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2 / 2)

大黄蜂奇航 肯·福莱特 19462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大家再度坐下来之后,艾斯介绍了一下这位国会代表。这位来客身材矮小,貌不惊人,不了解情况的人恐怕会认为他是学校的老师,而艾斯是来做演讲的嘉宾。艾格开始谈起了德国的占领。

哈罗德记得占领开始的那天,那是在十四个月之前。午夜,他被头顶上的隆隆声惊醒。三个臭皮匠爬到屋顶上,看到十几架飞机从上空经过,而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然后他们回到了宿舍。

直到早晨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他正在刷牙,一个老师冲了进来,说道:“德军登陆了!”早餐之后,大概八点钟,男孩们在健身房集合唱晨歌,校长向他们宣布了最新的消息。“快回你们的宿舍,毁掉那些反对纳粹或者同情英国的相关东西吧。”哈罗德摘下了他最爱的海报,那是一架机翼上印有英国皇家空军标志的虎蛾双翼机【6】。

当天迟些时候——那是一个周二——学校要求高年级的学生搬一些沙袋到教堂那边,好把那些珍贵的古代雕刻和石棺藏起来。祭坛后面是学校创办者的坟墓,他的石像庄严地躺在那里,穿着中世纪的盔甲,下体的遮片尤其醒目。哈罗德当时在凸起的那个部分放了一个沙袋,引起了学生们一阵哄笑。艾斯不喜欢他开的玩笑,作为惩罚,哈罗德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把那些油画搬到了地窖里。

结果这些准备都是无用功。这间学校坐落在哥本哈根外的一个村子里,一年后他们才真正见到德国人。而德军也从来没有对这里进行过轰炸,甚至连枪都没开过。

丹麦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投降了。“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了这是个英明的决定。”这位演讲者做作的样子很让人恼火。座位上的男孩们有些烦躁不安了,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我们的国王保住了他的王位。”艾格继续道。哈罗德旁边的麦兹生气地咕哝了一句。哈罗德也是一样充满了鄙夷。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经常会骑着马走街串巷,与哥本哈根的市民会面,但这看起来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总体来讲,德国的表现是充满善意的。”他继续说道,“丹麦的情况证明了在战争中失去一部分独立地位并不一定会导致极度的艰苦或冲突。而对于在座的各位同学来讲,你们也应该懂得,谦恭和服从比不假思索的反抗更有意义。”他坐了下来。

艾斯礼貌地鼓起了掌,男孩们也跟着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如果这位校长可以更用心地观察一下观众的情绪,他应该马上结束这次活动。但他却微笑着说:“好吧,同学们,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们的演讲嘉宾?”

麦兹马上站起了身。“先生,挪威和丹麦在同一天被侵略,但挪威人抵抗了两个月的时间。难道你不觉得和他们比,我们就像个懦夫吗?”他的语调非常礼貌,但问题却充满了挑战性,这引起了台下一阵骚动。

“太幼稚了。”艾格说。他的不屑刺激了哈罗德的神经。

艾斯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挪威是一个多山地和峡湾的国家,”他拿出了自己在军事方面的专长,“丹麦一马平川,公路系统优良——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很难去抵御德军高机动化的攻势。”

艾格点了点头。“打仗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血,最终的结果却没什么不同。”

麦兹粗鲁地说:“至少我们可以抬起头来面对这整个世界,而不至于每天都感到丢脸。”哈罗德仿佛听到了自己那些在军队工作的亲戚们的论调。

艾格的脸红了。“就像莎士比亚所说的,勇敢贵在审慎。”

麦兹说:“事实上,先生,这话出自福斯塔夫【7】之口,那可是世界文学史上最出名的懦夫。”

“好了,好了,柯克,”艾斯温和地说,“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激动,但并没有必要这样无礼。”之后他环顾了一下整个体育场,指着一个低年级的男孩说,“博尔,你来提问吧。”

“先生,您觉得希特勒元首关于国家自豪和种族纯粹的理论对丹麦也会有好处吗?”沃尔德马・博尔的父亲是个出了名的丹麦纳粹。

“某些方面确实如此,”艾格说,“但德国和丹麦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这完全是搪塞,哈罗德生气地想。这个家伙难道就连承认种族迫害是错误的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艾斯有些悲伤。“有没有人想知道艾格先生作为国会议员每天都做些怎样的工作呢?”

提克站起身来。艾格自以为是的语调也激怒了他。“您不觉得自己像个傀儡吗?”他说,“不管怎么样,真正在统治我们的其实是德国人。您只是做做样子。”

“我们的国家一直都是由丹麦国会来管理的。”艾格回答说。

提克降低了声调:“是的,所以你才有工作做。”旁边的几个男孩笑出了声。

“政党都保存了下来——甚至连共产党都还存在。”艾格继续道,“我们有自己的警察、自己的武装。”

“但丹麦国会只要做出任何德国人不赞成的事,就马上会被关掉,警察和军队也会被解除武装。”提克争辩道,“所以你们根本就是在演一出闹剧。”

艾斯有些恼怒了。“达克维茨,注意你的礼貌。”他生气地说。

“没关系,艾斯,”艾格说,“我喜欢热烈的讨论。如果达克维茨认为我们的国会没用,那么他可以把我们和法国现在的状况比较一下。我们和德国人的合作政策对于普通丹麦国民的生活来讲,是最好的选择。”

哈罗德真是听够了。他没等艾斯的允许就站了起来。“那如果德国人来抓达克维茨呢?”他说,“您会建议大家合作吗?”

“为什么他们要来抓达克维茨?”

“和他们把我在汉堡的姑父抓走的原因一样——他是犹太人。”

这个话题引起了一些学生的关注。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提克是犹太人。达克维茨一家不信教,而且提克和每个学生一样,会到那座古老的红砖教堂去帮忙。

艾格第一次被激怒了。“占领部队已经证明了他们对丹麦犹太人的宽容。”

“目前为止是的,”哈罗德争辩说,“但如果他们改主意了呢?如果他们认为提克和我的姑父乔基姆叔叔一样呢?您对我们有什么建议呢?我们应该看着他们走进来抓走他吗?还是我们现在就应该组织抵抗行动,以防那一天的到来?”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确保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方法就是支持占领时期的政策。”

这种兜圈子式的回答让哈罗德忍无可忍了。“如果没有用呢?”他继续坚持道,“为什么您不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如果纳粹就是要抓走我们的朋友呢?”

艾斯插话了。“这是个假设性的问题,奥鲁夫森,”他说,“没有必要去杞人忧天。”

“问题是他们的合作政策的底线是什么,”哈罗德激动极了,“纳粹在夜里敲你的门时,你恐怕就没时间再去辩论了。”

一开始,艾斯本想要责备哈罗德的鲁莽,但最终他还是温和地说:“你的问题很有意思,但我想艾格先生已经做出了很好的回答。好了,大家的讨论很精彩,现在应该回去上课了。让我们感谢嘉宾在百忙中还要来为我们进行演讲。”他抬起手来准备鼓掌。

哈罗德打断了他。“请让他回答这个问题!”他喊道,“我们应该抵抗,还是应该让纳粹为所欲为?看在上帝的份上,还有什么课比这个更重要吗?”

全场鸦雀无声。只要有理有据,学生是可以和教职人员争论的。但哈罗德的态度已经充满了挑衅。

“我觉得你最好离开这儿,”艾斯说,“快出去,我们一会儿再谈。”

这让哈罗德怒不可遏。他满怀挫败感地站起身来。其他男孩们静静地看着他走向健身房的大门。他知道他不应该再说什么,但却没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打开门,用一只手指指着艾斯说:“如果是盖世太保,你就不能让他们离开这个该死的房间!”

然后他便摔门而去。

4

凌晨五点半,彼得・弗莱明的闹钟响了。他关掉闹钟,打开灯坐了起来。在他一旁的英格平躺在床上,双眼瞪着天花板,就如同一具没有表情的尸体。他望了她一会儿,便起了床。

他走进他们哥本哈根公寓的小厨房,打开了收音机。一个丹麦播报员正在读一份德国人发表的悼词,致海军上将卢金斯——十天前他和俾斯麦号一起沉没了。彼得把一小锅燕麦片放在了炉子上,然后拿出了一个托盘。接着,他切了一片黑面包,又煮了一壶代用咖啡。

他心情不错,并很快想起了原因。昨天,他正在负责的一个重要案件终于有了头绪。

他是哥本哈根罪案侦查科机密组的侦查员,主要工作是负责锁定联盟的组织者、共产党、外国人以及其他可能制造麻烦的群体。他的上司,也就是整个科的负责人,是弗莱德里克・朱埃尔警长。那是个聪明却懒惰的家伙。他毕业于著名的詹斯博格・斯科尔,崇尚无为而治,放任自流。他是丹麦海军史上某个英雄的后裔,但显然,到他这一代,祖上的英勇豪情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十四个月以来,他们的工作范围扩大了,德国的反对者也变成了他们的监控对象。

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看到的抵抗行为就是奥鲁夫森家的男孩那天拿着的地下报纸《事实》的传播。朱埃尔认为这种报纸无伤大雅,甚至有可能会起到“安全阀”的作用,以宣泄民众的情绪。因此他拒绝去追踪报纸的出版者,这种态度让彼得很是恼怒。让罪犯公然地存在,继续他们的罪行,这对他来讲实在是太疯狂了。

德国人并不喜欢朱埃尔的放任态度,但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和朱埃尔直接对抗。朱埃尔和德方之间的联系人是在对法战争中失去了一个肺的沃特・布劳恩将军。布劳恩的目标是要不惜一切地维持丹麦和平,因此如非必要他不会推翻朱埃尔的决定。

最近彼得发现有几份《事实》被带去了瑞典。直到现在,他都不得不容忍朱埃尔的放任政策,但他希望此次的新发现可以摇撼朱埃尔自以为是的信心。昨晚,一位瑞典的探员——同时也是彼得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报纸应该是被带上了汉莎航空公司从柏林飞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这班飞机中途经停哥本哈根。就是这个消息让彼得在醒来之后感到神清气爽。或许胜利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燕麦粥好了。他往里面加了些牛奶和糖,放在托盘上端进了卧室。

他帮助英格坐了起来。他先试了试燕麦粥的温度,确保粥不会太烫,便开始用勺子喂英格用餐。

一年前,也就是在限油令颁布之前,彼得和英格开车到海边去玩。一个开着新跑车的年轻人撞向了他们的车子。彼得双腿骨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然而英格却撞伤了头部,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从前的样子。

那个名叫费恩・荣克的年轻司机是一位知名大学教授的儿子,当时他被甩了出去,掉到了一片灌木丛中,完全没有受伤。

他没有驾照——之前他出过一次事故,法院吊销了他的驾照——而且还喝醉了。但荣克家雇了一名顶级律师,成功地将案件推后了一年时间,所以直到现在,费恩还没有因为英格的伤而受到惩罚。英格和彼得所遭遇的灾难也证明了,在现代社会中,一些无耻的犯罪居然可以免受惩罚。无论你怎么看待纳粹,他们在对待犯人方面还是相当严苛的。

英格吃完早餐之后,彼得把她带到浴室,帮她洗了澡。她一直都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人。这是彼得爱她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在性这方面,每次做爱之后,英格都会把自己清洗干净——彼得对这一点十分欣赏。不是所有女孩都会这样。他曾经和一个酒吧歌手上过床——他在一次搜查任务中认识了那个女人,后来和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她不喜欢他在做爱后洗澡,觉得那样太不浪漫。

英格毫无反应。他也已经习惯了这个过程,即使触摸到她最私密的部位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洗完之后,他用一块大毛巾擦干了她柔软的皮肤。最艰难的部分是帮她穿长袜。他要先把袜子卷起来,让英格把脚尖伸进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袜子拉到大腿根部,用吊袜带夹住。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袜子刮破,但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只要想做成一件事,就会有十足的耐心把它做好,现在他已经是专家了。

他帮她穿上了一件明黄色的棉布裙装,然后又为她戴上了她的金表和手镯。英格已经不会看时间了,但彼得始终觉得,看到珠宝在腕上闪闪发亮,她会露出微笑。

他让她坐在镜子前,开始帮她梳头。她是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在车祸之前,她总是笑靥迎人,还会俏皮地眨动自己长长的睫毛。而现在,她的脸上一片空洞。

圣灵降临节回桑德岛的时候,彼得的父亲想劝他把英格送到私人看护机构去。彼得付不起那儿的费用,但阿克塞尔愿意帮他偿付。他说他希望彼得能获得自由,但事实是他太希望有一个孙子可以继承他的姓氏了。不过无论如何,彼得还是认为自己有义务照顾自己的太太。对他来说,男人首先就是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如果逃避了这个责任,他恐怕无法尊重自己。

他把英格带到客厅,让她坐在床旁。他把收音机转到音乐台,并调低了声音,然后又回到了浴室。

镜子中映出了他端正而俊朗的面孔。英格总说他长得像电影明星。事故发生后,他的胡子变白了,棕色眼睛的周围也爬上了一条条代表疲惫的细纹,但他脸上的自信并没有丝毫退减,坚毅的嘴角显露出他强硬的性格。

刮完胡子,打好领带,他又把那把瓦尔特7.65毫米手枪放进了肩部的枪套里——瓦尔特7.65是一种专门为警务人员设计的小型手枪,规格较小,易于隐藏。他站在厨房吃了三片干面包,把所剩无几的奶酪留给了英格。

护士应该八点钟就到。

八点到八点零五分之间,彼得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在房间的走廊里来回踱步。他点了一根烟,又马上把它掐灭。甚至是每过上几秒钟,他就要看一次表。

八点零五到八点十分,彼得愤怒了。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他又要照顾妻子,还要完成自己极耗时又责任重大的工作。那个护士有什么权利让他失望?

她是个胖胖的十九岁女孩,穿了一身整洁的制服,头发被工工整整地压在了护士帽下面,圆圆的脸蛋上化了些淡妆。他的怒气吓到了她。“对不起。”她怯生生地说。

他侧身让她进来,恨不得揍她一顿。她显然也感觉到了,所以匆匆地走了进去。

他跟着她走进了客厅。“你倒有时间梳头化妆。”

“我道过歉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重要吗?你有时间和男人打情骂俏,怎么没时间准时上班?”

她紧张地看了看他枪套里的枪,生怕他会突然朝自己开枪。“车来晚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坐早一班车,你这头懒猪!”

“哦!”她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彼得走开了,心里真想在她的胖脸上扇一巴掌。可如果她一走了之,他的麻烦会更大。他穿上夹克走向大门口。“永远不要再迟到!”他喊了一句,然后便愤然离去。

走出大楼,他冲上了一辆开往市中心的电车,点了根烟猛吸了两口,想尽快冷静下来。下车的时候他心中依然还有怒气,可一看到那栋现代的警察局大楼,心里就舒服了很多:那栋方正的矮楼让人感到一股力量,白色的石材代表了纯洁,而整齐排列的窗户则象征着秩序与公正。他穿过了昏暗的前厅。建筑的中间藏着一个露天的大花园,花园是方形的,外围是一圈人行道,道路两旁竖着柱子。彼得穿过花园走进了自己的部门。

刚一进办公室,彼得就看到了康斯特布尔・蒂尔德・叶斯帕森警官——局里为数寥寥的几个女探员之一。她的丈夫也是一位警官,却英年早逝。在科里,她的英勇机智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男警察。彼得经常让她参加监视工作,因为比起男人,女人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她很有魅力,长了一双碧蓝的眼睛,头发卷曲。她矮小而丰满的身材在女人看来可能有些嫌胖,但对男人来说却恰到好处。“车晚了?”她同情地问。

“没有。英格的护士迟了十五分钟。那个草包。”

“哦,真不幸。”

“有什么新情况吗?”

“恐怕是的。布劳恩将军正和朱埃尔谈话呢。他们说让你来了之后过去找他们。”

真是糟糕透顶:布劳恩偏偏选了彼得迟到这天过来。“可恶的护士。”他咕哝了一句,便径直向朱埃尔的办公室走去。

朱埃尔挺直的身板和凌厉的蓝眼睛完全符合他的海军出身。出于礼貌,他正在用德语和布劳恩对话。受过一定教育的丹麦人都可以用德语和英语对话。“你去哪儿了,弗莱明?”他问彼得,“我们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彼得同样用德语回答说。他并没有解释自己迟到的理由:在他看来,找借口是令人屈辱的事。

布劳恩将军大概四十多岁。他年轻的时候应该算英俊,但在一次爆炸中,他不仅失去了一个肺,下巴也被炸掉了,右半边脸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为了弥补自己外表的缺憾,他永远都穿着整洁无瑕的军装,还有配套的长靴,并佩戴带皮套的手枪。

他谈话时通常温文有礼,声音低得像是耳语。“请看看这个,弗莱明探员。”他把几张报纸摊在了朱埃尔的办公桌上,每份报纸上都是一样的报道。彼得已经看到过这个故事了:丹麦黄油短缺,因为德国运走了所有的黄油。这些报纸包括《多伦多环球邮报》《华盛顿邮报》以及《洛杉矶时报》,当然还有那份丹麦的地下报纸《事实》。和旁边的报纸一对比,《事实》显得格外的寒酸幼稚,可它才是原稿,其他的报纸都在转载它的文章。这是媒体宣传的一次胜利。

朱埃尔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报纸印刷者的名单。”他自信的口气让彼得很生气,就好像是他——而不是他的祖辈——在克厄湾击退了瑞典海军似的。“我们当然可以把他们都抓起来。但我还是情愿先不理他们,只是保持监视。如果他们做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比如炸毁一座桥之类的,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去逮捕谁了。”

彼得觉得他简直蠢极了。现在就应该把他们抓起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去炸大桥了。但之前他已经和朱埃尔争论过这件事,现在也只能缄口不言。

布劳恩说:“如果他们的行为仅限于丹麦,那么你的做法还可以接受。但是这样的报道已经传遍全世界了!柏林很生气。我们实在不希望进行高压政策。到那时盖世太保会踏平全城,把那些制造麻烦的人揪出来,扔到监狱里去。真要是到那一天,上帝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彼得心里在偷笑。这条新闻的结果恰恰是他想要的。“我已经在查这件事了,”他说,“美国的报纸都是从路透社得到的消息,而路透社是在斯德哥尔摩得到的线索。我想《事实》是被偷运到了瑞典。”

“很好!”布劳恩说。

彼得偷偷地看了朱埃尔一眼,后者看上去很生气。他应该生气。彼得本来就比他这个上司更出色,而这次事故更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两年前,这个位置空缺时,彼得也递交了申请,但最终还是被朱埃尔抢走了。彼得比朱埃尔年轻几岁,但却战功累累,成功破获了很多案子。但是朱埃尔属于一个所谓的都市精英圈,他们都出身名校。在彼得看来,这些人肯定是把最好的职位留给了自己人,而把那些有才华的圈外人排斥在外。

朱埃尔说道:“但是报纸是怎么被偷运出去的呢?所有的包裹都要接受检查。”

彼得犹豫了。他希望一切确凿之后,再把消息公布出去。但布劳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这不是含糊其辞的时候,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昨晚我和斯德哥尔摩的一个探员朋友通话,他仔细地盘查了通讯社。他认为是从柏林经停哥本哈根再飞去斯德哥尔摩的汉莎航空飞机把报纸运过去的。”

布劳恩兴奋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只要搜查每一架在哥本哈根降落的飞机,就能得到最新的刊物了?”

“是的。”

“今天有飞机吗?”

彼得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在行动前能够再证实一下消息的准确性。但无论如何,他依然很感激布劳恩的积极态度——这和朱埃尔的懒惰和谨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样的时候,他不应该太过保守。“是的,几小时后就到。”他掩饰住了自己的担忧。

“那就行动吧!”

鲁莽会毁掉一切。彼得不能让布劳恩来领导这次行动。“我能提一个建议吗,将军?”

“当然。”

“我们应该小心行动,避免打草惊蛇。请让一组探员和德国警官在这里,等到最后时刻再行动。等旅客们都已经集合在一起,大家再进去。我会一个人到凯斯楚普机场进行秘密部署。等旅客寄好行李、飞机降落并加油之后,他们就逃不掉了——这时大部队就可以出现了。”

布劳恩理解地笑了。“你怕一大堆德国兵闯进去破坏了整个行动。”

“不,长官。”彼得毫无表情地回答道。占领者自嘲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附和。“让您部下参与也是这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为我们也可能要对德国公民进行讯问。”

布劳恩又重拾了之前严肃的表情,他的冷幽默没得到效果。“确实如此。”他说完,便走向门口准备离开,“你们准备就绪后,随时给我消息。”他走了。

彼得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至少他又得到了控制权。他唯一的担心是布劳恩的热情会迫使他太快采取行动。

“找到偷运线索这件事做得很好。”朱埃尔的态度带着些屈从,“好警探就该这样。但如果你能在告诉布劳恩之前先和我沟通一下就更好了。”

“对不起,长官。”彼得说。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昨天他在和瑞典的警探通话时,朱埃尔已经离开了。但彼得从不找借口。

“好吧,”朱埃尔说,“组织一支队伍,让他们到我这里来。之后就去机场吧。等旅客准备登机,就给我打电话。”

彼得离开了朱埃尔的房间,回到了蒂尔德的办公桌旁。她穿了一件夹克,里面是一件衬衫,下面穿了一条浅蓝色的百褶短裙,看上去就像是油画中的法国少女。“怎么样?”她问。

“我迟到了,不过还是将功补过了。”

“不错嘛。”

“今天早晨要到机场去执行任务。”他告诉她说。他知道自己会选哪些探员。“本特・康拉德、佩德・德莱斯勒,还有克努特・埃勒加德会跟我一起。”康拉德中士是个极端亲德派,康斯特布尔、德莱斯勒和埃勒加德探员则没有什么特别的政治立场或是爱国心,但都是服从命令且办案能力很强的警察。“我希望你也一起来,如果你愿意,因为可能有女客需要搜身。”

“当然。”

“朱埃尔会跟你们介绍基本情况。我要直接去凯斯楚普机场。”彼得向门口走去,又突然转过身来问,“小斯蒂格怎么样?”蒂尔德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她上班的时候,孩子就由祖母照料。

她笑了:“他很好,现在都能看书了。”

“说不定哪天他就成了警察局局长。”

她的脸一沉:“我可不希望他当警察。”

彼得点了点头。蒂尔德的丈夫是在逮捕一批走私犯时殉职的。“我理解。”

她又辩驳了一句:“你希望你的孩子当警察吗?”

他耸了耸肩:“我没有孩子,估计以后也不会有了。”

她望着他,眼神深邃:“未来的事,谁说得清。”

“倒也是。”他不想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谈这个,“等我电话。”

“行。”

彼得选了一辆警局里没车牌的黑色别克,它最近才装了收发两用无线电设备。他开出城,穿过一座桥,来到了凯斯楚普机场所在的阿迈厄岛。今天天气很好,路边的沙滩上人头攒动。

这身保守的条纹西装和低调的领带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商人或律师。他没拿提包,但为了看上去更可信,他带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放了几张废纸。

快到机场时,他感到有点紧张。如果他还能再有一两天时间,那么他可以弄清楚是否每一架飞机都会进行非法运输,或者还是只有几架。他今天或许会一无所获,而他们的任务却有可能让颠覆性组织提高警惕。他们可能会改换航线。那么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机场只有一条跑道,跑道的一侧有几栋低矮的建筑物。机场有德国士兵进行严密的守卫,不过民航飞机依然由丹麦航空运输公司、瑞典航空公司以及汉莎航空管理。

彼得将车子停在了机场控制室外。他告诉秘书说他来自政府的航空安全部门,结果很快就被请了进去。控制室的负责人瓦尔德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他满脸堆笑地接待了彼得。彼得亮出了警徽。“一会儿我们要查一下汉莎航空飞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他说,“布劳恩将军已经批准了这次行动,他一会儿也会过来。我们要准备好一切。”

那位经理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他想打电话,可彼得却用手挡住了那部话机。“不,”他说,“不要预先通知任何人。你有在这里登机的旅客名单吗?”

“我秘书有。”

“让她拿进来。”

瓦尔德把秘书唤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他把它递给了彼得。

彼得问:“飞机会准点到达吗?”

“是的。”瓦尔德看了看表,“还有四十五分钟。”

时间充足。

如果只是搜查那些在丹麦登记的旅客,那么只需要彼得一个人就够了。“请你打电话告诉飞行员,今天所有人都不能下飞机,包括乘客和机组人员。”

“没问题。”

他看了看秘书拿来的那张名单。上面只有四个名字:两个丹麦男人,一个丹麦女人,还有一个德国男人。“乘客现在在哪儿?”

“应该正在办理登机手续。”

“把他们的行李都拿来,在我们搜查过之前,不要运上飞机。”

“没问题。”

“乘客在登机前也要搜身。除了乘客和行李,还有些什么东西要运上飞机?”

“咖啡和三明治,还有一包信件,当然还要加油。”

“食物和饮料都要检查,当然还有邮包,另外我的同事会监督加油。”

“好的。”

“现在就去通知飞行员吧。所有乘客都办完手续之后就来候机室来找我。不过——请尽量保持低调,不要让别人看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瓦尔德出去了。

彼得来到了出发区域,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有什么遗漏。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打量着其他乘客,不知道他们之中哪个人的行程会就此结束。今天上午有飞往柏林、汉堡、挪威首都奥斯陆、瑞典南部城市马尔莫、丹麦度假岛屿博恩霍尔姆岛的飞机,他很难确定在座的乘客中哪些是飞去斯德哥尔摩的。

房间中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穿着考究的白发女人。那位年长的女士有可能是偷运者,彼得想道:这样的外表恰恰可以避免他人的怀疑。

有三个乘客穿着德国制服。彼得看了一下他手中的清单:单子上的德国男人叫范・施瓦茨克夫,是一名上校。眼前这三个人中只有他是上校军衔。但德国军官会偷运丹麦地下报纸?这实在太离谱了。

其他的男人都和彼得一样,穿着西服套装,打着领带,帽子搁在大腿上。

他一边假装不耐烦地等飞机,一边仔细留意着每个人的动向,想看看是否有人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有几个乘客看上去有些紧张,但可能也只是害怕飞行。彼得想看看有没有人偷偷扔掉什么包裹,或是在这间候机室里藏什么东西。

瓦尔德又出现了。看他的样子好像非常高兴,他说:“四个乘客都办完手续了。”

“很好。”要开始了,“告诉他们汉莎航空希望向他们表示欢迎,把他们带到你的办公室去。我也会过去。”

瓦尔德点了点头,走向了汉莎航空的服务台。他在广播召唤斯德哥尔摩的乘客时,彼得走到了一部公用电话旁边,打给了蒂尔德,告诉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瓦尔德将那四位乘客带去了办公室。彼得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走进瓦尔德的办公室之后,彼得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向那位德国上校展示了警徽。“我奉布劳恩将军之命来执行任务,”他为了阻止大家反对,提前说道,“他一会儿就会过来向你们解释一切。”

那位上校看上去很生气,不过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其他三位乘客——那位白发老太太,还有两位丹麦商人——也保持了沉默。彼得靠在墙上,看着他们,试图发现任何会露出痕迹的行为。每个人都带了一件行李:老太太带了一个大手提包,军官拿的是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商人则提着公文包。他们都有可能携带非法报纸。

瓦尔德轻松地说:“需不需要给您倒一杯咖啡或者是茶?”

彼得看了看表。来自柏林的飞机应该已经抵达。他向窗外望了望,刚好看到了那架飞机。那是一架容克Ju-52三引擎飞机——真是个丑陋的家伙,他想。它的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房檐一样,第三个引擎从机头伸出,好像一个猪鼻子。不过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以缓慢的速度滑翔,总还是会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它着陆后向登机口滑去。舱门开了,机组人员扔下了轮挡,机修工将它们顶在了机轮前。

乘客们正在喝代用咖啡的时候,布劳恩和朱埃尔带着彼得选的另外四个探员到了。

彼得仔细地监督探员们清空了那些男士的公文包和老太太的手提包。间谍很有可能会将非法出版物放在随身的行李中,到时候这个叛徒可以争辩说自己只是想在飞机上看。不过这样的解释恐怕也救不了他。

但这些行李中并没有任何违禁刊物。

蒂尔德带着那位老太太去了另一个房间搜身,而另外三位男士则在这个办公室里脱去了衣服。布劳恩把上校的全身上下都拍打了一遍,康拉德则检查了那两个丹麦人。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彼得大失所望,但他还是安慰自己:那份刊物也有可能在他们托运的行李中。

乘客被请回了候机室,但依然不能登机。他们的行李被一字排开地摆在候机楼外的停机坪上:两个崭新的鳄鱼皮箱子显然属于那位老太太,一个粗呢行李包很可能是德国上校的,还有一个棕色皮箱,以及一个廉价的瓦楞纸箱。

彼得坚信自己可以在这些箱子里找到一份《事实》。

本特・康拉德从乘客那里拿到了行李的钥匙。“我猜是那个老女人,”他说,“我看她就像犹太人。”

“打开箱子吧。”彼得说。

康拉德打开了所有的行李箱。彼得开始挨个搜查,朱埃尔和布劳恩在后面看着他;窗户的另一边,候机厅的旅客们也在好奇地往外看。他想象着自己找到报纸后向每个人展示的胜利瞬间。

那个鳄鱼皮箱子里装满了昂贵的衣服。彼得把它们都扔在了地上。粗呢包则装了刮胡子的用具、内衣裤,还有一件折叠整齐的制服衬衫。商人的棕色皮箱里既有文件,也有衣物。彼得非常仔细地查看了那些文件,但没有一张是报纸或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

他最后才去看那个瓦楞纸箱,心想那个穷商人做间谍的可能性应该最大。

箱子一半都空着。里面有一件白衬衫和一条黑领带,这倒印证了这个人的证词:他要去参加葬礼。另外还有一本旧的黑皮《圣经》。没有报纸。

彼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担心会不会已成现实:今天或许真的不应该行动。他痛恨自己的草率。他控制着情绪,一切还没有结束。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折叠刀,把刀尖插进了老太太昂贵的皮箱的内衬里,在白色的丝绸上划了一个大口子。他听到朱埃尔惊讶地叫了一声。彼得把手伸了进去。但不幸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接着他又划开了那个商人的皮箱内衬,结果还是一样。穷商人的纸箱没有内衬,里面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彼得感到自己的脸因为灰心和尴尬而涨红了。他用刀拆开了那位军官箱子底部的缝线,把手伸进去摸了一通。依然是一无所获。

他抬头看了看布劳恩、朱埃尔和其他探员,他们都在盯着自己,脸上既有惊讶,也有恐惧。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有点疯狂了。

见鬼去吧。

朱埃尔慢吞吞地说:“或许你的信息是错的,弗莱明。”

那岂不正合你意,彼得满心憎恶地想道。但一切还没结束。

他看到瓦尔德正站在候机室里往这边看,便向他示意让他过来。那个男人看到乘客们的行李时,带着笑的脸瞬间僵住了。“邮包呢?”彼得问。

“在行李室。”

“那你还在等什么?拿过来啊,白痴!”

瓦尔德跑开了。彼得满脸厌恶地指着这些行李,冲他的下属们说道:“把这些东西清走。”

德莱斯勒和埃勒加德草草地把行李箱收好。一个行李运送人员走了过来,准备把它们运到那架容克上。“等等。”那个男人在拿箱子的时候彼得说道,“搜他。”康拉德在搜身后依然什么都没发现。

瓦尔德把邮包送了过来。彼得将所有信件都倒在了地上:每个信封上都盖了通过检查的邮戳。其中只有两个信封可以装得下一张报纸,一白一棕。他打开了那个白信封。里面是六份法律文件,应该是合同之类的东西。棕信封里是哥本哈根一家玻璃制品厂的产品名录。彼得生气地骂了一句。

有人推来了食品推车,让彼得检查。车上放了一托盘三明治和几壶咖啡。这应该算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把咖啡全都倒在了地上。朱埃尔嘟囔了一句,想表示没这个必要,但彼得已经歇斯底里了。他掀开食物托盘上的纸巾,在三明治底下翻找。还是一无所获。他害怕了。最后,他拿起托盘,把三明治全都倒在了地上,然而托盘底下只垫了一张薄薄的餐巾。

他意识到自己将会承受奇耻大辱,这让他更加恼火了。

“开始加油吧,”他说,“我来监督。”

一辆油罐车驶向那架容克飞机。侦探们熄灭了香烟,看着燃油从机翼处被注入飞机的油箱中。彼得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但他依然坚持要留在这里,表情木讷——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飞机上的乘客们从窗子里好奇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事,他们一定在想,为什么一个德国将军和六个普通市民要观察飞机加油的过程。

加油完毕,油箱盖儿合上了。

彼得不知道如何让飞机延迟起飞。他判断失误。而现在他倒像是个傻瓜。

“让乘客登机吧。”他强压着怒火命令道。

他回到了候机室,心中的屈辱已经升至了极点。他真希望能掐死谁来解解气。他在布劳恩将军和他的顶头上司朱埃尔面前扮演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傻瓜。任命委员会一定会庆幸他们选了朱埃尔而不是他来担任这个职位。而朱埃尔也可以借这次事情把他调去那些低层次的部门,比如交通科。

他站在候机室里,看着飞机起飞。朱埃尔、布劳恩,还有其他几个探员在那里等着他。瓦尔德就站在旁边,希望表现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他们目送那四个愤怒的乘客登上了飞机。地面工作人员移开了轮挡,把它们扔上了飞机。舱门关闭了。

飞机开始移动。彼得突然灵机一动。“让飞机停下。”他向瓦尔德命令道。

朱埃尔说:“看在上帝的份上……”

瓦尔德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他转向布劳恩将军:“长官,我的乘客……”

“让飞机停下!”彼得重复道。

瓦尔德仍然在向布劳恩求救。片刻之后,布劳恩点了点头:“照他说的做。”

瓦尔德拿起了听筒。

朱埃尔说:“上帝,弗莱明,你最好是对的。”

飞机在跑道上转了180度,回到了它原先的位置。舱门开了,轮挡又被扔了下来。

彼得带着其他几名同事跑到了停机坪上。螺旋桨慢慢地停下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正要将轮挡塞进飞机的主轮下面。彼得对其中一个人说:“把那个轮挡给我。”

那个人看上去有些害怕,不过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彼得从他手里拿过了轮挡。那是个一英尺高的三角形木块——又脏又重又结实。

“还有那个。”彼得接着说。

那个机修工蹲在机身下,拿起了另一个轮挡递给了他。

这个轮挡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却轻了很多。彼得把它翻过来,看到那东西的底部有一个滑盖,拉开滑盖,里面是一个用油布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

彼得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机修工转身想跑。

“拦住他!”彼得喊道,但其实没有必要。那人避开了在场的男人,想从蒂尔德那边逃走——他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地撞开她。但蒂尔德像舞蹈演员一样灵活,一个侧身,给他让开了路,同时伸脚一绊,那个人瞬间飞了出去。

德莱斯勒扑到他身上,拖住他的脚,然后从后面绑住了他的双手。

彼得冲埃勒加德点了点头。“把另一个机修工也抓起来。他肯定知情。”

之后彼得又把目光转回到那个包裹上。他打开油布,里面是两份《事实》。他把报纸交给了朱埃尔。

朱埃尔看了看报纸,又抬头看了看彼得。

彼得带着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等他开口。

朱埃尔闷闷地说了一句:“干得好,弗莱明。”

彼得笑了:“这是我该做的,长官。”

朱埃尔走开了。

彼得对探员们说:“把那两个机修工都铐起来,带去总部审问。”

包裹中还有一叠订在一起的纸。上面写满了五个一组的字母,没有任何含义。他先是有些困惑,然后突然意识到这次胜利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是密码情报。

彼得将这些纸递给了布劳恩。“我想我们发现了一个间谍网,将军。”

布劳恩看着这些纸,脸一下子白了。“上帝啊,你是对的。”

“德军应该有解码部门吧?”

“当然。”

“那就好。”

5

一辆两匹马的旧式马车在科斯坦村车站接上了哈罗德・奥鲁夫森和提克・达克维茨。提克解释说这辆马车已经在谷仓里面放了很多年,在德国人颁布了限油令之后,又重新启用了。车身一看就是重新漆过的,但马却显然是从农场借来的普通役马。马夫看上去很不自在,恐怕犁地对他来说更得心应手些。

哈罗德不太清楚为什么提克要邀请他来度周末。“三个臭皮匠”虽然是七年的同学加朋友,却从来都没到彼此家做过客。这次或许是因为哈罗德在班上表现出强烈的反纳粹情绪?提克的父母可能很好奇为什么牧师的儿子会这么关心对犹太人的迫害。

他们穿过了只有一间教堂和一个小酒馆的小村庄,之后便转入了由两头石狮子“把守”的车行道。马车向前走了大概半英里之后,哈罗德看到了一座童话般的城堡,城堡外环绕着围墙,旁边还有角楼。

丹麦有成百上千座城堡。哈罗德有时候会为此感到欣慰。虽然这里是个小国家,但在历史上它并非是一个会轻易向邻国屈就投降的懦夫。这里或许还存留着一些维京人的精神。

一些历史悠久的城堡已经成了供游客参观的博物馆;还有一些则与农民们建的村舍无异;另有一类城堡介乎于这两者之间,所有者便是这片土地上最富有的家庭。科斯坦庄园——这座与村庄同名的城堡——就属于这一类。

在这座建筑面前,哈罗德感到有些自卑。他知道达克维茨的家里非常富有——提克的爸爸和叔父都是银行家——但他并没有想得这么具体。他实在不知道一会儿应该如何表现才算是得体。牧师家的生活与眼前的情境差别实在太大了。

马车停在了那座如同天主教教堂般恢弘的建筑门口。现在是周六傍晚。哈罗德拿着自己的小箱子走进了宅子的大门。大理石装饰的大厅里摆满了古董家私、装饰花瓶、小雕像,还有巨幅的油画。哈罗德一家一直严奉“第二诫”生活,“不可作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因此,牧师家中没有任何图片或画作(不过哈罗德知道母亲曾经在他和亚恩还是婴儿时偷拍了照片,他在母亲的抽屉里看到过)。达克维茨家里的华丽装饰让他感到略微有些不舒服。

提克把他带到了楼上的一间卧室里。“这是我的房间。”他说。这里没有大师的作品或是中国花瓶,是个典型的十八岁男孩的卧室:足球,一张玛琳・黛德丽的性感照片,还有一张宾尼法利纳设计的兰旗亚轿车的广告招贴。

哈罗德拿起了一个相框,这是提克和一个同龄女孩的合照。“你女朋友?”

“我的双胞胎妹妹,卡伦。”

“哦。”哈罗德好像记得提克有个双胞胎姐妹。照片里她要高过提克。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但看得出,她的肤色和发色要更浅些。“显然你们不是同卵双胞胎,她比你好看多了。”

“同卵双胞胎的性别是一样的,白痴。”

“她在哪儿上学?”

“丹麦皇家芭蕾舞团。”

“我不知道他们居然还有学校。”

“如果你想进舞团,就得上他们的学校。有些女孩从五岁就开始学了。他们也学普通的课程,同时还跳舞。”

“她喜欢吗?”

提克耸了耸肩:“她说那儿很苦。”他打开了门,带着哈罗德经过了浴室,来到了另一间小一些的卧房,“如果没问题,你今晚就住这里吧。”提克说,“我们可以共用一个浴室。”

“好。”哈罗德把箱子放在了床旁边。

“还有更大的房间,但离我很远。”

“还是这儿好些。”

“来和我妈妈打个招呼吧。”

哈罗德跟着提克走进了一层的走廊。提克敲了敲门,推开了一条缝朝里面说道:“妈妈,想见见两位绅士吗?”

一个声音回答说:“进来吧,约瑟夫。”

哈罗德随着提克一起走进达克维茨太太漂亮的卧室。房间里挂满镶了框的照片。提克的母亲和他看上去很像,两个人都是黑眼睛,只是她身材矮胖,提克却很瘦。她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不过头发已经花白了。

提克做了一下介绍,哈罗德弯了弯身子,和达克维茨太太握手行礼。达克维茨太太请他坐下,询问了一下学校里的事。她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和她讲话很轻松。哈罗德对这个周末的担忧渐渐舒缓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说:“去准备一下,晚餐时间快到了。”两个男孩回到了提克的房间。哈罗德紧张地问:“你们吃晚餐不会要穿得很正规吧?”

“你的外套和领带就可以。”

哈罗德也只有这个可以穿了。学校的套装、裤子、大衣、帽子,再加上运动服,对于奥鲁夫森一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庞大的开销了,因为随着哈罗德逐渐长高,这些衣服每年都要更换。除了冬天的毛衣和夏天的短裤之外,他再没有其他的衣服了。“你穿什么?”他问提克。

“黑夹克和灰绒裤。”

哈罗德很高兴自己带了一件白衬衫。

“你想先洗个澡吗?”提克问。

“好啊。”饭前洗澡对哈罗德来说有点奇怪,不过他告诉自己这是学习富人生活的好机会。

他在浴缸里洗了头,在外面刮了胡子。“你在学校可不会一天刮两次胡子。”哈罗德说。

“妈妈很麻烦。而且我的胡子又很黑。她说我晚上要是不刮胡子,看上去就像是个矿工。”

哈罗德穿上了他的干净衬衫和校服西裤,然后回到房间里,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梳理整齐。他正在梳头的时候,一个女孩没敲门就走了进来。“嗨,”她说,“你一定就是哈罗德。”

这就是相片里的那个女孩,但那张黑白照片对她实在不够公平。她的肌肤洁白如雪,眼睛碧绿,一头铜红色的卷发柔顺而光亮。她身材高挑,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裙装,走进来的时候仿佛是一个轻飘飘的幽灵。那女孩轻松地搬起了一张椅子,把它调转朝向哈罗德,然后坐了下来。她跷起腿,问道:“对吗?你是哈罗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