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刺客之死 肯·福莱特 1334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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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自己盛了些炒蛋和腰花,在桌边坐下。俄国人一定会提出条件的,他暗想,他们若许诺提供军事援助,必然也会索取回报。他不禁隐隐担忧,不知他们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假若他们索要的东西是英国不可能给予的,这整场交易便会立刻泡汤,然后……

他的任务便是保证这场交易不会泡汤。

他必须对亚历克斯使攻心计,这念头不禁使他感到很不自在。他与那孩子相识已久,本该有助于谈判,可实际上,以强硬的态度跟一个自己毫不相识的对手进行谈判也许反而更容易。

我必须抛开个人感情,他心想,我们一定要把俄国争取到手。

他倒了杯咖啡,又拿了些烤饼和蜂蜜。片刻之后亚历克斯走进了房间,看上去双目有神、精神焕发。“睡得好吗?”沃尔登问他。

“好极了。”亚历克斯取了一只油桃,用刀叉吃了起来。

“你只吃这些?”沃尔登说,“你过去最爱吃的就是英式早餐,我记得你总是吃粥、奶油、鸡蛋、牛肉和草莓,吃完还要朝厨师要吐司。”

“我已经不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了,斯蒂芬姨父。”

我也该记住这一点,沃尔登心想。

吃完早饭,他们走进了晨用起居室。“我们即将公布陆军和海军的最新五年计划。”亚历克斯说。

他行事向来如此,沃尔登心想,他总是先告诉你一些信息,然后再提出自己的要求。他记起亚历克斯有一次说:“我打算今年夏天阅读克劳塞维茨[8]的著作,姨父。顺便问一句,我可以带一位客人同去苏格兰打猎吗?”

“接下来五年的预算是七十五亿卢布。”亚历克斯继续说道。

十卢布等于一英镑,沃尔登算道,也就是七亿五千万英镑。“这可是个耗资巨大的计划,”他说,“不过我倒希望你们五年以前就开始实施这个计划了。”

“我也是。”亚历克斯说。

“有可能计划刚开始实施,我们就已经陷入了战争。”

亚历克斯耸了耸肩。

沃尔登心想:他不愿亲自预判俄国打算何时参战,这是自然。“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扩大你们无畏舰上的大炮口径。”

亚历克斯摇摇头:“我们的第三艘无畏舰即将下水,第四艘也在建造当中。这两艘舰上都配有十二英寸口径的大炮。”

“这还不够,亚历克斯。丘吉尔已经为我们的无畏舰配备了十五英寸口径的大炮。”

“他做得对。我们的海军指挥官也清楚这一点,但我们的政客想不通。你是了解俄国的,姨父,人们对于新观点往往极不信任,推行革新的过程无比漫长。”

我们都在兜圈子,沃尔登想。他接着问道:“你们的首要项目是什么呢?”

“我们将马上向黑海舰队投入一亿卢布。”

“我倒认为北海更为重要。”至少对英国来说是这样。

“与你们相比,我们更多地着眼于亚洲——我们横行霸道的邻国是奥斯曼帝国,而不是德国。”

“这两国也许是盟国。”

“确实有这种可能,”亚历克斯犹豫了一下,“俄国海军的最大弱点,”他继续说道,“在于我们没有不冻港。”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篇事先准备好的演说稿。重点来了,沃尔登心想,我们正逐渐接近谈判的核心问题。然而他又继续兜起了圈子:“那敖德萨[9]呢?”

“敖德萨位于黑海海岸线上,而君士坦丁堡和加利波利半岛都在奥斯曼帝国人掌控之中,他们把守着由黑海进入地中海的要道。因此就战略用途来说,黑海与内陆湖泊无异。”

“也正因如此,俄罗斯帝国几百年来一直试图向南推进。”

“有何不妥?我们是斯拉夫人,巴尔干地区有许多人都是斯拉夫人。若他们要求民族独立,我们当然会支持的。”

“确实如此。更不必说,若他们得偿所愿,他们也许会让你们的海军自由出入地中海。”

“斯拉夫人控制巴尔干半岛对我们有利,若是俄国人控制,则益处更大。”

“对此我毫不怀疑。只是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您愿意考虑一下这种形势吗?”

沃尔登刚刚张开嘴,又突然闭上了。原来如此,他心想,这就是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这就是他们开出的价码。看在上帝分上,我们不可能把巴尔干交给俄国人!倘若这场交易取决于此,那便没有交易可谈了……

亚历克斯说:“要让我们与你们并肩作战,我们必须增强实力。眼下我们谈论的地区正是我们需要加强实力的地区,因此我们自然希望在这一方面获得你们的帮助。”

这几乎已经把话挑明了:把巴尔干地区给我们,我们就跟着你们干。

沃尔登整理了一下思绪,皱起眉头装糊涂,说道:“假如巴尔干地区由英国掌控的话,我们可以——至少从理论上来说——把这个地区让给你们。但我们无法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给你们,因此,我不太清楚我们如何才能在这一地区——就像你说的那样——增强你们的实力。”

亚历克斯立刻给出了答案,一定是预先演练好的:“不过你们可以承认巴尔干半岛为俄国的势力范围。”

啊,那还不算太坏,沃尔登心想,这一点我们也许可以做到。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决定先探一探亚历克斯的决心,再结束这番商谈。于是他说:“我们当然可以答应在那一地区支持你们,而不是奥地利或奥斯曼帝国。”

亚历克斯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们要的不只是这些。”

做此尝试也算值得。亚历克斯年轻而腼腆,但他断然不肯任人摆布。真不走运。

眼下沃尔登需要些时间好好想一想:若英国按照俄国的意愿行事,国际结盟形势将会产生重大的变动,而这种变动就像地壳运动一样,将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引发地震。

“或许在我们进行进一步商谈之前,您应该跟丘吉尔谈一谈。”亚历克斯微微一笑,说道。

你心里一清二楚我会这样做,沃尔登心想。他突然意识到亚历克斯处理这番谈话的手段十分老练:他首先提出一个纯属狮子大开口的要求,让沃尔登乱了阵脚;接下来,等他提出自己真正的要求时,如释重负的沃尔登自然乐于接受。

我原以为自己能占亚历克斯的上风呢,但一番商谈过后,却被他占了上风。

沃尔登笑了,他说:“我为你感到自豪,我的孩子。”

那天早上,费利克斯想清楚了自己该在何时何地、如何动手杀死奥尔洛夫亲王。

这一计划在他头脑中逐渐成形,是他在裘比利街俱乐部图书室读《泰晤士报》的时候。他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是受到了“宫廷公报”专栏刊登的一段文字的启发:

阿列克谢·安德烈耶维奇·奥尔洛夫亲王昨日由圣彼得堡抵英,他将作为沃尔登伯爵及其夫人的贵宾参加伦敦的社交季。奥尔洛夫亲王将于六月四日星期四入宫觐见国王与王后陛下。

这样一来费利克斯便知道,奥尔洛夫将在某天的某个时刻出现在某地。这样的消息对于一场精心策划的暗杀来说至关重要。费利克斯先前以为,若要获得这样的信息,自己必须与沃尔登府的佣人攀谈,或通过盯奥尔洛夫的梢来判断他经常出没的场所。这样一来他便不必冒险接近佣人或者跟踪他了。他不禁暗想奥尔洛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见报,这样简直是故意在给行刺者提供方便。真是典型的英国做法,他想。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最大限度地接近奥尔洛夫,以便将他杀死。即便是费利克斯,混进皇家宫廷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然而《泰晤士报》也已经为这个问题提供了答案。就在“宫廷公报”专栏所在的页面,有段文字被巴利夫人举办的舞会与最近公布的遗嘱详细内容夹在当中:

王宫

车辆安排

为方便进入白金汉宫觐见国王和王后陛下的来宾传唤其马车,经要求,本报特作如下说明:凡是拥有通过皮姆利柯入口“自由入宫”特权的来宾,其车夫前来迎接主人时,均应在大门左侧的警卫处留下卡片,并清晰地写明车辆所属的夫人或先生的名字;其他来宾的车辆在主要入口迎接主人时,也应将类似的卡片交给警卫。警卫的岗哨位于四方形宫殿围院入口处拱门的左侧。

为使来宾得以享受此项安排带来的便利,每辆马车均应配有一名男仆,在门口处等候,将主人姓名通告男仆后,由其负责传唤车辆前来接回主人。宫廷各门将于8:30开放接待来宾。

费利克斯将通告反复读了几遍:不知为什么,《泰晤士报》的行文风格总是令人极难读懂。但他至少看懂了客人离开王宫时会派男仆跑去传唤马车,在此之前马车将停在别处。

他心想,我一定能想出办法在沃尔登府的马车回到王宫接人之前钻进车厢,或者爬到车上。

但他仍有一大难题亟待解决——他没有枪。

他在日内瓦毫不费力就能搞到一把枪,可是带枪跨越国境的风险太大了——如果有人检查他的行李,他很可能会被英国拒绝入境。

想来要在伦敦搞一把枪也难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又极不愿公然打听这种事情。他已暗中观察过伦敦西区的枪支商店,发现其中出入的顾客无一不是上层社会的打扮,即便费利克斯有足够的钱去买那里出售的外观精美、做工精密的枪支,他们也不会接待他的。他也曾去过底层人士才去的酒吧,他原以为这种酒吧里一定有犯罪分子搞武器交易,可他至今还没看见过这种事,这倒也不足为奇。他唯一的希望便落在了无政府主义者身上。他曾与那些人之中他认为很“严肃”的人搭过话,可是他们从不谈及武器,这无疑是因为有费利克斯在场。麻烦之处就在于他初来乍到,这些人对他尚不信任。无政府主义者小组中常有警方的眼线,尽管这并没有打消无政府主义者接纳新人的热情,但是会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暗中进行调查了,他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向人打听如何才能搞到枪支。处理这种事要慎之又慎,问完之后,他必须立即与裘比利街断绝一切联系,搬到伦敦的其他地区居住,以免有人追查到自己的踪迹。

他想到了裘比利街上的那些年轻的犹太小混混,那些小伙子个个满腔怒火、争强斗狠。他们与父母那一辈人不同,他们拒绝在伦敦东区的血汗工厂里做奴隶似的工作,为贵族老爷缝制在萨维尔街[10]裁缝店里订购的西装。他们与父母那一辈人不同,拉比[11]那一套保守的说教他们全然置之不理。然而他们还没有拿定主意: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究竟应该靠政治变革还是靠暴力犯罪。

费利克斯打定了主意,他的最佳人选是内森·萨别林斯基。他二十来岁,相貌英俊,眉眼间带些斯拉夫人的特征,衬衣上总戴着又高又硬的衬领,身穿一件黄色马甲。费利克斯曾见过他在商业路[12]附近与赌徒为伍:看来他既拿得出钱买衣服,又拿得出钱去赌博。

费利克斯环视图书室,其他读者包括一位正在打瞌睡的老人、一个边读德语版的《资本论》边做笔记的衣着厚重的女人、一个举着放大镜凑近查看俄语报纸的立陶宛犹太人。费利克斯走出房间下了楼,他既没看见内森也没看见他的朋友。对他来说时辰尚早,费利克斯心想,若他有工作的话,一定是上夜班的。

费利克斯回到了邓斯坦公寓。他把剃刀、干净的内衣和换洗衬衫装进纸板糊的手提箱里,对鲁道夫·洛克尔的妻子米莉说:“我已经找到房子了。我今晚会回来向鲁道夫当面道谢。”他把手提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向西往伦敦市中心去,然后向北拐,朝卡姆登区骑去。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条两侧尽是高庭阔院的街道,那些房子是为自命不凡的中产阶级家庭建造的,曾经富丽堂皇。新的铁路路线修建之后,那些家庭便搬到了终点站附近的市郊。在其中一幢房子里,费利克斯从一个名叫布丽吉特的爱尔兰女人那里租了一个幽暗破旧的房间。他向她预付了两个星期的租金,共十先令。

中午时分,他回到了斯特普尼,站在位于悉尼街的内森家门外。这房子是一排联排房屋中的一座,楼上楼下各有两个房间。前门大敞着,费利克斯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喧哗声和气味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十二英尺见方的房间里有十五到二十个人,都在忙着缝制衣服:男人在用缝纫机,女人靠手工缝制,小孩则在熨烫做好的衣服。熨衣板上腾起的水汽与人的汗臭混合在一起。缝纫机嗒嗒作响,熨斗发出嘶嘶的声响,缝纫工人们则叽里咕噜地说着意第绪语。裁剪完毕的布料、等候缝制的布料堆满了每一寸地面。没有人抬头看一眼费利克斯,他们都在拼了命抓紧干活。

他问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一位年轻的姑娘,胸前的婴儿正在吃奶,她正在往一件夹克衫的袖口上钉纽扣。“内森在这里吗?”他说。

“楼上。”她手里的活一刻不停,说道。

费利克斯走出房间,爬上狭窄的楼梯。两个小卧室里各摆着四张床。大部分的床上都有人,大约是上夜班的人。他在后面一间卧室里找到了内森,他正坐在床沿上系衬衫的扣子。

内森看见了他,说:“费利克斯,你好[13]。”

“我想和你谈一谈。”费利克斯用意第绪语说。

“那就谈吧。”

“你出来。”

内森穿上外套,两人走出房门,来到悉尼街上。他们站在阳光下,紧挨着血汗工厂敞开的窗子,屋里的喧嚣掩盖了他们的谈话声。

“我父亲就是做这行的,”内森说,“一个女孩用缝纫机缝制一条裤子,他便付给她五便士——她要为此忙碌一小时。他再付三便士给负责裁剪、熨烫和缝扣子的女孩。然后他把裤子送到西区的裁缝店里,卖九便士。其中的利润——一便士——可以买一片面包。若他胆敢向西区的裁缝要十便士,他准会被人从店里赶出去,夹着缝纫机在街上揽活的犹太裁缝足有几十个,这份工作马上会交给另一个犹太裁缝去做。我可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就由于这个原因,你才成了无政府主义者吗?”

“这些人缝制的服装是全世界最精美的,可你看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又是什么?”

“怎样改变这种状况呢,靠暴力吗?”

“我认为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内森,我需要一把枪。”

内森紧张地笑了起来:“干什么用?”

“通常情况下,无政府主义者为什么要枪呢?”

“你说说看,费利克斯。”

“为了从窃贼那里偷东西,为了压制暴君,为了杀死杀人凶手。”

“你要做的又是哪一件呢?”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内森考虑了一阵,然后说:“到布里克巷和施劳尔街路口的那家煎锅酒吧去,找矮子加菲尔德。”

“谢谢!”费利克斯难以抑制语气中的欣喜,“我要付多少钱呢?”

“一把针发式手枪要五先令。”

“我想要更精准的枪。”

“好枪都很贵。”

“看来我只好跟他讲价了,”费利克斯与内森握了握手,“谢谢你。”

内森看着他跨上自行车:“也许事成之后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

费利克斯微微一笑:“到时你会在报上读到的。”他挥挥手,骑车离开了。

他骑过白教堂路和白教堂高街,然后右拐骑上奥斯伯恩大街,街上的景象瞬间发生了转变——在他见过的伦敦市区当中,这里是最破败不堪的地区。狭窄的街道极为肮脏,空中烟雾弥漫,散发着恶臭,街上的人大都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排水沟里堵满了秽物。尽管环境如此不堪,这地方的人却像马蜂窝里的马蜂一样忙乱:男人推着手推车跑来跑去,街头摊位四周挤满了人,每个街角都有拉活的妓女,木匠作坊和鞋匠铺的店面一直摆到人行道上。

费利克斯把自行车放在煎锅酒吧门口:若是车子被盗,他只须再偷一辆就行。他从一团死猫一样的东西上方跨过,走进了酒吧。里面只有一个房间,举架低矮,设施简陋,房间的尽头有一个吧台。上了年纪的男女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年轻人则站在房间中央。费利克斯来到吧台,点了一杯艾尔啤酒和一份冷香肠。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矮子加菲尔德。他之所以先前没看见他,是因为那人站在一张椅子上。他约有四英尺高,脑袋很大,看面相已是中年。一条硕大的黑狗紧靠他的椅子,坐在旁边的地上。他正与两个身穿皮马甲和无领衬衫的人说话,那两个人五大三粗、满脸凶相,也许是他的保镖。费利克斯打量着两人大腹便便的样子,不禁暗笑,心想:我可以把他们俩生吞活剥了。那两个人手里是一夸脱[14]的啤酒杯,而矮子喝的则像是杜松子酒。酒保把酒水和香肠递给费利克斯。“还要一杯最好的杜松子酒。”费利克斯说。

吧台边的一个年轻女子打量着他,说:“是给我买的吗?”她搔首弄姿地朝他笑笑,露出了满口烂牙。费利克斯移开了目光。

杜松子酒送来后,他付了钱,朝小窗前站着的那伙人走去,从那里可以望见外面的街道。费利克斯在他们几个人和门口之间站定,对那矮子说:“加菲尔德先生?”

“你是谁?”加菲尔德的声音十分尖厉,说道。

费利克斯递上那杯杜松子酒:“我能跟你谈点生意吗?”

加菲尔德拿过杯子一饮而尽,说:“不行。”

费利克斯小口喝着啤酒。这酒比瑞士的啤酒更甜,气也更少。他说:“我想买一支枪。”

“我不知道你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我在裘比利街俱乐部听人说起过你。”

“你是无政府主义者,是不是?”

费利克斯没答话。

加菲尔德上下打量了他一阵,问道:“假如我有的话,你想要什么枪?”

“一支左轮手枪。要好的。”

“像勃朗宁七响手枪那样的?”

“那可太完美了。”

“我没有,即使有我也不卖;倘若要卖,我会要价五英镑。”

“别人对我说最多一英镑。”

“别人对你说错了。”

费利克斯考虑了一阵。那矮子觉得费利克斯既是个外国人,又是无政府主义者,自己可以趁机敲他的竹杠。好吧,费利克斯心想,那按照你的办法来吧。“超过两英镑我实在承受不起。”

“我至少要四英镑。”

“这个价格能加一盒子弹吗?”

“好吧,四英镑,再给你一盒子弹。”

“一言为定。”费利克斯说。他察觉到其中一个保镖正强忍着笑。付了酒钱和香肠钱之后,费利克斯身上只剩下三英镑十五先令和一便士[15]。

加菲尔德向一个同伙点点头。那人走到吧台后面,从后门走了出去。费利克斯开始吃香肠。过了几分钟,那人拿着一包破布似的东西回来了。他向加菲尔德瞥了一眼,加菲尔德点了点头。那人便把破布包递给了费利克斯。

费利克斯拆开破布,看到一支左轮手枪和一个小盒子。他把枪从破布里拿出来仔细端详。

加菲尔德说:“放低一点,该死,全世界都看见了。”

枪很干净,还上了油,装置也很灵活。费利克斯说:“要是不仔细检查,我怎么知道这枪好不好使呢?”

“你以为这里是哈洛德百货吗?”

费利克斯打开子弹盒,迅速而熟练地将子弹装进了枪膛。

“把那个鬼东西收起来,”矮子压低声音说道,“快把钱给我,赶紧滚。你他妈的简直疯了。”

费利克斯的喉咙一阵发紧,他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后退一步,举起枪瞄准了矮子。

加菲尔德说:“我的老天啊。”

“要我试试枪吗?”费利克斯说。

两个保镖侧着身子向相反的方向退去,费利克斯只有一把枪,这样他便无法同时撂倒两个人。费利克斯心里一沉: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这么机灵。他们接下来肯定会猛地扑向他。酒吧突然鸦雀无声。费利克斯知道,没等自己跑到门口,便会被保镖追上。那条大狗觉察到了紧张的气氛,也低吼起来。

费利克斯微微一笑,打中了那条狗。

狭小的房间里枪声轰响,震耳欲聋。谁也没动弹。那条狗流着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矮子的保镖也愣在了原地。

费利克斯又后退一步,伸手在背后摸索,摸到了门。他打开房门,手里的枪仍然指着加菲尔德,然后跨出了房门。

他猛地关上门,把枪塞进大衣的口袋,跳上了自行车。

他听见酒吧的门打开了。他猛地一蹬,开始骑车。有人抓住了他的大衣袖管,他愈发使劲地向前骑,挣脱了那只手。他听见一声枪响,条件反射地低头躲避。不知什么人在尖叫。他绕过一个卖冰激凌的小贩,转过了街角。他听见远处响起了警察的哨声,他回头张望,并没有人追他。

半分钟后,费利克斯已在白教堂区错综复杂的街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想:还剩下六发子弹。

[1]一种金属材质的加热容器。——编者注

[2]原文为俄语。

[3]鲁多夫·洛克尔(1873—1958),德国无政府主义作家、活动家。

[4]英制长度单位,1码约等于0.9米。

[5]谢尔盖·达基列夫(1872—1929),俄罗斯芭蕾舞之父。

[6]全族成年男子身高在155厘米以下的种族统称,该人种较著名的分布地是非洲中部。

[7]摩洛哥的一座城市。

[8]卡尔·冯·克劳塞维茨(1780—1831),普鲁士将军,军事理论家。

[9]乌克兰的一座城市,位于黑海的西北海岸,是乌克兰的重要贸易港口。

[10]伦敦的一条街道,以定制男士服装而闻名于世。

[11]犹太教的神职人员。

[12]连接伦敦老城区与新兴城区的一条公路,与老城区内的商业街不是同一条路。

[13]原文为意第绪语wie gehts。

[14]容量单位,1英制夸脱约等于1.136升。

[15]英国进行货币十进制改革前,一英镑等于二十先令,一先令等于十二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