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艾迪看得见,她胳膊酸痛得直咬牙,但还是趁海浪托起快艇时前后摆动了起来。艾迪跪下伸出手。一样高了,她用尽全力摆动着。艾迪抓住她的脚踝了。她没穿丝袜。他把她拉近了一些,又抓住另一只脚踝,可脚还是够不到平台。快艇到了波峰,然后又开始下落。卡洛安感觉到自己下去了,尖叫起来。艾迪抓着她的脚踝不放。她松开了绳子。
他死死抓住不放。她掉下去的重量差点没把他拉到海里,好在他腹部着地,留在了平台上。卡洛安在他手中倒挂着。她这种姿势他是拉不起来的,好在大海替他做到了。下一个海浪淹住了她的头,也把她抬向自己。他松掉一个脚踝,空出右手,揽住了她的腰。
抓住了。他先歇了口气,然后对被水呛到的她说:“没事了,宝贝,我抓到你了。”然后又把她拉上了平台。
她翻身起来的过程中,他一直握着她的手。他扶她进了飞机。
她跌在他怀中,啜泣着。他把她湿淋淋的头按在胸口。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涌出来了,但憋住没有哭出来。三个歹徒和贝克机长都期待地看着他,但他又无视了他们一阵。卡洛安猛烈地发着抖,他紧紧地抱着她。
他终于开口说:“你还好吗,亲爱的?那群混账没伤着你吧?”
她摇摇头。“我没事。”她从颤栗的牙缝中吐出了几个字。
他抬头,遇上贝克机长的眼神。贝克看看他,又看看卡洛安,再看向他,然后说:“我的上帝,我开始明白这是……”
维希尼:“话够多了,我们还有活儿要干。”
艾迪松开卡洛安。“好。我看我们应该先搞定机组成员,让他们保持镇定,不要碍事。然后我带你们见你们要的人。可以吗?”
“可以,但现在就得动手。”
“跟我来。”艾迪走到梯子边爬了上去。他第一个上到驾驶舱,马上就开始说话。趁着维希尼没赶上来的几秒钟,他说:“大家听着,谁都不要逞英雄,没有必要,但愿你们能明白我的话。”为安全起见,他只能暗示这么多了。过了一会儿,卡洛安、贝克机长和三个无赖也从舱口钻了出来。艾迪继续道:“每个人都别慌,按照他们说的做。我不想他们动枪,我不想任何人受伤。机长也会这么告诉你们的。”他看向贝克。
“没错,各位,”贝克说,“不要给这些人掏枪的理由。”
艾迪看着维希尼说:“好了,开始吧。机长,请和我们一起去,您得安抚乘客。老乔和基德带着机组人员上一号套间去。”
维希尼点头默许。
“卡洛安,你和机组人员一起好不好,亲爱的?”
“好。”
这样安排能让艾迪安心些。她应该远离枪支,这样还可以向他的同事解释一下他为什么帮那群歹徒。
他看着维希尼。“你要不要把枪收好?你会吓到乘——”
“操,”维希尼说,“走你的吧。”
艾迪耸耸肩。这一下还是值得一试的。
他带他们走下楼梯,来到客舱。这里乱糟糟的,掺杂着吵闹的谈话声、半歇斯底里的笑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啜泣声。乘客全在座位上,两个乘务员正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表现出镇定、一切正常的样子。
艾迪向飞机后面走。餐厅惨不忍睹,地上到处是碎盘子和破玻璃。不过所幸午饭已差不多结束,大家都在用咖啡,所以没撒什么食物。大家看到维希尼的手枪时,都安静了下来。维希尼背后的贝克机长说:“非常抱歉,女士们先生们,但请务必留在座位上,尽量保持镇静,一切很快会结束。”他的话是如此能抚慰人心,连艾迪都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穿过三号套间,来到四号套间。奥利司·菲尔德和弗兰基·戈蒂诺正坐在彼此旁边。“就是这样,”艾迪心想,“我就是这样放走谋杀犯的。”他将这个想法搁置一边,指着戈蒂诺对维希尼说:“你要的人在这儿。”
奥利司·菲尔德站了起来。“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工汤米·麦克阿杜,”他说,“弗兰基·戈蒂诺昨天已乘越洋邮轮抵达纽约,现在已经进了罗德岛普罗维登士监狱。”
“搞什么!”他的话犹如五雷轰顶,艾迪爆发了。“替身!我折腾了这么半天就为了一个他妈的替身!”看来他不用放走谋杀犯了。但他高兴不起来,他还要为歹徒接下来的动作担惊受怕。他惊恐地看向维希尼。
维希尼:“操,我们要的不是弗兰基。德国佬在哪?”
艾迪大吃一惊,瞪着他。他们要的不是戈蒂诺?怎么回事?德国佬是谁?
汤姆·路德的声音从三号套间传来。“他在这儿,维希尼。我已经抓住他了。”路德站在门口,手里的枪正抵着卡尔·哈德曼的脑袋。
艾迪被弄糊涂了。帕特里卡的帮会怎么会想绑架卡尔·哈德曼?“你们要一个科学家干吗?”他说。
路德说:“他不是科学家。他是核物理学家。”
“你们是纳粹党的?”
维希尼说:“噢,不。我们只是接了他们的活罢了。事实上,我们是民主党的。”他恶俗地大笑着。
路德冷冷地说:“我才不是民主党的。我是名光荣的德意志-美利坚协会会员。”艾迪听过德美会,它应该是个于人无害的德美友好协会,不过花的是纳粹的钱。路德继续说:“这些人都只是雇来的帮手而已。元首亲自给我发来消息,要我协助逮捕一名窜逃科学家并将其遣返。”艾迪意识到路德很以此为荣,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伟大的事了。“我出钱让这些人帮我。现在我要带哈德曼教授回德国了,第三帝国需要他。”
艾迪和哈德曼四目相对。这人已经恐惧得面如土灰。艾迪好一阵愧疚。哈德曼就要被带回纳粹德国了,都怪艾迪。艾迪对他说:“他们抓了我妻子……我能怎么办?”
哈德曼的表情马上就变了。“我理解,”他说,“这种事情我在德国见多了。他们逼你为了对一个人的忠诚去背叛另一个人。你没有选择,不必自责了。”
艾迪很惊讶,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安慰他。
他又看向奥利司·菲尔德。“你又为什么带了个替身上‘飞剪号’?”他说,“你想帕特里卡的帮会劫机?”
“绝对不想,”菲尔德说,“我们接到消息,说该帮会想杀戈蒂诺灭口,戈蒂诺只要一抵达美国,就会被他们一枪杀掉。所以我们放风出去,说他要坐‘飞剪号’,暗地里则提前走海路把他运了过来。差不多就现在这会儿,戈蒂诺已经入狱的消息就会广播给公众,黑帮也会知道自己被耍了。”
“你为什么不派人保护卡尔·哈德曼?”
“我们不知道他要上这架飞机——没人告诉我们!”
哈德曼一点保护也没吗?艾迪纳闷。还是说有尚未表露身份的保镖?
叫老乔的小个歹徒右手拿枪走进套间,左手拎了瓶开好的香槟。“维尼,他们安静得跟羊羔似的,”他对维希尼说,“基德在后面的餐厅,他从那儿就能罩住整个飞机前半边儿。”
维希尼对路德说:“那个操蛋的潜艇在哪儿?”
路德说:“随时都可能出现,我确定。”
潜艇!路德的接头地点竟然就在缅因州海岸外的德国潜艇上!艾迪看向窗外,以为能看到它像个钢铁鲸鱼一样浮出水面。但外面除了海浪,别的什么都没有。
维希尼说:“好吧,我们的活儿做完了,钞票拿来。”
路德一边稳住哈德曼,一边退到自己座位边,拎出一个小手提箱,递给了维希尼。维希尼打开。里面装满了一捆捆美钞。
路德说:“十万美金,全是二十元面额的。”
维希尼说:“我查查。”他收枪坐下,箱子放在膝盖上。
路德说:“查到猴年马月了——”
“你以为我是谁,菜鸟吗?”维希尼用夸张的耐心语调说,“我会先查两捆,然后再查一共有多少捆。我不是第一回做。”
每个人都在看维希尼数钱。套间里的乘客——拉维尼亚公主、白璐璐、马克·埃尔得、戴安娜·拉弗斯、奥利司·菲尔德还有弗兰基·戈蒂诺的替身——都在旁观。老乔认出了白璐璐。“嘿,你不是电影里那个吗?”他说。白璐璐别过脸去,不理睬他。老乔对着瓶子喝了口酒,然后又递到戴安娜·拉弗斯嘴边。她脸色煞白,躲闪到一边。“我同意,这玩意儿没那么好喝。”老乔说着伸手出去,把香槟倒到了红白相间的波点长裙上。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推开他的手。湿裙子贴在她的胸脯上,透透的。
艾迪终于愤怒了。事态再这么发展就会变成暴力事件了。他说:“你给我住手。”
那人不予理会,色眯眯地说:“奶子不错。”他扔掉瓶子,抓住她一个乳房,用力捏起来。
她尖叫。
她的男友马克正纠结于自己的安全带。“别碰她,你个不要脸的混账东——”
混账东西拿枪把甩到马克嘴上,动作快得惊人。马克的嘴唇喷出了血。
艾迪说:“维希尼,看在耶稣基督的分上,管管你的人吧!”
维希尼说:“这样的女人的咪咪到了这个年龄要还没被捏过,那也是时候让人摸几下了。”
老乔把手插到戴安娜裙子里。她挣扎着想躲开,但却被安全带拴着动弹不得。
马克解开了安全带,但还没站起身。那人又打了他一下。这次枪把打到了他的眼角。老乔出左拳捶向马克的肚子,又第三次用枪呼过他的脸。马克伤口的血流进了眼睛,他看不见了。几个妇女尖叫起来。
艾迪气愤极了。他本已决心避免一切流血冲突的。老乔又要打马克了。艾迪忍不下去了,把浑身力气全使到手上,从身后一把抓住小个子,别住了他的胳膊。
老乔挣扎着,企图把枪对向艾迪,但艾迪抓得很紧。老乔扣了扳机,枪声在密封的空间里的震耳欲聋。好在枪是朝下开的,子弹打穿了地板。
第一枪已经打响,一种可怕的感觉涌上哈利心头:场面就要失去他的控制了,再这样下去机上会血流成河的。
维希尼终于干预了。“得了,老乔!”他吼。
那人不动了。
艾迪松开手。
老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维希尼说:“我们可以走了,钱都到手了。”
艾迪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们若是现在离开,至少就不会再有流血事件了。“走吧,”他心想,“看在老天的分上,走吧!”
维希尼继续道:“老乔,你要是想,可以把那个娘们儿带上。我自己也可以干一干——她可比工程师的瘦老婆强。”他站起身。
戴安娜尖叫道:“不要,不要!”
老乔松开她的安全带,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她挣扎着。马克站起身,试图抹开眼上的血。艾迪拉住马克,制住他。“你会没命的!”他说。他又降低嗓音说:“不会有事儿,我保证!”他想告诉马克,歹徒来不及对戴安娜做什么就会被美国海军巡逻艇截下,可他又担心维希尼会听到。
老乔拿枪对着马克,对戴安娜说:“你乖乖跟我走,不然你男人两眼之间会多个小洞。”
戴安娜不动了,开始啜泣。
路德说:“我和你一起,维希尼。我的潜艇没来。”
“我就知道它来不了,”维希尼说,“这儿离美国那么近,他们靠不过来的。”
维希尼显然对潜艇一无所知。德国潜艇没出现的原因艾迪能猜个大概。潜艇的舰长可能看到了史蒂夫·阿普尔比的海军巡航舰正在海峡上巡逻,八成正在附近听着巡逻舰的无线电杂音,巴望着巡逻舰会开到别的海域呢。
路德不等潜艇要跟歹徒一起走的决定深得艾迪心意。歹徒的快艇就快中史蒂夫·阿普尔比的埋伏了,如果路德和哈德曼也在上面,哈德曼就能被救下。如果所有一切结束的代价是马克·埃尔得脸上缝的几小针,艾迪会很开心的。
“走吧,”维希尼说,“路德打头,德国佬随后,然后是基德,再是我,然后是工程师——我要你待到我下了这个大铁罐为止——最后是老乔和那个金发娘们儿。动身!”
马克·埃尔得开始在艾迪怀中挣扎了。维希尼对奥利司·菲尔德和另一个警员说:“你是想制住这个家伙,还是想老乔崩了他?”他们抓住马克,让他动弹不得。
艾迪随维希尼出去。他们穿过三号套间,走过餐厅,一路上乘客全都瞪大眼睛盯着他们。
维希尼进了二号套间,莫白先生举起枪说:“站住!”他把枪对准维希尼。“所有人不许动,不然我就朝你们老大开枪了!”
艾迪退后一步,不想碍他的事。
维希尼脸色苍白。“好,伙计们,谁都别动。”
叫基德的家伙飞身出去开了两枪。
莫白倒下了。
维希尼冲男孩儿咆哮道:“你个小杂种,他可能会要我命的!”
“你没听他口音吗?”基德回答,“他是英国人。”
“关他娘的英国甚事?”维希尼尖喊道。
“我看过所有的电影,英国佬从没射中过人。”
艾迪跪在莫白身边。两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膛。他流着殷红的鲜血,和他背心的颜色一样。“你是谁?”艾迪说。
“苏格兰场,特勤处,”莫白细声说,“被指派执行保护哈德曼的任务。”所以说科学家并不是完全没人保护啊。“真失败。”莫白沙哑地说。他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艾迪咒骂着。他发过誓,歹徒下机之前不会让他们伤及任何人的性命,他离成功就差那么点儿了!现在倒好,一位勇敢的警察牺牲了。“完全没有必要。”艾迪高声说。
他听到维希尼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所有人都没当英雄的必要?”他抬头。维希尼正用狐疑和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他。艾迪想:“上帝啊,我看他是想要我的命了。”维希尼继续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艾迪没有回答。快艇的海员忽然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嘿,维尼,我刚刚接到韦拉德的——”
“我跟他说过,没紧急情况不能用无线电的!”
“这是紧急情况——有艘海军的船在海岸边来来回回,好像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艾迪的心停跳了。这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歹徒在海岸上留了个盯梢的,那人还能通过无线电短波和快艇上的人联络。现在好了,维希尼知道埋伏的事了。
全完了,艾迪输了。
“你摆了我一道,”维希尼对艾迪说,“你个混蛋,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艾迪看到贝克机长投来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是理解、惊讶和敬重。
维希尼拿枪对着艾迪。
艾迪想:我已经尽力了,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我死而无憾了。
路德说:“维希尼,你听!听到了吗?”
他们都安静下来。艾迪听到了另一架飞机的声音。
路德看向窗外。“是架海上飞机,正朝这边落呢!”
维希尼放下枪。艾迪膝盖发软。
维希尼往外看,艾迪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只见之前停泊在希迪亚克港的格鲁门“大鹅”触水降落到一波涌起的浪上,然后熄了火。
维希尼说:“那又怎样?他们要挡我们的道,我照样把上面的混蛋毙了。”
“你不明白吗?”路德激动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出路!我们可以飞过那该死的海军然后脱身啊!”
维希尼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想法不错。我们就这么办。”
艾迪意识到他们就要脱身了。他的命保住了,但却还是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