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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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说得对,神甫。为了花儿,我们必须讨好那些杀千刀的。”她梳好了头,对着一面小镜子看自己,“好了,我已经准备好去吃屎了。”

神甫一直认为,跟警察打交道,最好是穿得正式点。他把阿谷叫醒,去取他那件老旧的深蓝色西装。这件西装现在已经是公社财产了,阿谷最近经常穿着它出席法庭,因为二十年前离开他的老婆终于决定跟他离婚了。神甫把这件西装套在工作服外,系上了二十五年一直没扔的、粉绿色相间的“鲱鱼”领带。鞋子早就穿破了,于是他换回了凉鞋。接着,他和斯塔尔坐进了CUDA。

车子开上县公路后,神甫说:“她昨晚出去了,我们怎么都没注意到?”

“我去跟她说晚安,但是珍珠说她去厕所了。”

“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珍珠肯定知道情况,帮她做了掩护!”珍珠是阿谷和诗诗的女儿,今年十二岁,是花儿最好的朋友。

“我后来又回去了一趟,但是蜡烛都熄灭了,整个棚屋一片漆黑,我不想把他们吵醒。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谁想得到呢?这孩子以前每晚都待在自己屋里——谁能想到她会跑出去呢。”

他们开车驶入了银城。治安官办公室在法院旁边。他们走进一间昏暗的大厅里,大厅里贴着旧日凶杀案的新闻剪报,剪报已经泛黄。一扇窗口的后面设有接待处,窗口边安装了对讲机和门铃。一名身穿卡其色衬衫、打着绿色领带的警员说:“什么事?”

斯塔尔说:“我叫斯特拉·希金斯,我女儿在这儿。”

警员定睛注视着他们。神甫知道他在观察他们,琢磨着他们是什么样的父母。他说:“请稍等。”然后消失了。

神甫压低声音对斯塔尔说:“我觉得,我们应该装作态度端正、安分守法的公民,对孩子做了错事而不知所措,对执法人员只有深深的敬意。人家那么忙,我们还去给人家添麻烦,实在很抱歉。”

“知道了。”斯塔尔僵硬地说。

一扇门打开了,警员把他们放了进去。“希金斯先生、太太。”他说。神甫没有纠正他。“请跟我来。”他带领他们走进一间会议室,里面铺着灰色地毯,摆放着毫无特色的现代家居。

花儿正等待着。

有朝一日,她会变得像她妈妈一样强大、性感,但是现在她才十三岁,只是个瘦削干瘪的怪小孩。此时此刻,她满脸不高兴,眼里泪汪汪的。但是她似乎没有受到伤害。斯塔尔静静地抱了抱她,神甫也一样。

斯塔尔说:“孩子,你昨天晚上都是在监狱里过的吗?”

花儿摇了摇头。“在别人家里。”她说。

警员解释道:“加州的法规很严格。少年犯不能跟成年犯关在一起。所以我们在城里找了一些愿意收容少年犯过夜的人。花儿昨晚住在沃特洛小姐的家。沃特洛小姐是本地老师,刚好也是郡治安官的妹妹。”

神甫问花儿:“那儿还好吗?”

孩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神甫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要知道,有的孩子可能会碰到更可怕的事情。

警员说:“希金斯先生、太太,请坐。我是感化主任,处理少年犯是我的职责之一。”

他们坐了下来。

“花儿受到的指控是在银碟音乐商店里偷了一张价值9.99美元的海报。”

斯塔尔转向女儿。“我真搞不懂。”她说,“为什么你要去偷一个破电影明星的海报?”

花儿一下子来劲了。她大喊道:“我就是想要,好不好?我就是想要!”说着,她哭了。

神甫对警员说:“我们想尽快把女儿带回家,需要做什么?”

“希金斯先生,我得告诉你,花儿做出这种事情,最重的刑罚可能是一直坐牢到二十一岁。”

“天哪!”神甫惊呼。

“但是,我也不希望初犯受到这么重的处罚。你告诉我,花儿以前有没有惹过麻烦?”

“从来没有。”

“你对她做出这种事情觉得意外吗?”

“很意外。”

“我们都吓傻了。”斯塔尔说。

警员开始调查他们的家庭生活,试图了解花儿有没有受到充分的照料。神甫回答了大多数问题,给人的印象是,他们只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农场工人。对于他们的公社生活和信仰,他只字未提。警员问他,花儿在哪里上学。神甫解释说,酒庄开设了员工子弟学校。

警员似乎对这些回答很满意。花儿必须签下保证书,要在四个星期以内的某天早上十点出庭。警员要求,父母双方必须有一方签字,斯塔尔照做了。他们不需要交保释金,不到一个小时就出了治安官办公室。

到了外面,神甫说:“花儿,并不是说出了这件事以后,你就不是好孩子了。你做了件蠢事,但是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爱你。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详细情况我们回家以后再谈。”

他们开着车,准备回酒庄。有那么一阵,神甫满脑子里只想着女儿到底怎么样了,不过现在,他把她平安无事地接回来以后,脑子里开始思考这次事件过后更深远的影响。公社以前还从未引起过警方的注意。这里没有盗窃案,因为他们不承认私有财产。有时候他们会打架,但是这种事情公社都是内部处理。这里还没有出过人命。他们没有电话可以报警,也不触犯任何法律,除了禁毒法,而且他们在这个问题上都会小心行事。

但是现在,这个地方已经被标注在地图上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倍加小心。他决定不去责备花儿。在她那个年纪,他是个全职专业小偷,被捕记录持续了三年。如果说有任何做父母的人能够对这种事情保持谅解,他也应该谅解花儿。

他打开汽车收音机。现在正在播报新闻节目。最后一则消息是关于地震威胁案的。“州长麦克·罗宾逊今晨将会见FBI特工,商讨如何应对恐怖组织‘伊甸之锤’发出的地震威胁。”新闻主播说,“调查局的一位发言人称,所有威胁都会得到严肃处理,但是拒绝对此次会面发表进一步评论。”

估计州长会在和FBI会面之后再发布声明,神甫如是猜测。他想,要是电台可以透露会面时间就好了。

他们到家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左右。梅兰妮的车已经不在停车空地上了:她把达斯蒂送到旧金山去和他爸爸过周末了。

酒庄里笼罩着一阵压抑的氛围。大多数公社成员都在葡萄园里除杂草,他们不像往常那样,一边唱歌、一边欢笑地干活。在伙房外,冬青——也就是林戈和笑笑的母亲——正面色严肃地煎着洋葱。阿迟正在擦洗菜园里收来的早熟马铃薯,他一向对周围的气氛很敏感,现在脸上一副恐惧的样子。就连公社的木匠阿橡似乎也不爱说话了,他正在工作台前弯着腰,锯一块厚木板。

一看到神甫和斯塔尔把花儿接了回来,他们都开始收拾手里的活儿,朝神庙走去。每次遇到危机,他们就会召开会议来商讨对策。

如果是小事,就可以等到一天结束的时候再谈,但是这件事情太重要了,推迟不得。

在去神庙的路上,神甫一家被阿谷、诗诗以及他们的女儿珍珠截住了。

阿谷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留着干脆利落的短发,是公社里最传统的人。他也是一个关键人物,因为他是酿酒专家,控制着不同年份葡萄酒的混合比例。但是神甫有时候觉得,在阿谷的眼里,公社跟普通的村庄没什么两样。阿谷和诗诗是第一户建造家庭小屋的人家。诗诗皮肤较黑,说话带有法国口音。她很有野性——神甫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跟她上过很多次床——但是跟阿谷在一起的时候,她有点被“驯化”了。一旦公社不得不解散,阿谷会是少数几个可能会回归正常生活的人。大多数人都不会,神甫觉得:等待他们的,要么是监狱,要么是收容所,要么是死亡。

“有样东西你们得看一看。”阿谷说。

神甫注意到,两个小女孩之间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花儿带着责备的目光看了看珍珠,珍珠则一副恐惧和内疚的样子。

“怎么了?”斯塔尔问。

阿谷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空荡荡的小屋。这间屋子目前是书房,专供年龄较大的孩子使用,里面放着一张粗糙的桌子、几把椅子和一个橱柜,橱柜里放着书本和铅笔。天花板上有道暗门,通往斜屋顶下的一小块可供人爬行的空间。如今,这道暗门已被打开,底下架着一副梯子。

神甫有个可怕的预感,他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阿谷点了支蜡烛,爬上梯子。神甫和斯塔尔跟在后面,在屋顶下方的空间里,借助摇曳的烛光,他们看到了女孩们的秘密收藏品:满满一箱的廉价珠宝、化妆品、时装和《少年》杂志。

神甫静静地说:“我们给她们买的东西,在她们的眼里都一文不值。”

阿谷说:“她们最近经常搭便车去银城。这四个星期去了三次。每次去,都会带上这些衣服。一到目的地,就会把身上的牛仔裤和工作服换掉。”

斯塔尔说:“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逛街,找男生聊天,去商店偷东西。”

神甫把手伸进一只箱子里,扯出一件紧身T恤,这件衣服是蓝色的,上面带有一道橘黄色条纹。它是尼龙布料,感觉很薄,质量很次。这正是他所不齿的那种衣服:既不保暖,又不能保护重要部位,只不过是一块肮脏的布料,遮盖了人体的美。

他手里拿着这件T恤,从梯子上走了下来。斯塔尔和阿谷跟在后面。

两个女孩看起来石化了。

神甫说:“这件事情我们去神庙跟大家商量。”

等他们到达神庙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在那里集合,包括孩子们。他们盘着腿,坐在地上等待着。

神甫一如既往地坐在中心。从理论上讲,他们的讨论是民主的,公社没有领导人,而实际上,每次开会,都是他和斯塔尔把持局面。神甫会把讨论引向他想要的结果,他的惯用伎俩就是问问题,而不是陈述观点。如果他赞同某个主意,就会引导大家讨论它的益处;如果他想压制某个提议,就会问提议人,他们怎么能保证这样做一定会成功。一旦会议的气氛对他不利,他就会假装被说服,等到有机会再推翻大家的决定。

“谁想先发言?”他说。

莳萝开口了。她是个母性很强的人,今年四十多岁。她认为,理解比责备更重要。她说:“我觉得应该先让花儿和珍珠说说她们为什么要去银城。”

“为了见人。”花儿桀骜不驯地说。

莳萝笑了:“你指的是见男生吧。”

花儿耸了耸肩。

莳萝说:“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们干吗要偷东西呢?”

“我们想打扮得漂亮一点!”

斯塔尔恼怒地叹了口气:“你们平常穿的衣服怎么了?”

“妈,别开玩笑了。”花儿讽刺地说。

斯塔尔探过身去,给了她一个耳光。

花儿吓得透不过气来,脸上出现了一道红印子。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斯塔尔说,“你才因为偷东西被抓住,害得我不得不把你从监狱里弄出来,所以你不要把我说得跟傻子一样。”

珍珠哭了起来。

神甫叹了口气。他早该预料到这一点。免费商店里的衣服没有任何问题。他们有蓝色、黑色和棕褐色款的牛仔裤;丁尼布制的工作服;白色、灰色、红色和黄色款的T恤;凉鞋和靴子;过冬的厚羊毛衣;用于在雨中工作的防水外套。但是每个人都穿同样的衣服,而且几十年都是这样。孩子们当然想尝试一点不同的东西。三十五年前,神甫在圣佩德罗的大街上从一家时装店里偷过一件披头士乐队的文化衫。

诗诗对她的女儿说:“珍珠,我的宝贝,你不喜欢你的衣服吗?”

她抽泣着说:“我们想打扮得像梅兰妮那样。”

“啊。”神甫说,他明白了一切。

梅兰妮还穿着来时的衣服:紧身的露脐上衣、迷你裙和短裤、花哨的鞋子和可爱的帽子。她看起来又时尚又性感。无怪乎女孩们会把她当成楷模。

阿谷说:“我们得谈谈梅兰妮的问题。”他看起来惴惴不安。大多数人说起可能会得罪神甫的话时,都会感到紧张。

神甫的防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他把梅兰妮带到这儿来的,他是她的情人。而且她对整个计划的实施非常关键。只有她才能够解读迈克尔的光盘数据,这些数据已经复制到她的笔记本里了。神甫不能让他们对她下手。“我们从来不逼新来的人换掉原来的衣服。”他说,“他们一开始都是穿自己的衣服,这是规矩。”

阿拉斯加开口了。她做过老师,十年前跟情人果汁一起来到了公社,当时,她们因为是同性恋,而在从小长大的小镇受到了排斥。“不仅仅是衣服的问题,”阿拉斯加说,“她不怎么干活。”

果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神甫争辩道:“我看过她在厨房里洗碗、烤饼干。”

阿拉斯加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但是她执意说道:“那只是一些很轻的家务活。她不在葡萄园里干活。她只是个过客,神甫。”

斯塔尔看到神甫受到了攻击,便站在了他这一边:“我们也有很多人像她那样的。还记得冬青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冬青跟梅兰妮有些相似,她是个美女,一开始迷上了神甫,后来迷上了公社。

冬青带着悔意笑了笑:“我承认,当时我很懒。但是后来,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出力是不好的。没有人责备过我。我就是意识到要是能给公社出一份力,我会过得更开心一些。”

这时候,园园表态了。她曾经有毒瘾,虽然才二十五岁,但是看起来像四十岁。“梅兰妮是个坏典型。她尽跟孩子们讲流行唱片、电视节目这类垃圾玩意儿。”

神甫说:“显然,我们需要等梅兰妮从旧金山回来以后,跟她谈谈这个问题。我知道她听说花儿和珍珠所做的事情后,一定会很难过。”

阿谷并不满意:“我们很多人介意的是……”

神甫皱起了眉头。这听起来就像是他们当中有一群人背着他商量过。天哪,难道我手下爆发全面叛乱了吗?他让不满的情绪流露到自己的语气中:“是吗?你们很多人介意什么?”

阿谷吞了一口唾沫:“她的手机和电脑。”

山谷里没有铺设电线,所以公社里的电器少之又少,他们已经培养了一种对电视和录像带的洁癖。神甫必须听车载电台,才能了解时事新闻。他们已经开始鄙视任何耗电的东西。梅兰妮每次给自己的设备充电,都会去银城的公共图书馆,占用一个平常用于吸尘器的插孔。她的设备已经引起了一些公社成员的侧目。此时此刻,好几个人点头同意阿谷的抱怨。

梅兰妮必须留着手机和电脑,是有特殊原因的。但是神甫不能把这一点解释给阿谷听。阿谷不是食禾者的一员。尽管他是公社的正式成员,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但是神甫不确定他会不会支持地震计划。他可能会被吓到。

神甫意识到,他必须将这个问题了结。情况正在失去控制。不满的人必须一个一个对付,不能让他们集中到一起讨论,要不然他们会彼此增势。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诗诗就插嘴了:“神甫,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跟斯塔尔为什么非得外出两个半星期。”

颂站在了神甫这一边,她说:“哇哦,你这样问是有多不信任他!”

公社的人正在分成两派,神甫看得出这一点。眼看着离开山谷的日子一天天迫近,神甫所暗示的奇迹却毫无发生的迹象。他们看到自己的世界就要崩塌。

斯塔尔说:“我想我已经告诉过大家了。我有个叔叔死了,留下一大堆事情,我是他唯一的亲戚,所以必须过去帮助律师把问题都解决了。”

够了。

神甫知道怎么压制一场抗议。他毅然决然地说:“我感觉我们现在讨论的气氛很糟糕。”他说,“有没有人同意我的看法?”

当然,他们都这么认为。大多数人都点了点头。

“我们该怎么改善气氛呢?”神甫看了看他十岁的儿子——一个长着深色的眼睛、看起来很严肃的小孩,“你说呢,林戈?”

“我们一起沉思。”小男孩说。问谁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神甫环视四周:“大家同不同意林戈的建议?”

他们同意。

“那我们做好准备吧。”

他们都摆出了自己最舒服的姿势。有些人平躺在地上,有些人像婴儿一样蜷缩着身子,有一两个人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神甫还有好几个人盘着腿,双手放松地搭在膝盖上,闭着眼睛,面朝天空。

“放松你的左脚小脚趾。”神甫用平静而有穿透力的声音说,“然后是无名趾,然后是中趾,然后是食趾,然后是大脚趾。放松你的整只脚……然后是脚踝……然后放松小腿。”当他慢慢指挥大家放松全身的各个部位时,屋子里陷入沉寂。人们的呼吸缓慢而均匀,身体越来越平稳,脸上渐渐浮现出沉思者特有的、祥和的神情。

最后,神甫缓慢地发出沉沉的声音:“嗯。”

所有人也齐声回应道:“嗯……”

我守护的人。

愿他们永世栖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