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是什么啊?”艾米莉问道。
两轮马车在内尔之家外面停了下来。梅茜朝外面偷偷瞄了一眼,看街上有没有人。她可不想让认识的人看见自己走进一家妓院。不过,她那个阶层的人现在正在换衣服准备吃晚饭,街上只有几个穷人。她和艾米莉走出车厢,她已经预先把车钱给了车夫。妓院的门没锁,她们推门走了进去。
日光让内尔之家露了相。梅茜心想,这里在晚上或许会有一种俗艳的魔力,但现在却显得破破烂烂,乌七八糟。天鹅绒的衬布已经褪了色,桌子上面满是雪茄烟头烧出的焦痕和一圈圈杯子印,丝绸墙纸剥落下来,一幅幅春宫画看上去也低俗不堪。一个嘴上吊着烟斗的老太婆在扫地,见到两个衣着华贵的上流太太进门,倒也不觉得稀奇。梅茜问埃普丽尔在哪里,老太婆朝楼梯那边一摆大拇指。
她们在楼上的厨房里找到了埃普丽尔,她正跟几个女人坐在桌子那里喝茶,全都穿着晨衣或者家居便装,显然要几小时以后才开始做生意。埃普丽尔没认出梅茜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梅茜发现自己的老朋友变化不大,她仍然苗条,面色僵硬,目光锐利,显得有些倦怠,或许是因为一直熬夜,喝了太多的廉价香槟。但她整个人带着生意场上成功女人的自信和决断。她说:“我们能为二位做点儿什么?”
“你认不出我了,埃普丽尔?”梅茜说。这下埃普丽尔才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手搂住她。
两个女人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埃普丽尔对厨房里的几个女人说:“姑娘们,这就是实现了我们大家梦想的那个女人。她最早是米利亚姆·拉宾诺维奇,然后是梅茜·罗宾逊,现在是所罗门·格林伯恩太太!”
女人们全都欢呼起来,就像梅茜是什么英雄一般。她感到难为情,她没想到埃普丽尔这么直截了当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尤其是当着艾米莉·皮拉斯特的面,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让我们来点儿杜松子酒庆祝一下。”埃普丽尔说。她们坐下来,一个女人拿来一瓶酒和酒杯,给大家倒上。梅茜一直都不喜欢喝杜松子酒,现在她已经习惯喝最好的香槟,就更不想喝这种酒了,但为了朋友她也要喝一杯。她看着艾米莉呷下一口酒,做着苦相。她们的杯子马上又被斟满了。
“说吧,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埃普丽尔开口道。
“是婚姻问题,”梅茜说,“我这位朋友有个性无能的丈夫。”
“把他带我这儿来,我亲爱的,”埃普丽尔对艾米莉说,“我们一调弄他准能好。”
“我怀疑他已经是你们的顾客了。”梅茜说。
“他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皮拉斯特。”
埃普丽尔吃了一惊。“我的上帝。”她仔细盯着艾米丽,“这么说你是艾米莉。你这可怜的小母牛。”
“你知道我的名字,”艾米莉说,一脸痛苦的样子,“这么说他跟你说起过我。”她又喝了点儿杜松子酒。
其中一个女人说:“爱德华不是性无能。”
艾米莉的脸红了。
“对不起,”那女人说,“只是因为他一般都是叫我。”这个女孩身材高大,深色的头发,胸部很低。梅茜觉得她穿着邋遢的褂子,又抽着烟,显不出有什么魅力,不过要是穿着打扮起来,或许也挺吸引人的。
艾米莉恢复了镇静。“这太奇怪了,”她说,“他是我的丈夫,但你比我还了解他,可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莉莉。”
几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梅茜呷了一口酒,觉得比头一杯味道好一点。眼前的这一幕实在不同寻常,这间厨房,几个身着便装的女人,香烟和杜松子酒,还有艾米莉,她一小时前还不清楚性交都该干什么,眼下在跟她丈夫最中意的妓女讨论他的性无能。
“好吧,”埃普丽尔爽快地说,“现在你知道问题的答案了。为什么爱德华跟他妻子性无能呢,因为米奇不在他身边,如果单独跟女人待着,他就无法勃起。”
“米奇?”艾米莉实在不敢相信,“米奇·米兰达?那个科尔多瓦部长?”
埃普丽尔点点头。“他们干什么都在一起,特别是在这儿。有一两次爱德华是自己来的,但他怎么也干不成。”
艾米莉一脸茫然。梅茜很自然地问道:“他们究竟都干些什么呢?”
这回是莉莉答话了。“没什么复杂的,这些年他们只试过几种花样。目前他们喜欢的是两个人一块带一个姑娘上床,要么是我,要么是穆里尔。”
梅茜说:“就是说,这样一来爱德华就行了,一切都正常,对吗?我的意思是,他能硬起来,什么都能做了?”
莉莉点了点头说:“没有问题。”
“你觉得他只有靠这种办法才行吗?”
莉莉眉头一皱。“我觉得有多少女孩在场等等都不重要。只要米奇在就好使,如果他不在,就做不来。”
梅茜说:“就好像米奇是爱德华真正爱的人。”
艾米莉无力地说:“真像做梦似的。”她喝了一大口酒,“这都是真的吗?真能发生这种事儿?”
埃普丽尔说:“是你不知道罢了。要是跟我的某些客人相比,爱德华和米奇还算规矩的呢。”
这话让梅茜都感到吃惊。一想到爱德华跟米奇两人跟一个女人同处一床的怪异情景,她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不得不使劲忍着才行。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跟休做爱被爱德华发现的事。爱德华当时一定无法控制那种冲动,直觉告诉她,他一心想在休之后上了她。“他就喜欢‘涂了黄油的面包圈’。”她随口说。
有的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说得没错。”埃普丽尔大声笑着说。
艾米莉也笑了,但她感到莫名其妙:“我没听明白。”
埃普丽尔说:“有的男人喜欢‘抹了黄油的面包圈’。”妓女们笑得更起劲儿了,“意思就是刚刚让别的男人操过的女人。”
艾米莉咯咯笑了,这会儿大家全都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梅茜觉得,是因为都喝了杜松子酒,加上这种特殊的情境,还有男人们独特的性偏好,让大家狂笑不已。笑声一停,就有人再说一句“黄油圈”,然后就又爆出一阵笑声。
最后她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再也笑不起来了。等到大家安静下来,梅茜说:“但是,这让艾米莉怎么办?她想要个孩子,总不能让米奇跟她丈夫一块儿上床吧。”
艾米莉脸上愁云惨淡。
埃普丽尔定定地看着她。“你一心想要个孩子是吗,艾米莉?”
“要我做什么都行,”艾米莉说,“说真的,无论天底下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既然你这么有决心,”埃普丽尔放慢了语气,说,“我们倒是可以找个办法。”
<h4>4</h4>
约瑟夫·皮拉斯特吃完一大盘烤羊腰子和炒鸡蛋,接着往一片烤面包上涂黄油。奥古斯塔时常怀疑中年男人时不时的坏脾气跟吃肉太多有关,一大早就吃羊腰子,实在让她受不了。
“西德尼·梅德勒已经到伦敦了,”他说,“今天上午我要跟他见面。”
奥古斯塔没有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谁:“梅德勒?”
“从纽约来的。他很生气没让休当股东。”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奥古斯塔说,“简直太无礼了!”她气咻咻地说,但心里很烦。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约瑟夫说,“我们成立梅德勒-贝尔合资企业时,虽然没有挑明,但私下里都同意伦敦这边的业务由休负责。现在休辞职了,这你知道。”
“可你不想让休辞职。”
“是的,但要想留住他,就必须让他当股东。”
约瑟夫的脆弱性格会带来危险,奥古斯塔看出了这一点。她很害怕出现这种结果,因此必须壮壮他的士气。“我相信你不会让外人来决定谁该当皮拉斯特银行的股东,谁不该当。”
“我当然不会。”
奥古斯塔心中又生一念:“梅德勒先生会终止合资企业吗?”
“有可能,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说这种威胁的话。”
“会关系到很大一笔钱吗?”
“是的。不过,如果休去格林伯恩银行上班,他就会带走大部分业务。”
“所以,梅德勒先生是怎么想的,其实无关紧要。”
“也许是吧。但我会跟他讲明情况。他大老远从纽约赶来,就是为了这点事小题大做。”
“告诉他,休娶了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妻子。他不可能不理解这种事。”
“当然了。”约瑟夫站了起来,“再见,亲爱的。”
奥古斯塔起身吻了吻她丈夫的嘴唇。“不要被他们吓唬住,约瑟夫。”她说。
他挺直了肩膀,僵硬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会的。”
他走了以后,她坐在餐桌前又喝了一会儿咖啡,掂量这种威胁到底有多严重。她力图加强约瑟夫的抵抗力,但她的作为终究有限。她必须严密监视事情的动向。
听到休离职会让银行损失不少钱,这让她十分惊讶。她没想到自己提拔爱德华、压制休,却会让银行受损失。有那么一阵儿,她怀疑自己所有愿望和计划所立足的基础危及了银行的利益,但这种想法太荒谬了。皮拉斯特银行极其富有,她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造成威胁。
她吃完早餐,哈斯特德悄没声走上前来,告诉她福特斯鸠先生到访。她立刻把西德尼·梅德勒抛在了脑后。现在这件事更加重要,她的心跳加快了。
迈克尔·福特斯鸠这个政客现在对她很是顺从。他依靠约瑟夫的财政支持赢得补选,当上了议会议员,对奥古斯塔倍加感激。如何让他报偿这笔人情,她已经表达得清楚:帮助她为约瑟夫弄一个贵族头衔。补选花了五千英镑,这笔钱能在伦敦买一幢最好的房子,但要是买一个名分的话,还算很便宜了。客人到访的时间一般都在下午,上午来的人通常都有急事。她心里很清楚,如果福特斯鸠不是有好事相告,不会一大早就赶过来,这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先请福特斯鸠到瞭望室坐坐,”她对管家说,“我马上就去见他。”她又静静坐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的私下活动目前正在一步步按计划进行。阿诺德·霍布斯在他的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呼吁为商界人士封官加爵。莫尔特夫人也跟女王提及此事,为约瑟夫大唱赞歌,她说,女王陛下看来很感兴趣。福特斯鸠告诉迪斯累里首相,公众热情高涨,舆论十分支持这一建议。也许诸多努力现在有了结果。
她实在太紧张了,上楼时都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各种她期望不久就要听到的词句一个个涌上脑际:怀特海文夫人……怀特海文伯爵和伯爵夫人……好极了,我的太太……夫人您请……
瞭望室这个房间很怪。它位于前厅的上方,楼梯的半截处有一扇门通向那里。房间里有个临街的凸窗,但房间的命名不是因为这个窗子。这间屋子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还有个俯视大厅的内窗。大厅里的人察觉不到上面有人在观察他们,多年来奥古斯塔从这个有利地点看到过不少稀奇的景象。小房间的布置很随便,也很舒适,天棚较低,有一个壁炉。奥古斯塔一般上午都在这里接待来客。
福特斯鸠显得有点紧张。奥古斯塔靠近他坐在窗边的座位上,向他投去一个温和贴心的微笑。
“我刚跟首相见过面。”他说。
奥古斯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你们谈爵位的事没有?”
“我们谈了。我说服他,说现在应该让银行业界的代表进入上议院,他现在正考虑给实业界人士授予爵位。”
“好极了!”奥古斯塔说。但福特斯鸠显得有些局促,不像只是来报喜的。“那你怎么这么闷闷不乐?”她不安地问。
“还有个坏消息。”福特斯鸠说,一下子显得有些害怕。
“什么坏消息?”
“我担心他会把爵位授予本·格林伯恩。”
“什么!”奥古斯塔感到自己像挨了一拳,“怎么会这样?”
福特斯鸠采取了防守的态度:“我认为他喜欢给谁爵位就可以给谁。他是首相。”
“可我不想费了这么大力气,却便宜了本·格林伯恩!”
“我知道这事情有点儿滑稽,”福特斯鸠疲惫地说,“不过我已经尽力了。”
“你不用这么得意,”她厉声说道,“如果以后的选举还要靠我资助,这件事就不算完。”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违抗的神色,这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失去了他,以为他会说现在已经人钱两清,再也不用她帮忙了。不过这时他垂下眼睛,说道:“我向你保证,听到这个消息我自己也蒙了。”
“静一静,让我想想,”她一边说,一边在小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我们必须想办法让首相改变主意……我们必须弄个什么丑闻。本·格林伯恩的弱点是什么?他的儿子娶了一个从贫民窟出来的人,但这件事的分量不太够……”她发现,如果格林伯恩有了爵位,他儿子索利就会继承下来,这就意味着梅茜最后会当上伯爵夫人。想到这儿她简直要晕过去了。“格林伯恩的政见如何?”
“没人知道。”
她看了看这个年轻人。他沉着脸,一副苦相。她刚才的话说得太严厉了。她在他身边坐下,两手抓起他的一只大手。“你的政治直觉非常敏锐,实际上就是这一点让我注意到你。告诉我,你觉得他属于哪一派的?”
福特斯鸠立即软了下来,看到她不辞辛苦好言相对,大多数男人都会被打动。“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立场的话,大概会是自由派,大多数商人都属于自由派,大部分犹太人也是。但他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什么见解,因此很难让他成为保守党政府的对立面——”
“他是犹太人。”奥古斯塔说,“这是个关键。”
福特斯鸠一脸疑惑。“首相本人也是犹太人出身,他受封为比肯斯菲尔德勋爵。”
“我知道,但他现在是基督徒,再说……”
福特斯鸠一扬眉毛,表示质疑。
“我也有我的本能,”奥古斯塔说,“我的本能告诉我,本·格林伯恩的犹太人身份是一切问题的关键。”
“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的话……”
“你很出色。眼下还什么都不用做。可是如果首相开始怀疑本·格林伯恩了,你就提醒一下他,约瑟夫·皮拉斯特比较稳妥,可以替代。”
“包在我身上好了,皮拉斯特太太。”
莫尔特夫人住在柯曾街的一座宅邸里,其实她跟丈夫两人负担不起这座宅子。一个穿制服、戴假发的仆人开了门,把奥古斯塔领进一个晨间起居室。屋子里满是从邦德街的店铺买来的昂贵摆设:金烛台、银相框、瓷器装饰、水晶花瓶,还有个精致的古董——一只镶嵌了宝石的墨水瓶,估计价值抵得上一匹年轻的赛马。奥古斯塔瞧不起哈里特·莫尔特手里没钱还这么胡花乱花,但与此同时,发觉这女人仍然一如既往挥霍浪费,让她又有了信心。
她在屋里等着,来回踱着步子。每当她面对本·格林伯恩可能替代约瑟夫获得爵位的前景,就感到一阵心慌。她不敢肯定自己有本事再发动一次游说活动。一想到她的所有努力促成的结果最后让梅茜·格林伯恩这条小家鼠当了伯爵夫人,她就全身不舒服。
莫尔特夫人走了进来,冷淡地说:“正好在这个时候见到你,实在是又惊又喜!”这话是在责备奥古斯塔赶在午餐之前到访。莫尔特夫人铁灰色的头发匆匆梳理过,奥古斯塔估计她还没有完全装扮好。
但你必须接见我,对吧?奥古斯塔想。你怕我把你的银行账户折腾出来,因此你别无选择。
不过,她用一种屈从奉承的语气讨好她。“我是就一件要紧事来向你讨教的。”
“我很愿意帮忙。”
“首相同意给一个银行家授予贵族身份。”
“好极了!我跟女王陛下提过,这你知道。无疑这起了作用。”
“不幸的是,他想把爵位给本·格林伯恩。”
“哦,天哪,真太不幸了。”
这个消息让哈里特·莫尔特暗暗感到高兴,奥古斯塔看出了这一点。她心里讨厌奥古斯塔。“这比不幸还要糟糕,”奥古斯塔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这件好事却落到了我丈夫最大的对手身上!”
“这我明白。”
“我希望我们能阻止这件事。”
“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
奥古斯塔装作刚想起什么似的说:“封爵必须由女王批准,是不是?”
“是,的确是这样。就实际操作的仪式上看,是她把爵位授给他们。”
“那么,如果你去请求,她就可以进行干涉。”
莫尔特夫人轻轻一笑:“我亲爱的皮拉斯特太太,你实在高估我的能力了。”奥古斯塔收住口,不去在意她那居高临下的口吻。莫尔特夫人继续说,“女王陛下不会听信我对首相所做决定的劝告。再说,我有什么理由提出反对意见呢?”
“格林伯恩是犹太人。”
莫尔特夫人点点头。“以前一段时间这个理由可行。我记得在格莱斯顿当首相那会儿,他想让加封莱昂内尔·罗斯柴尔德,女王当时就拒绝了。但那是在十年前了。后来迪斯累里就上台当政了。”
“但迪斯累里是基督徒。格林伯恩是虔诚的犹太教徒。”
“我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区别,”莫尔特夫人若有所思,“这倒有可能,你知道。她经常批评威尔士亲王的朋友里有太多犹太人。”
“那么你提醒她一下,说首相要给其中之一封爵……”
“我可以在谈话时顺便提一下,但不能保证这么做一定能达到你要的效果。”
奥古斯塔苦苦思索着。“我们能做点儿什么,让女王陛下更加关注整个问题吗?”
“如果出现公众抗议——议会里有人质询,或许,报纸上刊登了什么文章……”
“靠记者,”奥古斯塔灵机一动,想到了阿诺德·霍布斯,“对了!我能安排这件事。”
奥古斯塔出现在霍布斯那局促、昏暗的办公室里,这让他感到惶惶不安。他拿不定主意是该动手收拾,应付她的造访,还是把她轰走。结果他脑子一糊涂,把这三样都做了。他把地板上的纸和一捆捆校样拿到桌子上,接着又放了回去;给她端来一张椅子、一杯雪利酒、一盘饼干,同时又提议他们另找地方谈话。她任由着他瞎忙了一两分钟,然后才说:“霍布斯先生,请你坐下,听我说。”
“当然,当然。”他说,停下来,在一张椅子上坐定,透过那副脏兮兮的眼镜盯着她。
她简明扼要地讲了讲本·格林伯恩受封的事。
“太遗憾了,太遗憾了,”他紧张地叨咕着,“不过,我认为不能因此指责《论坛》没有热心为你向我提的那个善意的建议进行呼吁。”
但是作为交换,你在我丈夫控制的两个利润丰厚的公司坐上了董事的交椅,奥古斯塔想。“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她急躁地说,“关键是,对此你能做点儿什么吗?”
“我的杂志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苦恼地说,“刚为银行家获封贵族大声疾呼,现在事情真正发生了,我们很难反过来表示抗议。”
“但你决不希望犹太人获得这项殊荣。”
“是的,是的,但很多银行家都是犹太人。”
“你难道不能写篇文章说,本来有很多基督教银行家让首相挑选吗?”
他还是不太情愿说:“我们可以。”
“那就干吧!”
“很抱歉,皮拉斯特夫人,但这还不太够。”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不耐烦地说。
“出于专业的考虑,我需要一个我们记者所谓的‘着眼点’。例如,我们可以指责迪斯累里,或者说按他现在的身份叫他比肯斯菲尔德勋爵,说他偏袒自己的族类。这就是一个着眼点,但是,他一贯为人正直,这种特殊的指控不太能够站住脚。”
奥古斯塔恨得直咬牙,但克制住自己的耐心,因为她也看得出真正的问题所在。她想了一会儿,随即抓住了一个念头。“迪斯雷利进入上议院的时候,举办正式仪式了吗?”
“各种该做的都做了,我认为。”
“他对着基督教的《圣经》宣誓效忠了?”
“的确。”
“包括《旧约》和《新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皮拉斯特太太。本·格林伯恩会对基督教的《圣经》发誓吗?就我对他的了解,我表示怀疑。”
奥古斯塔否定地摇摇头:“但他会的,如果没人事先说这件事的话。他这个人不会自寻冤家,但他脖颈很硬,遇到挑战会顽固到底。如果公众喧声四起,要求他以和其他人同样的方式宣誓,他就会反抗。他忍受不了人家说他被迫干了什么事情。”
“公众喧声四起,”霍布斯若沉思起来,“是啊……”
“这你能弄得出来吗?”
霍布斯反复思忖着。“我现在看清楚了,”他兴奋地说,“《英国上议院的渎神行径》,就用这个题目,皮拉斯特夫人,就是我们所说的‘着眼点’。你太有眼光了。你自己真应该当一名记者!“
“太过奖了。”她说。这话里带着讽刺,但他根本没听出来。
霍布斯突然沉思起来。“格林伯恩先生很有势力。”
“皮拉斯特先生也一样。”
“当然,当然。”
“那我就指望你了?”
霍布斯很快权衡了一下风险,决定支持皮拉斯特的动议:“一切都让我来处理吧。”
奥古斯塔点点头。现在她感觉好多了。莫尔特夫人会让女王反对格林伯恩,霍布斯要刊发相关的报道,福特斯鸠会给首相吹耳旁风,推举一个无可挑剔的替代者:约瑟夫。整个问题的前景又一次变好了。
她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但霍布斯还有话要说:“我可以冒昧地提一件别的事儿吗?”
“你尽管讲。”
“有人给我提供一台印刷机,相当便宜。你知道,目前我们都是用别人的印刷机印刷。如果我们自己有印刷机的话,就能降低不少成本,或许也能给别人提供印刷服务,额外赚点儿钱。”
“那倒是。”奥古斯塔不耐烦地说。
“我不知道能否说服皮拉斯特银行提供商业贷款。”
这是他为继续提供支持所开的价码。“多少钱?”
“一百六十镑。”
就这么点儿小钱。如果他像一开始为让银行家获得爵位那样不遗余力,为反对给犹太人贵族称号摇旗呐喊,那是非常值得的。
他说:“这机器的确便宜,我能保证——”
“我会跟皮拉斯特先生说的。”他会同意的,但她不想让霍布斯得手得太容易。如果不太容易获准,他就会更加珍惜。
“谢谢你,永远高兴见到你,皮拉斯特夫人。”
“毫无疑问。”她说完,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