了吧,久朗自己也马上打起手机。他低声嘀嘀咕咕说着,然后按住通话口说:

“我知道了。宽人哥很怕遇袭,目前正以车子四处移动。他会到这里来,请你等一下。”

我点点头,对明广说:

“不好意思,你的摄影机借我啰,导演。”

明广似乎毫不关心G少年的冬日战争,也不关心头套男的袭击。他目光灼灼地对我说:

“借是可以借你,但那个叫什么宽人的家伙,个性有不有趣呢?演员不够,我正在烦恼。”

我想象着由G少年的第二把交椅、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宽人来演小生。

“还是不要吧。用那种演员的话,片子的水平会变差的。”

久朗蹙起一边的眉毛,但是没有对我的讽刺表示什么意见。

福斯的大型运动休旅车,在恰好二十分钟后开过来。全黑的Tuareg像战车一样,堵住了池袋的狭窄巷弄。在宽人露面之前,两个士兵先下了车,确认周边的安全状况。真是的,人还是不要变得太伟大比较好。像这样不是麻烦得要命吗?

在久朗的引导下,一身黑的军团走进即将开始营业的出租店。明广叫道:

“我一直想要这种画面,请你们务必当我电影的临演。”

宽人丝毫无视于他的存在。

“阿诚,有什么话赶快说一说,下午我们有作战会议要开。”

“了解。我已经知道头套男的真正身分了,你看这个。”

我按下租片柜台摄影机的播放键。我遇袭后陷入昏迷的影像,在液晶屏幕的刺眼色泽下重现。站在宽人后面的护卫小鬼们,一看见那家伙离开前脱下头套的那瞬间,大叫道:

“我认识这家伙!他是成濑优,那个成濑彰的弟弟。”

宽人转过头去。

“他住在哪里?”

宽人的士兵立正说道:

“不知道。他离开发生那个事件的千早家,听说家人就四散各地了。据说是拜托亲戚,跑到关西那边去了。”

我插嘴道:

“成濑优为了帮哥哥报仇而回到池袋,这是为了报复我,以及打垮他们同党的G少年。”

宽人像个并没有那么不明事理的王子,以平静的眼神凝视着我。

“这样子你应该懂了吧?头套男不是G少年。袭击你旗下小队的,是由成濑优率领的团队,和崇仔无关。他们背后有某个打算破坏池袋势力平衡的组织在操纵。”

宽人叉着手站在那里不动。摆出这种姿势,让他看起来很像美国漫画的人偶。肌肉多到这种地步,算是很了不起的艺术品了。

“很遗憾。”

我几乎像是在惨叫。

“什么事情很遗憾?”

宽人撇了一下嘴唇,露出讽刺的笑容。

“时限已经过了,战争开始了。即使现在知道头套小鬼的真正身分,也已经无法收手了。不论早晚,我旗下的小队都会从崇仔身边独立吧!这次的事件,不过是个导火线而已。”

我几乎是赌上性命才查出敌人的真正身分,现在却变得毫无意义。我全身渐渐感到无力,几乎要当场瘫在地上。

“那么,战争会持续下去吗?听说你这边已经袭击了G少年的两个小队?”

骑士漠不关心地说:

“好像有这回事吧……”

讲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史密斯飞船(Aerosmith)的〈Walk This Way〉。宽人说着说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电话一挂断,他对着我笑道:

“崇仔那里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就在刚刚,我们一个小队Blind Dog被G少年打垮,两人送医。”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种很拚命的感觉。

“那是崇仔无法控制的反弹举动。他已经跟我约定尽量不出手了。”

“那种约定能相信吗?我认为头套军团只是导火线而已,我和崇仔之间本来就有对决的命运。”

这次我是真的精疲力尽了,整个背都驼了下来。骑士静静地说:

“我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火种与仇恨了。请转告崇仔,接下来我不会放水的。”

他头也不回,昂首阔步地带着军队离开了录像带出租店。明广轻拍我的肩。

“诚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我无法回答。人与人天生就是会相互憎恨。

我回到西一番街的水果行。

无论发生什么事,唯有店里的工作非做好不可,这就是所谓的家业。老妈浑然不知什么冬日战争,仍然卖着柿子、苹果,以及装在木箱里的草莓。草莓的颗粒,整齐得像是用模子做出来的一样,虽然我并不觉得那种草莓有多好吃就是了。换我顾店时,老妈说:

“啊,对了,刚才吉冈先生来过店里。”

吉冈是池袋署生活安全课的刑警,和我之间的孽缘也将近十年了吧。还好我不在家,总觉得只要看到那张脸,我的肠胃就会不舒服。

“他说了什么?”

“叫你打电话给他。他说这是署长的命令,一定要打。阿诚,你应该不是又插手什么奇怪的事件了吧?”

我想起几年前的短枪抢夺事件。那年夏天,成濑彰想要杀了我,当时老妈关了店,参加什么温泉旅行去了。我装出天使般的笑容回答:

“哪有什么事件?这里很和平的!”

老妈露出奇怪的表情,走上二楼。

用撢子清理了要卖的东西后,我窝在水果店的最里面。一面播着《死亡之城》,一面打手机。吉冈似乎在等我电话,电话还响不到一声,他就接了。

“怎么回事啊,阿诚?”

头发稀疏的中年刑警,声音大到像扩音器一样。

“吵死啦!你叫我打电话,我就打给你啊!”

“那种事不重要。G少年之间发生什么事了?昨天到今天都是一团乱。生活安全课和少年课都忙得不可开交。”

没办法,我只好把G少年内战一事简单说给他听:国王与第二把交椅之间发生内閧。不过,关于头套男成濑优的事,我暂时没说出来。吉冈以理解般的口吻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也只能暂时加强巡逻、多对小鬼们行使职权了。叫你朋友不要带什么刀子上街。”

“礼哥说了什么吗?”

吉冈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他这个万年基层刑警,对于主管似乎还是抱着尊敬的态度。不过,即使不是因为这样,横山礼一郎警视正[36]6仍是个极其优秀的人。

“署长很担心,因为池袋的年轻人很容易动不动就热血起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好好报告喔。”

他把我当成在小鬼的世界里卧底的警察吗?虽然我曾经和警察连手了几次,但都只是碰巧而已。

“对了,有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你记得成濑彰吧?”

苦到不能再苦的声音又出现了。如果是回想起辖区警察遇袭、短枪被抢走的事,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那个小鬼啊。下巴有一半飞掉了,真爽。他怎么了?”

“他有个叫做成濑优的弟弟,这个家伙最近似乎回到池袋这里来了。我在想,你能不能帮忙查查看?”

又是那种苦涩的声音。

“不要把警察当成你的手下使唤。再说,你也只是个在水果行顾店的人而已,为什么这么爱插手各种事件呢?”

认真跟他讲话真是浪费时间。所有能够利用的都要利用,警察也不例外。我只把情报的部分转述给他听。

“北关东一个叫做丸权总业的组织,似乎有意把手伸进池袋。他们在这里的代表机构是旗下的马尔斯企业。虽然是未经证实的情报,不过据说是他们雇用了成濑的弟弟。”

吉冈在电话那头慌张起来。我好整以暇地说:

“那个叫成濑优的小鬼,变成了这次G少年战争的火种。”

“不好意思,阿诚,我要做笔记,你可不可以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有刑警这样哀求我,不论何时都很让人开心。

那天下午,我硬要老妈接下顾店的工作,跑到千早的住宅区去。除了调查几年前成为女高中生监禁事件舞台的成濑家,也胡乱地在附近试着乱按对讲机。

我说我是成濑优的朋友,知不知道他搬去哪了?或是,最近听说小优回池袋来了,知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即使身为麻烦终结者,也必须进行这种一步一脚印的调查。

每一户都是冷淡以对。这也难怪,即便只有一段时间,但是这一带的不动产价格曾经因为那个事件急速下跌,资产减少所引发的怨恨是很深的。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我还是想要自己试试看。果然还是要偶尔要动动脚才行,如果只动脑,世界会变得越来越狭隘。

在逐户访问进行到一半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谁在看着我、跟踪我。我想起头套男成濑优那一挂的人,我才不要一天被别人勒昏两次。我选择人多的道路走,然后迅速搭上出租车回水果行。虽然奢侈,但安全是无可取代的。我每年平均只搭两次出租车吧,对我来说算是相当少见。

我又回来当个微不足道的店员了。和解决事件相比,这份工作实在很适合我。听着喜欢的CD,偶尔和客人互动一下,享受心情放松的时光。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好好地思考。

进入十二月,西一番街也有了圣诞气氛。街灯上挂着圣诞花圈,圣诞歌曲像甜腻的骤雨般降临。虽然很在意小鬼们冬日战争目前的状况,但是只要待在店里,我就完全感受不到那种事了。

我想到人类的不可思议。再怎么你争我夺,人类都只是过客而已,对这个世界连擦伤都无法造成。天空还是天空,云朵也还是云朵;就连滚动的石头,也不会因为G少年谁胜谁负,而有任何改变。管你是什么政党或是什么大企业,全部都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是过客。有一天我们会死去,再无任何烦心之事,好人或坏人都一样。我觉得这样的事实是很大的救赎。

下午五点,天空已经完全染上夜色了。保时捷的Cayenne停在我们店门口,是G少年的公用车。一个在集会时见过面的小鬼,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知为何,他只在其中一只耳朵戴上银色耳环,而且还戴了四个。最近的小鬼对于时尚的品味,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

“诚哥,国王要我传话。他希望你坐上这辆车,马上过去。”

我的视线看向在店里观赏主妇新闻节目的老妈。在池袋,国王和老妈的命令都要绝对服从。老妈的眼睛没离开电视,说道:

“把那边的香瓜带去给他吧。街上已经在传了,阿崇现在正面临大问题对吧。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吗?快去帮忙!”

我在两边腋下夹着卖剩的香瓜,坐进Cayenne车里。嗯,老妈并不是为了引人注目,才经常去池袋演艺场的。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看一些关于人情温暖的故事。

六分钟后,Cayenne抵达东池袋二丁目。过了太阳城与Urban Net大楼、经过春日通后,就是宁静的商业区了。这里没什么高楼,七、八层楼的办公建筑优雅地排列着。

保时捷停在一家没听过的连锁居酒屋前。挂满耳环的司机说:

“国王在上面等你。”

“知道了。”

我点了头,跳下底盘很高的运动休旅车。我看向道路对面,那里盖着一栋什么也没有的水泥与玻璃建筑,悬挂的招牌写着“马尔斯企业”,似乎使用了一楼和二楼。玻璃自动门前站着两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人,两个男的都打着领带,却是看起来很不正经的灰色地带居民。

我爬上通往居酒屋的楼梯,红色的化学纤维地毯全是污渍,好久没看到这种地毯了。一打开拉门走进店里,所有店员都以最大音量向我大吼:“欢迎光临!”。拜托一下好不好,我可不会这样就自满。

国王坐在可以向下看见马尔斯企业的窗边座位上,优雅地挥着手。我在塑料座椅坐下之后,他说:

“那边的情况怪怪的。”

他把笔记本推到我面前,上头写满潦草的“正”字。

“这是什么啊?”

崇仔看向对面一个没见过的小鬼。

“博次他统计的进出人数。早上本来没什么,一到傍晚,进出人数突然增加。”

我也注视着马尔斯的自动门,四个男的出来了。这些男人以颇为锐利的眼神环顾四周,成群结队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崇仔的声音像是在做实验一样,相当冷静。

“马尔斯这些男的在警戒着什么。那扇门前的警卫,也是到了傍晚才派的。”

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拿出电话,崇仔按住我的手。

“如果你要找猴子,我不久前才和他谈过。据他所知,羽泽组、丰岛开发或京极会,似乎都没有动作。”

“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紧张?”

崇仔露出冰点以下的笑容。那是女人们为之倾倒、手下的男人们会因恐惧而颤抖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雇用了成濑优、恣意在池袋乱搞的马尔斯,会怕成那样?原因不明。不过,似乎是有什么奇怪的力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开始发挥作用了。”

我决定试着把这次事件的玩家全都列举出来。

“不是池袋的三大势力。”

“没错。”

“当然也不是警察。”

国王落落大方地点了头。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人想要单膝向他下跪。

“不是G少年,也不是宽人那一派。”

崇仔点头。是的,主人。

“那就只剩下戴头套的成濑优那群人,以及那个……”

“没错,就只有『影子』了。”

我的喉咙渴到不行,看到眼前不知道是谁的乌龙茶,拿起来就咕噜咕噜喝掉一半。桌面的空气为之冻结,小鬼们诚惶诚恐地凝视着崇仔。我似乎是拿到国王的杯子了。崇仔不以为意地说:

“可是,这样的话,状况就变得很奇怪了。”

由于太麻烦,我把剩下的乌龙茶也全喝了,擦擦嘴之后才说:

“雇用成濑优那群人的是马尔斯,叫来影子的也是马尔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起摩擦。”

“没错。阿诚,目前我差不多将G少年安抚下来了。不过,因为宽人那种个性,树敌很多。对于几个我力有未逮的小队,我就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了。”

这间居酒屋充斥着“欢迎光临”的噪音,吵到不行。

“连你都没办法完全停止战争?”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小鬼之间的战争可以停止,并且给引发这种事态的马尔斯与成濑优他们应得的惩罚。”

“影子那边呢?”

崇仔思考了一阵子。这家伙的脑子转得超快,才几秒钟的时间也算是“一阵子”。

“影子就像玻璃刀一样,无色透明,谁都可以用。虽然危险,只不过是单纯的道具而已。放了那家伙也没差吧,而且他也比成濑优厉害得多,我曾经听过几个传言。”

说到传言,我也听过一些。在我们都还是高工的善良学生时,池袋的两个中型组织发生磨擦。组织的大头都知道,相互争斗很伤财务,因此不会采取那种争得你死我活的歼灭战。黑道的逻辑虽然稍微偏离法律,却有经济概念。然而,那时双方都同属一个顶头组织,演变为骨肉相残之争。人类一旦执着,就会做傻事。

其中一个组织在衰败到快要完蛋时,集合剩余的资金,找来了影子。对方是个大约有三十名成员的中型黑道组织,影子只花了十天左右,就把对方打到完全无法再战斗。从最基层负责下手杀人的,到组织的最顶层,都被摆平得干干净净。当时的酬劳据传可能高达九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