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三角谍战 肯·福莱特 557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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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顿惊呆了。他呆立着,看着她迈过地毯来迎接他们。他听到狄克斯坦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阿尔·科顿。”突然间他触到了她的那只纤长的棕色的手,骨骼小巧,温暖而干燥,他恨不得一直不松开。

她转身引导着他们进入客厅。狄克斯坦碰了碰科顿的胳膊,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朋友脑子里在想什么。

科顿回过神来,镇静地说了声:“哇哦。”

一张小桌上以军队的精准度摆着一排盛有雪莉酒的小杯子。她递给科顿一只酒杯,含笑说道:“顺便说一句,我是艾拉·阿什福德。”

她递过酒杯时,科顿仔细地看了看她。她完全是素面朝天,令人惊艳的脸上没有化妆,漆黑的头发直直的,她身着白色的衣裙,脚上也是白色的便鞋——其效果简直像是周身赤裸,科顿看着她,脑子里涌起动物的欲念,心中感到发窘。

他迫使自己转过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房间有一种未完成的优雅,使人感觉住在这里的人似乎有些入不敷出。华美的波斯地毯镶着皮灰色的亚麻边;有个人一直在修理收音机,零件摆满了一张腰形小桌;墙纸上原来挂着的照片被取下了,留有两三处亮白的长方形;一些雪莉酒杯与这场面不大相称。房间里大约有十几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漂亮的珠灰色西装的阿拉伯人站在壁炉跟前,端详着壁炉台上的一座木雕。艾拉·阿什福德把科顿叫了过来。“我想让你见见亚斯夫·哈桑,他是我们老家的一位朋友。”她说,“他在沃思塔学院。”

哈桑说:“我认识狄克斯坦。”他跟四周的人一一握手。

科顿觉得哈桑作为一个黑人还是相当英俊的,他的高傲举止就像是那种赚了些钱而应邀到白人家中做客的做派。

罗斯托夫问他:“你是黎巴嫩人吗?”

“巴勒斯坦。”

“啊!”罗斯托夫激动起来,“你对联合国的分治计划怎么看?”

“不着边际。”那个阿拉伯人慢吞吞地说,“英国人应该撤离,我的国家会有一个民主政府。”

“可那样的话,犹太人就成了少数民族了。”罗斯托夫争辩说。

“他们在英国也是少数民族啊。难道要把萨里给他们,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吗?”

“萨里从来就不是他们的,而巴勒斯坦却一度是他们的。”

哈桑优雅地耸了耸肩:“是啊,威尔士曾经拥有英格兰,英国人曾经占有德国,而诺曼法国人曾经住在斯堪的纳维亚。”他转脸对着狄克斯坦,“你是有正义感的,你怎么看?”

狄克斯坦摘下了眼镜:“别管什么正义不正义的。我只想有一处可以叫作自己家园的地方。”

“哪怕你要从我的家园中盗取?”哈桑说。

“你们还能拥有中东余下的地方嘛。”

“我并不想要。”

“这场争论证明了分治的必要性。”

艾拉·阿什福德拿来一盒香烟。科顿取了一支,并且为她点燃。趁着别人争论巴勒斯坦的问题,艾拉问科顿:“你认识狄克斯坦好久了吗?”

“我们是在1943年相识的。”科顿答道。他看着她叼着香烟的棕红色嘴唇。她即使吸烟也姿态优美。她优雅地从舌头上挑出一根烟草的碎屑。

“我对他特别好奇。”她说。

“为什么?”

“谁都会的。他还是个男孩,可他看着那么老成。再说,他显然来自伦敦东区,可他在所有这些上流阶级的英国人面前毫不胆怯。而且他会谈论他自己以外的任何问题。”

科顿点了点头:“我越来越感到,我也不真正了解他。”

“我丈夫说,他是个十分聪慧的学生。”

“他救过我一命。”

“天啊。”她更加仔细地盯着他看,仿佛不知道他是不是故作惊人之谈,随后她像是认同了他,“我倒想听听那件事。”

一个穿着宽松的灯芯绒裤子的中年男子碰了碰她的肩头,说道:“一切还好吧,我亲爱的?”

“好着呢。”她说,“科顿先生,这是我丈夫,阿什福德教授。”

科顿说:“你好。”阿什福德已经谢顶,衣装也不得体。科顿原以为会见到阿拉伯的劳伦斯呢。他心想,看来纳特也许还有机会。

艾拉说:“科顿先生正跟我说纳特·狄克斯坦救了他一命的故事呢。”

“真的吗?”阿什福德说。

“说来很短。”科顿说。他瞥见狄克斯坦此时正沉浸在与哈桑和罗斯托夫的深谈中,他还注意到那三个人站立的姿势表明了他们的态度:罗斯托夫叉开两腿,教师似的摇着一根手指,对他的信念坚定不移;哈桑背靠着一个书柜,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吸着香烟,假装有关他的国家前途的这场国际争论只不过是个学术问题;狄克斯坦紧抱着双臂,肩头拱起,全神贯注地低着头,他的姿态暴露了他发言中的那种无动于衷并非真情。科顿听到英国人承诺将巴勒斯坦给予犹太人,还听到了回答:当心强盗的礼物。他转回来面对着阿什福德夫妇,开始给他们讲那段往事。

“那是在西西里的一座山城,靠近一个叫拉古萨的地方。”他说,“我已带领一支本土部队绕过山脚。到了那座山城的北部,我们在一处狭小的洼地里遇到了一辆德国坦克,就在一丛树木的边缘。那辆坦克看上去像是已经废弃了,可我还是向坦克里面塞进了一颗手榴弹来确认一下。我们经过那里时有一声枪响,只响了一声,一个手持机枪的德国兵从树上掉了下来。他原来是藏在那里专门等着我们经过时射杀我们的,是纳特·狄克斯坦射中了他。”

艾拉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她的丈夫却脸色煞白。显然,这位教授对于生与死的故事毫无胃口。科顿心想,要是这个故事就让你受不了,老头子,我宁可狄克斯坦从来没跟你讲过他的故事。

“英国人从山城的其他方向接近了那里。”科顿接着说,“纳特和我一样看到了那辆坦克,并且嗅到有埋伏。他瞄上了那个狙击手,等着看清在我们出现时还有没有别的狙击手。要不是他那么机警过人,我就没命了。”

听故事的两个人一时沉默了。阿什福德说:“这事还没过太久,可我们忘记得太快了。”

艾拉想起了她的别的客人:“我希望在你走之前跟你再多谈一谈。”她对科顿说。她穿过房,走到哈桑准备打开的通向花园的门边。

阿什福德紧张地梳理着耳后的头发:“公众听到的是大型战役,可士兵却记得那些亲身经历的细节。”

科顿点点头,心想阿什福德显然对战争是什么样子毫无概念,他怀疑这位教授年轻时是否当真如狄克斯坦所说历经过许多冒险。“后来我带他去见我的表兄弟——他们一家来自西西里。我们吃了意大利面食,喝了葡萄酒,他们把纳特奉为英雄。我们在一起只相处了几天,可我们情同手足,你明白吧?”

“我明白。”

“当我听说他成了战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吗?”阿什福德问,“他没有谈过什么……”

科顿耸了耸肩:“他从集中营死里逃生。”

“他算是运气好的。”

“不是吗?”

阿什福德的目光困惑地凝视了科顿一阵,随后便转过脸去打量房间的四周。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知道,这不算十分典型的牛津聚会。狄克斯坦、罗斯托夫和哈桑都是有点不同寻常的学生。你该认识一下托比,他是个典型的本科生。”他看到了一个红脸青年,身穿一套花呢西装,系着一条极宽的涡纹图案的毛领带。

“托比,过来认识一下狄克斯坦的战友科顿先生。”

托比跟他握手,唐突地问道:“有机会赌一把吗?狄克斯坦会赢吗?”

“赢什么?”科顿问。

阿什福德解释说:“狄克斯坦和罗斯托夫打算来一场棋赛,据说他们两人都精于此道。托比觉得你会掌握些内部消息。他大概想就结果打一场赌。”

科顿说:“我认为下棋是老年人的游戏。”

托比说:“啊!”声音太大,还震洒了手中酒杯里的酒。他和阿什福德看来因为科顿的这句话而有些尴尬。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只灰色的老猫从花园进来。阿什福德带着中年得子的那种羞怯和得意,向众人介绍她。

“这是苏莎。”他说。

女孩说:“这是赫兹恰。”

她有母亲的肤色和头发,她也会长成美人的。科顿对她是不是当真是阿什福德的女儿心怀疑虑。她的外表毫不像他。她握着猫的前爪伸过来,科顿礼貌地握了,还说了一句:“你好吗,赫兹恰?”

苏莎走到狄克斯坦跟前:“早晨好,纳特。你愿意摸一下赫兹恰吗?”

“她真乖。”科顿对阿什福德说,“我得和纳特聊几句。你不怪我吧?”他朝狄克斯坦走去,狄克斯坦正跪在地上抚摸那只猫。

纳特和苏莎看上去是好伙伴。他告诉她:“这是我的朋友阿尔。”

“我们见过了。”她说着,还像她妈一样眨着睫毛。科顿心想,她从她妈那儿学了这副样子。

“我们在一起打过仗。”狄克斯坦接着说。

苏莎直盯着科顿:“你杀过人吗?”

他迟疑了:“当然。”

“你没觉得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他们是坏人。”

“纳特觉得不好。所以他不愿意多讲打仗的事。”

那孩子从狄克斯坦那里得到了比所有的成年人加在一起还要多的东西。

那只猫突然敏捷地从苏莎的怀里蹿了出去,她追着它。狄克斯坦站起了身。

“我不会说阿什福德夫人可望不可即了。”科顿悄悄地说。

“真的?”狄克斯坦说。

“她不过二十五来岁,而他至少比她大二十岁,而且我敢打赌他没摸过枪。如果他们是在战前结婚的,她当时也就十七岁上下。何况他们看来并不相爱。”

“但愿我能相信你。”狄克斯坦说。他不像原来那样兴致勃勃。“来,去看看花园吧。”

他们穿过那扇法式大门。太阳强烈地照射着,驱散了空气中的酷寒。花园随着一片褐绿色植物向下伸展到河畔。他们向远离住房的地方走去。

狄克斯坦说:“你不大喜欢这伙人。”

“战争已经结束了。”科顿说,“你和我,我们如今处在不同的世界里。这里的一切——教授、棋赛、雪莉酒会……我还不如待在火星上呢。我的生活是做交易、打败竞争对手、赚上几块美金。我已决定在我的生意中给你安排个活儿,但我估计我是白费心。”

“阿尔……”

“听我说,真见鬼。我们很可能从此失去联系——我不爱写信。不过,我不会忘记你救过我一命。有一天你也许会来讨账。你知道到哪儿去找我。”

狄克斯坦张开嘴要说话,这时他们听到了声音。

“啊……别,别在这儿,别在这会儿……”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就要!”一个男人说。

狄克斯坦和科顿站在把花园隔开一角的一圈粗粗的树篱旁边:一条曲径已经着手铺设,但一直没有完工。离他们站立的地方几步远,开着一条沟,树篱在那里拐了个直角,就沿着河岸而去了。说话的声音显然来自叶丛的对面。

那女人又开口了,是从嗓子眼里出来的压得低低的声音:“别这样,该死的,不然我就叫了。”

狄克斯坦和科顿迈过了那条沟。

科顿绝不会忘记他在那里看到的情景。他瞪着那两个人,然后吃惊之中瞥了一眼狄克斯坦。狄克斯坦的脸色惊得发灰,看上去像生了病,他的嘴巴在恐惧与绝望的凝视中大张着。科顿回过头去看着那一对密侣。

那女人是艾拉·阿什福德。她的裙摆围在腰间,面孔兴奋得绯红,她在亲吻亚斯夫·哈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