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2)

燃烧的密码 肯·福莱特 725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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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范德姆对于找到阿历克斯·沃尔夫开始绝望了。阿斯尤特谋杀案已经过去三周了,而范德姆和他的猎物之间的距离一点儿没减少。随着时间流逝,可供追踪的痕迹越来越淡。他甚至希望能再发生一起公文包抢劫事件,这样至少他知道沃尔夫在干些什么。

他知道他对这个人有点太执迷了。他会在酒意退去的凌晨三点左右醒来,忧心忡忡直到天明。让他不安的是沃尔夫的行事风格:另辟蹊径进入埃及,突然发难谋杀考克斯下士,轻而易举混入城内。范德姆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几件事,一直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个案子如此在意。

他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但搜集到不少信息,这些信息滋养了他的执迷。这种滋养并不像是予人食物,让人满足,而像是火上浇油,让火越烧越旺。

橄榄树别墅为一个叫阿赫迈德·拉姆哈的人所拥有。拉姆哈是开罗一个富裕的家族。阿赫迈德从他的父亲、一位叫加麦尔·拉姆哈的律师那里继承了这所房子。范德姆手下的一个中尉找到了一份记录,表明加麦尔·拉姆哈和一个叫作伊娃·沃尔夫的女人结了婚。伊娃是个寡妇,前夫叫作汉斯·沃尔夫,两人都是德国国籍。随后找到的领养文件则表明加麦尔·拉姆哈把伊娃和汉斯的儿子阿历克斯收为了养子。所以阿赫迈德·拉姆哈其实是个德国人,这也解释了他是怎么以阿历克斯·沃尔夫的名字弄到合法的埃及身份证件的。

记录中还有一份遗嘱,根据其内容,阿赫迈德,或是沃尔夫,分得了加麦尔的一部分财产,以及那栋房子。

走访所有在世的拉姆哈家族成员并没有带来什么成果。阿赫迈德已于两年前失踪,再也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负责走访的情报官得到的印象是家族里没什么人挂念这个领养的孩子。

范德姆坚信阿赫迈德失踪时是去了德国。

拉姆哈家族还有另外一支,但他们是游牧民,没人知道哪里能找到他们。毫无疑问,范德姆想,他们以某种方式帮助了沃尔夫重新进入埃及。

范德姆现在明白了。沃尔夫不可能是从亚历山大城入境的。港口的安检很严格,他入境一定会被盯上,他会被调查,他在德国的经历迟早会被发现,而他会因此被拘留。他从南面走是希望入境时不被人察觉,从而恢复到他之前的身份,一个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沃尔夫在阿斯尤特惹了麻烦是英国人的运气。

在范德姆看来,那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儿运气了。

他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为沃尔夫而发愁。

这个男人并非那种收集流言和传闻的低端间谍。他不像其他特工那样,把街上看见的士兵数目和汽车零件短缺情况写成报告发出去就满足了。公文包失窃案证明他追求的是顶级机密,而他有能力设计出精巧的计谋来达成目标。如果任由他在城里待足够长的时间,他早晚会得手。

范德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从衣帽架走到书桌旁,绕过书桌看一眼窗外,又从书桌另一侧绕过来,回到衣帽架旁。

间谍也有难题要对付。他得向爱打听的邻居解释自己的来历,把他的无线电藏在某个地方,在城里走动,寻找线人。他可能会缺钱,他的无线电也许会坏,他的线人可能会出卖他,或者可能有人无意中发现了他的秘密。无论以哪种方式,间谍的踪迹总会显现出来。

他越聪明,踪迹显现得越慢。

范德姆确信那个贼阿卜杜拉和沃尔夫有来往。在博格拒绝逮捕阿卜杜拉之后,范德姆提出用一大笔钱来交换沃尔夫的下落。阿卜杜拉仍然声称不认识叫沃尔夫的人,但他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阿卜杜拉也许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沃尔夫——沃尔夫非常小心,肯定会提防这个臭名昭著的不可靠的人,但也许阿卜杜拉可以把他找出来。范德姆说得很清楚,这笔钱仍然等着他来拿。但这么一来,一旦阿卜杜拉有了沃尔夫的下落,也许会直接去找他,告诉他范德姆的出价,要他增加筹码。

范德姆继续在房间里踱步。

和风格有关。秘密潜入,用刀杀人,杳无踪迹……有某种别的东西和这一切很一致。某种范德姆知道的东西,某个他在报告里读到或是在简报里听到的东西。沃尔夫像是某个范德姆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风格。

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范德姆少校。”

“哦,你好,我是财政部的卡尔德少校。”

范德姆紧张起来。“什么事?”

“你几个星期前给我们发了个通知,提醒注意伪造的英国货币。喏,我们发现了一些。”

这就是了,这就是踪迹。“太好了。”范德姆说。

“事实上是挺大一笔。”那个声音继续说。

范德姆说:“我需要尽快看一看。”

“已经在路上了。我派了个小伙子过去,他应该快到了。”

“你知道是谁支付的吗?”

“事实上不止一笔,我列了几个名字给你。”

“好极了,我见到伪钞后会回电话给你。你说你叫卡尔德是吧?”

“没错,”男人说了他的电话号码,“我们稍后联系。”

范德姆挂上了电话。伪造英镑,这正是他要寻找的迹象,这可能会是个突破。英国货币在埃及已经不是合法货币了。正式地说起来,埃及是一个主权国家。不过英镑一直可以在英国财政总部兑换成埃及货币。所以和外国人有大量生意往来的人往往接受英镑作为支付方式。

范德姆打开门对着大厅高喊:“杰克斯!”

“长官!”杰克斯同样地高声回答。

“把伪钞的档案给我带过来。”

范德姆走进隔壁的办公室,对他的秘书说:“我正在等从财政部过来的一个包裹,包裹到了之后请你立刻给我送来,好吗?”

“好的,长官。”

范德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片刻之后,杰克斯带着一份档案出现。杰克斯是范德姆手下最资深的副官,是个热情可靠的年轻人,会一字不差地执行命令,命令不够详尽时,才会加入自己的想法。他比范德姆还要高,瘦瘦的,黑头发,一副略带阴郁的表情。他和范德姆之间并不拘礼:他对于敬礼和长官的称呼非常小心翼翼,但他们讨论工作时是平等的,而且杰克斯常常说脏话。杰克斯人缘很好,几乎可以肯定他在军队里会比范德姆走得更远。

范德姆把桌上的台灯打开,说,“对了,给我看看纳粹风格的伪钞。”

杰克斯把档案放下,轻轻翻看。他抽出一沓照片,把它们铺在桌子上。每张照片上都有钞票正反两面的图像,比实际尺寸稍稍大一点儿。

杰克斯把照片整理好。“一英镑的,五英镑的,十英镑的,二十英镑的。”

照片上的黑色箭头标记出了可作为辨别伪钞依据的瑕疵。信息的来源是在英格兰被捕的德国间谍所携带的伪钞。杰克斯说:“你该想到他们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会给他们的间谍假钞了。”

范德姆盯着那些照片,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间谍活动所耗不菲,而且大部分的钱都会被浪费。如果他们自己就能印英镑,为什么还要到瑞士兑换呢?一个持伪造证件的间谍,多半也会持有假钞。而且,如果假钞流通,对英国经济也有一定危害。这叫通货膨胀,就像政府印钞票来支付债务时一样。”

“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我们抓到那些蠢蛋了吧。”

“哈,但我们抓到他们的时候,会确保德国人不知道我们抓到了他们。”

“尽管如此,我希望我们的间谍没有用伪钞。”

“我想应该没有。我们对待情报工作比他们严肃得多,你知道的。我真希望我们在坦克战术上也是一样。”

范德姆的秘书敲敲门,走了进来。他是个二十来岁的下士,戴着一副眼镜。“财政部来的包裹,长官。”

“好戏开演了!”范德姆说。

“请您在纸条上签字,长官。”

范德姆在收据上签字,然后撕开信封。里面装着好几百镑纸钞。

杰克斯说:“我的天哪!”

“他们跟我说有一大笔。”范德姆说,“拿个放大镜来,下士,要双倍的。”

“是,长官。”

范德姆把一张信封里拿出来的钞票放到照片旁边,寻找着标志性的错误。

他不需要用到放大镜。

“杰克斯,看。”

杰克斯看了一眼。

那张钞票有着和照片上一样的瑕疵。

“这是假钞,长官。”杰克斯说。

“纳粹的钱。德国制造,”范德姆说,“现在我们找到他的踪迹了。”

陆军中校瑞吉·博格知道范德姆少校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有着劳工阶级身上常见的那种低级的狡诈,但博格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这天晚上,博格和军情处主任波维准将在吉泽拉运动俱乐部打斯诺克。准将为人精明,而且不太喜欢博格,但博格认为自己能够应付他。

他们打球的规矩是一分算一个先令,准将输得精光。

打球的时候,博格说:“希望您不介意在俱乐部里谈工作,长官。”

“一点儿也不介意。”准将说。

“因为白天的时候我一直忙得走不开。”

“你有什么事?”准将用白垩粉擦了擦球杆。

博格把一个红球击入袋,又瞄准了一个粉球。“我很确定有个相当危险的间谍正在开罗活动。”他没打中粉球。

准将俯身靠近球桌。“继续说。”

博格凝视着准将宽阔的背。应对此事需要审慎。当然,一个部门的头应该为这个部门的成功负责,因为众所周知,只有那些运转良好的部门才会获得成功。尽管如此,在邀功时仍然需要小心把握。他开口道:“您记得几周前一个下士在阿斯尤特被刺那件事吧?”

“隐约记得。”

“我对那件事有些想法,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跟进。上周,总司令部的一个副官的公文包在一场街头斗殴中被偷了。当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我把这些事放在一起做了一番推断。”

准将把白球击入袋。“该死的。”他说,“该你了。”

“我通知总财政部留意伪造的英国货币。嘿,没想到他们真找到了一些。我让我手下的人鉴定了一下,结果发现是德国制造的。”

“啊哈!”

博格打进一个红球,一个蓝球,又打进了一个红球,然后他又没打中粉球。

“我想你留给我一个大好局面。”准将眯着眼睛审视着桌面,说,“有可能通过假钞查到那小子吗?”

“有这种可能性,我们已经在尝试了。”

“你能把那个架杆递给我吗?”

“当然。”

准将把架杆放在台面上,瞄准了他的目标。

博格说:“有人建议我们指示财政部继续接受假币,以备可能出现的新线索。”这是范德姆的提议,被博格否决了。范德姆和他争辩——这种事已经是司空见惯,真让人厌烦——博格不得不呵斥一番把他压下去。但这种事没人说得准,万一出了岔子,博格希望能说自己是征求过上级意见的。

准将从球桌上直起身来,考虑了一会儿。“其实取决于这牵涉到多少钱,不是吗?”

“目前为止,几百英镑吧。”

“这可不少。”

“我实在不觉得有必要继续接受假钞,长官。”

“很好。”准将把最后一个红球击入袋,开始打彩球。

博格记了下分数。准将得分领先,但博格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

“间谍这件事你是派谁去办的?”准将问。

“那个,基本上我是亲自过问——”

“是的,但你派的是哪个少校?”

“范德姆。”

“啊,范德姆,那小子不错。”

博格不喜欢对话转到这个方向。准将哪里明白和范德姆这种人打交道得多小心:给他少许颜面就蹬鼻子上脸。军队把这些人提拔得超出了他们的阶层。博格的噩梦是自己不得不听命于一个带着多赛特口音的邮递员的儿子。他说:“不幸的是,范德姆对埃及人有些心慈手软,不过就像您说的,他干活还是很卖力的。”

“是的。”准将这一轮打得很长,把彩球一个接一个地送入袋中。“他和我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当然,是在二十年后。”

博格笑了。“不过他是靠奖学金过活的,不是吗,长官?”

“是的。”准将说,“我也一样。”他把黑球打进袋中。

“看来您赢了,长官。”博格说。

恰恰夜总会的经理说他有半数以上的顾客都是用英镑付账的,他不可能分得清谁是用哪种货币支付的,而且即使他分得清,除了几个常客之外,他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谢菲尔德的出纳主管说的也差不多。

两个出租车司机、一家士兵酒吧的老板,还有开妓院的法赫米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范德姆料想在他单子上的下一个地方会听到同样的说法,这是一家商店,店主叫米基斯·亚里士多普勒斯。

亚里士多普勒斯兑换了一大笔英镑,绝大部分是伪造的。范德姆以为他的商店规模一定相当可观,但事实并非如此。店里有香料和咖啡的味道,但架子上并没有多少东西。亚里士多普勒斯本人是个矮小的希腊人,二十五岁左右,笑呵呵地露出一口白牙。他穿着白衬衫和棉布裤子,围着条纹围裙。

他说:“早上好,长官,我能为您效劳吗?”

“你好像没多少东西好卖。”范德姆说。

亚里士多普勒斯笑了。“您具体要些什么,我的储藏室里也许有。您在这里买过东西吗,长官?”

所以是这么回事,稀缺的精致食物放在储藏室里,只供给常客。这意味着他也许认识他的客户。而且,他兑换的那笔钱也许来自一笔大额订单,他可能会记得。

范德姆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两天前,你拿着一百四十七英镑到英国总财政部兑换成埃及货币。”

亚里士多普勒斯皱起了眉头,显得很困惑:“没错……”

“其中一百二十七英镑是低劣的假钞,伪造的。”

亚里士多普勒斯笑了,张开双臂夸张地耸了耸肩:“我很同情财政部,我从英国人那里拿到钱,又还给英国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会因为传播假钞进监狱。”

亚里士多普勒斯收起了笑容。“拜托,这不公平,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那些钱都是一个人付给你的吗?”

“我不知道——”

“想想!”范德姆严厉地说,“有人付给你一百二十七英镑吗?”

“啊——有!有的!”亚里士多普勒斯突然看起来很郁闷,“一位非常可敬的顾客,一百二十六英镑十先令。”

“他的名字?”范德姆屏住了呼吸。

“沃尔夫——”

“哈!”

“我很震惊,这么多年来沃尔夫先生一直是个很好的顾客,付账没有问题,从来没有。”

“听着。”范德姆说,“货是你送去的吗?”

“不。”

“该死。”

“我们是提供送货的,和往常一样,但这次沃尔夫先生——”

“你往常是送到沃尔夫先生家?”

“是的,但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