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添乱,我是来关心属下的。”
更多的视线投来,甘凤池不由分说,拉着萧兰草就走,说:“您已经关心完了,可以离开了。”
“那你找到睡觉的地方了?”
甘凤池一愣,萧兰草的丹凤眼瞟瞟他的手机。
“你母亲让你去找朋友,不过我看你这样,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我、我怎么没有朋友?我去KTV还是朋友请客的。”
“看到你有留宿的地方,那我就放心了,拜拜。”
萧兰草有时候还真干脆,说完掉头就走,甘凤池打电话给朋友,前两个接听了,但是听说他想借宿就立刻婉言回绝了,后两个干脆就没人接—这也是人之常情,在铺天盖地的舆论当中,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凶手,谁敢收留凶手过夜啊。
甘凤池连碰几个钉子,等他再抬起头,萧兰草已经走远了,站在一辆红色奥迪前,正要上车。
他慌忙追了过去,站在车头前,称赞道:“科长你的车还真漂亮。”
“还行,没我漂亮。”
“……”
大脑硬盘没有存储这类的问答信息,甘凤池呆滞了几秒钟才想到该说什么—“你不是来关心我的吗?”
“关心完了啊。”
萧兰草坐上车,甘凤池紧跟着坐去了副驾驶座上,堆起一脸谄媚的笑。
“科长科长,今天我脆弱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所以请继续关心我,用实际行动来关心我。”
萧兰草将车开起来,不动声色地问:“那要怎么关心才能让你恢复正常呢?”
“你介意收留我吗?五天……啊不,三天就行了。”
“会做饭吗?”
“啊?”
“你在美国住了那么久,应该会的吧?”
“会是会,但不是很精通。”
甘凤池一边回答着,一边在心里想这家伙不会是懒得做饭,想把他当厨师用吧?
不过现在没有其他选择,酒店也不敢去,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又追加道:“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在外面吃,我请客!”
“怎么好意思总让你破费呢?咱们还是在家吃就好了。”
萧兰草回了甘凤池一个微笑,他被那媚眼电得一抖,忽然想到他去科长的家,会不会是羊入虎口啊?
甘凤池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萧兰草路上先去超市买了些蔬菜,交给甘凤池拿着,接着开车回到警察局。
甘凤池跟在他身后,看着电梯升到冷案管理中心所在的楼层,他小心翼翼地问:“这里好像是警察局吧?”
“是啊。”
“难道你家在警察局里?”
“不是啊。”
“那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我说过要回家吗?”
电梯到了,萧兰草走出去,说:“非常时期,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儿好,如果被那些八卦记者追踪到,我都没办法跟我的房东交代了。”
“听起来他很难相处。”
办公室到了,萧兰草停下脚步,冲他一笑。
“许多时候,他是。”
两人进了冷案科,萧兰草让甘凤池把买的东西拿去茶水间。
“里面基本佐料都有,米饭是现成的,你随便炒俩菜就行了,记住,辣椒粉不要放太多。”
甘凤池一个指令一个行动,总算他在国外住久了,简单的料理都不在话下,做好后,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心想萧兰草不会让他打地铺吧,还好是夏天,打地铺也不会太遭罪。
甘凤池想多了,他准备好晚饭出来,发现萧兰草的办公桌后面居然出现了一张大吊床。
他再顺着吊床往上看,吊床两边的绳索是固定在墙上的,墙上还有滑槽,通过遥控装置来调节吊床的升降,看这一系列的配置,应该价格不菲。
“现在就算这里出现露营帐篷,我都不会觉得惊讶了。”他喃喃地说。
“我经常留宿,有个舒服的睡床很重要。”
“听起来你经常被房东赶出来。”
“有时候是因为他不在家,没人做饭,有时候是因为我没及时交上房租,还有时候是因为我们吵架,唉,真是一言难尽的人生。”
看着一身高级西装的萧兰草,甘凤池对他交不上房租的说辞深表怀疑。
“那你为什么不另外找房子住?”
“我们已经磨合很久了,如果找新房子,又要重新磨合,太麻烦。”
萧兰草坐下来,看看两盘炒菜,他说:“如果你的菜做得好吃的话,我考虑搬去你家。”
他家又不出租房子,就算出租,他也不想让变态上司搬进来,甘凤池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还是继续跟房东磨合吧。”
吃完饭,萧兰草说了声谢谢就起身走掉了,等甘凤池清洗完餐具,洗了澡,再回来的时候,就见萧兰草坐在电脑前,一脸聚精会神。
他走过去一看,萧兰草办公桌上有两台电脑,一台是白骨案的资料画面,另一台是与徐家有关的新闻视频,他忍不住吐槽:
“你在锻炼一心二用吗?”
“总看一个案子会无聊的嘛。”
“那有什么新发现?”
“我跟舒法医打好招呼了,白骨案有消息的话她会通知我,至于徐家,这两兄弟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徐豪钧也有过刑事犯罪记录,不过最终被判是冤案。”
“说不定是他们买通了谁。”
甘凤池说着,滑动鼠标,电脑屏幕显示出徐豪钧的旧案。
那是宗强奸案,被害少女叫卢晓英,她指证徐豪钧用药迷奸,但因为被害人本身就是问题少女,她提供的证词可信度不足,再加上她体内的精液经过检验,确实不是徐豪钧的,最后徐豪钧当庭释放。
“徐家神通广大,说不定幕后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人家为什么谁都不诬陷,偏偏诬陷他?看我就知道了,我本来是无辜的,被徐豪钧那么一说,就成了杀人凶手……哈,十几年前的案子,他们兄弟还真是一个德行,咦,这案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甘凤池转着鼠标,一点点地往下看,越看内容越觉得熟悉。
他看向萧兰草,萧兰草喝着咖啡,说:“那天我帮你整理档案时,发现了一份结案卷宗……”
“啊!”
经萧兰草提醒,甘凤池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萧兰草还让他归还给档案科,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忘了做。
“你忘了做?”萧兰草看向他。
甘凤池立刻摇头,“不,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那暂时不用还了,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萧兰草喝着咖啡,说:“我记得当时你的说辞是—‘人家这么有钱,找什么女人没有啊,为啥要冒险强奸她呢,明明是她想借机勒索’。”
萧兰草把甘凤池的口音学得惟妙惟肖,甘凤池无可奈何地反驳道:“那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述律师的说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画面移到被害少女的照片上,少女一头黄头发,表情桀骜不驯,果然就是之前他们看的档案上的。
“不管怎样,同样一件事,你可以正着来说,也可以反着来说,只因为立场不一样了,见解也不同,可是查案跟解数学题一样,不论用什么公式去计算,答案都只有一个。”
难得听到萧兰草这么严肃的讲话,甘凤池挠挠头,问:“你特意查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脑子是个好东西,所以在提问之前先过过脑子。”
再次被挤兑了,这次甘凤池虚心受教,反复转着鼠标看了一遍资料,迟疑地说:“这女孩跟陈美丽感觉有点儿像,你见她们长得相似,怀疑她们是不是有关系,所以才特意去店里找陈美丽的?”
“离家出走这种病也是会传染的,看卢晓英的档案,她离家出走过多次,陈美丽也上过离家出走的名单,她们两人的档案又是同时出现的,那是一种直觉吧,总觉得她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不亲自去看看,我心里会一直挂记的。”
作为理科生,甘凤池对所谓的直觉嗤之以鼻,卢晓英的档案只是出现得比较巧合而已。
不过他不能直接这么打击上司,说:“但可惜啊,陈美丽没事,而且她也没有姐姐。”
“确切地说,陈美丽是孤儿,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本来今天想去询问的,但不巧院长不在,所以我跟她约了明天。”
原来变态上司假日里除了美容健身外,还会工作,甘凤池对他刮目相看,但有一点他不懂。
“既然陈美丽是孤儿,为什么你还要追着她不放?白骨的复原图还没出来,谁也不知道死者的容貌,你怎么就确定跟她有关?”
“我没有确定,我只是一条线一条线去查而已,这条线走进死路了,就去查其他的线,侦查工作可不像是解数学题,有捷径可走的。”
“你会觉得解题走捷径,那是因为你是外行,所有的捷径都是通过一步步的积累才达成的,就跟你说的侦查一样。”
专业被小看,甘凤池忍不住反驳过去,萧兰草没回应,盯着电脑,表情若有所思。
甘凤池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重了,现在上司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得罪的话后果会很糟糕,他急忙改换语气,问:“那科长你的假期怎么办?”
“销假呗,休假也没什么好玩的,夏威夷也泡汤了,还不如做事。”
“跟女朋友去夏威夷啊?”
“我一个人去不行吗?”
谁会一个人去夏威夷啊,单身狗自虐吗?
甘凤池怀疑他家科长是不是被甩了,所以才自暴自弃地沉迷于美容和健身,他拍拍胸脯,说:“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袁媛被杀案我要避嫌,白骨案总没关系吧?”
丹凤眼看过去,半晌,萧兰草说:“我考虑考虑。”
“谢谢科长!”
“但是如果你再用我的名义去刑侦科打听消息,以后就别在我这儿待了。”
萧兰草说完,站起身去了茶水间,甘凤池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属狐狸的,这才多大点儿事啊,他竟然都知道了!
看来今后做小动作要小心一点儿了,可千万不能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生平头一次经历了在警察局留宿的体验后,第二天一大早甘凤池神清气爽地起来了,萧兰草不知去了哪里,吊床收了起来,甘凤池只看到他的办公桌上堆了一大堆档案文件。
甘凤池不敢动萧兰草的东西,他简单整理了办公室,又煮了咖啡,没多久,魏正义和老白陆续进了办公室,他又主动给两人倒咖啡。
“我的咖啡也煮得很不错的,大家来尝尝看。”
面对这位明显状况不对劲儿的同事,魏正义拿着咖啡杯没敢喝,问:“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沉冤得雪了?”
“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像科长说的那样,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困难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哦……”
“放心吧,没加辣椒粉的。”甘凤池堆起满脸的笑容说。
就算要撒辣椒粉,他也会等案子查清后再说,在面对相同的敌人的时候,他会跟科长化敌为友的。
正聊着,萧兰草出现了,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西装,配红色领带,酒红色的头发打了发蜡,看起来既有型又稳重,甘凤池放下咖啡壶,心里琢磨他又没回家,这些层出不穷的衣服到底都放在哪里?
“甘凤梨你收拾下,跟我出门。”
萧兰草在门口说了一句就离开了,甘凤池急忙把咖啡壶推给魏正义,撒腿奔了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老白说:“科长调教得不错啊,这才几天,凤梨仔就这么听话了。”
“希望这次新人可以撑下去,”魏正义捧着咖啡壶,心有戚戚焉,“我可不想再跟科长搭档查案了。”
甘凤池追着萧兰草跑进电梯,主动按了下楼的按钮,问:“我们这么早就去福利院啊?”
“谁说要去福利院?”
“那这是……”
“去看牙医。舒法医那边有白骨的牙型了,刑侦科的人已经去各大医院询问了,我们要抢在他们前头找到线索。”
甘凤池斜眼瞥萧兰草,心想还说不是想赢过人家萧燃科长,不想赢那这是要干吗,吃饱了撑着了吗?
“科长你的理想是很丰满的,但现实往往很骨感,我们只有两个人,你认为我们可以干得过人家十几个?”
“他们现在在忙刚发生的凶杀案,调查牙型肯定是先从大医院着手,我们就反着来,从私人小医院开始查。”
不管是大医院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医院,要查十年以前的病历,都不是件轻松的事啊。
甘凤池跟着萧兰草从警察局出来,迎面热浪扑到脸上,提醒他外面的气温有多高,想到要在高温下跑一天,他顿时萎了。
萧兰草拿到了牙医名单,让甘凤池开车去发现白骨的附近区域,说先就近调查,如果没结果,再扩大调查范围。
先从可能性最大的地区着手调查这是正确的,但即使这样,这片地区也有四五家牙医诊所,够他们折腾一阵子了。
甘凤池开着车一家一家询问,除了一家关掉的外,其他几家都答应配合调查,不过因为是多年前的资料,调数据需要一定的时间,等资料备齐后再联络他们。
转眼间,一上午就过去了,他们在外面吃了午饭,开车去福利院。
福利院很远,又坐落在市郊,甘凤池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又在附近转了好久,才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建筑物。
福利院叫春晖,看建筑物外观应该有些年头了,两人进去后报了姓名,一名员工把他们带进院长办公室。
院长姓李,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萧兰草事前跟她通过电话,说明了来意,所以她把陈美丽的资料都提前准备好了。
在萧兰草自报家门的时候,甘凤池发现李院长的表情非常惊异,要不是萧兰草拿出了他的警察证,甘凤池猜想她一定怀疑他们是冒牌的。
因为他的上司真的是没有一点儿警察气质!
甘凤池感到很丢脸,及时拿出自己的警察证亮过去,好让对方相信他们不是冒牌货,冒牌的话他绝对不会选萧兰草跟自己搭档。
看完两人的证件,李院长终于相信了他们的身份,寒暄过后,她把陈美丽的资料递给萧兰草。
萧兰草打开资料,甘凤池凑在他身旁跟他一起看。
陈美丽的履历很简单,她是孤儿,七岁那年进了福利院,在福利院一直长到成年,后来她考取了按摩师证,为了工作方便,就搬出去住了。
萧兰草看完后,问:“她进福利院之前的经历呢?”
“这孩子命挺苦的,她其实是我捡来的,当时她就在这外面晃来晃去,看起来精神有问题,我问她什么,她都说不上来,问多了她就叫,她这里还有块新疤。”李院长指指自己右边的额头,说:“我怀疑是不是她头部受伤,受到了刺激,没办法只好先把她收留下来,又去报了案,希望能找到她的亲人。”
“后来过了几天,她精神渐渐稳定了下来,是个挺讨喜的孩子,不过话不多,也问不出什么来,我怕刺激到她,就没再问,她在这里住了半年多吧,警方那边也没有进展,我就办了领养手续,让她正式住了下来。”
“你们没有登报寻人?”
“那几年福利院的经营出了问题,大家为了解决问题弄得焦头烂额,没心思也没钱去登报找人,后来稳定了下来,孩子也大了,她对那些问题很敏感,我怕她不开心,就没再去查。”
“所以她的姓名和岁数都不是准确的?”
“名字是我起的,她那时看起来七八岁吧,就按七岁报了……你们为什么要查她啊?是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不是,我们是在查失踪案,就顺便过来问一下,”萧兰草一句话带过,不留痕迹地问:“为什么你会担心她出事?”
“呃……也没什么,她后来跟男朋友开了家按摩店,因为经营不善倒掉了,有段时间精神不太好,前两天过来看我,我看她好多了,就问她工作怎么样,她说已经跟男朋友分手了,另外找了家店帮忙,工作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甘凤池心想这应该是陈美丽去薰衣花按摩店工作之后的事,跟李院长聊过后,他们对陈美丽的情况都了解了,但这一切都对调查白骨案没什么帮助。
“这些年没有人来跟陈美丽相认吗?或是她自己提出寻找亲人?”
“都没有,她本人好像真的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可能是潜意识中拒绝记起,也不主动询问,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人毕竟是要往前走的对不对?”
“她被捡到时是什么样子,您还记得吗?”
“我有拍照的,你们等等。”
李院长离开一会儿,回来时拿了个大相簿,她翻到其中一页给两人看。
“她穿得很差,身上还有好多瘀青和划伤,我担心她的父母是不是家暴分子,这也是我后来没有坚持帮她寻找亲人的原因。”
照片里的小女孩眉清目秀,长得很瘦小,看着镜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她的衣服既土又脏,脸上蹭了很多灰,无法想象她在被救助之前遭遇过什么。
“我们查到她在十七岁的时候曾离家出走过,当时出了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几个孩子口角,我骂了她们几句,她就跑掉了,叛逆期嘛,可以理解,还好我们报案没多久,警察就把她找到了,后来她就变得懂事多了。”
“我可以拍下照吗?”
“没问题。”
虽然说没问题,但是看着萧兰草用手机把女孩的照片拍下来后,李院长的表情还是变得很古怪,不过她没多问什么,萧兰草拍完照,跟她道了谢,离开了福利院。
一出门,甘凤池就问:“你盯着她不放,是确定她跟白骨案有关?还是她失散的家人有问题?”
“都不是,把遇到的线索都保留下来是我的习惯。”
“也许全都没有用。”
“也许有用,”来到车前,萧兰草没有马上上车,对他说:“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五的概率。”
甘凤池耸耸肩,为了这百分之零点五的概率,他要顶着大日头在外面跑,好吧,谁让他是下属呢,还是带着杀人嫌疑的下属。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打听其他失踪人士的情况,名单这么长,有得跑了。”
萧兰草上了车,看着手机里一排排的人名,他发出长叹,甘凤池沉默着启动车辆,就听他又说:“没办法,我答应了属下帮他翻案,我不能自食其言啊。”
你查的是白骨案,跟我的案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吧,别在那里惺惺作态了。
终于忍不住了,甘凤池冷笑道:“那还真是对不起了。”
“没关系,作为一个心胸宽大的领导,我会原谅你的。”
为了避免揍人的冲动,甘凤池用沉默做了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