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 月(1 / 2)

危险的财富 肯·福莱特 1062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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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1</h4>

索利喜欢看着梅茜穿衣服。

每天晚上她都要穿上她的梳妆上衣,唤来女仆帮她别好头发,用头花、羽毛或者珠子什么的扎起来,随后就打发掉仆人,等着自己的丈夫。

通常他们晚上都会出门,今晚也一样。每逢伦敦社交季节,他们只有自家举行聚会的时候才待在家里。从复活节到七月底之前,他们从不单独吃晚饭。

他六点半钟进了门,身上穿着长裤和白色的马甲,手里拿着一大杯香槟。梅茜今晚头上戴了真丝做的黄花。她脱掉卧室穿的外衣,赤身裸体对着镜子,用脚尖旋转过来对着索利,接着就开始穿衣服。

她先穿上一件领口绣花的亚麻衬裙。肩部的绸带直接系在外衣上,这样就能把衬裙隐在里头。然后她穿上一双白色的细羊毛长袜,在膝盖上面用弹性吊袜带固定好。接着她又穿上一条带着漂亮花边的宽松棉衬裤,长及膝部,腰上带着束带,然后蹬上一双晚上穿的黄色丝质拖鞋。

索利从托架上拿来她的紧身胸衣,帮她穿上,把背后的一排带子系紧。大多数女人都得要一两个仆人帮她们穿胸衣,因为这种衣服又细致又烦琐,一个人根本穿不上。不过索利学会了整套程序,自己动手帮忙,而不是站在一旁欣赏。

鼓囊囊带裙撑的裙子已经不再时尚,不过梅茜仍旧穿了一条带荷叶边的棉衬裙,好让礼服的下摆撑起来。衬裙的后面有扣锁固定,索利把它系好。

最后她该穿礼服了。礼服是用黄白两色条纹的真丝塔夫绸做的,腰身宽松,显得胸部很饱满,肩膀处用一个绊扣系住。礼服的其他部分也很松垂,腰部、膝部和下摆都有绊扣。一个女仆花了一整天才熨好它。

她坐在地板上,索利把衣服抬过头顶,让她像坐在一顶帐篷里一样。然后她再站起来,小心地把胳膊伸进袖口,把脑袋从领口钻出去。她跟索利两人一起把褶皱的地方一一抻平拉紧,这才算完。

她打开首饰盒,拿出一条钻石翡翠项链和一对相配的耳环,那是索利在他们结婚周年纪念日送她的。他看着她戴上这些饰物,说:“以后我们就会经常见到我们的老朋友休·皮拉斯特了。”

梅茜暗暗叹了口气,索利这种真心相信他人的天性真有点儿麻烦。一般生性多疑的丈夫看到梅茜和休你来我往,肯定会浮想联翩,哪怕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都会生气,可索利实在太天真了,根本不觉得自己这话显得有试探她的意味。“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她不急不慢地说。

“他要来我们银行工作。”

“怎么,他要离开皮拉斯特银行吗?他一直干得很好啊。”

“因为他们不给他股东资格。”

“哎呀,真的吗!”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休的为人,也很清楚他为自己父亲破产和自杀的事吃尽了苦头。她能想象出他没当上股东该有多伤心。“皮拉斯特这家人心胸很狭窄。”她同情地说。

“这都是因为他的妻子。”

梅茜点了点头。“这我一点儿都不奇怪。”她亲眼目睹了坦比公爵夫人舞会上的事。就她自己对皮拉斯特家族的体会,她不能不怀疑奥古斯塔暗中操纵了一切,为的是给休抹黑。

“你觉得诺拉挺可怜吧。”

“嗯。”梅茜在诺拉举行婚礼前几周见过她,当时她就觉得自己十分讨厌这个人。实际上,她当时就直言不讳地跟休说,诺拉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只是看上了他的钱而已,劝他不要娶她。这话伤了休的自尊。

“不管怎么说,我给休提了个建议,说你能帮帮她。”

“什么?”梅茜急了。她从镜子里收回目光,转过来对着索利,“让我帮她?”

“帮她弥补弥补。你知道,让人看不起出身的滋味很难受。你也遭遇过这种偏见,但都被你克服了。”

“那我就活该要去帮那些嫁到上流社会的贫苦孩子变身,见一个拯救一个?”梅茜抢白道。

“看来我是做了件错事,”索利不无担忧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愿意帮忙呢,因为你一直挺喜欢休的。”

梅茜去柜子里拿她的手套。“我希望你事先问问我同不同意。”她打开柜子。在门后挂着那张她一直保存的马戏团海报,镶在一个木框里面。海报上的她穿着紧身衣,站在一匹白色骏马的马背上,下面写着一行大字“神奇的梅茜”。看到这张画,她一下子收起了自己的坏脾气,自己也感到了羞耻。她回身跑到索利那儿,两手搂住他。“唉,你看,索利,我怎么可以如此忘本呢!”

“好啦,好啦。”他一边喃喃地说,一边抚摸着她裸露的肩膀。

“你对我和我的家人那么好,那么慷慨大方,如果你愿意,我当然会为你做这件事的。”

“我不愿意强迫你去做那种——”

“没有,你没强迫我呀,我的确该帮帮她,让她得到我所得到的这些,对吧?”她盯着丈夫那胖乎乎的脸,因为着急都起了不少皱褶。她摸着他的脸颊。“别担心了,我刚才都是出于可怕的自私,现在都忘了吧。去穿上你的外套。我准备好了。”她踮起脚尖,给他唇上来了一个吻,然后去把手套戴上。

她知道真正让她生气的是什么。这件事充满讽刺,让人实在无法消受。现在让她去训练诺拉,让她当好休·皮拉斯特太太,可这个位置是她梅茜一直希望占有的。在她最隐秘的内心深处,她还在希望给休当妻子,她痛恨诺拉赢得了她所失去的东西。不过所有这一切说来都不太体面,梅茜决心不去想它。她应该为休结婚而高兴。他一直都不快乐,其中也有她的错。现在,她不必为他担心了。她心里不好受,即便说不上悲伤,但至少也是一种失落。但她应该把这种感情紧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她该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情中去,把诺拉·皮拉斯特带回伦敦上流社会的交际场。

索利穿好外套回来,两人一起去了育儿室。伯蒂穿着睡衣在玩一个木头火车模型。他喜欢看梅茜穿礼服,要是因为某种原因,她晚上出门没给他看自己穿了什么衣裳,他就会很失望。他告诉她当天下午公园里发生的事——他跟一只大狗交上了朋友。索利跪在地板上玩了一会儿火车。这会儿伯蒂该上床睡觉了,梅茜和索利下了楼,登上马车。

他们先要赴晚宴,然后去参加一个舞会。两个地方都不远,离他们在皮卡迪利的家只有半英里,但梅茜不能在街上走,因为精工细作的礼服带着拖地长摆,还有那双丝绸做的鞋子都会弄脏。她变得娇气了,想到当年为了去纽卡斯尔徒步走了四天的女孩,现在连半英里也要坐马车,她不禁心里发笑。

这天晚上她就准备为诺拉做这件事。他们到达目的地后,进入海齐福德侯爵的客厅时,她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德·托克里伯爵。她很了解这个人,他总是跟她卖弄调情,所以她觉得跟他说话不必遮遮掩掩。“我希望你能原谅诺拉·皮拉斯特扇你的那巴掌。”她说。

“原谅?”他说,“我倒是很荣幸啊!在我这个年龄,还能让一个年轻女人扇我的脸,这是多大的恭维。”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想的,梅茜心里说。不过,她很高兴他能如此看待这桩不快。

他接着说:“现在,要是她继续不把我放在眼里的话,那就让人受不了了。”

这正是诺拉应该做的,梅茜想。她趁机问道:“告诉我,是不是奥古斯塔·皮拉斯特鼓动你去挑逗她侄媳妇的?”

“这么说也太可怕了!”他回答说,“说约瑟夫·皮拉斯特太太在拉皮条?她绝对没有做这种事。”

“真的没人鼓动你?”

他眯起眼睛看着梅茜。“你很聪明,格林伯恩太太,我一直很尊敬你。你比诺拉·皮拉斯特聪明多了,她可永远做不到你这样。”

“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告诉你实话吧,既然我对你如此佩服。那位科尔多瓦部长,米兰达先生告诉我说,诺拉……怎么说呢……很敏感多情。”

原来如此。“米奇·米兰达这么说是被奥古斯塔怂恿的,我敢肯定。这两个人简直是一丘之貉。”

德·托克里有些恼火。“我真希望我不是受人利用了吧。”

“这种危险性可是明摆着的。”梅茜尖刻地说。

第二天她带着诺拉去自己的裁缝那儿。

诺拉试着各种款式和面料,梅茜趁机想再了解一些坦比公爵夫人舞会上的情况。“奥古斯塔事先跟你提到公爵这个人了吧?”她问。

“她告诫我不要让他太过放肆。”诺拉说。

“就是说,你对他已经有所防备了。”

“是的。”

“要是奥古斯塔没说这句话,你当时还会那么做吗?”

诺拉若有所思。“我大概不会扇他耳光,不会那么神经过敏。奥古斯塔让我觉得必须寸步不让,一定要抱这种态度。”

梅茜点了点头说:“现在你看清了。她就是想让这种事发生。她还让另一个人去告诉伯爵,说你很容易上钩……”

诺拉很惊讶。“这是真的吗?”

“是他跟我说的,她是一只狡猾的母狗,坏事做绝。”梅茜意识到自己带出了纽卡斯尔口音,她现在已经很少这样说话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千万别低估了奥古斯塔耍两面派的本事。”

“她吓唬不了我,”诺拉满不在乎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梅茜相信她这话发自内心,暗暗为休感到难过。

波兰连衣裙的风格很适合诺拉,梅茜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裁缝把礼服围在诺拉丰满的形体上,插好针脚。礼服上的烦琐细节更加衬托了她漂亮的容貌:各种小褶皱、前开口上的蝴蝶结和后面的系扣、带荷叶边的裙子都显得很可爱。或许她有些过于妖冶,但穿上件紧身胸衣就不会显得太扎眼了。

“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成功的一半,”她说,看诺拉对着镜子美滋滋打量着自己,“尽管男人的看法很重要。但你也得多花点儿功夫让女人接受你。”

诺拉说:“我跟男人总是比跟女人更合得来。”

梅茜并不觉得奇怪,诺拉的确属于这种类型。

诺拉接着说:“你肯定也是这样吧,要不我们怎么能这么谈得来呢。”

我们一样吗?梅茜有点儿吃惊。

“不,我倒不是拿自己跟你放在一个水平相比较,”诺拉说,“伦敦每个有野心的女孩子都羡慕你。”

梅茜想到自己成了那些一心追求财富的女人仰仗的楷模,不觉心里一紧,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这是她该得的。诺拉为了钱结婚,她很高兴向梅茜承认这一点,因为她觉得梅茜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结婚的。她这么想没有错。

诺拉说:“倒不是我抱怨,但我的确嫁给了家里不受宠的一个,也没什么资本。你嫁的可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富人啊。”

梅茜心想,要是知道我多么心甘情愿跟你交换,你准得吓一跳吧。

她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轰走。好吧,她跟诺拉就是同一种人。她要帮诺拉赢得那些势利眼和悍妇们的接纳,因为是他们在统辖这个社会。

“永远不要议论什么东西花多少钱,”她对诺拉上开了课,回想着自己最初犯下的各种错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冷静,临危不乱。要是你的马车夫心脏病发作,马车撞坏了,你的帽子被风吹走或者内裤滑了下来,只要说句,‘天啊,这真是刺激。’接着坐上出租马车就行了。要记住,乡下比城里好,闲散比工作重要,旧的优于新的,名分比金钱尊贵。要任何事都知道一些,但不必成为什么专家。练习说话时不动嘴唇——这样会改善你的口音。告诉外人,说你的曾祖父在约克郡有田有地,约克郡太大,没人查得出到底在哪儿,而且,务农的人后来变穷,反倒会赢得别人尊重。”

诺拉摆了个姿势,一脸茫然的样子,懒洋洋地说:“天啊,要记住这么多东西,我怎么能行呢?”

“好极了,就是这种腔调,”梅茜说,“你会做得很好的。”

<h4>2</h4>

米奇·米兰达站在贝里克街的入口,身上穿着一件薄外套抵御春季傍晚的寒气。他抽着雪茄,看着街上。旁边不远处有一盏煤气灯,但他站在阴影里,好让路过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他心里着急,对自己不满意,又感到十分厌恶。他讨厌使用暴力,这是老爹解决问题的方式,是保罗的方式。对米奇来说,这就是意味着承认失败。

贝里克街不过是条又窄又肮脏的通道,两边是一个个廉价酒吧和简陋的住宅。几条狗在阴沟里翻找着,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煤气灯下玩耍。天一黑米奇就到这儿了,连一个警察都没看见。现在已经快到半夜了。

街对面就是罗斯酒店。这家酒店一度红火过,现在仍然比左右的建筑高出一档。酒店的门口亮着灯,米奇能看见里面大堂的柜台。不过,那里看来空无一人。

酒店门口两侧还有两个人在便道上闲逛,他们三个都在等待安东尼奥·席尔瓦。

米奇在爱德华和奥古斯塔面前假装镇静,事实上他非常害怕托尼奥的文章会出现在《泰晤士报》上。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皮拉斯特家族开发圣玛丽亚铁路。为了这该死的债券,他甚至跟那个婊子蕾切尔结了婚。铁路的成败关系到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如果他让家族的计划落空,他的父亲不仅会暴跳如雷,狂然大怒,还会记他一笔,找他出气。老爹有本事炒了米奇这个部长的鱿鱼。没钱没工作,他就无法在伦敦立足了,到时候他就不得不回老家面对屈辱。无论结果如何,反正他多年的享乐生活都会结束。

蕾切尔问他今晚打算去哪儿。他讥笑地说:“你永远也别这么质问我。”

她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那我晚上也要出去。”

“去哪儿?”

“你永远也别这么质问我。”

米奇把她锁在了卧室。

等他回到家,她就会勃然大怒,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之前遇到她冲他发火时,他就把她按在床上,撕掉她的衣服,她总是急切地顺从着他。今晚她也会这样做,他对此很有把握。

他真希望自己对托尼奥也这么有把握。

他甚至不能肯定这人仍然住在这家酒店里,但他不敢进去打听,免得引起怀疑。

他已经尽可能迅速行动了,但全部弄妥还是用了四十八个小时,才找到两个手段狠毒的家伙帮忙,侦察具体位置,并设下埋伏。这段时间托尼奥可能已经离开。那样的话米奇就有麻烦了。

细心的人会每隔几天换一家酒店,但是细心的人不会使用印着地址的信笺。托尼奥不是那种谨小慎微的人。相反,他做事一直十分鲁莽。米奇想,很有可能他还住在这家酒店里。

他猜对了。

午夜过了几分钟,托尼奥出现了。

米奇凭着走路的姿态认出了那个出现在贝里克街另一头的人影,对方是从莱斯特广场那边过来的。他紧张起来,抑制着立刻行动的诱惑,等那人走过一盏煤气灯,让灯光把他的脸照得更清楚些。不错,这人正是托尼奥。米奇几乎可以看清他胡萝卜色的鬓须。他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十分焦急,找到托尼奥让他放下心来,即将进行的残暴而危险的攻击行动又让他神经紧绷。

就在这时,警察出现了。

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警察一共两个人,从贝里克街相反的一头走过来,戴着头盔,身上披着斗篷,他们的腰上挂着警棍,打着牛眼灯笼往黑暗的角落里照着。米奇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也只能这么站着。警察看见米奇,见他戴着礼帽,抽着雪茄,便恭敬地朝他点点头,一个上层阶级的男人在门口溜达,丝毫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在离酒店十五到二十码的地方跟托尼奥擦肩而过。米奇不安起来。再过几秒钟,托尼奥就要安然无恙地走进酒店,一切就全完了。

这时,两个警察拐了个弯,从视线中消失了。

米奇朝他那两个同伙打了个手势。

他们马上行动了起来。

没等托尼奥走到酒店门口,两个人便扑了过去,抓住他,把他拖进酒店旁边的巷子里。他叫了一声,但随后再喊什么都听不清了。

米奇把没抽完的雪茄扔掉,几步穿过马路走进小巷。他们用一条围巾塞住了托尼奥的嘴巴,不让他出声,两个人开始用铁棍打他。他的帽子掉在地上,头上脸上都已沾满鲜血。他身上有外套保护着,但他们往他膝盖和小腿上打,还打他毫无保护的双手。

看到这些让米奇感到恶心。“住手吧,你们这两个傻瓜!”他小声制止他们,“难道没看见他快撑不住了?”米奇不想让他们打死托尼奥。他要造成一场普通抢劫的假象,顺带把人打了一顿。要是杀了人就会惹出乱子,再说,两个警察尽管没看清楚米奇的长相,毕竟还是看见他在场。

两个流氓很不情愿地停了手。托尼奥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掏他的口袋!”米奇低声说。

两个家伙解下手表和表链,掏走了钱夹和几枚硬币,还有一条丝绸手帕和一把钥匙。托尼奥毫无反应。

“把钥匙给我,”米奇说,“其他东西归你们。”

两个人中年纪较大的巴克尔——他被人戏称作“疯狗”——这时说:“把钱给我们。”

他给他们两个每人十英镑沙弗林金币。

疯狗把钥匙递给他。钥匙上用一条线绳拴着一个房间牌,上面潦草地写着“11”这个数字。米奇要的就是这个。

他转身正要离开巷子,突然发现有人在旁边——一个男人正站在街上盯着他们。米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接着,疯狗也看见了这个人。他低声骂了一句,扬起手里的铁棍想把这个人打倒。突然,米奇发现了什么,抓住了疯狗的胳膊:“不用,没这个必要。你看看他。”

这个人的嘴巴松弛,眼神空洞,显然是一个傻子。

疯狗放下了手里的武器。“看来他不会找什么麻烦,”他说,“这家伙脑子里少根筋。”

米奇从他身边挤过去,上了街。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疯狗跟他的同伙正在脱托尼奥的靴子。

米奇走开,希望从此不会再见到他们。

他进了罗斯酒店,让他欣慰的是,大堂的柜台后面仍然空无一人。他走上楼梯。

酒店由三座房子连接起来,米奇转了一遭才弄清方向,不过两三分钟以后他就找到了11号房间,进了门。

房间很是拥挤,污秽不堪,一件件家具都曾光鲜气派,现在已经破烂寒酸。米奇把自己的帽子和手杖往椅子上一搭,便开始迅速而又有条不紊地翻找开了。他在写字台上看见一份写给《泰晤士报》的那篇文章的副本,便拿了起来。不过这没什么价值。托尼奥可能还有别的副本,也能凭着记忆重写一份。但是,为了让文章能够发表,他必须提供某种证据,这才是米奇要找的东西。

他在抽屉柜里发现了一本书——《所多玛的公爵夫人》,他很想把它偷走,但决定没必要冒这个险。他把抽屉里托尼奥的衬衫和内衣统统倒在地上,柜子里没有隐藏任何东西。

他倒没指望在很明显的地方找到它。

他把抽屉柜、床和大衣柜的下面和后面都看了一遍。随后他又爬上桌子,站在上面看大衣柜的柜顶,那里除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外,什么也没有。

他把床上的床单扯下来,看看枕头里面有什么硬东西没有,然后又去检查床垫。最后,他终于在床垫下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一只大信封里装着一叠文件,用律师用的缎带捆扎在一起。

他还没来得及检查这些文件,就听见大厅里有脚步声。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闪身躲在门后。

脚步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

他解开缎带,扫了一眼文件。文件是西班牙文的,上面带着帕尔玛律师的印章。文件是米奇家族硝酸盐矿鞭挞和处决行为目击者的宣誓证词书。

米奇捧着这叠文件,用嘴唇吻了一下。他的祈祷应验了,让他找到了这些东西。

他把文件塞进外套的里面。在销毁这些文件之前,他要把这些证人的姓名和地址一一抄下来。律师那里一定还有证词书的副本,但没了证人,副本也就没用了。现在米奇已经知道证人都是谁了,他们的日子屈指可数。他要把这些地址发给老爹,老爹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还有没有别的呢?他四下看了看。屋里一片狼藉,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了。他要找的已经得手。没有了证据,托尼奥的文章就一文不值了。

他离开房间,走下楼去。

大厅里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办事员,这让他大为吃惊。这人抬起头,冲着他质问道:“请问你有何贵干?”

米奇马上做出决定。如果不搭理这个办事员,他只不过会认为他粗鲁无礼,但如果停下来回答他的话,办事员就会仔细打量他,看清他的模样。他一声不吭走出门去。还好,办事员没追上来。

他经过小巷的时候听见微弱的呼救声。托尼奥在往大街上爬,身后留下一道血迹。这让米奇恶心得直想吐。他反感地做了个鬼脸,扭头继续往前走。

<h4>3</h4>

每到下午,富家太太和休闲的绅士就会互相走访。这种迎来送往令人非常疲惫,梅茜在一周的头四天吩咐仆人,用她不在家的托词来应付。她一般在星期五招待客人,整个下午会有二三十位来客造访。他们都是相同的一拨人:马尔伯勒圈,犹太圈,以及像蕾切尔·鲍德温那样有“进步”思想的女性,还有索利的几个重要业务伙伴的家眷。

艾米莉·皮拉斯特就是最后一类。她丈夫爱德华在跟索利谈有关科尔多瓦建铁路的生意,梅茜觉得是因为这个,艾米莉才来做客的。但她独自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五点半别人都走了,她还坐在那儿。

这姑娘很漂亮,长着一对蓝蓝的大眼睛,只有二十岁出头,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有伤心事,因此,梅茜听到她说“真不知道能否跟你谈件私事”时,并不觉得意外。

“当然可以了,什么事儿啊?”

“但愿不会惹你生气,不过我实在不知跟谁讨论这件事。”

这听上去似乎跟性有关。有教养的女孩都来跟梅茜谈论那些无法跟母亲讨论的问题,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她们听说她过去经历不凡,或许觉得她平易近人,有求必应。“我不那么容易生气,”梅茜说,“你想要讨论什么事?”

“我的丈夫讨厌我。”她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梅茜很为她感到难过。她早先就知道爱德华在老阿盖尔寓所胡作非为,荒淫放荡。毫无疑问,他后来变得更加不可救药。她自然非常同情那个最后不幸嫁给他的人。

“是这样,”艾米莉呜咽着说,“他的父母想让他结婚,但他自己并不愿意,结果,他们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当上银行的股东,这样就把他说服了。我同意嫁给他是因为我父母愿意,他看上去也不比别人差,我又想要孩子。但他一直就不喜欢我,现在,他得到了钱,当上了股东,就连看我一眼都受不了。”

梅茜叹了口气说:“听起来是挺可怕,不过,有千百个妇女也在过你这种日子。”

艾米莉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使劲忍住眼泪。“我明白,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在装可怜。我必须尽力而为。而且我知道,如果我能有个孩子的话,一切就好应付了。我真正想要的就是这个。”

梅茜知道,有了孩子,大多数不幸的妻子就有了安慰。“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要不了孩子呢?”

艾米莉在沙发上不安地扭动着,显得十分尴尬,但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显露着果敢的线条。“我都结婚两个月了,可什么也没发生。”

“就算怀了,开始的时候也——”

“不是,我并不是说我马上就想怀孕。”

梅茜知道无法让这种女孩自己说得很具体,便引导着问:“他来不来你的床上?”

“他一开始还来,但现在已经不了。”

“他来床上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吗?”

“问题是,我不知道应该发生什么。”

梅茜叹了口气。这些当母亲的,怎么能把如此无知的女儿送入婚姻的殿堂?她想起艾米莉的父亲是卫理公会派的牧师。不过这也说明不了问题。“我来告诉你应该发生什么,”她说,“你丈夫吻你,抚摸你,他的小鸡儿就变长变硬,他把它放到你的身体里。一般女孩子都很喜欢这样。”

艾米莉脸涨得通红。“他吻我,也摸我,但再没有别的。”

“他的小鸡儿没变硬吗?”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

“你就觉不出来吗?”

“有一次他让我揉过。”

“那是什么样儿?硬挺挺的,像蜡烛一样,还是像蚯蚓一样软塌塌的?还是不软不硬,像没下锅煮的香肠?”

“软塌塌的。”

“那你揉搓它,它变硬了吗?”

“没有。这让他非常生气,他扇我耳光,说都是我不好。这是我的错吗,格林伯恩太太?”

“不,不是你的错,但男人总是把罪过推到女人身上。这是一种常见病,叫作阳痿。”

“这就是说,我没法要孩子?”

“是的,你得把他的小鸡鸡弄硬了才行。”

艾米莉快要哭了。“我真想要孩子。我又孤单又这么不快活,要是有个孩子,别的这些我就都忍了。”

梅茜弄不清爱德华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以前他肯定不是阳痿。她能给艾米莉帮什么忙呢?她大概可以了解清楚爱德华是一直阳痿,还是只跟他妻子这样。埃普丽尔·蒂尔斯利应该知道。上次梅茜见到埃普丽尔的时候,爱德华还是内尔妓院的常客——尽管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一个上流妇女很难跟伦敦头号的老鸨保持好友往来。“我认识一个跟爱德华关系密切的人,”她审慎地说,“或许她能提供点儿解决问题的线索。”

艾米莉勉强忍着。“你是说他有个情妇?请你告诉我,我必须知道真相。”

这姑娘的个性很执着,梅茜想。她可能幼稚无知,但她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成。“这女人不是他的情妇,但她应该知道他有没有情妇。”

艾米莉点点头。“我想见见你这个朋友。”

“我不知道你该不该自己——”

“我要去。他是我的丈夫,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也要听听。”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执拗的表情,接着说,“我什么都会做,你要相信我——不管是什么事情。我这辈子就要被白白糟蹋了,我只能自己挽救自己。”

梅茜要试试她到底有多大决心。“我这个朋友叫埃普丽尔,她在莱斯特广场开了一家妓院。从这儿走两分钟就到。你准备好了现在就跟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