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的两边,布告板占满了墙面,这些布告板分别记载着线索的状态、已发生的事件、相关的对象、恐怖分子的要求、人质的信息。关键的数据和线索都会写上去,这样一来,屋子里的每个人一抬头就能看见。目前,对象板上写着一个名字——理查德·格兰杰——还附着两张照片。线索状态板上贴着一张地震振动器的图片。
这间屋子足够大,可以容下几百个人。不过目前,屋子里只有四十个人。他们大多数聚集在情报和调查组的办公桌边,打着电话,敲着键盘,查阅着屏幕上的文件。朱迪把他们分成了几组,每组都有一个负责人来监管其他组员,这样一来,她只需要听三个人的汇报,就能了解调查的进展。
屋子里有一种压抑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很冷静,但是他们全神贯注,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人停下来喝咖啡,或者在影印机边聊天,也没有人出去吸烟。过了一段时间,如果情势演变成全面爆发的危机,屋子里的气氛就会发生改变。朱迪知道,到那时候,他们就会对着电话大喊大叫,脏话率会直线上升,脾气会变火暴,而她的职责将是给这锅沸腾的水盖上盖子。
她想起了老爹的诀窍,于是拉了张椅子,坐在卡尔·西奥巴尔德的旁边。西奥巴尔德是个年轻聪明的特工,穿着时髦的深蓝色西装。他的小组负责查看马文·海耶斯的文件夹里的材料,而他是组长。“有什么进展吗?”她说。
他摇了摇头:“我们对于要找什么,心里也没有底。但是不管它是什么,我们还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她点了点头。她给这个小组布置了一个模糊的任务,但是她也没有办法。他们必须从看似稀松平常的东西当中发现问题。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特工个人的直觉。有些人甚至对着电脑就能嗅到诈骗的痕迹。
“你确定所有的材料都在文件夹里了吗?”她问。
卡尔耸了耸肩:“应该吧。”
“你看看他们有没有保存纸质的记录。”
“他们不应该……”
“但是一般人有这个习惯。”
“好吧。”
罗莎把她叫回了会议区,有人打电话找她。是迈克尔。她微笑着接起了电话:“嗨。”
“嗨。我今晚遇到了点问题。来不了了。”
她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他的语气生硬而不友好。这几天他一直充满了温情,对她很亲切。但是现在这副样子才是原本的迈克尔,也就是将她拒之门外、让她回去预约的人。
“怎么了?”她问。
“出了点事情。我很抱歉得取消跟你的约会。”
“迈克尔,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有点赶时间,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好吧。”她说。
他挂了电话。
她把听筒放到支架上,感觉有些受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言自语道。我才刚刚喜欢上这个男人,他是吃错什么药了?他就不能像星期天晚上那样对我吗?哪怕是在今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卡尔·西奥巴尔德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起来很困扰。“马文·海耶斯在给我穿小鞋。”他说,“他们确实有一些纸质记录,但是我说我得看看的时候,他让我滚开。”
“别担心,卡尔。”朱迪说,“这些事情都是老天爷在考验我们的耐心和忍让。看我待会儿不扯掉他的蛋。”
附近的特工听到她的话,笑了。
“这就是耐心和忍让的意义吗?”卡尔咧开嘴,笑着说,“我得好好记住。”
“跟我来,我演示给你看。”她说。
他们走了出去,坐进了她的车里。十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位于金门大道的联邦大厦。乘电梯上楼时,朱迪琢磨着怎么跟马文打交道。她应该把他的蛋扯掉,还是表现出安抚的姿态?要合作也得另一方有意愿才行。她跟马文可能已经永远错过了那个阶段。
她在团伙犯罪专案组的办公室门外犹豫了片刻。好吧,我就当一回女战神好了。
她走了进去,卡尔跟在后面。
马文正在讲电话,他在跟电话那边的人开玩笑,嘴巴都咧到耳朵边上了:“于是,酒保就跟那个人说,后屋里有个女人的口活是最好的——”
朱迪站到他的桌对面,向前探着身子,大声说:“你对卡尔是什么垃圾态度?”
“有人打断我,乔。”他说,“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他挂了电话,“有什么事吗,朱迪?”
她把身子探得更靠前了,径直挡在他的面前:“别耍花样了。”
“你这是怎么了?”他一副委屈的样子,“你想查我的记录是什么意思?搞得好像我犯了什么错误似的。”
他不一定犯下了错误。当犯罪者装作旁观者或者目击证人来接触侦查人员的时候,他肯定会想办法让自己不引起怀疑。这不是侦查人员的错,但是一旦出了这种事情,肯定会让他们觉得丢人。
“我觉得你们可能已经接触过嫌犯了。”她说,“纸质记录在哪里?”
他扯松了自己的黄色领带:“我们这里只有新闻发布会上记的一些笔记,没有录到电脑里。”
“给我看看。”
他指了指墙边一张小桌上的盒子:“你自己看吧。”
他或许没有说错,但是她还是得试一试,而且他给她设坎是不明智的。聪明人就会说:“嘿,我要是看漏了什么,真希望你能发现。”每个人都会犯错,但是马文现在防备心太重,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就是要证明朱迪是错的。
要是她真的错了,那就难堪了。
她翻阅着文件。里面有一些报社发过来的传真,询问新闻发布会的细节;有一份备忘录,上面写着该准备多少椅子;还有一份来客清单,这张表格上写着哪些记者参加了新闻发布会,上面除了记者的姓名以外,还附上了他们代表的出版物或者广播公司。朱迪浏览着清单。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突然说,“佛罗伦斯·肖博里,艾森豪威尔初中?”
“她想给她的校报写新闻,报道这次发布会。”马文说,“你让我们怎么办,叫她滚蛋吗?”
“你查了她的身份吗?”
“她就是个小孩!”
“她一个人来的?”
“她爸带她来的。”
表格上贴着一张名片。“彼得·肖博里,来自沃特金斯-科尔法克斯-布朗事务所。你核实过他的身份吗?”
马文犹豫了好一段时间,意识到他犯错误了。“没有。”最终他说道,“布莱恩决定放他们进来参加新闻发布会,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跟进了。”
朱迪把表格连同名片递给卡尔。“马上给这个人打电话。”她说。
卡尔坐到最近一张桌子边,拿起了电话。
马文说:“话说,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们已经跟抓捕对象接触过了?”
“我爸是这么想的。”话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
马文嘲笑道:“噢,是你爸这么想的啊。我们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你来查我的记录,就是因为你爸让你这样啊?”
“住口,马文。我爸抓坏人进监狱的时候,你还在床上尿裤子呢。”
“说到底,你图的是什么呢?是想把我激怒吗?还是说,你是因为案件没有进展,所以想找个替罪羊?”
“真是个好主意。”她说,“我怎么没有想到?”
卡尔挂掉电话,喊道:“朱迪。”
“怎么了?”
“彼得·肖博里从来没有进过这栋楼,他也没有女儿。但是星期六那天早上,他在离这栋楼两个街区的地方被抢劫了,钱包被抢走了,里面有他的名片。”
现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接着,马文说道:“妈的。”
朱迪没有理会他的尴尬。她听到这个消息太兴奋了。这将是一个全新的线索。“我估计他一点也不像我们从得州警方那里拿到的那张E-fit图片吧?”
“一点也不像。”马文说,“没有胡子,没戴帽子。他戴了副大眼睛,还扎着长长的马尾辫。”
“这很可能也是伪装。他的体形怎么样,跟E-fit图片像不像?”
“个子高,很瘦。”
“头发和眼睛是不是深色的,是不是五十来岁?”
“对,对,都对。”
朱迪几乎都要同情马文了:“他就是里奇·格兰杰,是不是?”
马文看着地板,仿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估计你说得没错。”
“还请你帮忙制作一个新的E-fit图像吧。”
他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看她:“当然。”
“那佛罗伦斯·肖博里呢?”
“怎么说呢,她让我们放松警惕了,我的意思是,有哪个恐怖分子会把小女孩带在身边呢?”
“没有人性的恐怖分子啊。那个小孩长什么样?”
“一个白人小女孩,十二三岁,深色头发,深色眼睛,身材很瘦,长得挺漂亮。”
“最好也给她制作一个E-fit图像。你觉得她真的是他女儿吗?”
“噢,当然,他们看起来就像父女。她没有任何被强迫的迹象,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是啊,好吧,姑且先假设他们是父女好了。”她转向卡尔,“我们走吧。”
他们走了出去。到了走廊里,卡尔说:“哇哦,你真的把他的蛋扯掉了。”
朱迪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但是我们又多了个嫌疑人——那个小孩儿。”
“是啊。我只希望我犯了错误不被你逮到。”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犯了错误不要紧,卡尔。每个人都有搞砸的时候。但是马文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不惜阻挠调查。这才是他真正犯错误的地方,也是他现在可恶的地方。要是你犯了错误,勇于承认就行了。”
“好吧。”卡尔说,“但是我觉得我也应该小心把腿夹紧。”
夜幕降临后,朱迪拿到了《旧金山纪事报》当期的第一版,上面登了两张新的图片:佛罗伦斯·肖博里的E-fit人像和里奇·格兰杰伪装成彼得·肖博里的E-fit人像。她之前只扫了一眼图片,就让马奇·凯利把它们发布到报纸和电视台了。现在,在书桌的台灯下细细看来,她惊讶地发现,格兰杰和佛罗伦斯长得很像。他们就是父女,肯定是。我不知道,假如我把她的爸爸送进监狱,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想起了老爹的建议。“适度休息一下,吃个午饭,补充一下你需要的睡眠。”是时候回家了。夜间换班的人已经来了。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回想了一下今天的进展。在红灯前,她停住了,看着盖尔大道上的街灯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这时候,她意识到迈克尔还没有把可能发生地震的地点列表传真给她。
她用车载电话拨打了他的号码,但是无人接听。不知怎的,她对此感到困扰。在等下一个红灯时,她又拨打了一次,结果线路忙。她联系了分局的总线,请他们帮忙跟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确认一下迈克尔家的电话是否正在通话中。接线员回电说没有,迈克尔家的电话线处于断开的状态。
也就是说他在家,只是没有接电话。
他今天打电话跟她取消约会的时候,声音怪怪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魅力十足、和蔼亲切;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变得傲慢而难以相处。但是为什么他的电话线会断开呢?朱迪感到不安。
她看了看仪表板上的时钟。快十一点了。
只有两天了。
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她掉转车头,驶向伯克利。
十一点十五分,她来到了欧几里得大道。迈克尔的公寓里亮着灯。外面停着一辆老旧的橘黄色斯巴鲁。她见过这辆车,但是不知道是谁的。她把车停在斯巴鲁的后面,按响了迈克尔家的门铃。
没有回应。
朱迪感到不安。迈克尔掌握着关键的信息。今天,她问了他一个重要的问题,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突然取消了约会,然后又联系不上了。
情况很可疑。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她应该叫警方增援,然后冲进去。说不定他已经被绑起来,或者死在里面了。
她回到车里,拿起双向无线电,但是她犹豫了。当一个男人在晚上十一点把电话线拔掉的时候,这其中有很多可能性。他可能是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他可能在跟人做爱,只不过迈克尔当前似乎痴迷于朱迪,不太像会拈花惹草的样子——她觉得,他不是那种每天会跟不同的女人睡觉的男人。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一名手提公文箱的年轻女子向大楼走去。她看起来像个助理教授,刚从实验室加完班回来。她走到门边停住了,从公文箱里摸索着钥匙。
朱迪一时冲动,跳下了车,快步穿过草坪,走到门口。“晚上好,”她说着,展示了自己的徽章,“我是FBI特工朱迪·马多克斯。我需要进这栋楼。”
“出什么事了吗?”女子担心地问。
“希望没事。你只需要进屋,关好门就可以了。”
她们一起走了进去。女子进了一楼的公寓。朱迪上了楼。她用指节敲了敲迈克尔的门。
没有人应门。
怎么回事?他在里面。他肯定听到门铃声和敲门声了。他知道,大晚上的,还有人如此执着地来敲门,肯定不是一般的访客。她觉得里面肯定出事了。
她又敲了敲门,而且敲了三次,每次都很重。接着,她将耳朵贴着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听到一声尖叫。
这足以说明问题了。她退后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踢门。她穿的是懒人鞋,踢门的动作让她感觉右脚的脚底很疼,但是门锁周边的木头碎裂了:谢天谢地,还好他没有装钢门。她又踢了一脚。门锁似乎就要松开了。她开始用肩膀撞门,门开了。
她拔出枪。“FBI!”她喊道,“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又一声尖叫传来,听起来像是女人的声音。她依稀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时间多想了。她走进前厅。
迈克尔的卧室门开着。她单膝跪地,伸出手臂,将枪对准屋内。
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迈克尔正跪坐在床上,他一丝不挂,身上流着汗,身下压着一个瘦削的红头发女人,那个女人喘着粗气。朱迪意识到,那是他老婆。
他们正在做爱。
他们都盯着朱迪,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接着,迈克尔认出了她,说道:“朱迪?你这是……?”
朱迪闭上了眼睛。她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噢,糟了。”她说,“对不起。噢,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