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三角谍战 肯·福莱特 733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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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地歇一会儿吧,”她说,“先别说话。”

“求求我的表亲们——谁在那儿?”

苏莎一下子转过身。花枝灯的碎片发出了声音,这时她看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亚斯夫·哈桑从大厅那头朝他们走来。

猛然之间,科顿拼了全力站起了身。

哈桑停住了脚步。

科顿的呼吸变成了急促的喘气。他把手伸进了衣袋摸索着。

苏莎说:“别……”

科顿掏出了枪。

哈桑定在原地,僵住了。

苏莎厉声高叫。科顿踉跄着,枪在他手中举着,直摇晃。

科顿开枪了。两枪发出了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子弹射偏了一大截。科顿瘫倒在地,面孔死一般的乌青。枪从他的指间落下,撞到裂石地面上。

亚斯夫一跃而起。

苏莎跪在科顿的身边。

他睁开了眼睛。“听着。”他嘶哑着嗓音说。

哈桑说:“别理他,咱们走。”

苏莎转过脸对着他。她可着嗓子喊:“快滚蛋。”跟着就回过头来对着科顿。

“我杀过许多人。”科顿说。苏莎俯身凑近听着,“十一个人,我杀死了自己……我跟许多女人私通……”他的声音拖着减弱下去,他的眼睛闭上了,随后,他用尽气力又开了口,“我这该死的一生都一直在做贼、当恶棍。可是我为朋友而死,是吧?这还是值得的,理应如此,不是吗?”

“是的。”她说,“这确实值得。”

“好啊。”他说。

他跟着就咽了气。苏莎从来没见过人死。挺可怕的。刹那间,周围什么都没有了,除去一具尸体,空无一物,那个人已经消逝不见了。她自忖:莫怪死亡会使我们哭泣。她觉察到自己的面孔上淌着泪水。她心想:直到此时此刻,我都说不上喜欢他。

哈桑说:“你干得很出色,现在,咱们离开这儿吧。”

苏莎没有明白。她扪心自问:我干得出色?随后便醒悟过来。哈桑当然不知道她早已告诉了科顿,有个阿拉伯人一直跟踪他们。就哈桑而论,她只不过做了他要她做的事情,她把他引到了这里。现在,在想办法联系上纳特之前,她应该继续假装站在他的一边。

她想,我再不能说谎和骗人了,我办不到,这太过分了,我累了。

随后你可以给船上打电话,至少发个电报,科顿是这样说的。

她还能警告纳特。

噢,天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呢?

她站起身:“我们还在等什么?”

他们穿过破败的高大房门走了出去。“我们要坐我的车。”哈桑告诉她。

她想到当时就从他身边跑掉,但那是个蠢主意。他不会很快就放她走的。她已经照他的要求做了,不是吗?现在他该送她回家了。

她上了车。

“等一等。”哈桑说。他跑到科顿的车旁,取下钥匙,扔进了草丛。他坐进自己的车。“这样,摩托艇里的那个人就没法追我们了。”他解释道。

车启动之后,他说:“我对你的态度很失望。那个人在帮助我们的敌人。一个敌人死掉的时候,你应该高兴,而不该流泪。”

她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他在帮助他的朋友。”

哈桑拍着她的膝盖。“你已经干得挺好的了,我不该指责你。你弄到了我想要的情报。”

她瞅着他:“是吗?”

“当然。我们看到的正在出港的那条大船——就是斯特罗姆堡号。我知道那条船的出发时间和最大速度,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推测出它与阔帕列里号可能相遇的最早的时间。这样我就可以让我的人提前一天到达那里。”他又拍起她的膝盖,这一次,他把手干脆放到她的大腿上了。

“别碰我。”她说。

他把手挪开了。

她闭上眼睛,动起脑筋。她的作为造成了最坏的结果,她把哈桑引到了西西里,但她未能警告纳特。她得找到向船上发电报的办法,并且在跟哈桑分手后马上就发。别的机会只有一个——航班上的乘务员答应过她给罗马的以色列领馆打电话。

她说:“噢,天啊,回牛津我可太高兴了。”

“牛津?”哈桑哈哈大笑,“还没到时候呢。你得跟我在一起待到行动结束。”

她心想:亲爱的上天,我受不了啦。“可我太困了。”她说。

“我们很快就会休息的。我不能放你走。安全,你懂吧。反正,你休想错过亲眼看到纳特·狄克斯坦死尸的机会。”

在机场的阿里塔利亚检票台旁,三个人走近了亚斯夫·哈桑。两个年轻人满脸凶相,第三个人是个五十开外的高个子,面部轮廓分明。

年长的那个对哈桑说:“你这该死的傻瓜,该挨枪子儿。”

哈桑抬头看着他,说了声:“罗斯托夫!”苏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暴露无疑的惊恐。

苏莎心想:噢,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罗斯托夫抓住了哈桑的胳膊,像是很过了一会儿哈桑才挣脱了手臂。两个年轻人靠上前来。苏莎和哈桑被围在了中间。罗斯托夫把哈桑从检票台旁拉开。一个凶汉拽着苏莎的胳膊跟在他们后边。

他们来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罗斯托夫显然怒火中烧,但他压低了声音说:“要是你没晚上几分钟的话,你会把整个事情给砸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哈桑绝望地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满世界去找狄克斯坦?你以为我不能就像追踪别的该死的笨蛋那样跟踪你?自从你离开开罗以来,我每小时都能得到一份有关你的行动的报告。是什么让你以为你可以相信她?”他朝着苏莎歪了下大拇指。

“她把我带到了这里。”

“不错,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这个。”

苏莎一动不动地站着,心中充满畏惧,嘴里一声没吭。她感到一头雾水,毫无指望。那天上午接二连三的震撼——错过了纳特,眼看着科顿死去,还有眼前这事——使她麻木得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始终在欺骗哈桑,而告诉了科顿哈桑认为是谎言的一句真话。照这样一直撒谎实在太难了。如今又出现了罗斯托夫,哈桑却在跟他撒谎,她甚至想不出她对罗斯托夫要说的话会是真话还是另一句谎言。

这时哈桑在问:“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当然是乘卡尔拉号。我接到报告说你已经在这里登陆的时候,我们离西西里只有四五十英里。我还从开罗获准,命令你马上直接回到那里。”

“我依旧认为我做得没错。”哈桑说。

“从我眼前滚开。”

哈桑走了。苏莎刚要跟上他,罗斯托夫说:“没让你走。”他抓住她的胳膊,拽她走开。

她只好跟着他,心想: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已经向我们表现了你对我们的忠诚,阿什福德小姐,但是在这样的一次行动中,我们不能允许新招来的人就这么回家。另一方面,我在西西里这儿,除去我所需要的在船上的人,没有别的部下,因此,我没法派人护送你到别处去。恐怕你得跟我到卡尔拉号船上去,直到这件事情了结。我希望你别在意。你知道吗,你长得和你妈一点不差。”

他们已经走出了机场,来到一辆等候的汽车旁。罗斯托夫给她打开了车门。现在该是她跑开的时候了,这以后就太迟了。她犹豫着。一个凶汉站到了她身边。那人的夹克稍稍敞开一点,她看到了他的手枪枪托。她想起了在那废弃的别墅里科顿的枪发出的可怕的声响,她如何尖叫了一声。刹那间,她害怕死掉,像可怜的胖科顿一样变成一抔黄土。她害怕那支枪,害怕那砰的一响和射进她身体的子弹,她开始发抖了。

“怎么回事?”罗斯托夫说。

“阿尔·科顿死了。”

“我们知道。”罗斯托夫说,“上车吧。”

苏莎坐进了车里。

皮埃尔·波尔格驾车驶出雅典,把车停在伸出的海滩的一端,那地方只偶尔有情侣漫步。他下了车,沿着海岸线走去,与对面过来的卡瓦什碰头。他俩并肩站立,远眺着大海,余浪懒洋洋地轻拍他们的双脚。波尔格能够靠星光看清这个高个子阿拉伯双重间谍的英俊面容。卡瓦什不像往常那样自信。

“感谢你的到来。”卡瓦什说。

波尔格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受到感谢。要是有人该说感谢,那应该是他自己。但随后他明白过来,卡瓦什一直在准确地表达。他做什么都很精妙,包括侮辱的话。

“苏联人怀疑在开罗泄露了什么。”卡瓦什说,“这么说吧,他们正在把他们的牌打到非常接近他们集体的共产主义胸口了。”卡瓦什淡然一笑。波尔格没明白这句笑话。“甚至在亚斯夫·哈桑回到开罗汇报的时候,我们也没了解多少——而我没有得到哈桑提供的全部情报。”

波尔格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他吃了一顿希腊大餐。“请不要拉三扯四地浪费时间。只把你确实知道的告诉我好了。”

“好吧。”卡瓦什和颜悦色地说,“他们知道狄克斯坦要偷盗一些铀。”

“你上次就跟我说了。”

“我认为他们并不了解任何细节。他们打算将计就计,然后再将其公布于世。他们已经往地中海派出了两三艘船,但是他们不知道该派到哪里。”

一个塑料瓶随潮水漂来,停在了波尔格的脚旁。他把瓶子一脚踢回海里。“苏莎·阿什福德的情况怎么样?”

“肯定在为阿拉伯方面工作。听我说,在罗斯托夫和哈桑之间有一场争论。哈桑想弄清狄克斯坦的确切位置,而罗斯托夫认为没有必要。”

“这可是坏消息,接着讲。”

“后来哈桑就处境不妙了。他让阿什福德家那姑娘帮他找狄克斯坦。他们到了美国一处叫布法罗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科顿的匪首,那人把他们引到了西西里。他们没找到狄克斯坦,但是总算看到了斯特罗姆堡号驶离。哈桑被这件事闹得焦头烂额。他受命返回开罗,不过到目前还没露面。”

“是那姑娘把他们引到了狄克斯坦原来待的地方吗?”

“一点不错。”

“耶稣·基督啊,这可糟透了。”波尔格想到了从狄克斯坦的“女朋友”那里传到罗马领事馆给纳特·狄克斯坦留的口信。他跟卡瓦什说了口信的内容:“哈桑已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他和我现在正来见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要警告狄克斯坦还是要拖住他,要不就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也许是一种双重的连吓带哄——试图让他以为她被胁迫着把哈桑引到他那儿去?

“我得说,是连吓带哄。”卡瓦什说,“她知道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终归会暴露,所以她想让狄克斯坦对她的信任再长久些。你不会把这条口信说给……”

“当然不会。”波尔格的脑筋转到了另外的地方,“既然他们到了西西里,他们就知道了斯特罗姆堡号。他们会从中得出什么结论呢?”

“是斯特罗姆堡号要用来盗窃铀吧?”

“就是的。现在,如果我是罗斯托夫,我就会跟踪斯特罗姆堡号,听凭劫持发生,然后再进攻。该死,该死,该死。我觉得这事应该叫停了。”他用鞋尖在软沙上挖了个洞,“卡塔拉的情况如何?”

“我把最坏的消息留到了最后。全部试验都令人满意地完成了。苏联人在提供铀。到今天为止的三个星期以来,反应堆一直在顺利运转。”

波尔格远眺着大海,他感到自己益发可怜,在他这不幸的一生中,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悲观和沮丧。“你知道这条倒霉消息意味着什么,是吧?这就意味着我们无法叫停了。意味着我不能制止狄克斯坦了,意味着狄克斯坦是以色列的最后机会了。”

卡瓦什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波尔格看着他。那阿拉伯人的眼睛闭着。“你在干吗?”波尔格问道。

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卡瓦什终于睁开了眼睛,瞅着波尔格,露出他那礼貌的淡笑。“在祈祷。”他说。

特拉维夫致斯特罗姆堡号商船

波尔格私信仅供狄克斯坦亲阅,收件人应予记录在案。开始:苏莎·阿什福德肯定是阿拉伯特工。他们在你离后抵达。科顿现已死。此情加上其他根据表明你极有可能在海上受到攻击。我们在这边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你可自专结束一切并独自脱离。结束。

数日来一直在西地中海上空积聚的乌云,终于在那天夜里降下雨来,浇向斯特罗姆堡号。一股阵风吹来,随着船只在刚刚掀起的浪涛中颠簸摇晃,那条船设计上的弱点,变得明显起来。

纳特·狄克斯坦并没有在意天气。

他独自坐在他的小舱室内用螺丝拧进船首的桌旁,手中握着一支铅笔,面前摊着一个记事本、一个密码本和一组符号,他正在逐字翻译着波尔格令人压抑的来电。

他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电文,最后坐在那里,死盯着面对的空空的钢铁船壁。

思索她何以有此作为,认定哈桑胁迫或恐吓她这样一个杜撰的前提,假设她出自错误的信仰或混乱的动机,都是毫无意义的,波尔格曾经说过她是间谍,这话是对的。她自始至终就是个间谍,正因此她才跟他做爱。

她在情报机构中有着远大的未来,那姑娘。

狄克斯坦用双手捧着脸,用指尖挤压着眼球,可是他还能看见她:除去脚上的高跟鞋,全身一丝不挂地靠着那间小公寓厨房的酒柜,一边等着壶水煮开,一边阅读着晨报。

最糟糕的是,他依旧爱她。在遇到她以前,他一直是个废人,一个感情上的截肢者,在他应该有爱的地方,空垂着一只袖管;而她做出了奇迹,使他重新成为完整的人。如今,她背叛了他,取走了她付出的东西,他会比先前更加残废。他曾经给她写了情书。他心想,亲爱的上天,她在阅读那封信时做着什么?她哈哈大笑了吗?她是不是拿给亚斯夫·哈桑看并且说“看看我是怎么让他上钩的”?

假若你遇到一个盲人,让他恢复了视力,可一天以后,趁夜间他睡觉的时候,又让他瞎了,他醒来时就是这种感受了。

他曾经对波尔格说,如果苏莎是间谍,他就杀掉她。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在撒谎。不管她做了些什么,他都绝不会伤害她。

天色已晚,除去值更的,大多数水手都已入睡。他离开舱室,爬上甲板,未见一人。他从升降口来到上层甲板,衣服已经湿透,可他没有注意。他站在栏杆边,望着漆黑的海面,看不清水天的分界,任凭雨水像泪珠般的淌下面颊。

他绝不会杀死苏莎,可亚斯夫·哈桑就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一个人有敌人,那他的一个敌人就是哈桑。他曾经爱恋过艾拉,结果只是看到她跟哈桑情意绵绵的拥抱。如今他爱上了苏莎,却发现她早已被这个老情敌引诱了。而且,哈桑还利用苏莎在争战中夺走狄克斯坦的家园。

噢,是的,他要杀死亚斯夫·哈桑,而且如果可能,他要徒手干掉他,以及别的人。这念头使他从愤怒的绝望中自拔:他想听骨头的断裂声,他想看躯体的扭曲,他想嗅恐惧和火药的气味,他想见到四下里横尸一片。

波尔格认为他们会在海上遭到攻击。狄克斯坦在船只破浪前进中紧握栏杆站着;风速瞬间加大,把冰冷的雨水使劲扫向他的面颊;他心想,就是这样了。之后,他张开嘴巴,朝着疾风高喊:“让他们来吧——让这帮畜生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