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一月(2 / 2)

危险的财富 肯·福莱特 14713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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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比从壁炉上拿过一个信封递给她。上面简单地写了“休”。

“信没有封口,”托比说,“我看了。”

梅茜把信封打开,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只有一个一笔一画愤然写下的词:

再见

梅茜惊骇不已。一个母亲怎么可以这样丢下三个年幼的孩子,让他们自生自灭?这几个孩子都是诺拉亲生的,她一个个怀抱着哺育了他们。梅茜想到南渥克女子医院的那些母亲。如果她们有人能住进清福德这种三居室的房子,肯定会觉得自己进了天堂。

她把这些念头先放在一边。“你父亲今晚会回来的,我保证。”她说,心里祈祷这话不是在骗孩子。她把四岁的那个抱在怀里,对他说:“我们不能让他看见屋里这么乱七八糟的,对吧?”

索尔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我们要把盘子洗了,把厨房收拾干净,生起火来,做一顿晚饭。”她看了看六岁的那个,“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塞缪尔?”

塞缪尔点了点头。“我要黄油烤面包。”他应和地补充道。

“那我们就做这个吃。”

托比还是不太放心,他说:“你觉得父亲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也说不好。”她实话实说,没必要对小孩子撒谎,他们什么都懂,“但我向你保证,你可以一直等他回来,不管多晚,然后再上床睡觉。怎么样?”

男孩这会儿觉得放心了。“好吧。”

“好啦。现在,托比,你最有力气,去帮我拎一桶煤来。塞缪尔,我看可以给你安排点活儿,用抹布把厨房的桌子擦干净。索尔,你可以扫扫地,因为你最小,紧贴着地板。来吧,孩子们,我们开始干吧!”

<h4>4</h4>

苏格兰场对报案的反应十分迅速,让休深有好感。案子派给了侦缉督察麦格雷奇,这人长着一张尖尖的脸,跟休年龄相仿,他很谨慎,头脑很聪明,要在银行准能当上总出纳。一个小时之内,他就把米奇·米兰达的通缉令发了出去,在所有关口布置了检查。

在休的建议下,他还派了一名警探去询问爱德华·皮拉斯特,警探回来报告说,米兰达正在潜逃出境。

爱德华也告诉警探说,米奇暗示过自己跟彼得·米德尔顿、塞思·皮拉斯特和所罗门·格林伯恩的死有关。听说米奇还杀死了叔公塞思,休感到十分震惊,但他告诉麦格雷奇,他早已怀疑米奇杀害了彼得和索利。

这个警探接着受命去见奥古斯塔,她仍住在怀特海文宅。因为没钱,她不能无限期地维持下去,但到目前为止,她成功阻挠了房子和里面财产的出售。

一位负责检查伦敦船运办事处的警员报告说,有位办事员说他见到一个符合通缉令上描述的人,但这人自称M.R.安德鲁斯,预订了阿兹台克号的船票,今晚从南安普敦起航。随即南安普敦警方收到指示,派人在火车站和码头严加检查。

去见奥古斯塔的侦探回来报告说,怀特海文宅无人应门,怎么敲也敲不开。

“我这儿有钥匙。”休说。

麦格雷奇说:“她可能出去了。我打算派这位警官去科尔多瓦部。你能不能一个人去怀特海文宅查看一下?”

休很高兴有件事做,便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前往肯辛顿戈尔。他先是按门铃,接着又敲门,里面没人应声。看来,最后一个仆人也走了。他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屋子。

房子里面很冷。躲躲藏藏不是奥古斯塔的风格,但他还是决定每个房间都看一遍,以防万一。一楼空空如也,于是他上到二楼去查看她的卧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衣柜门虚掩着,矮柜的抽屉全都打开着,衣服胡乱丢在床上、椅子上。这不像是奥古斯塔干的,因为她喜欢干净,做事讲究条理。一开始他以为这里被人抢劫了,但随后脑子里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跑上两截楼梯,到了仆人住的那层。十七年前他在这儿住的时候,手提箱和旅行箱都一摞摞存放在一个大的壁橱里,叫作箱子储藏室。

他看见门是开着的。储藏室里只有几个手提箱,少了坐船用的大旅行箱。

奥古斯塔跑了。

他匆匆检查了所有其他房间。不出所料,整个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仆人房间和客人的卧室因为久置不用已经散出霉味。当他走进约瑟夫伯父从前的卧室,惊讶地发现这里面几乎跟以前一模一样,而别的地方已经翻来覆去装修过好几次。他正要离开,目光落在了上漆的陈列柜上,那里面装着约瑟夫多年珍藏的鼻烟盒。

陈列柜是空的。

休皱起了眉头,他知道鼻烟盒并未拿出去拍卖,因为奥古斯塔不准任何人搬她的东西。

这么说她把鼻烟盒随身带走了。

这些藏品能值十万英镑,这笔钱能让她舒舒服服度过余生。

但这些东西不属于她,它们属于联合集团。

他决定追赶她。他飞身下楼,跑到了街上。几码以外有一个出租马车站。几个车夫正凑在那里聊天,跺着脚来驱赶寒意。休跑过去问道:“今天下午有谁载过怀特海文夫人没有?”

“我们两个载过,”一个车夫说,“一个专门给她拉行李!”其他人都笑了。

休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你把她载到什么地方?”

“滑铁卢站,一点钟去码头的火车。”

码头火车直达南安普敦,这正是米奇坐船出发的地方。他们两个一直是对密友。米奇像个无赖一样跟在她后面甜言蜜语,吻她的手,用尽巴结奉承之能事。尽管他们年龄相差十八岁,但看上去就像两口子。

“但他们没赶上火车。”那个车夫又说。

“他们?”休说,“还有别人跟她同行?”

“一位上了年纪的家伙,坐着轮椅。”

很明显,这人不是米奇。那么他又是谁呢?整个家里没有人病弱得要坐轮椅。“你说他们没赶上火车,但你知道下一班码头火车是什么时候吗?”

“三点。”

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两点半。他可以赶上这趟车。

“送我去滑铁卢。”说着,他跳进车厢。

他赶到火车站时,刚好来得及买一张车票登上码头火车。

这列火车车厢之间相互连通,他可以从头到尾走上一遍。等火车驶出车站,渐渐提速穿过南部伦敦的一座座房舍时,他就开始寻找奥古斯塔。

他并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她——她就在旁边的那节车厢里。

他匆匆瞥了一眼就急忙走过她的包厢,免得被她发现。

米奇没跟她在一起。他可能搭上了更早的列车。她的包厢里只有两个人,另一个是膝盖上裹着毯子的老人。

他走到下一节车厢,找了个座位。他大可不必立刻就跟奥古斯塔对质。她也许没有随身带着鼻烟盒,它们可能装在她的旅行箱里,放在行李车上。现在就去问她只能打草惊蛇。最好等到火车到达南安普敦时再说。他先跳下车去找个警察,等她的行李卸下车时,再当场盘问她。

假如她否认自己拿了鼻烟盒呢?他就会坚持让警方搜查她的行李,责成他们调查盗窃行为,奥古斯塔越抗议,就越会引起警察的怀疑。

假如她声称鼻烟盒是她的呢?当场无法验证这一点。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休就要建议警方扣留这些贵重物品,把抗辩双方的说法调查清楚。

他控制着心里的焦急,看着温布尔登的田野从窗外快速掠过。十万英镑是皮拉斯特银行的一大笔钱,他决不能让奥古斯塔把它偷走。这些鼻烟盒也象征着整个家族清偿债务的决心。如果听任奥古斯塔随身带走,人们就会说皮拉斯特家族像盗窃犯一样,能偷什么就偷什么。一想到这些休就怒火中烧。

火车到达南安普敦时,天上还在下雪。休把头探出车窗,看着火车慢慢驶入车站。这里到处都是穿制服的警察。他推断他们还没有抓住米奇。

不等火车停稳他就跳了下来,抢在别人前面赶到检票口。他找到一个警督,对他说:“我是皮拉斯特银行的资深股东,”说着,他把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我知道你们在抓一个凶手,但现在这列车上有个女人带着偷来的财物,价值十万英镑,这是银行的财产。我相信她正打算今晚搭乘阿兹台克号,把这些东西带出国去。”

“这些财物到底是什么,皮拉斯特先生?”警督问。

“镶宝石的鼻烟盒。”

“这个女人是谁?”

“怀特海文伯爵的遗孀。”

警察眉毛一挑。“我自己也读报,先生。我看这事儿跟银行的倒闭有关系。”

休点了点头说:“这些鼻烟盒必须拍卖出去,偿还那些受到损失的人。”

“你能指一下哪个是怀特海文夫人吗?”

休朝站台看去,目光穿过纷纷落下的雪花。“那个站在行李车那儿,帽子上带着鸟翅膀的就是。”她正监督着她的行李卸车。

警督点点头说:“好极了。你就跟我在这儿等着。等她经过的时候我们把她扣下。”

休紧张地看着下车的乘客涌出检票口。虽然他肯定米奇并不在火车上,但还是仔细地查看每个乘客的面孔。

奥古斯塔最后一个离开。三个搬运工来搬运她的行李。她看见休站在检票口,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警督非常礼貌地说:“对不起,怀特海文夫人,我有话跟你说。”

休还从未见过奥古斯塔如此慌张,但她并没有丧失她一贯的威严。“恐怕我没有时间,警官,”她冷冷地说,“我马上就要上船,今晚就要出发。”

“我保证阿兹台克号在你登船之前不会起航,我的夫人。”警督平心静气地说。他瞥了一眼几个搬运工,说,“小伙子们,把这些行李先放这儿。”他随后又转向奥古斯塔,“皮拉斯特先生声称你随身带着一些非常有价值的鼻烟盒,这些东西是他的。是这样吗?”

她一下子显得不那么惊慌了,让休感到迷惑不解——他担心她对此早已留了一手。“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回答这种无礼的问题。”她傲慢地说。

“如果你拒绝回答,我就要检查一下你的行李了。”

“好吧,我的确带了鼻烟盒,”她说,“但这些东西是属于我的。是我丈夫留下的。”

警督转身看着休。“你的意见呢,皮拉斯特先生?”

“这些东西是她丈夫留下的,但他留给了他的儿子爱德华·皮拉斯特,而爱德华的财产已经被银行没收。怀特海文夫人是在偷窃。”

警督说:“我必须把你们二位带回派出所,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奥古斯塔慌了:“可我不能错过这班船!”

“那样的话,我只能建议你把这些有争议的财物交给警方保管。如果你的说法属实,这些东西就会退回给你。”

奥古斯塔犹豫了。休知道,把这些值钱的宝贝从她手里拿走,肯定让她心疼死了。但她应该明白这是无法避免的吧?她被逮个正着,不进监狱就很幸运了。

“鼻烟盒在哪儿,我的夫人?”警督说。

休等待着。

奥古斯塔指了指一个手提箱说:“都在这里面。”

“请把钥匙给我。”

她又犹豫了一下,然后屈服了。她拿出一小串行李箱钥匙,找出其中一个,递了过去。

警督打开手提箱。箱子里装的都是鞋袋。奥古斯塔指了其中一个。警督打开这个袋子,里面有一个浅色的木制雪茄盒。他打开盒盖,露出一个个精心用纸包裹起来的小物件。他随手拿了一个,打开纸包。这是一个做成蜥蜴形状的小金盒,上面镶嵌着小片的钻石。

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警督看着休说:“你知道一共多少个吗,先生?”

家里人全都知道。“六十五个,”休回答说,“每个代表约瑟夫伯父生命中的一年。”

“你想清点一下吗?”

奥古斯塔说:“一个也不少,全在这儿了。”

休还是点了一下,一共六十五个。他感到了一种胜利的快感。

警督拿起雪茄盒子,把它递给另一名警察。“你可以跟内维尔警官去派出所,他会给你开具一个正式的货物收据,我的夫人。”

“把收据送到银行吧,”她说,“我可以走了吗?”

休感到有些不安。奥古斯塔很失望,但没有因此被击垮。好像她在担心着别的什么,而那对她来说比鼻烟盒更为重要。还有,米奇·米兰达在哪儿?

警督行了个鞠躬礼,然后奥古斯塔就出去了,三个搬运工搬上沉重的行李跟着她。

“非常感谢你,警督,”休说,“很遗憾你们没把米兰达也抓到。”

“我们会的,先生。他不会登上阿兹台克号的,除非他长了翅膀。”

行李车的守卫推着一把轮椅沿站台走过来。他在休和警督面前停下,说:“这个该怎么处理?”

“这是怎么回事?”警督耐心地说。

“那个带了不少行李、帽子上有个鸟的女人。”

“是怀特海文夫人。”

“她跟一个老绅士在滑铁卢车站上车。她把他安排在头等车厢,然后让我把轮椅放进行李车。我说:‘很高兴帮这个忙。’可到了南安普敦,她假装不明白我说的话。她说:‘你大概认错人了,’我说:‘不可能,只有你戴这样的帽子。’”

休马上说:“这就对了——出租马车夫说过,她跟一个坐轮椅的人一块儿……包厢里也的确有个老家伙跟她在一起。”

“你看,我说对了吧。”守卫得意地说。

警督一直像个老伯伯一样慈眉善目,现在却脸色一变,对休质问道:“你看见那个老家伙从检票口过去了?”

“没有。所有乘客我都看过了。奥古斯塔伯母是最后出去的。”接着,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天哪!你不觉得那是化了装的米奇·米兰达吗?”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可他现在在哪儿?难道他提前下车了?”

守卫说:“不会,这是特快列车,是从滑铁卢直达南安普敦的。”

“那我们就要搜查整列火车,他肯定还在上面。”

但他没在车上。

<h4>5</h4>

奥古斯塔登上阿兹台克号,船上张灯结彩,圣诞晚会正办得热火朝天。乐队在主甲板上演奏着乐曲,乘客们穿着晚礼服,喝着香槟,跟前来送行的亲友翩翩起舞。

一位侍者领着奥古斯塔登上豪华的楼梯到上层甲板的高级客舱。她花掉所有现金买了最好的包厢,本以为行李箱里还有那些鼻烟盒,不用担心没钱花。这间房的门对着甲板。里面有一张宽大的床,一只正常规格的洗脸盆,还有舒适的椅子和电灯。梳妆台上摆着鲜花,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盒巧克力,矮桌上有一瓶放在冰桶里的香槟。奥古斯塔想让侍者把香槟拿走,但随后改变了主意。她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许以后就要喝香槟了。

她上船的时候很及时。几个搬运工刚把她的行李搬进客舱,她就听到那句开船前惯有的吆喝声:“送亲友的该上岸了!”搬运工离开后,她走上狭窄的甲板,翻起大衣领子免得上面落雪。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下面很陡,水面上有一条拖船正准备将这艘巨大的班轮拖出海港。她看到旋梯一个跟着一个收了起来,缆绳也全放开了。轮船汽笛长鸣一声,码头上的人群里爆发出一片欢呼,接着,巨大的船体开始缓慢移动,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奥古斯塔回到她的客舱,关上门。她慢慢脱下衣服,穿上一件丝绸睡衣,再加上一件罩衣。然后她叫来侍者,告诉他今晚再不要打扰,她什么也不需要了。

“要我早晨叫醒你吗,我的夫人?”

“不用,谢谢你,有事我会按铃的。”

“好的,我的夫人。”

他一走,奥古斯塔就把门锁上。

接着她打开箱子,把米奇放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在客舱里走了几步,一头倒在床上。“上帝保佑,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呻吟着。

“我亲爱的小可怜儿,哪儿疼啊?”

“我的两条腿。”他揉着小腿。腿上的肌肉抽筋了。她用手指尖为他按摩,透过裤子感觉他皮肤的温度。她很久都没有这样抚摸一个男人了,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她的喉咙。

她常常做白日梦,就这样抚摸着米奇·米兰达,跟他一起私奔。她在丈夫生前和死后都做过这种梦。每次一想到这样做她会失去房子、仆人、置办衣服的津贴、社会地位和在家族中的权力,梦幻也就随即破灭了。但现在银行的破产剥夺了这一切,她可以任由自己的欲望摆布了。

“水。”米奇有气无力地说。

她拿起床边的水罐倒了一杯水。他翻身坐了起来,接过杯子,一下子全喝掉了。

“再来点儿……米奇?”

他摇摇头。

她从他手上接过杯子。

“你的鼻烟盒没了,”他说,“我从头到尾都听见了。这个卑鄙的休。”

“不过你有不少钱,”她指着冰桶里的香槟说,“我们该喝点儿。我们离开了英格兰。你逃脱了!”

他盯着她的胸部。她觉得自己的乳头由于兴奋变硬了,他能看见丝绸睡衣上两个尖挺的凸起。她很想说“如果你想摸,就摸吧”,但她犹豫了。时间很富裕,他们还有一整晚。他们拥有一整个旅程。他们还有全部的余生。可是突然间她再也等不得了。她感到既内疚又羞耻,但她渴望把他赤裸的身子抱在怀里,这种渴望比羞耻更强烈。她坐在床边,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然后把这只手放在她的乳房上。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他开始隔着丝绸睡衣抚摸她的乳房。他的触摸很是温柔。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对敏感的乳头,让她快活地喘息起来。他换了个方式,把她的乳房抓在手心,上下推揉着。然后,他又用手指挤捏她的乳头。她闭上眼睛。他用力挤着,让她疼得尖叫起来,猛地甩开他,站了起来。

“你这个蠢货。”他冷笑了一声,下了床。

“天哪!”她说,“不!”

“你还以为我真的会娶你!”

“是的——”

“你再也没钱没影响力了,银行垮了,而你甚至连鼻烟盒也没有保住。跟你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她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就像心上被戳了一刀。她说:“你说过你爱我……”

“你五十八岁,跟我母亲岁数一样,我的上帝!你老得满脸皱纹,又卑鄙又自私,就算地球上只剩你一个女人,我也不会干你!”

她简直快要晕过去了。她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这没用。她眼眶里涌满了泪水,身子颤抖着,绝望地呜咽起来。她彻底被人毁掉了。她没了家,没有钱,也没有朋友,她信任的男人背叛了她。她背过身去,藏起自己的脸,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羞愧、如此悲伤。“求求你,住嘴吧。”她低声说。

“我会住嘴的,”他轻蔑地说,“我在这艘船上订了一个包厢,我这就过去。”

“但是,我们到了科尔多瓦……”

“你不去科尔多瓦。你可以在里斯本下船,返回英格兰。我再也用不着你了。”

每个字都像一记重棒打在她的头上,她连连后退,用两手挡着自己,似乎这样就可以挡住他的恶意诅咒。她一下撞到了舱门。她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他,打开门倒退着走了出去。

夜晚冰冷的空气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的所作所为简直就像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姑娘,丝毫不像一个成熟能干的女人。她的生活短时间失去了控制,现在应该让一切重新回到正轨了。

一个穿晚礼服的男人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嘴里吊着根雪茄。看到她穿着睡衣站在那里有些吃惊,但没有跟她说话。

这让她有了一个主意。

她几步退回船舱,关上了门。米奇正对着镜子整理他的领带。“有人到这儿来了,”她急切地说,“是个警察!”

米奇悠闲自得的样子转眼间不见了,讥笑的神色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恐慌。“噢,我的上帝!”

奥古斯塔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我们还没有离开英国水域,”她说,“他们可以逮捕你,用海岸警卫队的快艇送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我可得躲起来。”他爬进了旅行箱,“把前面合上,快点儿。”他说。

她把他关在旅行箱里。

然后,她咔嗒一下扣上闩锁。

“这样好一些。”她说。

她坐在床上,盯着这只箱子。她脑子里一次次回忆着他们的谈话。她让自己变得十分脆弱,让他轻易地伤害了她。她回想着他爱抚她的滋味。除了他,只有两个男人摸过她的乳房:斯特朗和约瑟夫。她想着他是如何使劲拧她的乳头,用下流话辱骂她。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她的愤怒冷却下来,变成一种模糊的、充满恶意的复仇渴望。

米奇从箱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奥古斯塔!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

他开始呼救。她从床上拿了一条毛毯盖住箱子,把声音压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喊叫了。

奥古斯塔考虑了一下,把写着她名字的标签从箱子上撕下来。

她听见客舱关门的砰砰声——乘客一个个都去餐厅了。船开始驶入英吉利海峡的浪涛中,稍稍颠簸起来。奥古斯塔坐在床头思前想后,这一晚很快就过去了。

午夜到凌晨二点之间,乘客三三两两回到船舱。此后,乐队也停了,船上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发动机和海浪的轰鸣声。

奥古斯塔着了魔似的盯着那只锁着米奇的旅行箱。这只箱子是让身强力壮的搬运工背到这儿来的。奥古斯塔抬不起来,不过她觉得自己可以拖动它。箱子两侧有铜把手,上下两面都有皮革带子。她抓住顶部的皮带使劲一拉,把箱子侧过来。箱子晃了一下,正面朝下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米奇又开始喊了起来,她马上又用毛毯盖住。她等待着,看看会不会有人询问刚才的响动,但没有人来问。米奇也不再喊了。

她又抓起皮带拉起来。箱子非常沉,但她还是能一点点往前挪。她拉一阵儿,就停下来歇一会儿。

花了十分钟她才把箱子拉到船舱门口。然后,她穿上长袜、靴子和毛皮大衣,把房门打开。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船上的乘客都已入睡,就算甲板上有船员巡逻,也没出现在附近。船上用昏黄的小电灯照明,天上没有一丝星光。

她把旅行箱拖出舱门,又停下歇了口气。

之后变得容易了些,因为甲板上有雪,很滑。十分钟后,她把箱子拉到栏杆边。

下面的事情就困难了。她拉着皮带,抬起箱子的一头,想把它立起来。第一次她没搬起来,箱子脱手落在地上。箱子击中甲板的声音听上去很响,但这次也没人过来查看——轮船的烟囱喷云吐雾,船体也在劈波斩浪,因此总有断断续续的噪声。

第二次她狠下心来,一定要完成它。她一条腿跪在地上,两手抓紧皮带,慢慢把箱子抬起来。当抬到四十五度角时米奇在里面动了一下,他的体重移到了下面,突然间很容易地就把箱子立了起来。

她再把箱子转了个角度,让它斜靠在栏杆上。

最后这部分最难。她弯下腰,抓住底面的皮带。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箱子。

她不必承担整个箱子的重量,因为它的另一头担在栏杆上,但她使尽全身气力也只是把箱子抬起了一英寸,然后就从她冰凉的手指上滑下来,落回原处。

她看来完不成这件事了。

她歇了歇气,感到精疲力竭,浑身麻木。但她不能就此罢休。既然已经拼命把箱子拖了这么远,她必须再试一次。

她弯下身子,再次抓起皮带。

米奇在里面又说话了:“奥古斯塔,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字地说:“记得彼得·米德尔顿是怎么死的吧。”她停顿了一下。箱子里没有一点声音。

“你也要这么死了。”她说。

“不,求你了,奥古斯塔,我的爱。”他说。

“水会很冷,灌进你肺里的味道会很咸;但死神攥紧你心脏的时候,你就知道他尝过的那种恐惧的滋味了。”

他开始大声喊起来:“救命!救命!来人哪,救救我!”

奥古斯塔抓住皮带,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箱子。箱子的底部离开了甲板。米奇意识到不妙,闷闷的喊声更响、更吓人了,声音压过了发动机和大海的噪声。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看的。奥古斯塔再次用力托举。她把箱子底部托到齐胸的高度,又停下来,感到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撑不住了。米奇在箱子里疯狂抓挠着,拼命想逃出来。她闭上眼睛,紧咬牙关,使劲往上推。挤出她最后的一点儿力量,只觉得后背什么地方一下子断开了,让她疼得叫了一声,但她继续往上抬。箱底现在已经高过了顶部,沿着栏杆往前滑了几英寸,但又停了下来。奥古斯塔觉得后背痛苦难当。米奇的叫声随时都有可能惊醒那些喝得半醉的乘客。她知道现在她只需再抬一次就行了。这是最后的一搏。她积攒体力,闭上眼睛,咬牙忍住背上的剧痛,使劲儿往上一托。

箱子慢慢滑过栏杆,然后便落入空中。

米奇发出一长声尖叫,但声音很快就被风声吞没了。

奥古斯塔往前一跌,依靠在栏杆上缓和一下后背的疼痛,看着那只大箱子在空中飘落的雪花中翻了几下,慢慢落下去。它撞向海面,激起一股大大的水花,沉了下去。

转眼间箱子又浮了起来。奥古斯塔想,就让它漂上一会儿吧。她的后背疼痛难忍,真想马上躺下休息,但她继续留在栏杆边上,看着旅行箱在波涛中上下漂浮。接着它从视线中消失了。

她听到身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救。”这人不无担忧地说。

奥古斯塔马上镇定下来,转过身去,看见一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穿着丝绸晨衣,戴着围巾。“是我,”她回答他说,脸上装出一个微笑,“我做了一个噩梦,喊了起来,吓醒了,现在出来清醒清醒。”

“噢,那你没事吧?”

“没事。你真好心。”

“那么,祝你晚安。”

“晚安。”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舱里。

奥古斯塔低头看着水面。过一会儿她会蹒跚着回到床上,但现在她想再多看几眼大海。那只旅行箱会慢慢进水,她想象着海水通过狭窄的缝隙喷射到箱子里面。在米奇挣扎着打开箱子时,水面会一寸寸升高,把他的身体托起来。水没过他的鼻子和嘴巴,这时他要尽可能长时间憋住气。但最终他会不由自主地大喘一口,冰冷咸涩的海水就会涌进嘴里,灌入他的喉咙,充满他的肺。他还会多挣扎一会儿,饱受痛苦和恐怖的折磨,直到变得软弱无力,一动不动,然后黑暗慢慢来临,死亡如期而至。

<h4>6</h4>

火车终于驶进清福德车站,休下了车,感到身上疲乏极了。尽管他急于上床睡觉,但还是在天桥上米奇枪杀托尼奥的地方停了一下。他摘下帽子,光着脑袋在雪地里站了一分钟,怀想着这位朋友年少时和成人后的模样。然后他才继续往家走。

他不知道这一切会对外交部以及外交部对科尔多瓦的态度产生何种影响。米奇到现在还未缉拿归案。但无论抓到米奇与否,休都可以利用这一事实,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这场谋杀。报纸会乐于刊登他亲身经历的直观描述。一位外国的外交官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杀人,必定引起公愤,议会议员们可能会做出某种形式的谴责。米奇成为凶手的事实必定会让米兰达老爹丧失受英国政府承认的机会。外交部可能被说服支持席尔瓦家族,惩罚米兰达家族,为英国投资者向圣玛丽亚海港公司讨要赔偿金。

他越想,就越觉得事情十分乐观。

他希望自己到家时诺拉已经上床睡了。他不想听她抱怨如何度过这悲惨的一天,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偏僻村庄,也没人帮她照料三个吵闹的男孩子。他只想一个骨碌钻进被窝睡觉。到了明天,他再好好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判断它们会对他自己、对银行产生什么影响。

他走上花园间的小径,看见窗帘后面亮着灯,感到有些失望。看来她还醒着。他用手里的钥匙打开门,进了前屋。

他吃惊地看到三个孩子穿着睡衣,在沙发上坐成一排,正在看一本插图故事书。

让他大为惊愕的是,梅茜正坐在他们中间,在给他们读故事。

三个孩子马上跳起来,跑到他跟前。他挨个抱了抱他们,亲吻着他们的脸,最小的索尔,中间的塞缪尔,然后是十一岁的托比。两个小的见到他只是高兴,但托比的脸上还有别的东西。“怎么啦,伙计?”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妈妈在哪儿?”

“她买东西去了。”说完,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休用手搂住孩子,看着梅茜。

“我是四点钟左右来的,”她说,“诺拉大概在你走后不久就出去了。”

“她把他们扔下走了?”

梅茜点了点头。

休心里一股火蹿了上来。几个孩子被扔在家里待了大半天,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怎么能这么做呢?”他痛苦地说。

“这里有封信。”梅茜递给他一个信封。

他打开一看,信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再见。

梅茜说:“信没封上。托比读过,后来他让我看了。”

“真是难以置信。”休说了一句,可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出自己说错了,发生这种事情毫不奇怪。诺拉一直都认为自己的愿望高于一切。现在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休猜测她是去了她父亲的酒吧。

她写这张便条看来是告诉他,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有何感想。

他的首要职责是这几个孩子。要紧的是不要让他们担心。他暂时把自己的烦恼放在一边,说:“孩子们,你们待得太晚了,该去睡觉了。咱们走!”

他带着孩子们上楼。塞缪尔跟索尔住在一间屋子,托比有他自己的卧室。休把两个小的安顿好,然后再去看老大。他在床边俯下身子,亲了他一下。

“格林伯恩夫人的心肠好。”托比说。

“我知道,”休说,“她以前跟我最好的朋友索利结婚,后来他死了。”

“她还很漂亮。”

“你觉得她漂亮?”

“嗯。妈妈还会回来吗?”

休一直害怕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她会的。”他说。

“真的?”

休叹了口气说:“跟你说实话,伙计,我不知道。”

“如果她不回来,格林伯恩夫人会照顾我们吗?”

孩子总能看穿事情的实质,休寻思着。他避开这个问题,说:“她经营一家医院,有好几十个病人需要照顾。我想她不会有时间再来照看小孩子。好了,没有问题了。晚安。”

托比显得不太踏实,但他也不再追问:“晚安,爸爸。”

休吹灭了蜡烛,离开房间,把门关上。

梅茜做好了可可。“我看你想喝点儿白兰地,但你家里好像一点儿也没有。”

休笑了说:“我们属于中下阶层,喝不起酒。可可就很好。”

杯子和茶壶放在托盘上,但两个人谁都没去碰。他们站在房间的中央,互相看着对方。梅茜说:“我在下午的报纸上看到发生了枪杀案,跑过来看看你有事没有。我发现几个孩子单独在家,就给他们准备了晚餐。然后我们就等你回来。”她微笑着,带着顺从和情愿接受的神情,其中的含义是,下面要发生什么,全由休来做主。

突然间他身上哆嗦起来。他靠在椅背上好让自己站稳。“这一天太不一般了,”他声音颤抖着,“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你应该先坐下。”

突然,一阵深深的爱意压倒了他。他没坐下,而是伸出胳膊把她搂住。“拥紧我。”他恳求道。

她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

“我爱你,梅茜,”他说,“我一直爱着你。”

“我知道。”她说。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四目相对之时,一滴眼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吻去这滴泪花。

“过了这么多年,”他说,“让我等了这么久。”

“今晚为我做爱吧,休。”她说。

他点点头说:“从今往后,每天晚上。”

接着,他又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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