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兰草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来回转着身,说:“那算了,我去找其他顾问咨询吧。”
他说完抬步就要走,梁美静追上来,说:“先生,我们老板在金融投资方面很有经验,您可以先跟他谈谈,再考虑是否选择别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请他尽快联络您。”
萧兰草不置可否,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转头看看林紫言,林紫言掏出名片夹,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梁美静。
名片金光闪闪,梁美静接过来看了看,又抬头打量萧兰草。
“金桔进出口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萧岚。”
“其实只是个挂名公司,都怪上面几个哥哥太能干了,如果自己开的公司赚钱的话,回头说话也有底气,不过这种进出口生意要求高,周转期又长,很麻烦的,所以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周期短投资见效快的项目。”
“明白了,我会转告窦先生的,相信他会给您提出一个非常好的建议。”
“嗯。”
萧兰草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声,掉头扬长而去,梁美静目送他们出门后,匆匆回到里面的办公室。
窦剑承就坐在电脑前,刚才萧兰草的说话声很大,他在里面都听到了,接过梁美静递过来的名片,眉头皱了起来。
梁美静说:“他就是前几天跟我们在俱乐部打牌的那个人。”
“你没看错?”
“他的长相那么出众,不会看错的。”
梁美静说完,看到窦剑承投来的不悦的目光,她微笑说:“不过我不喜欢小白脸,我还是喜欢像你这样有能力又贴心的人。”
被情人称赞,窦剑承的表情稍微缓和,将名片丢去桌上,不屑地说:“什么公司,都没听说过。”
“看他的样子,就是个想投机赚钱的花花公子,可是他提到了凌辉,还在俱乐部出现过,我总觉得不是巧合,这段时间有人不断去俱乐部问东问西,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
听了她的提醒,窦剑承的眉头皱了起来,梁美静又问:“还是没有凌辉的消息吗?”
“嗯,那家伙好像人间蒸发了,哪里都找不到,他还欠着我几百万呢。”
“会不会是俱乐部那边的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把属于我们的那部分吞掉了?他们跟道上的人来往密切,要干掉一个人很简单吧?”
“不会的,我们合作这么久了。”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那么有本事,怎么会找不到凌辉?”
窦剑承沉默不语,梁美静拿起萧兰草的名片,问:“那你要见这个人吗?”
“当然要,如果他是真的,就再赚他一笔,如果他是凌辉派来打听情报的,就找机会把凌辉引出来。”
萧兰草来到走廊上,就听甘凤池在耳机那头说:“科长,你改行卖桔子了?”
“金桔是公司名字,没文化。”
“没文化的人要跟你说,窦剑承现在就在公司,我刚才去跟警卫聊天,顺便打听到的。”
“挺机灵的嘛,那些数字你琢磨出来了吗?”
对面没人回应了,萧兰草走到休息区,甘凤池已经站在走廊上了,看到他们,迈起步伐跟随他们进了电梯。
“科长你什么时候印的名片?给我看看。”
电梯往下走的时候,甘凤池说。
林紫言给了他一张,他正反看了看,名片居然印刷精良,看上去挺上档次的,他问萧兰草:
“你不会是真有这么一家公司吧。”
“当然没有,这是让正义连夜搞的,他很擅长这种雕虫小技。”
“可我们是警察,这样做是不允许的吧?”
“我有说我是老板了吗?我只是留了个联络方式而已。”
您这是狡辩。
不过名片很漂亮,甘凤池放进口袋收藏起来,说:“可惜出师不利,当事人明明就在的,却刻意回避。”
“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不急,让他担心一阵子,他会主动联络过来的。”
“你确定?”
“确定。一、他想赚钱;二、他担心我们知道什么秘密,不问清楚的话,他是不会安心的。”
回警局的路上,林紫言调出萧兰草跟梁美静对话的录音,转去手机里的特殊软件里重新播放。
甘凤池看到在萧兰草提到凌辉后,梁美静的音程明显高起来,声线连接不流畅,林紫言指着两段音程之间的差距,说:“从这里开始她的声音变高,说话开始停顿,虽然她掩饰得很巧妙,但是看对比就很明显了。”
甘凤池连连点头,说:“这个软件挺专业的啊。”
“是我爷爷给的,我声量很小,所以想借由软件调整,但好像没作用。”
萧兰草在前面开着车,问:“练多久了?”
“三年了,以前在学校总被大家笑,当了警察也没有改变……”
林紫言的声音越来越小,低下头,看起来很伤心,甘凤池想安慰她,却被萧兰草抢了先,说:“为什么要改变?你这样很好。”
“是吗?”
林紫言抬起头,两眼亮晶晶的。
甘凤池气得瞪萧兰草,萧兰草视若无睹,说:“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独一无二的特征,这种我们叫它个人特色,如果刻意抹掉的话,反而显得平庸了。”
“谢谢科长!”
看着林紫言开心地跟萧兰草道谢,甘凤池很不是滋味,故意问:“那科长你的特色是不是长相英俊呢?”
“不是,”后者理所当然地回道:“我的特色就是特色太多,反而抓不住重点了,这也是令人苦恼的一件事。”
听着林紫言在旁边的低笑声,甘凤池再次确定了—要论脸皮的厚度,简直是舍萧兰草其谁。
他们回到冷案科,魏正义刚好先他们一步回来,他坐在风扇前喝冷饮,老白在跟他聊天,看到他们,老白大声吆喝道:“电脑我搞定了。”
“辛苦了。”
“不过没找到什么线索,那只是普通的家庭用电脑,装了些小游戏和聊天软件。”
“正义呢?”
“也没有收获,白天俱乐部的人比较少,都是普通的牌友,我试着去贵宾室,被中途拦住了,我只偷拍到了几张照片。”
魏正义指指对面的移动白板,他已经把打印出来的照片贴在板子上了,大约七八张,甘凤池跑过去依次看了一遍,有几张是在俱乐部外面拍的,大部分的背景在里面,镜头有些模糊,一些客人也有入镜,不过看不出异样。
“他们的服务生太多,要抓拍很不容易,我简直是用了洪荒之力。”
甘凤池跑去倒了三杯茶,一杯讨好女同事,一杯孝敬上司,最后那杯是他自己的,拿起来刚喝了一口,就被魏正义的话呛到了。
“正义,你那个词有点儿过时了。”
“哦,我只是想表达调查的辛苦程度,不过有一个意外惊喜是—我看到了他们俱乐部的老板。”
“你拍到他了吗?”
“没有,我离开俱乐部时刚好看到他进去,一个长相挺儒雅的人,后来问他们的警卫才知道是老板,他叫李孙虎,开过娱乐城,做过投资生意,现在手上有一家桥牌俱乐部和两家健身房,这是在网上找的,我也打印下来了。”
魏正义指指白板上贴的一张图片,图片里的人四十出头,个头跟容貌都很普通,让人很难把他跟暴力事件联想到一起,萧兰草看着照片,半晌,问:“徐远秋的未婚夫那边呢?”
“找到他了,他还在原来的公司上班,找人倒是挺顺利的,不过他不太配合。”
魏正义拿出手机,说:“这也难怪,他现在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两个小孩,肯定不想再提以前的事,这是他的录音,你们听听。”
“哇,你也录音了?”
甘凤池忍不住看看萧兰草,心想他们这么做不会都是科长交代的吧?以他对萧兰草的了解,这个可能性极大。
“这是经过他本人同意的,大概他希望一劳永逸吧。”
手机里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这不是十多年前的事吗?为什么又来问口供?当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是她自己犯了错误想不开,她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女人,可以理解,人都入土为安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旧事重提?”
“因为我们现在处理的案子与那个案子稍有联系,为了慎重起见,需要再重新确认,胡先生,能麻烦你将那晚的事再说一遍吗?”
几秒钟的沉默后,男人妥协了,说:“我可以再说一遍,条件是请你们不要再来找我,影响到我现在的家庭和工作。”
“我尽量保证不打扰到你。”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出了医疗事故后,徐远秋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我跟她之间也闹得很僵,主要是一些小报记者唯恐天下不乱,拼命添油加醋说是我们吵架导致她精神恍惚,才会引起医疗事故。”
“我的家人为此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奶奶被弄得心惊胆战的,差点儿病倒,所以那晚她打电话过来时,我口气很差,她没在意,说一切都是她的错,事故是她造成的,她会自己来承担,又跟我说对不起,说以后不会再影响我了,也让我忘了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当时的语气特别微妙,我挂了电话后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就叫了辆车赶紧往医院跑,但是等我跑到医院时,她已经跳楼自杀了。”
“你接到她的电话时是几点?”
“八点五十分左右,那时我已经洗了澡,所以换衣服,又出去找出租车,花了些时间,等到了医院,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了,后来听警察说她是跟我结束通话的半小时后自杀的。”
“明白了,谢谢你的协助。”
“不谢,我只希望以后不要再看到你。”
接下来是远去的脚步声,魏正义把录音关了,说:“就是这样了,不过有一点很微妙,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没说。”
甘凤池立刻问:“你怎么知道?”
“出于刑警的直觉吧。”
又是这一句,甘凤池耸耸肩,魏正义说:“你别不信,警察的直觉就跟警犬的鼻子一样,是很灵的,你们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当听说我是问徐远秋的事时,他表现得很惊慌。”
“可是看档案,徐远秋自杀时他的确是在出租车上,这一点司机和他的邻居都有做证。”
甘凤池取来档案卷宗翻看,里面有事件前后的详细记录,徐远秋的未婚夫叫胡文臻,他又看看前方的白板,右下角贴着的一张照片上写着胡文臻的名字,照片里是个稍微秃顶,身材肥胖的男人。
“那是我今天拍的。”
魏正义说:“别看他现在这样了,当初可是个帅哥,好多人追,在公司也受到领导的栽培,后来结婚了,家庭也很和睦,可以说事业运爱情运都很好,除了跟徐远秋的那件事以外。”
“哟呵,正义,你查了不少东西嘛。”
“那是。”
被老白赞扬,魏正义挺挺胸膛,但马上就说:“不过我也只查到这些,虽然胡文臻可能隐瞒了什么,但他与徐远秋的死亡应该没有关系。”
听完他的解释,萧兰草对林紫言说:“说说你的想法。”
“我?”
被当众点名,林紫言有些拘谨,甘凤池安慰她说:“不用怕,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行了。”
“我没查过案,不敢乱说,不过……”
“不过?”
“他讲述的时候,前一大段音程很高,声线有强烈的颤动感,音波波长产生变迁,说明那段话是真实的,证明当初因为徐远秋的事,他跟他的家人被记者骚扰得很厉害,他的感情中充满了担心,后面的部分音程降下来,他说话的语速和声线都回归正常,证明他只是在讲述一件事,中间有停顿,像是在困扰,充满了矛盾感……”
林紫言垂着眼帘说完,看看大家,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你们用我的软件来看看,会比较明白……”
她要去拿手机,甘凤池举起手来,抢答:“不不不,我懂!用数学公式来表示的话,就是波长乘以音程系数或是系数的倒数,上行音程的波长跃迁变化是先有波长乘以音程系数的倒数,下行音程是先有波长乘以音程系数,简单地说,我们可以根据波长起伏判断音程高低,从高低变化推理出当事人的情绪变化……”
“这一点儿都不简单。”萧兰草没好气地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演说,“你在说什么鬼话,还不如紫言说得好懂,简而言之就是我们确定他有事情隐瞒。”
“听不懂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学问不足吗?”
甘凤池在嘴里小声嘟囔,萧兰草忽然问他,“凤梨仔,你的想法呢?”
“我?”
“不是问你声音的问题,是你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发现,硬要说的话,就是……胡文臻的记忆力太好了,就算当年被警方问过无数次,但十几年过去了,突然被重新问起,一般人都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又有条理吧?当然,我除外,我不一般,我是二班的……”
最后那句被大家集体忽略,老白说:“这证明了一件事,当年的记忆有一部分是强行记住的,就像是复读机一样,必要的时候重新读一遍。”
魏正义追加,“还有就是,那件事对胡文臻来说十分重要,重要到无法遗忘的程度,但他对徐远秋又表现得很排斥,对曾经要跟他步入婚姻殿堂的女人,他的称呼是‘徐远秋’。”
萧兰草听着大家的讨论,沉吟不语,甘凤池忍不住了,问:“科长,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逼他说实话?”
“那倒不用,他现在对我们很排斥,强逼只会让他产生逆反心理,可以先放一放,等他的精神稍微松懈后,再找他也不迟。”
萧兰草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看看是个不熟悉的电话号码,他将手机放下了,说:“电话来得还挺快,看来窦剑承沉不住气了。”
“你不接?”
“不着急,先抻抻他,等他坐立不安的时候,会比较好聊。”
“科长你真是只狐狸!”
萧兰草挑挑眉看过来,甘凤池急忙躲去了魏正义身后,没多久,铃声停了下来,萧兰草拍拍手,说:“正义,你这边先继续跟着,老白,把凌辉的电脑给我。”
老白把笔记本电脑放到萧兰草的桌子上,说:“还以为很难破解,谁知启动密码就是他名字的拼写,不过里面真没啥东西,有密码的文件我都破解了,里面都是些普通的工作文档。”
萧兰草将老白破解的文件依次看了一遍,没发现可疑的内容,他又看了下桌面,右下角有个单独的文件夹,名字标注是风景照。
他点进去,里面是清一色的室外风景,海洋、山峰还有普通的花草,甘凤池凑上前看了看,说:“凌辉是摄影爱好者?”
“不是,他的房间里没有摄影方面的书籍和单反,这些照片更像是从网上抓来的。”
“他为什么要从网上下载这么多照片?”
萧兰草不回答,将鼠标一直往下拉,看到最后几张照片,大家齐声叫了起来,萧兰草往椅背上一靠,微笑说:“这做法就跟把一片叶子藏到整个森林里一样,大家只会去搜那些加密和隐藏文件,而忽略了最明显的地方。”
照片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被反绑着的男人,他脸上有伤,额头上血迹斑斑,躺在地上勉强抬起头,像是在求救,男人身旁站着几个人,但仅拍到下半身,背景昏暗,只能辨别出那是水泥砌的地板和墙壁。
看到他的脸,萧兰草的表情微微一变,马上又去看其他照片,那几张照片拍摄的都是杂乱的墙角和同样灰色的墙壁,地上有些红色血点,推测是血液,照片都拍得很模糊,很有可能是当事人偷拍的。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凌辉会拍到他,还放在自己的电脑里?”
“这大概只有凌辉自己才知道了,这些人像是在用私刑,如果知道凌辉偷拍,并且藏在电脑里的话,他很有可能有危险。”
“也许这就是他被绑架的原因。”
在大家的猜测中,萧兰草又打开了文件夹里的一个表格档,这也是唯一的一个表格,放在一堆照片里,非常显眼。
档名是备忘录,但萧兰草打开后,里面却是投资收益明细,投资项目零散,金额都没有特别大,但加在一起就是个可怕的数字了,这一年内投进的项目里都没有填收入金额,萧兰草看了最后的备注,里面写了投资顾问的名字,正是窦剑承。
老白说:“看来窦剑承推荐给他的项目都没有盈利啊,会不会是窦剑承跟第三方合谋,榨取他的钱财?”
“投资项目不像是买基金,不会马上有盈利反馈的。”
甘凤池指着表格说:“我比较介意这里,金额不小,却没有标注出处,不知道是用在了哪里,还有这个,投资去了非洲的某个企业,企业所在地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他如果脑子正常的话,不会这样做吧?”
“让我来查一下这些项目公司的经营状况。”
老白拿过自己的手提电脑,在旁边敲打起来,甘凤池看着他的动作,又看看屏幕上的照片,突然啊了一声。
几个人一起看向他,林紫言问:“有什么发现吗?”
“有发现,不过不是这个,是凌辉留下的那些奇怪的数字,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哦,是什么方程式还是函数几何?”
“没那么复杂,仅仅是数字对应的英文字母而已,1对A,2对B,以此类推,直到26,该死,我也常用这种方式记笔记的,不过我用的是自己设计的数字型恺撒密码,他这个太简单了,要知道这样做一旦被发现的话,会很容易破解的。”
“不会的,看你这位大硕士生都想了这么久。”
“因为我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啊,我是听了科长的把树叶放进森林里的理论后才想到的。”
甘凤池一边说着一边跑到自己的电脑前,将记录的数字全部输进去,又调出自动变换器,没多久一整段英文就显示了出来。
他翻译道:“窦跟豪富是一伙的,他们利用打牌让我加入会员,又让我合伙投资项目,贵宾室的酒水都是有加料的,喝了后会让人意识不清,等我发现不对时,大部分家产都在他们手中了,他们绑架其他受害者,还带我去看,威胁我就范,我很怕,不敢报警,我早晚也会被他们干掉……”
他读完后看看大家,魏正义说:“看来他自己觉察到危险,所以留下各种线索,以便出事的时候,可以寻求帮助。”
“但他失踪了这么久,会不会已经……”
林紫言看向萧兰草,萧兰草说:“仅凭这些,还无法确定凌辉的失踪与窦剑承有关,最多是请他协助调查。”
“但这样的话,会打草惊蛇吧?”
“去跟刑侦科聊一下,看是不是能双管齐下。”
萧兰草站起来,老白急忙叫住他,说:“我查到了,凌辉投资的项目公司除了三家正常经营以外,其他的都是皮包公司,非洲那家根本不存在,应该只是租了个地址做成架空公司而已。”
“把所有资料都列印出来。”
不多一会儿,资料都汇总齐全了,萧兰草整理好拿去刑侦科,甘凤池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跟着他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