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条消息里,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距离感,完全不像是两个热恋中的人会有的交流。
我没有时间瞎猜。
趁着张云心还没有起疑,我快速地翻了翻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
第一天——
张云心:「谢谢你让人到机场接我们,安排得很周到,下次请你吃饭。」
辛川:「不客气。应该的。谢谢你愿意回来帮我。」
第二天——
张云心:「待会儿有空吗?」
辛川:「可以,听你安排。」
第二天晚上——
张云心:「我到了,今天谢谢你陪我聊了那么多,下次换我请你喝酒。」
第三天——
辛川:「Cindy,今天下午有时间见面吗?」
张云心:「下午一点,咖啡厅见。」
没有密密麻麻令人恶心的肉麻情话。
聊天记录里,大部分是客套的道谢,中间夹着几条语音通话记录,频率大概是每天一次,每次通话时长基本不超过5分钟。
只看这样的聊天记录,很难让人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一时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事情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说,所有的事情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
可是,那天我在咖啡厅听到的那些谈话,又能怎么解释呢……
我不能耽误太久,以免张云心起疑心。
我利落地删掉了辛川发来的几条消息,快步回到座位。
我把手机还给张云心,动作间已经透露出了几分慌乱。
好在张云心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脸上还是那副温柔的表情。
「你要是有急事的话,不如我们下次再约?」
「好,我确实有点事情,着急去一趟出版社。」我顺势回答。
此时我已经没有耐心好好坐在这里与她聊天了。
辛川刚才在消息里说,他让人把蛋糕寄回了张云心住的酒店。
我必须赶在张云心拿到蛋糕之前,把东西拦下来。
我想了想,在张云心起身的同时开口:「对了,你住哪?我顺便送你回去吧。」
「没关系,不用的,你不是赶时间吗?」
「也没那么着急,而且万一顺路呢?」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是要请你吃饭的,结果饭还没吃上就着急要走。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弥补一下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大概是看我诚意满满,张云心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告诉了我她住在哪个酒店,我连忙答应说顺路,让她坐上了我的车。
出发之前,我在车上把手机充上电。
「哎呀,忘了件事。」我拨弄着手机,叹了口气,「我本来给朋友订了个蛋糕,让人送来餐厅,想着吃完饭顺便拿走。但是现在我们提前走了,蛋糕还在路上……」
「要不,我们等一下?」张云心提议。
我假装想了想:「不然我打电话让人把蛋糕送到你住的酒店吧,他们店离你那儿比较近。我现在过去时间应该正好。」
「当然没问题。你让他送到后跟前台说我的名字就好。」张云心主动道。
她的话正合我意。
酒店离商场并不远。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怎么聊天。
只是,在张云心听到我的导航语音时,她有些惊讶:「这个声音是……辛川?」
要不是张云心提起来,我差点就忘了。
我手机里地图导航的语音包,是辛川自己帮我录的。
因为平时听习惯了,所以我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而张云心一下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才是辛川的合法妻子,但在此时面对着张云心,我居然有点心虚。
「啊对,我跟他……」
「我听说你们早就在一起了。」见我支支吾吾,张云心以为我是害羞,笑着接过我的话。
她话音刚落,导航里辛川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前方十字路口左转。左转哦。小笨蛋,还记得哪边是左吗?」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我局促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张云心笑了笑:「你们感情真好,真羡慕啊。」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和你男朋友一定也很恩爱吧。」
「他工作太忙了。而且,就算有空,他那么木讷的人也不会帮我弄这些小玩意。」
张云心的这句话竟让我真的听出了几分羡慕的语气。
夹杂在羡慕里的,好像还有一丝遗憾。
我有些分辨不清。
我想起当时,辛川之所以会帮我录这个语音包,是因为我从前经常夸他声音好听。
那时,我才拿到驾照,开车的技术惨不忍睹。
有句话叫人菜瘾大。
我自知技术不好,却还每天吵着非要开车去接辛川下班。
晚高峰无疑是整座城市交通最混乱的时间段。每每走错一个岔路口,就得多绕一倍的冤枉路。
于是,那几天我和辛川每天晚上都要多花两个小时耗在路上,回到家吃上饭大多是八九点钟的事了。
我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太笨,总是把锅甩到导航的头上。
「都怪这导航说得不清不楚的。光说左转,我哪知道哪边是左!」我撇着嘴抱怨,把坐在副驾驶上的辛川逗得笑个不停。
我一边怪他居然敢嘲笑我,一边在手机上翻来翻去,想换一个语音包。
那段时间电视上正在热播一部偶像剧,我对那偶像剧的男主情有独钟,于是毫不犹豫地选了他的语音包。
然而,不出意外,第二天我去接辛川下班时又走错了路。
按照惯例,无辜的导航又背上了锅。
辛川在旁边幸灾乐祸:「看来,你这新『老公』也不行啊。」
「你行你就上,不行别逼。」我没好气地瞪他。
他挑起眉头问我:「那你觉得是我声音好听还是他声音好听?」
「好听有什么用,路都指不对。绣花枕头一包草!」
我不情不愿地把驾驶座让给辛川,他开车带我回家。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兴趣去接他下班了,大概是过了三分钟热度。
后来没过几天,辛川快下班的时候突然神秘兮兮地给我发微信,让我去公司接他,说有礼物要送给我。
我一边吐槽他这戏码太俗气,一边屁颠屁颠地冲到车库。
当我掏出手机打开导航,才发现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我的导航语音包换成了他自己录制的版本。
一路上,我都听到他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
「下个路口往右边转,右手就是你拿筷子吃饭的那只手哦。」
我不经常开车出门。
除了辛川之外,也没什么朋友会搭我的车。
这么久我早就习惯了这个幼稚的语音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换掉。
平时一个人听着还好,可现在张云心坐在旁边,事情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每当辛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都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好在从商场到酒店的路不算很远,几分钟后我终于摆脱了这样尴尬的局面。
到了酒店,张云心向我道谢。
我和她一起下车。出于心急,我脚步比她快了一些。
「你好,请问刚才有没有人送一个蛋糕过来,是送给张云心小姐的?」
「给张云心小姐的蛋糕是吗?有的,请您稍等。」
前台服务员转身去取蛋糕,张云心也来到了我身旁。
因为我上车时就先解释过,她并没有怀疑什么,真的相信了蛋糕是我订来的。
取到那个致命的巧克力蛋糕后,我和张云心匆匆道了个别便提着蛋糕从酒店落荒而逃。
此时的我多待一秒都害怕她会发现藏在这个蛋糕里可怕的秘密……
直到回了家,我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我一秒钟都不敢休息,马上把蛋糕销毁后拿到楼下垃圾房扔掉。
做完这些,我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庆幸。
庆幸辛川并没有吃这个蛋糕。
或许,我终究还是心软的吧。
夫妻一场,就算这段感情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也不该以这样残酷的方式画上句号。
我精心设计的蛋糕计划就这样窘迫潦草的收场。
可接下来我又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呢?
坐在沙发上,我再次陷入了迷茫。
我反复回想着吃饭的时候张云心对我说的那些话。
她口中的那个男朋友,究竟是不是辛川……
我不得而知。
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根本无法怀疑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难道,在今天见面之前,张云心就提前清理过聊天记录里的痕迹吗?
不,这说不通。
就算她早就知道今天见到的人会是我,她又怎么可能提前就猜到我会突然找她借手机用。
还有,辛川在收到蛋糕后的反应也不对劲。
他不但礼貌地回绝了「张云心」的心意,而且还在发来的消息里提到了一个叫「钟先生」的人。
会不会这位钟先生才是张云心真正的男朋友……
可是,就算一切都是误会,都是我的胡思乱想,那几天前在咖啡厅里他们的对话又要怎么解释?
我那天明明听得清清楚楚,辛川一再向张云心确认能不能把药放在我喝的水里。
医院的大夫也说了,那种药要是吃多了会有致命的危险。
我明明就没有生病,他们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让我吃下那么危险的药?
我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无数的困惑塞在我的脑子里,撑得我的脑袋隐隐作痛,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知道我现在除了和辛川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张云心迟早会告诉辛川今天她和我见过面的事。
说不定,蛋糕的事情也会很快被辛川发现是我做了手脚。
事到如今,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没有办法继续活在自欺欺人的谎言里了。
我在餐厅订了包厢。
价格不菲的牛排和红酒。
这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纪念日,所以当我把餐厅地址发给辛川的时候,他有些意外。
他知道我是个抠门到家的金牛座,平时跟他吐槽最多的就是西餐厅又贵量又少。
但,这也许是我和辛川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我想至少应该郑重一些。
但愿这样的环境能时刻提醒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为自己保持最后的体面。
餐厅就在辛川的公司附近。
他下班后迫不及待地赶过来,因为我在微信上跟他说我给他准备了一份惊喜。
我不打算拐弯抹角,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把用礼盒包装好的「惊喜」放在了他的座位上。
看到礼盒的时候,辛川开心得弯起眉眼,笑得十分好看。
我忽然想起我们曾经在学校一起打球的某次,他从我手里接过我给他买的可乐,也是这样冲我笑的。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请我吃大餐,还给我买礼物?」辛川落座后没有马上打开盒子,而是问我。
我很想也对他笑一下,但我僵硬的脸怎么也提不起来。
「最近你工作太忙,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我对他说。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辛川显然有些被我的态度吓到了。
他起身坐到我旁边,小心翼翼牵起我的手哄着我:「安安,这段时间我工作太忙了,要是有什么事没做好惹你生气了,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好不好?」
「先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吧。」
我没有回答辛川,只是用眼神指了指被他遗忘在旁边的礼盒。
听我这么说,他才犹豫着打开盒子。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看到放在盒子里的东西时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看到他先是诧异地皱起眉头,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时冷静的模样。
「安安,你就是因为这东西才生我的气的?」
「我没生气,只是好奇。」
好奇他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瞥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沾血的衬衫、白色小药瓶。
我以为辛川看到它们的时候会措手不及,露出慌乱的破绽。
但他没有。
他镇定得像是早就知道我今天约他的目的,并且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这衣服你从哪找出来的,是不是被吓到了?对不起啊,我本来是想抽空拿去干洗店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只是最近实在太忙,一直没想起来。」
辛川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他话里避重就轻,我只得追问:「你不打算告诉我,衣服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吗?」
「小笨蛋,你又想到哪去了?」听到我的话,辛川竟一副忍俊不禁的笑意,「这是我上次出差的时候穿的衣服。那次不小心受了伤,本来怕你担心不想告诉你的,结果回来还是被你发现了,你忘了吗?」
「你出差的时候?」
我循着辛川的话回想。
上个月,他的确去邻市出差。
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他手臂上有一道还没完全长好的新疤。
辛川当时跟我解释说,是帮忙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我一面埋怨他为什么打电话时没告诉我,一面翻箱倒柜给他找祛疤膏。
可即便是想起了这件事,我心里仍然对辛川的话半信半疑。
我从不记得他有这件衬衫,而且衬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实在是太吓人了。
辛川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主动把盒子里带血的衬衫拿出来,翻了一下递到我面前:「你看,当时被划烂的口子还在这呢。」
我抬眼一看,辛川指着的地方确实有一道被划开的口子,就在袖子的位置,和辛川手臂上的伤口完全对得上,但看着不长。
之前我从家里找到这件衬衫时,因为实在害怕,所以根本没敢仔细翻看,也没留意到还有这个破口。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辛川的话。
「这衣服都成这样了,你还留着不扔?」
「你不是天天跟我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
辛川眉眼一弯,语气像个求表扬的小孩子,「我看这破洞也不大,补补就好了。虽然弄脏了,但洗洗也许还能穿嘛。」
「是吗。」
从辛川的解释里,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机会。
但他这些看似条理清晰的解释,在我这里却是漏洞百出。
这些年我和辛川朝夕相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比他自己还更了解他。
像他这样一个因为衣服上沾了个小油点,就必须马上买一件新的来换掉的洁癖者,又怎么可能受得了再穿一件曾沾满了血迹还破了洞的衬衫?
我知道,他又骗了我。
尽管我已经猜到辛川在衬衫的事情上说了谎,但我并没有立刻拆穿他。
我把衬衫放到一边,又指了指盒子里剩下的一样东西——
那个已经空了的白色小药瓶。
「那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这药我还找了好几天,原来是被你收起来了。」
辛川刚才好像并没有看清这个被衬衫压住的药瓶。
经我提醒,他才从盒子里拿起药瓶看了看,神情如释重负。
可当他发现药瓶已经空了时,他又紧张地皱了一下眉头:「安安,这里面的药去哪了?」
「被我吃了。」我故意这么说。
听到这话,方才还和颜悦色的人突然脸色凝重起来:「安安,你别胡闹,你好好跟我说,药到底去哪了?」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冷漠地看着他,「你弄来这药,难道不是本来就要给我吃的吗?」
「安安,你……」
辛川欲言又止,僵硬的脸色出卖了他此时慌张的心绪。
我淡定地碰了碰手边的水杯:「你把药放在我喝的水里,就以为我尝不出来了?」
「安安,你一定是误会我了。」
也许是因为我的语气或某一瞬的神情,辛川敏感地察觉到了我的那些心思。他又看了看旁边那件沾血的衬衫,这才终于意识到我今天摆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什么。
「你听我说,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我现在这不是正在听你解释吗?」
「这是助眠的药。你说你最近总是睡不好,所以我才买来给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药,所以没有跟你说就擅作主张加在你喝的水里了。」辛川这么解释道。
我反问:「那我刚才说药被我吃了的时候,你紧张什么?」
「是药三分毒。你都不知道这药的剂量就随便乱吃,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辛川眉头紧锁,「安安,你生我的气我理解,但你先好好跟我说,药你真的吃了吗?」
看着辛川一脸担心,我只觉得他太虚伪。
如果我真的吃了那些药,现在还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质问他。
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还要装出这一副关心我的模样。
我心里堵得发慌,别过头端起红酒抿了一口。
索然无味。
「没有,药被我不小心扔在洗衣机里搅了,里面的东西都融了,我倒掉了。」
我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互相试探了,打算直接把话说开。
说完这句话时我看到辛川绷紧得神情松懈了一些,像是终于放下心来了。
演得真像啊。
我心想。
我没有给他继续展示演技的机会,话锋一转——
「我今天和张云心见过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