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哥哥是为这个而苦恼的。如果再勇敢一点,再积极一点,你就会有恋人的。你性子太慢,总是在远处看着,这是不行的。”
由美子一边摇头,一边逗着和明。和明把那胖胖的身体转了过去,又重新从那台小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啤酒。
“我已经喝够了,我已经醉了。”
“好了,陪哥哥再喝点。”
和明使劲拉开了啤酒罐上的拉环,像上的明星似地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由美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和明,她不敢肯定刚才自己所说的答案是不是哥哥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这种态度是不是一种掩饰,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中了没有。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她突然这么一问,啤酒沫弄得他一脸都是,他笨拙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他想了想回答说:
“当然还是喜欢可爱一点的女孩子了。”
“你喜欢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
“我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可是如果条件般配的话,短头发也可以啊。”
“还是要兴趣一致的好,最好是个电视剧迷。”
“女人中很少有那样的电视剧迷吧。”和明笑了,“这个迷字,好像都是用来形容男人的。”
和明没有看由美子,而是盯着空中的一个地方,就好像在想一个具体的人,而且是那个假定的人。这种眼神让人感觉到这只是一种假定,而没有和她说过话。
哥哥,你所喜欢的女孩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啊——就在由美子想问这句话的时候,和明突然说。
“——我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
“什么?”
“我希望自己是个有勇气的人。”
这是男人追求女孩子很重要的一个方面。由美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和明递过来的啤酒拿在手中转来转去。
“因为发生了那么奇怪的事情。”和明自己解释道,“因此,要是能有智慧和勇气不会落入罪犯的手中就好了,由美子也一样,我是担心你。”
“知道了,爸爸妈妈也这么唠叨过。”
由美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可她怎么也忍受不了了,所以她尖着嗓门说:
“可是,哥哥,不管是多么有智慧和有勇气的女孩子,还是存在着我们比不上的可恶的男人。在连环杀人案中被害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智慧和勇气的,可她们比不上罪犯。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女人是很可悲的,就像是无条件被杀一样。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实社会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她叹了口气,等着哥哥的反驳。与其说是反驳,倒不如说她在等着哥哥一如既往的回答——“是的,就是由美子说的那样”或者是“由美子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啊,比哥哥坚强多了。”
和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由美子,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非常认真地问:“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怎么做才能不让女人被害呢?”
这一次是由美子害怕了。
“这个嘛——是不是只能把伤害或杀死女性的罪犯抓起来啊?”
和明十分失望地点点头:“如果不早点抓住罪犯的话,真的,我们都不能安心地睡觉。”
他像是有点喝醉了,和明傻傻地张着大嘴打着呵欠。由美子乘机站了起来。
“睡觉前把窗户稍微开点,以便空气流通。”
“啊,我知道了。”
和明慢吞吞地站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好了,哥哥晚安。”
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的由美子,从窗户玻璃上看到了背对着这一边的和明的脸,而且,和白天一样,她吓了一跳。
和明的脸扭曲着,阴沉沉的。在由美子看来,哥哥的脸就像是一位谁都不认识的狂热的画家,以高井和明这种温和的男人为模特,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愤怒、绝望与恐怖全都描绘在模特身上,这副肖像看上去已经不再像哥哥了。
那天晚上过后,由美子想了很多,和明那苍白的脸色,难辨真假的说自己有喜欢的女性的那些话,说自己要是个有勇气的人时的那种真切的口气。
于是,她还是认为哥哥有了一个心仪已久的女孩了。因为和明非常关心她,可目前这起残酷的案件又没有解决,连罪犯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出现下一个受害人,所以他每天才会如此寝食难安。他对古川鞠子的情况反应过于敏感,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所喜欢的女孩会像古川鞠子那样遭遇不测。
当然,他之所以如此关心这一系列的案件,也是因为他希望能尽快破案,至少希望能有一点进展。“我要是再勇敢一点”这句话也不难理解,正如由美子开始想的那样,和明还没有向那个女孩表明心迹,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胆小了,所以才情不自禁地说出来的吧。如果再往深处想可能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如果自己再有一点勇气,如果是个勇敢的男人,他会成为一名警官或刑警,可以亲手抓获这些狂妄的罪犯。
推理之后建立一种假设,然后又被推翻,由美子觉得做这些事的自己也有点不正常,有时她也会笑话自己。我也是吃饱了撑的,与其拿哥哥的事情开玩笑,还不如清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那些不良想法。
由美子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下一个休息日一起去逛街。她想换换心情,同时也想听听好朋友关于相亲一事的看法,所以由美子心情很不错。可是,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直通由美子房间的电话响了。是约好的那位朋友的电话。她说从昨天夜里开始,她的牙就肿起来了,疼得不行,好不容易和牙医约好了,要去做治疗,她想约由美子下个星期再去逛街。
你多保重吧。没办法,由美子不高兴地把电话挂断了。这位朋友和由美子不同,她是一位无忧无虑的人,有人帮她做家务,因此,她比由美子更能花钱。她每天很闲,所以就像牙疼她也会赶快跑去治疗,由美子看着天空想发火。
她虽然换好了外出的衣服,但还没有化妆,刚忙到一半。正在她犹豫不知道是自己一个人去逛街还是换上平常衣服去音像出租店的时候,外面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母亲去商业街买东西去了,父亲还在睡午觉。这一定是哥哥的脚步声。
她悄悄一看,果然看见和明穿着外出的衬衫正在往楼下走。这件蓝绿格的漂亮衬衫是母亲上个星期刚给他买的。
由美子悄悄地走出来。哥哥是去见那个女孩子——是一对一的见面呢还是大家在一块呢?他只是去那个女孩所在的商店或公司吗?她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这样的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由美子赶紧回到屋里拿起手包来到走廊上。她刚想悄悄下楼去,可看到哥哥正在门口穿鞋,由美子赶快把头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和明站起来,开门出去了。由美子赶快跑下楼来从鞋柜里找出一双好穿的运动鞋穿在脚上,吸了口气走到门外。和明正向左拐到通往汽车站的那条马路。
由美子开始跟踪他。
和明坐上了前往练马站前的公共汽车。和明在汽车站的时候,由美子躲在房子后面,当他坐上汽车之后,她马上跑到马路上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当然,出租车先到了车站,由美子下车后跑进车站买了一张到池袋的车票,然后又跑到一个能看见公共汽车站的地方。这时,那辆汽车正好进站了。
由美子躲在一块牌的后面,和明走在乘客的后面,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关心周围的情况,至少不像是在这个车站或附近等人的样子。他走路也不是很快,好像并不着急,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等人。
和明走到车站里面,掏出几张整整齐齐的零钱买了张票。由美子离他有十来米的距离,在通过检票口的时候,由美子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身上还一个劲地出汗。距离十来米有点太近了,可她又怕太远了会把他给跟丢了。她只好祈祷和明千万不要回头——不,如果被他发现了,她只要装出很惊奇的样子就可以了。啊,哥,你要出门啊?我也要和朋友一起去新宿去,有一些要买的东西。是的,完全可以蒙混过关的。而且我还可以顺便问一句,哥,你要去哪里?
开往池袋的电车过来了,和明很有礼貌地让下车的乘客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又是最后一个上了车。
像这样保持一定距离的话,由美子吃惊地发现哥哥那又矮又胖的身驱显得很魁梧。每次上下车的时候,和明之所以会走在最后,也许是因为他怕自己那硕大的身体会影响别人吧。
由美子从另一个门上了和和明同一辆的电车。哥哥站在车厢前面的车门旁边,和刚才的表情一样,他显得很悠闲,正抬着头看车厢里的。在到达池袋前,他既没有看书,也没有闭上眼睛,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电车缓缓驶进池袋车站,由美子急忙从另一节车厢下了车。因为是终点,乘客们全都下车了。这一次,和明还是走在最后。他既不迷惑,也不苦恼,更不看时间,只是很无所谓似地向站台走去。由美子跟在他的后面,她马上明白了,和明好像是要坐山手线的电车。
尽管这样,当由美子走下楼梯来到宽敞的车站里面的时候,因为人群太拥挤了,她好几次都把和明跟丢了。虽然每一次她再发现和明时都会赶快追上去,可每一次都会在不知不觉中离他更近了,由美子赶紧躲起来。
和明走路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他还是不着急,也不往周围看,不像在等人。不一会儿,他来到了山手线的站台,正好,有一辆火车开了过来。
由美子从旁边的车厢上了车,差一点让门给夹住了。跟踪别人可不像看悬念剧那样简单,她一下子还搞不清楚自己所坐的是山手线火车的内侧线路或外侧线路。
从车厢后面的窗玻璃上能清楚地看到站在旁边车厢后门边上的和明的脸,他好像快要睡着了。很难搞清楚他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既不像是去约会的,也不像是去看一看自己的意中人,他的表情一点也不紧张。
在和明旁边的座位上,一对恋人亲密的依偎在一起。虽然听不清声音,但他们的表情很丰富,通过身体和手势在亲热地说着话。那对男女的年龄都和由美子差不多大,或者比她还要年轻,像是一对大学生——他们的打扮很简洁。是的,他们是学生。
那个女孩没有化妆,头发是很随意的那种半长发,长得十分可爱。从由美子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而旁边的男孩子,则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可尽管如此,从他的后面观察也能知道他是笑着听女朋友说话,并不时地点着头。
好羡慕他们。由美子想。看到一对恋人,她很少会马上产生这样的想法。多数情况下,她都会认为两个人不是太般配,不是男的太蠢,就是女的太花哨,她经常在心里挖苦他们。虽然这种挖苦的心理也隐含着羡慕的成分,可她还是觉得很厌倦,和这种男人打交道,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呆着,最后她又躲到了自己那寂寞的内心世界里了。
而现在,看着这一对恋人,由美子之所以感到羡慕,是因为这两个人看上去非常般配,也非常快乐和幸福,而且看上去还十分健康。这两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健康气息正说明了他们是一对很般配的恋人。一方勉强迎合另一方的恋人是不会给人这种感觉的。荞麦店虽然是普通的生意人,但从小在做生意的家庭中长大并帮忙做生意的由美子,因为长期的积累,完全可以用自己的眼睛看清这一切。
因为有这样的眼力,所以当有两个人来到店里——也许是夫妻,也许是恋人或是同事——她都会在无意识当中观察他们,可能也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让她的恋爱变得相当困难。她也曾经这样想过,好朋友都笑话她,说不应该这样想。由美子,无论什么样的女性,无论是如何世故的阿姨,在谈恋爱时就要谈恋爱,看得太多了就无法谈恋爱了,这些都是借口。
火车摇晃着,由美子抬起了头。她看了看和明,他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变化,那胖胖的身体塞在门边那小小的空间里。和由美子所站的位置比起来,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对恋人有说有笑的情形,也许是他没有兴趣吧,或者是他嫌他们太吵了吧。哥哥现在在想什么呢?
和明在秋叶原站下了车。当由美子知道他要下车的车站时,很是失望。什么呀,他是要去电气一条街吗——
和明要是买电器的话一定会去秋叶原的,他绝对不会去长寿庵附近打折的商店或新宿的大型电器商场的。要说他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去秋叶原,这是因为秋叶原是闻名世界的电器一条街。
由美子放心了,她突然发现出门时慌慌张张穿在脚上的那双运动鞋和身上穿的连衣裙很不相称,简直就像是刚进城的乡巴佬。如果哥哥出站的话,她就再坐山手线去有乐街买双鞋去。银座的东西虽然贵,但质量不错。
可是,和明并没有出站,他站到了前往千叶方向的总武线的站台上。
由美子的精神又为之一振,总武线,以前坐过。她想起来了,高中一位同学在经过一个叫新小岩的车站时曾说过总武线是流氓的世外桃源。这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她记得非常清楚。虽然流氓经常出没于山手线、中央线和西武池袋线,可那么说还是有点傻乎乎的。因此,这位同学讲完总武线流氓的情况后,她觉得他们很阴险,所以这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很特别的印象。
即使在这里,和明也很清楚要去的地方。他匆匆忙忙地上了一辆开过来的火车,这一次他没有站在门边上,而是站在对面的车门的前面。
由美子也在同一个车厢里,她手抓吊环站在那里。总武线上的人比山手线上的人要少,这样会被他发现的。必须赶快换到另一个车厢里——就在由美子这么想的时候,火车到达两国站,和明站的那边的车门打开了。他匆忙下了车,由美子也急忙跟在他的后面。
两国站很破旧,和池代及秋叶原比起来,这里来往的乘客比较少,和明和由美子之间很容易被对方发现。也许是因为松了口气,由美子总觉得有点累,她想叫住走在前面的哥哥。可让由美子想不到的是,和明快步走下楼梯后就马上走到停在站前的出租车跟前,并毫不犹豫地进了其中的一辆。
由美子吃了一惊。和明是个很节省的人,平时从来不坐出租车。不管开往练马车站的公共汽车有多晚,他都会耐心等待。外出办事,不管回来得多晚,如果他是坐火车回来后末班的公共汽车已经开走了,他都会步行回家的。
由美子也找了一辆出租车,好在哥哥的那辆车遇到了红灯。
“请你跟着那辆出租车。”
由美子用手指着告诉了司机,司机也没有特别的怀疑,把车发动起来紧紧跟住了和明所坐的的那辆出租车。从副驾驶旁边的车窗,由美子能看到坐在前面那辆出租车后排座位上的和明那颗圆圆的大脑袋。
和明知道火车在两国站会开哪一侧的车门,下车之后又毫不犹豫地上了出租车,这说明他非常熟悉自己要去的地方——至少在今天以前,他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由美子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也许这样跟踪是没有用的。可她想不起来哥哥上周休息的时候都干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由此可见,关于哥哥的活动范围及除了栗桥浩美以外的交友情况,还有很多是由美子所不了解的。
和位于练马的长寿庵附近相比,这里的道路宽阔,但房屋都比较旧了,住宅区和公寓建得很漂亮。因为出租车紧紧跟住了和明的车,所以她也不用担心会跟丢了。虽然都是在东京范围内,可由美子一点都不了解墨东区的街道。她一边看着一边想了很多。这里会不会有许多需要送外卖的客人?是不是有许多的荞麦店?最后的结论还是不太想住在这里。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一片和这条街道极不相称的茂密的树林。哥哥的车一直向那里开去。好像是一座公园,入口处有一扇大门。正好有一位牵着狗的老人正在向公园里走去。
就在公园前的信号灯变成红灯的时候,和明坐的出租车停下来了。因为正好是红灯,由美子坐的那辆出租车也停了下来。司机问她:
“前面的车停下来了,您也在这里下车吗?”
哥哥正在付钱。一双大脚从车上下来了,接着是他那圆溜溜的胖身子。他正在往公园入口处看,和明并没有发现由美子。
“嗯,到下一个拐弯处吧,把车停在那里。”
绿灯亮了。和明下车之后变成空车的那辆出租车和由美子坐的这辆出租车一起发动了。由美子转过身去从后面的车窗观察哥哥,他进了公园。
“师傅,请停车!”
出租车猛地停了下来,由美子急忙付了车钱。
“师傅,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司机有点惊讶,他看了看窗外好像是在确认这是什么地方。他一边找零钱一边看着由美子的脸。然后回答说:
“大川公园。”
由美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手里的一枚硬币也掉到了地上。
“您的钱掉了!”
她没有理会司机的话,就向公园门口跑去。可是,她已经看不见和明了。
“请提供线索。”
由美子一走进公园大门,就看到一块很大的牌。用的是白底黑字,重点强调的几个字是用红笔写的。这是书法不错的人写的,汉字的撇写得非常有力度。
“今年9月12日,在本公园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一只被人砍断的女性的右手,同时还找到了自六月以来就下落不明的某OL的手包,目前该案仍在侦查之中。墨东警察署正在搜集目击者关于本公园里可疑人物或车辆的线索。为了尽快破案,请大家多多给予合作。”
这块牌的最后还写有墨东警察署搜查本部的电话,可能是被雨水浸透的缘故吧,都已经模糊了。上面虽然写着尽快破案,可从9月12日算起,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由美子不再看这块牌了,而是把头转向了公园里面。看红叶还有点早,被夏天的阳光照得有点发黄的绿树丛也缺少生机。尽管如此,在东京,还是很难找到一个如此绿色的地方。
公园里的人比在外面想象的要多。有的坐在长椅上,有的在人行道上散步,有的牵着狗,还有的推着自行车。
公园里的散步道纵横交错,正因为这样,这次,由美子完全看不到和明了。由美子想,如果好找的话也许还能找到他,所以她就到处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他。和在车站或站台上情况不一样,她对和明在这个公园的去处没有一点线索,所以也没有办法。
由美子觉得比较累了,她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把手包放在旁边,用手拢了拢头发,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大川公园吗……)
这是这起案件开始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公园的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那只被人砍断的女孩的右手。
(哥哥……)
和明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不是那种爱起哄的人,不会到现场来看看的,他不是这种人。由美子还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和明听到发现古川鞠子尸体的消息时那苍白的脸。
和明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才到这里来的,这里有他想看的东西,有他想确认的东西。
(也许……)
哥哥是不是知道这起案件的什么情况呢?他不会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会?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就在她低着头的时候,她听到一位阿姨在叫她:
“喂,你,姑娘!”
由美子抬起了头。眼前站着一位买完东西回家的阿姨,她正着急地东张西望。她身体的一半对着由美子坐的那条长椅右边通往散步道和树丛方向。
“你,你的包被人偷了!被人偷走了!”
由美子往旁边一看,放在那里的手包不见了。这是在自己发呆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是、是那个孩子——”
这位阿姨用手指了指右边的散步道,那里有一位女孩,正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看着这边。看到由美子在盯着她,她飞快地跑了起来。没错,她右手上挎着的正是由美子的手包。
“等一下!”
由美子跑起来了。好在她穿了一双漂亮的运动鞋,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个要逃走的女孩。这个女孩的样子很奇怪,虽然她想拼命地逃走,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脚底像是没根似地摇摇晃晃。
“等、等一下!你这个小偷!”
由美子大声喊着,抓住了那个女孩的右胳膊。就在抓住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女孩的胳膊又细又瘦。
被由美子抓住以后,那个女孩向后一挣,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因为太用力了,由美子也向前摔了出去,和那个女孩一起摔到了地上。那个女孩被由美子压在身子下,几乎就是横躺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
因为羞愧和气愤,由美子忘记了膝盖的疼痛,她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位女孩也半坐着,可她的脸灰灰的,比较脏,但这不是因为刚才摔在地上被土弄脏的。
而且,这个女孩很臭,身上穿的衣服也很脏。她身穿一件长袖衬衣和一条牛仔裤,运动鞋的鞋跟处还坏了一个大洞。
这个女孩很瘦,衬衣的边也已经从牛仔裤里露了出来,能看见她的肚子。她也没有穿袜子,清清楚楚地露着脚脖子。
“你——”
还没有吃饭吧?正当由美子想这么问的时候,那个女孩小声地哭了起来。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这样一个脏脏的、又哭个不停的女孩,由美子有点不知所措了。
(想哭的应该是我……)
尽管这样,我也不能把这个女孩丢下不管,因为我也是个不比哥哥差一点的善良的人,我们到底还是兄妹。虽然她在生自己的气,但由美子就是这样想的。
“你、叫什么名字?“
由美子问她。由美子好不容易才把爬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女孩扶到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家就住在附近吗?”
对于一位至少两三天没有吃饭、洗澡、也没有换衣服的女孩而言,提这种问题是没有用的。突然,这个女孩向由美子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笨蛋!我怎么可能就住在附近!”女孩骂道。虽然她在自暴自弃地哭个不停,但说起话来却相当尖刻。
由美子呆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了?这个女孩。
“怎么会这样?我好心好意的。”
由美子说,她很生气这个女孩如此攻击自己。
“有人和你热情说话时,你不应该说别人是笨蛋吧?”
那个女孩也不示弱,因为有泪痕,脸上闪着光,她尖声叫着:“我想说谁是笨蛋就说谁是笨蛋!”
可这个女孩并不想看着由美子,她低下头,看着脚底下,好像很不好意思,又好像是害怕。骂别人是笨蛋,也许同时也是在骂她自己。因此她才不看由美子。
发现这个情况之后,由美子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孩也要比自己小十岁左右,她还是个孩子,而且现在看上去非常脆弱,非常为难。
由美子微微一笑:“请你记住,我至少还不是个笨蛋,你并不可爱。”
女孩用手擦了把脸,依然没有看由美子,可仍固执地说:“你为什么不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你。”
听到这话,由美子不由得笑出声来。也许是惊讶吧,那个女孩也转过身来看着由美子。
“我没想这么说你的,本打算和你很客气地说话的。”
由美子一边笑一边解释。那个女孩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气氛有所缓和。
“可我从小学习不太好,经常把尊称搞混,有时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也会搞错。”
那个女孩似乎觉得必须要骂自己是笨蛋。她说话已经不带刺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这样一来,我就不用叫‘你’了。”
问完这句话,由美子又赶紧补充说:
“我叫高井由美子,在问别人姓名的时候,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顺便再说一句,我今年二十六岁。”
女孩没有抬头,只是翻着白眼看着由美子。虽然这种眼神充满了自卑和厌恶,但这女孩却显得非常老练,就好像生来就有人教她眼光也可以用来偷别人的东西似的。
由美子忽然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一位同学。这位同学因品行不端,二年级时就被学校开除了,后来就没再上学。和这个女孩一样,她也经常会用那种“小偷”的眼光看人。而且用这种眼光看来,会认为所有的人长得都一样,它已经超越了美丑,超越了年龄。
“你不想说出你的名字?”
“不想说。“女孩赶紧回答。
“嗯,要不叫你山田花子吧。”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太过分了吧,要不,你自己想一个喜欢的假名字吧。”
女孩又看了看由美子。由美子也看着她,想看看她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就像是一个小偷发现摄像镜头而停止偷窃一样,这个女孩发现由美子的眼光后,马上就变得面无表情,目光也变得遮遮掩掩,似乎在说我没有做任何事情。
“你、还没吃饭吧?”由美子说,“我没有义务帮助你,所以你应该赶快起来回家去。可这样做的话,我可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因此,我想借给你一点钱,让你去吃顿饭,再买几件换洗的衣服,怎么样?”
女孩表情僵硬地看着下面,她在咬牙硬挺着,看上去像一幅画,她长得很不错。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来回地搓着裤子上的布。很明显,她有点紧张,而且这是一种希望的紧张。这个姑娘想要钱,她正在寻求帮助。
“我可不是一个有钱人,因此不可能送给你很多钱。现在我钱包里所有的零钱加起来总共有两万日元,我可以借给你一半。”
女孩突然抬起头,用改正错误的语气问:“借给我?不是送给我?”
“我不喜欢把钱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这种事情的。”由美子干脆地说,“所以我特地用了一个借字,可实际上就是送给你。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不可能要求你还钱的,是不是?”
女孩使劲儿地点着头:“是的,所以我才觉得很奇怪啊。如果开始就知道对方还不了的话,为什么还要说借呢?如果要换个词的话,就不会那么假了。所以我说大人都不可靠。”
“你说不可靠可能就是不可靠吧,可是,有时候,这种暧昧委婉的做法也能把事情做得很好,这就是社会。”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像是这个女孩的老师。
“如果说,把钱送给我,你是不是不喜欢?”
“我无所谓,本来就是送嘛。可你真的是个笨蛋。”
她挑衅似地笑着看着由美子。
“忘了吧?我想偷你的包,这样,你还要给我钱?”
由美子非常认真地回答说:“所以你才会感动,然后告诉我你的真名叫山田花子或者说说你离家出走的情况,这样一来,电视剧是不是就开始了?”
让人意外的是,女孩居然放声大笑起来。由美子所说的话是想笑话她的,没想到她却如此大笑。
女孩一点也不高兴。她那歇斯底里的笑声引得在公园里散步的人们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边。女孩的笑声还不是那种惹得别人大笑的笑声,所以人们停下来之后又会很快地往前走。
由美子突然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是一位在庙会上卖玩具的大叔。他在路边铺上凉席,上面摆满了玩具,有一按开关就能发出响声的猴子,还有耳朵边动边转的兔子。孩子们都非常喜欢这位大叔,可有时候这位大叔也会把让人看的玩具猴弄坏了,想让它停住都停不下来。虽然开关已经关上了,可猴子还在不停地响着。牙齿和眼睛都被卸下来了,可它还能发出嘈杂的声音。这只玩具猴钻过使劲拧着开关的大叔的手指,或从还想抓住它的大叔的手中挤过去,仍然响个不停。尽管这样,只有那张人工做成的脸还是笑眯眯的。孩子们开始的时候都在大笑,可渐渐地都安静下来了,并慢慢地往后退。由美子也是其中的一个。年幼的由美子曾经看到大叔终于抓住了玩具猴,并把它背上的电池盒的盖子打开,取出里面的干电池。可她认为,即使这样,玩具猴也不会停止转动,因为它发疯了。疯狂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这个女孩眼睛放着光,仍在不停地笑着。很明显,这种笑声让由美子很不愉快。在她的身旁,由美子感觉到她变成了记忆中的那位大叔了。
再呆下去也没有用了。她打开手包,拿出了钱包。她抽出一张干净的一万日元的纸币,放到了女孩的腿上。
“这些钱送给你,再见。”
由美子看都没看女孩一眼就站起身来走了。背后的笑声一下子停住了。
“我叫通口惠。”
后面传来女孩的声音。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的声音很小。
由美子的两条腿不听话地停下来了,然后又慢慢地回过头去。
女孩还坐在长椅上,腿上放着那一万日元。她没有笑,脸上的泪痕变成了一条条黑印。
“我爸爸是个杀人犯。”
这位自称叫通口惠的女孩有气无力地说。这既不是告白也不是辩解,而是一种义务,像是在读设定舞台的说明书。
“他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孩子,现在他正在接受审判,他肯定会被判死刑的,我就是有着这样一位父亲的女孩。”
由美子脱口而出,这句话她早就想说了:“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以后准备怎么做?”
通口惠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去偷东西的,作为你给我一万日元的感谢。”
“这可不是感谢,而是你的借口,你想说,我之所以这么坏、态度如此恶劣是有原因的。”
通口惠忽然笑了:“是这样的。”她第一次点了点头。
由美子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通口惠的旁边。就和刚才一样,她穿着脏衣服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臭味。
“你是因为父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才离家出走的?”
“不是的,我才不是那种脆弱的女孩。”
“那是为什么?”
“爸爸太可怜了,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爸爸之所以做出那样的事情,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这决不是他想做的事情,他也是被逼无奈,爸爸也是受害者。我想让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爸爸”这个词是发自通口惠内心的称呼,刚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她应该是个从小生活环境不错的女孩,恐怕从小到大没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由美子有这种感觉。
“被爸爸杀死的那个人——他的孩子就住在这个公园的附近。”
“孩子?”
“是的,也不能说小吧,和我差不多大,他是一名高中生。”
“这么说,你是来见这位高中生的?”
“是的,我想让他去见见我爸爸。如果他能直接和爸爸谈话,他就会明白爸爸的心情,知道爸爸做这样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明白爸爸是多么后悔,这样,他就一定会原谅爸爸的,法院的审判也会对爸爸有利的。可他总是在逃避……他的家里人也不告诉我他的住处。更可恨的是,这家伙居然找到了我爸爸的律师,让我不要再去找他。律师把我训了一顿,爸爸也这么说,我很生气,所以就离家出走了。”
由美子哑口无言,她又重新看了看通口惠。这个女孩决不是那种笨女孩,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解释是多么的自私和以自我为中心,多么具有破坏力。这种骨子里的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见到那家伙之前我是不会回家的,可是没有钱,还是很难受的。” 还没等由美子反应过来,通口惠苦笑着继续往下说。
“我偷东西,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还在这里过过夜,肚子饿,身上很痒。”
“别这样了,赶快回你妈妈那里吧。”
由美子终于想起了这句话。她还想往后退几步。
“那个高中生,就是被害人的儿子,无论等多少年,他也不会去见你的父亲,所以,你最好还是回去吧。”
通口惠抬起头,表情很严肃,她向由美子逼近了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由美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不公平?”
“是的,我爸爸又不是自己愿意去当强盗的。”
这只是你的理由——由美子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只是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不明不白地来到这个公园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没有人想知道爸爸那个时候是何等无奈,没人理解他的心情,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什么也不问就要判死刑,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通口惠说,她的目光很尖锐。似乎完全忘记了由美子的存在,沉浸在唯我独尊的情绪之中。
由美子又看了看周围。行人们正惊讶地看着这边,然后赶快离开了。就在通口惠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与激怒中的时候,由美子也想着赶快离开。我才不会管这个女孩会变成什么样呢?我是来跟踪哥哥的,我应该担心的是我哥哥。
由美子转过身,斜着眼看了看通口惠所注视的方向——在那里,她也许能看到对她父亲横加指责的那个社会吧——由美子确认了一下方向,就向公园门口走去。她走得很快,想赶快离开通口惠。当她绕过一个菊花已经谢了让人觉得很寂寞的花坛,快要跑出大门的时候,也许通口惠发觉自己被人抛弃了,她大声喊着:
“太过分了!为什么要逃避!”
由美子没有义务回答她这个问题,她跑出了公园。直到这时,由美子才感到很恐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扯进去了。这是一个抢劫杀人犯的女儿!这个词在由美子的心里有了实实在在的感觉了。那个奇怪的女孩就是杀人犯的女儿!我可不能和她扯上关系!
通口惠大叫着在后面追着由美子,由美子拼命地跑。直到这时,那双运动鞋才发挥了威力,肚子空空的通口惠现在不可能追上由美子的。快了,由美子马上就能从大门跑出去了,跑出去之后马上就打辆出租车离开这里——
突然,通口惠发出一声尖叫:“杀人犯!你是杀人犯!”
由美子被吓了一跳,她停住脚步往后看。被由美子丢在一边的像个雕塑似的通口惠,靠在菊花的花坛边,两只手撑在地上,喘着粗气,她的脸都扭曲了,声嘶力竭地叫着。当她发现由美子转过头来的时候,似乎是来了劲,用手指着由美子,大声说着,好像是要把周围的人都吸引过来。
“你们看啊,那个女的是个杀人犯!是个见死不救的残忍的女人!是个冷酷的杀人犯!”
由美子呆若木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像她说的都是真的。由美子只是张大了嘴巴。
旁边马上传来一阵哄笑声,是正走在公园对面人行横道上两个女孩。她们穿着校服,还化了妆,打扮得很漂亮。在她们看来,由美子和通口惠一样都是不正常的女人。
由美子突然意识到从旁边走过的行人们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和通口惠。她想哭,太丢人了,太让人不好意思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你住口。”
由美子小声说,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已经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
“你不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也许是听到了由美子的声音,也许是没有了力气,通口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停止了叫喊,而是用挑衅的眼光看着由美子。这已经不再是小偷的眼光了,完全是一种抢劫的眼光。通口惠要夺走由美子心灵的平安,并且要把一种她也不太清楚的东西强加给由美子。
正在这时,就听一个女的在叫:“通口惠?”
由美子抬起头找说话的人。她看见一个身穿蓝色毛衣和白色裤子、身材苗条的女人从花坛左边向这里走来。从由美子站的地方看,这个女人的头发里稀稀落落地有了一些白头发,可长相看上去挺年轻的,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吧。
“通口?”那个女人又叫了一遍通口惠。说话的口气既不亲切,也不像是帮忙的人。可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她的表情和押解罪犯的警察比起来,更像是一个前来迎接病人的急救队员。
通口惠也抬起头看了看叫她的那个女人。可一看到她,通口惠一下子又变得凶巴巴的了。
“你来干什么!”
对通口惠有点歇斯底里的问话,这个女人没有回答,她看着由美子。她似乎在问由美子刚才和通口惠在一起的情况以及通口惠所引起的这场混乱。
“你认识她吗?”这个女人问。由美子急忙使劲地摇了摇头。
“这个……”这个女人转过头看着通口惠。通口惠的表情像个傻瓜,然后用鼻子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了一边。
“附近的人都知道你在这个公园里胡闹。”穿蓝毛衣的女人说。虽然说话的口气不是太温柔,可她说得非常慢,似乎是要争取说得平静一点。
“我不想让你给素不相识的人找麻烦,所以才过来看看,结果还是来晚了。”
她抱歉地看了看由美子,然后又看着通口惠。这个女人接着往下说:
“本来,你要做什么和我也没有关系,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是不是?真是麻烦。”
通口惠咬牙切齿地回敬她:
“你是不是不应该把真一藏起来?真一的逃避才不好!”
穿蓝毛衣的女人的脸上又出现了刚刚消失的愤怒。
“真一是我的儿子,不是让你直呼其名的。”
“像那种废物,应该让更多的人直呼其名。”
那位穿蓝毛衣的女人干脆地反击着她:“真正的废物应该是你的父亲,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为了逃避罪责,居然指使你做这样的事情。”
通口惠跳了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攻击着那个女人:
“爸爸没有指使我!爸爸不是废物!你要向我道歉!向我爸爸道歉!”
可是,这个剧烈的动作让通口惠的身体承受力达到了极限。通口惠伸出手想抓住那位穿蓝毛衣的女人的胸部,可对方躲过去了,她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圈,然后就摇摇晃晃在倒在了那个女人的怀中。她那不干净的灰灰的脸眼看着变得像纸一样白。
通口惠不省人事了。那位穿着蓝毛衣的女人就像抱着一个大大的垃圾袋似地抱着皮包骨头的通口惠。她说:
“对不起,她太淘气了,我会请警察处理这件事的,请你不用担心。你请回吧。”
可由美子也是个善良的人,她不假思索地说:
“可你一个人搬不动这个姑娘吧?”
“不要紧,我想想办法吧。”
看不出她有什么好办法。这位穿蓝毛衣的女人个子是很高,可太瘦了,而且她的脸色也不好,像是刚刚得过一场病。
由美子叹了口气说:“我来帮你吧,你要把她弄到哪里去?”
那位身穿蓝毛衣的女人叫石井良江。
由美子帮她把不省人事的通口惠搬到了从大川公园步行十分钟的石井家,通口惠虽然很瘦,也不重,可石井良江还是很吃力,大半的路途,都是由美子背着通口惠的。
石井家是一栋建了有四五年的漂亮的两层小楼。打开大门,把通口惠弄进去的时候,石井良江难受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由美子问她让通口惠躺在哪里,她先说是“客厅”,说完又急忙换成“二楼吧……”,可又惊慌失措地说“上二楼太费事……”好像很难做出决定。由美子能感觉出来,让通口惠进入这个家——让通口惠踏进这个家的门槛,事实上,石井良江根本不喜欢这样做,也想尽量不这样做,好像这是罪孽深重的一件事。
最后,石井良江决定让通口惠躺在客厅旁边一间像预备室的小房间里。地板上铺着线毯,头下面垫了一个靠垫,身上盖着床单。通口惠那苍白的脸色在这个过程中也变成原来的灰色了。她的呼吸也很平稳,与其说她不省人事,倒不如说是在熟睡。
这些工作干完之后,良江客气地向由美子表示感谢。然后,由美子也把在大川公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良江点点头,又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了由美子。直到这时,高井由美子才第一次明白了原来石井家和通口惠、还有那位被通口惠直呼其名的叫塚田真一的少年之间发生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的……我终于明白了。”
面对通口惠的疯狂要求,石井夫妇担心养子的处境并给予保护也是理所当然的。通口惠没有权力要求塚田真一做任何一件事情。
“也就是最近,我和我丈夫才和真一联系上了,最初,那孩子什么也没说就离开家了。”
可能是太累了,石井良江耷拉着两个肩膀,低着头坐在客厅的桌子旁边。
“当时,那个孩子还没有把通口惠逼他的事情告诉我们……他什么也没说就离家出走了。”
“难道就不能强行要求通口惠不再做那样的事情吗?”
良江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们多次找过对方的律师,律师也说过她好几回了,可是那个姑娘对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啊,是这样啊……因此她离开家了,省得有人再劝阻她,这样她就可以跟踪真一君了。”
“她已经堕落成了一个流浪者。”良江说。
“不好意思,在今天以前,我真的不知道佐和市发生过一家三口被杀事件。”由美子说,“因为我不太看报纸。”
石井良江第一次微微一笑:“每次见到不知道这起案件的人,我们都会觉得很轻松。”
来杯咖啡吧。良江站了起来。由美子虽然不要,但良江还是麻利地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起来。由美子想,她还不想让我回去。
“你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通口惠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吧?这样做没有道理的。要叫警察吗?或者是和她的家人或律师联系一下吧?必须要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事情的过程告诉对方,我可以帮你的,我可以作证。如果只有通口和石井两个人,因为都是当事人,而且还不知道通口惠会说些什么,有个证人不是更好吗?”
石井良江把水壶放到了煤气上。这是一个收拾得很干净、既豪华又现代的对面式厨房。石井看着那蓝色的火苗,断断续续地说:“我考虑再三,还是找警察吧。”
“警察也许能搞清楚,打报警电话吗?”
“不用,我给一位比较了解事情经过的警察打电话。”
良江边擦手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真一——真一和大川公园事件还有点关系——噢,不,说有关系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
由美子点点头。“我知道,要说大川公园案件,通过新闻我还了解一些。第一位目击者、那位高中生就是真一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