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爱屋及乌,宠大孙子到骨头里,哪怕要星星也会想法子给他摘下来,而对自己的两个外孙,是从不待见的,到今天拢共就来了两次,上次是俩孩子出生那会儿。
“三百多斤呐!”高云用肩头碰吉雅赛音,一脸讨好,“你们一家再多人也吃不完,不是?”
吉雅赛音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都卖了。”
“卖了?!”高云心疼那样,就像从她嘴里扒出去的肉,“亲家老姐姐,不是我说你,这么热的天,那肉多稀奇,你们干嘛卖了啊。”
“不卖,吃不完,就是浪费,”吉雅赛音皮笑肉不笑,“你说是吧?亲家老妹妹。”
妹妹就妹妹,干嘛加一个老,高云心里犯嘀咕,但脸上仍是笑得热情,“这不还有我们……”
萨仁赶紧插一嘴:“额吉,衣服洗完了,回去吧。”
高云不高兴地瞪她一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啥不好意思?我不信亲家老姐姐能把肉全卖了,肯定还留了不少,来者是客,亲家老姐姐该好好招待我和傲瑞一顿的。”
见过脸皮厚的,没想到脸皮这么厚的。
在河边洗衣服的主妇们,为了听热闹,耳朵支棱起来,听不到就伸脖子,一排整整齐齐。
不住一个大队,高云家的情况,她们不是很清楚,但吉雅赛音和萨仁两家,所有人亲眼目睹。
没分家那几年,吉雅赛音一个人看五个孩子,虽然最宠林可叮,但对阿尔斯郎和阿古拉也算尽心尽责,哪怕后面分开住了,几个孩子一块玩耍,也是由她盯着。
有一次,阿古拉高烧不退,巴拉和萨仁不在家,是吉雅赛音背着大胖小子走了几十里路去医院,第二天寒腿病犯了,下不了床。
最难熬的三年里,高云一次没出现过。
现在有便宜占了,就带着孙子贴上来。
顾及二儿媳情面,吉雅赛音不好和高云撕破脸,“正说晚上一块吃个饭呐。”
“那我就不客气了,”高云得寸进尺,“对了,我家傲瑞喜欢吃烧猪蹄,亲家老姐姐记得准备。”
吉雅赛音笑呵呵,“那不巧了,猪蹄都卖了,你们就别来了吧。”
高云:“……”
哥哥们又在比尿尿,林可叮加入不进去,就回来找吉雅赛音,高云看到她,立马逗她:“哟,这不狼孩嘛,长得可真好,又白又嫩,狼群对你不薄啊,你怎么自个儿跑回来了?”
还嫌弃林可叮丢的时间太短了!
吉雅赛音前面能忍高云,那是因为没触及她底线。
第26章第26章
将洗好的猪肚扔进大铁皮洗衣盆里,吉雅赛音猛地起身,“总算洗好了。”
瞄准了,洗衣盆底用力往高云头上一扣,同时后腿一步,屈膝撞向她的背。
高云顾得了脑袋,顾不了后背,整个人往前一冲,一头栽进河里,哗啦——平静的河面,飒时被砸起激扬的水花。
吉雅赛音挡在林可叮前面,虽然天气热,但衣服打湿了,也容易着凉。
河套并不深,只到高云腰部,喝了两口水后,站起来,没多大点事,但狼狈至极。
要去蹭饭,心里再多的火,高云也不好发作,憋得一张脸又红又紫,一身水滴滴地自己爬上岸。
即便如此,也没人可怜她,谁不知道林可叮是吉雅赛音的心头肉,好不容易找回来,高云居然阴阳怪气嫌太快了。
她不是当事人,当然不能感同身受多难熬,要是换成她的宝贝孙子,她就知道好歹了。
出了气,吉雅赛音心里舒服了些,笑眯眯地牵起林可叮,“小乖宝,我们回家。”
林可叮突然发现一直跟着她的金灿灿不见了,顿时急了,四处张望,“额木格,看见金灿灿了吗?”
“小乖宝,别着急,可能跟着你哥跑了,你先过去看看,我去那边找找。”保险起见,吉雅赛音端着大铁盆一并去,可不能让高云给薅走了。
林可叮点点脑袋,迈开小短腿,飞快地往格日乐他们那边跑,路过一个蒙古包,林可叮听到很小一声的狗叫。
“嗷~”
她立马停下来,竖起小耳朵又听了听,随即就确认是金灿灿,声音里还带着些凄惨。
谁在欺负她的金灿灿!
林可叮握紧小拳头,连忙朝着蒙古包背面跑过去。
傲瑞把金灿灿摁到草地上,手里甚至拿了一把蒙古刀,架在狗脖子上,似乎是想扒它的皮。
看到这一幕,林可叮怒了,气呼呼地冲上去,用力一推傲瑞。
傲瑞直接飞出两米远,后背撞到这户人家的石圈,疼得他龇牙咧嘴。
林可叮抱起金灿灿。
金灿灿一身灰扑扑,胸前金色的绒毛还被染上了红色,显然是受伤了。
可把她心疼坏了,眼睛都红了,要哭不哭的样子,特别惹人怜爱。
“嗷嗷~”金灿灿舍不得小主人难过,虚弱地用小爪子扒拉她。
林可叮撅着嘴巴往金灿灿受伤的地方吹了吹,哄道:“灿灿乖乖,我带你回来擦药,一会儿就不疼了。”
金灿灿黑黝黝的眼珠子,湿漉漉地望着她,充满了依赖。
傲瑞见人要走,一脸愤怒地站起来,追上去抓林可叮头顶的小揪揪:“死狼孩,你敢推我,给我道歉!”
额木格给她扎的可爱小揪揪!不可饶恕!
林可叮腾出一只手,回身就是一拳,揍到傲瑞的眼睛上。
不想出人命,林可叮有所收敛,但傲瑞受到冲击,一屁股坐到地上,眼睛也青了一圈,疼得嗷嗷直叫。
动静吸引了不远处的格日乐几人,原本是来看热闹,结果一拐进来,看到可怜又委屈的林可叮。
三个哥哥脑子嗡地一下,怒发冲冠,一口一个牛犊子,齐头并进地扑上去,把还在嗷嗷叫的傲瑞摁倒在地。
格日乐和阿尔斯郎一人按住一只手,阿古拉体重占优势,往傲瑞腿上一坐,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傲瑞伸着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阿尔斯郎和阿古拉:“啊啊啊啊我才是你们哥哥,帮外人是吧?我要告诉额木格打断你们的腿!”
阿尔斯郎不由分说给他一嘴巴子,“呗!你才外人,小叮当是我和阿古拉最喜欢的妹妹,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们两个!”
阿古拉立马大声附和:“阿尔斯郎说得对,欺负小叮当就是欺负我们。”
“还是欺负我,”格日乐顺手也往傲瑞脸上扇一巴掌,“小叮当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肝宝贝,你敢跟她动手,我们打死你。”
傲瑞从小娇惯长大,身边人都围着他转,尤其是他的额木格,口头禅就是:我的大宝孙子,我的命根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额木格给你撑腰。
一旦闯祸,小老太就跟对方耍赖: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心眼就这么小,跟小孩子计较。
讲不过就是耍泼,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大队出了名的混不吝,大人小孩都绕着走。
傲瑞的脾性就这么被养坏了,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让着他,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一条狗对他凶也不行。
所以才会把金灿灿抓起来收拾。
“我就动手怎么着?她一个被狼群养大的野孩子,要不是运气好,今天捡到兔子,明天捡到野猪,我才懒得搭理她,我额木格说了,等我长大,把她说给我当媳妇,我打我媳妇,要你们管!”傲瑞的嘴比死鸭子的嘴还硬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傲瑞这番话一出,除了格日乐三个快气炸了,其他看热闹的小孩儿都兴致盎然,纷纷起哄。
林可叮又羞又恼,小脸脖子红成一片,快滴出血来,她把金灿灿小心地放到地上,吭哧吭哧跑过去,对着傲瑞的另一只眼睛就又是一拳。
整整齐齐的两个黑眼圈,像大熊猫。
起哄的小孩儿立马被吓得捂住嘴巴。
“你……”傲瑞不服气,还想骂。
林可叮不给他机会,再一拳揍他鼻子上,傲瑞觉得自己的鼻梁骨断了,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他舔了舔,又腥又咸。
“啊啊啊啊啊血……鼻血……啊啊啊啊……”傲瑞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大宝孙子!谁在欺负我家的大宝孙子!哪个牛犊死小子,给我站出来!”一道声尖刺耳的大嗓门骤然响起。
林可叮看过去,就见高云眼神凶狠地跑了过来。
后面跟着好几个为看热闹衣服都不洗了的婶子们,吉雅赛音走在最后,她四处张望地还在找金灿灿,是被人流挤过来的。
随意一瞥,从缝隙中看到林可叮,吉雅赛音将大铁皮洗衣盆交给赛罕,一个箭步冲进人群。
高云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吉雅赛音就到了她前面,抱起地上的林可叮,急切地上下打量,“小乖宝,没伤着哪里吧?快让额木格看看。”
林可叮到了熟悉的怀抱,安全感十足,终于放松下来,眼泪也就不受控地大颗大颗地掉落。
她没有大声哭出来,越是这样越让人心软不已。
吉雅赛音心态炸了,眼角的褶皱都裹着怒气,凶神恶煞地像要吃人,格日乐三人赶紧退到一边。
“傲瑞,你个死小子,欺负我家小乖宝。”吉雅赛音一把将傲瑞从地上提起来,就像拎一只小鸡仔。
高云拉住傲瑞另一只手,同样愤怒:“亲家老姐姐,你这是作甚?没看到我家大宝孙子伤成啥样了?”
一人一边,谁也不松手。
这下有热闹看了,围观群众已经在猜俩小老太谁能胜出,毕竟都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肯定是吉雅赛音婶子了,年轻那会儿可是额善第一大力士,小叮当的力大无穷也是随了她。”
“那可不一定,论胡搅蛮缠,谁比得上高云婶子,我有个不好惹的亲戚嫁到他们大队,和小老太干了两仗,被闹得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
傲瑞感觉自己胳膊要被扯断了,大哭大喊救命:“额木格……我的手……手要断了!”
“吉雅赛音,你快给松开!”高云心疼坏了,冲着人群外围的萨仁吼道:“死丫头,还不快过来帮忙,傲瑞可是你亲外甥!你就这么一个外甥!”
萨仁装作听不见,自顾嘀咕回了句:“我也只有小叮当一个侄女。”
没看到萨仁进来,高云更难听的话刚到嘴边,吉雅赛音突然松手,杀她个措手不及,祖孙俩往后狠狠地摔一块。
傲瑞一头撞高云的脸上,颧骨差点被砸碎了,疼得她倒吸好几口凉气。
“唔——好痛!”傲瑞一手捂住脑袋,另一只手拍打高云,埋怨地骂道:“额木格,死老太婆没用!接不住我,痛死我算了!呜呜呜呜……”
高云任由他发泄出气,一边哄着一边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上的鼻血,“哎呦喂,长生天,要命啊,咋把我大宝孙子打成这样了?”
“就是林可叮,那个死狼孩,她打的我,额木格,我好痛啊!”傲瑞坐在地上蹬腿,草叶乱飞。
“吉雅赛音,听到了吧?你家孙女打的我大宝孙子,说吧,怎么赔?”高云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没个十斤野猪肉,她非得闹她家鸡犬不宁。
“我呸!我家小乖宝什么样孩子,我最清楚,要不是你家傲瑞惹她,她绝不可能动手!”吉雅赛音相信林可叮。
“惹她什么?你说说!”高云将傲瑞往前一推,展示给所有人看,“看看,都看看,林可叮好胳膊好腿的,我家大宝孙子都成猪头,还有脸恶人先告状,欺负我祖孙俩不是本大队的人,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额吉,是傲瑞先欺负金灿灿的。”林可叮告诉吉雅赛音。
“你说欺负就欺负,拿出证据!”高云张嘴就来,甚至不知道金灿灿是一只狗。
“这就是证据,”格日乐钻出人群将金灿灿抱回来,“金灿灿脖子都出血了。”
高云不屑地翻白眼,说半天,居然是一只狗,为了一只狗打她大宝孙子,更气人了!
“狗脖子出血,都能怪我大宝孙子头上,你们兄妹俩商量好的吧。”
“这是傲瑞的刀,我看他拿出来过。”阿尔斯郎捡到傲瑞掉地上的蒙古刀。
高云恨恨地瞪他一眼,“阿尔斯郎,你脑子有病吧?傲瑞才是你哥。”
“我哥是阿古拉。”阿尔斯郎拉着阿古拉站到吉雅赛音边上,和高云划清界限。
高云气得要死,暗骂女儿把俩孩子教得不成样,小小年纪胳膊肘往外拐,“不就一只狗嘛,傲瑞不小心弄伤它,伤了就伤了呗,你们跟他动啥手?到底是狗重要还是人重要?家里大人没教你们?”
“金灿灿不光是狗狗,它是家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林可叮和金灿灿愈发亲近。
同时说话的还有傲瑞,他反驳自己的额木格,“不是不小心,我就要收拾它,谁让它朝我叫的,我要杀了它!”
对狗的态度,高下立判。
引起在场所有人唏嘘不已:“才多大一孩子,张嘴就是杀杀杀,再这么下去,以后啥事干不出来。”
“草原狗看家护圈一把好手,谁家不是把它们当自己人,傲瑞这么轻贱它们,也不知道大人怎么教的。”
围观群众愤愤不平的指责,让高云老脸挂不住,急忙解释:“可不是我教的……”
话没说完,就被傲瑞抢过去,“哼,额木格最心疼我了,还给我吃过狗肉呐!比兔子肉、旱獭肉、野猪肉都好吃!”
没吃过吧?羡慕死你们!傲瑞得意。
围观群众不敢相信,祖孙俩居然吃狗肉!要知道,在草原只有外蒙人才杀狗和吃狗肉,这些行为,在蒙古人看来都是忘恩负义的,是死后不能升长生天的罪孽。
“高云婶子,你到底咋想的?狗肉都给孩子吃,自己不想升长生天,也不让孙子得安宁,心也太歹毒了吧。”
“你这不是爱他,只会害了他,早晚一天,他上当吃亏,挨了教训,会怨恨你一辈子。”
“到时候你就不是他额木格了,在他眼里,你和那些狗一样,对你想打就打,甚至想杀就杀。”
……
苦口婆心地劝说,高云根本不当一回事,还和她们吵起来,“一个个黑心肝,我招你们惹你们了?合起伙咒我……我懒得跟你们说,吉雅赛音,给我站住,事情还没解决,你要去哪儿?都给我让开!”
林可叮趴在吉雅赛音的肩头上,看到被人群团团围住的高云,一蹦一蹦露出来的脑袋瓜。
“额吉,那个,对不起,我额吉她……”萨仁端着大铁皮洗脸盆追上来道歉。
吉雅赛音站住脚,转过身面向她,语气严厉:“把头抬起来。”
萨仁抬起头,满是歉意。
吉雅赛音问她:“为什么道歉?你又没做错。”
萨仁微微一愣,“可是,她是我额吉。”
“在别人眼里,你是我的儿媳妇,是巴拉的妻子,是阿尔斯郎和阿古拉的额吉,”吉雅赛音掷地有声地告诉萨仁,“但你不能这样看自己,你首先得是你自己。”
她这个儿媳妇在娘家过得艰难,嫁过来后也没享过什么好福,和巴拉一起打拼撑起他们的小家。
她虽然帮衬不了太多,但至少得真心待她。
萨仁震撼不已,婆婆说的每个字都像鼓槌,一下一下地敲打在她心头。
“好了,”吉雅赛音拍拍她肩膀,“别多想了,晚上记得和巴拉带孩子们过来吃饭。”
想了想,又补一句:“你弟弟可以一块来,高云和傲瑞就别来了,我看他们烦。”
哪怕婆婆不计前嫌,邀请她额吉和大外甥,她也不敢叫他们,怕到时候打起来。
不让去,那边也不好交代,萨仁一个头两个大。
把猪肚给婆婆送回蒙古包后,萨仁才端起洗衣盆回自己家,高云已经换了身闺女干净的衣服,坐在空地上伸着脖子等她。
看到萨仁,立马气急败坏地迎上去,扬手掀翻她手里的洗衣盆,洗干净的衣物撒到满地都是,萨仁皱眉,又得洗一遍。
她不作声地捡起衣物,放回洗衣盆里,端起,转身就要走。
高云绕过去挡她的路,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死丫头,什么态度?我是你额吉,生你养你容易吗?”
萨仁生过孩子,确实不容易,但说到养,萨仁心中苦涩,小老太偏心大哥,对她向来苛刻,不夸张地说,要不是她命大,她早就魂飞长生天了。
真的,谈不上养。
萨仁一声不吭。
高云看着就来气,往地上呸了一口,“瞧你没出息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才被婆家骑到头上拉屎撒尿,我可都听说了,吉雅赛音要给巴图尔重新修个包,至少得花好几百吧,一头野猪全搭进去也不一定够,你们二房到手了什么?一顿饭就完事了?打发叫花子呐!不带她这么偏心眼的!”
还有脸说别人偏心眼,萨仁摇头,闷声回一句:“野猪是大哥捡到的,搭包花他们自己的钱,和婆婆没关系。”
“哎哟~”高云扶住额头,对萨仁失望透顶,“你这缺心眼的,什么没关系?他们住在一块过,钱不都老婆子管着,到时候不得从老婆子兜里拿出来。”
说着,连推萨仁好几把,不耐烦地催她,“你现在就去,让老婆子把钱拿出来,和你们二房平分,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一家子,想当初,分家的时候,你们就没分到包,现在又来这出,死老婆子太黑心肝了。”
“我不去,”萨仁侧转过身子,帮说道,“分家的时候,我和巴拉虽然没分到包,但婆婆也没亏待我们,给了我们一笔搭包的钱。”
“死丫头,分到钱也不知道往家里拿,”高云回头看一眼萨仁他们现在住的蒙古包,“搭这么小个包,还不如不搭,赶紧去问死老太婆要钱,就说你们也想再搭一个,我可不想下次来还那么多人挤一个炕。”
说得就像她能常来似的。
“额吉,快七年了吧,你就来了两次,”萨仁提醒她,“早上还把朝鲁认成了阿尔斯郎。”
高云一点不觉得尴尬,继续骂骂咧咧:“死丫头,你觉得你额吉日子好过啊,前些年受你额木格打压,气都不敢大声喘一口,好不容易人没了,我不得全心照顾傲瑞,你大哥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不知道心疼你额吉,反倒埋怨起我来,你个没良心的,都给吉雅赛音教坏了。”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其实萨仁的大哥并不是高云亲出,而是她丈夫亡妻留下的孩子,她嫁过去,一连生了三胎都是闺女,受尽婆婆冷眼,为讨好婆婆,高云将自己二女儿和三女儿送人,留下大女儿和她一起在婆家当牛做马,对继子更是比亲生的还要好。
她心里是恨自己婆婆的,却一天天受其影响,成了她最讨厌的人,比婆婆还要重男轻女。
“大姐?”
恩和同牧仁练习马术回来,出了一身的汗,没来得及下马清洗,听到声音,立马骑马过来,看到萨仁和高云吵得面红耳赤,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高云一看到小儿子,就洋洋洒洒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兮兮地控诉道:“儿子啊,你大姐帮着外人欺负我和小傲瑞,你可得为我祖孙俩说句公道话啊!”
阿尔斯郎和阿古拉从外面一回来,就听到自己的额木格恶人先告状,俩人冲上去挡在萨仁的身前。
“瞎咧咧,是傲瑞先欺负小叮当。”
牧仁一听这话脸立马就黑了,从马背上跳下来,流星大步走上去。
坐在小板凳上的傲瑞突然被笼进一片黑影里,看热闹龇着大牙来不及收就已经汗流浃背。
高云嗖地一下跑去将人护在怀里,“别紧张,小叮当一点事儿没有。”
牧仁冷冷地扫过高云,转向阿尔斯郎和阿古拉,见两人点头,他才匆匆跨上马疾奔而去。
高云擦擦额角的汗,大呼一口气,“这孩子才多大点,比他额布格还吓人?!恩和,你跟着去干嘛?”
恩和用靴后跟磕马肚去追牧仁,“我过去看看。”
“看啥看?不看看你大外甥,都让人揍成猪头了!”高云要气死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第27章第27章
金灿灿上了药,恢复了精神,和林可叮在包前的空地上玩耍。
听到马蹄声,金灿灿飞快地冲上前查看,随后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嗷嗷地回头呼唤小主人。
林可叮好奇地跑过去,看到牧仁骑着骏马疾驰而来,暖色的霞光勾出他挺拔的身姿,和深邃俊朗的五官。
难怪小卖部的阿茹娜姐姐芳心相许,林可叮和金灿灿一并蹲到地上,小手捧着自己的小脸蛋,一副骄傲又陶醉的表情,我的大哥哥真好看啊。
“嗷嗷——”金灿灿看到陌生人,激动起来。
林可叮拍拍它的小脑袋,安抚:“没关系啦,是大哥哥的朋友。”
也是五哥哥和六哥哥他们的小舅舅,林可叮听吉雅赛音提及过,小舅舅比大哥哥小一岁,据说也考上了高中,但高云不想让他继续念书,并且说辞极其荒谬:家里没个男人坐镇是不行的。
小舅舅的大哥在场部的兽医站上班,高云引以为傲,常把自己儿子有出息挂在嘴边。
兽医站工作忙,一个月只能回家两趟,家里的重担也就落到了只有十五岁的恩和身上。
林可叮小脑袋一歪,想不通,高云既然重男轻女,为什么又不重视自己的亲儿子呢?
恩和翻过了西边的草甸,见林可叮在看她,随即踩着马镫站起身,挥着马鞭子和她打招呼。
个子要比牧仁矮一个头,身材纤细,穿一件棕色的蒙古单袍,腰带一系,盈盈不足一握,让人联想到河套岸边的沙柳条。
林可叮大眼睛一眨,写满了疑惑,小舅舅?
牧仁到了包前,跳下马,嗖地一下跑到林可叮身边,将她从地上捞起来,从头到尾地仔细查看一番,再三确定没受伤后,才真正安下心来。
恩和下马后,将两匹马栓到车轱辘上,往林可叮和牧仁这边走。
林可叮偷偷打量他,皮肤也有明显的高原红,甚至略微发紫,但仍比大多蒙古少年细腻不少,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有异域风情。
恩和发现小丫头又在看她。
林可叮赶紧偏过小脑袋,心里默数三声后,再偷偷将小脑袋转过去,没成想对方像是故意等着她似的。
视线一对上,冲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丹凤眼眯起来,形成好看的弧线,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林可叮小脸上飞出一抹绯红,害羞地抿着嘴。
“你好呀,小叮当,我是阿尔斯郎和阿古拉的小舅舅,恩和,”恩和笑笑地介绍自己,“按辈分,你要和阿尔斯郎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小舅舅哦,还有你大哥也是。”
牧仁神情冷漠地看她一眼,明显不情愿。
“瞪我也没用,”恩和失笑出声,梨涡深了两分,波光潋滟,“还得叫小舅舅。”
林可叮趴在牧仁的肩膀上,痴痴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脱口而出:“姐姐,你真好看。”
牧仁:“?”
恩和愣了一瞬,清清嗓子,声音更低沉,“不是姐姐,是小舅舅哦,我只是长得瘦了些。”
林可叮盯着她的脸,慢腾腾地点头,“知道了,小姐姐。”
“再乱叫,小舅舅可要生气了,”恩和做出凶狠的表情,偏天生明亮艳丽,怎么看也不让人害怕,最后把自己逗笑了,屈指刮林可叮的小鼻子,柔声哄道,“乖啦,别叫姐姐,等小舅舅赢了比赛,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林可叮刚要回答好,牧仁一个转身,将她的屁股对向了恩和。
“小叮当的糖,我会给她买。”牧仁防戒心挺重。
“我是舅舅,又不会把她拐跑,”恩和哭笑不得,又开玩笑地拍拍牧仁,“要不小舅舅也给你买糖?”
牧仁一本正经回道:“我从不吃糖。”
“小舅舅!小舅舅!小舅舅!”格日乐闻声从包里跑出来,扑上去抱住恩和的大腿,“我吃糖,给我买!给我买!给我买!”
跟一头牛似的,恩和差点没被撞飞出去,稳住身形后,笑盈盈地摸摸格日乐的脑袋瓜,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小舅舅给你买糖。”
格日乐欢呼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往后退一步,眼睛微眯,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恩和。
恩和莫名其妙,却还是笑笑地问他:“看什么呢?”
格日乐小大人地捏住下巴,发出感叹:“好奇怪哦,阿布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为什么高云婆婆那么讨厌,小舅舅这么招人稀罕呢?”
恩和爽朗地笑出声:“哈哈哈哈……瞧这小嘴没吃糖就这么甜,小舅舅觉得格日乐才最招人稀罕呢。”
格日乐连连摆手,谦虚道:“不不不,我妹妹,小叮当最招人稀罕了,我第二招人稀罕。”
“小叮当也招人稀罕。”恩和赞同。
格日乐偷瞄牧仁一眼,拉着恩和小声道:“大哥一天都板着脸,不招人稀罕对吧?小舅舅别给他买糖,就给我和小叮当买糖吧?”
恩和在他头上一揉,“小机灵鬼。”
晚上,三家人齐坐一堂,小孩子们一桌,大人们一桌,刚要开饭,包外的金灿灿突然狂叫不止。
林可叮随吉雅赛音出包查看,门帘一掀,就迎上高云那张笑得极其谄媚的老脸:“亲家老姐姐,我们来晚了,不好意思。”
金灿灿看到傲瑞,气恼地龇着牙,傲瑞一脸凶狠,手里捡了一块石头,瞧那架势,一旦金灿灿扑上去,他就狠狠砸它一顿。
林可叮赶紧将金灿灿招呼过去,傲瑞就躲在他额木格身后,恶狠狠地瞪着她。
气势绝不能输,林可叮气呼呼地给他瞪回去。
高云拉着傲瑞就想往包里钻,吉雅赛音长臂一伸,把她拦住。
“亲家老姐姐,这是干嘛呀?就为了上午那点小事?小孩子打打闹闹多正常,犯不着伤了两家和气。”高云闻到肉香,馋得她直咽口水,眼睛恨不得把门帘盯穿了,看看包里到底在吃什么好东西,怎么能这么香啊。
吉雅赛音虎着脸,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和吃狗肉的人一块吃饭,长生天会怪罪下来的。”
高云偷摸翻白眼,阴阳怪气:“长生天没这么小气,亲家老姐姐放心好了。”
吉雅赛音冷笑一声,“就当我小气,你家傲瑞欺负了小叮当,别说这顿饭不会请你们吃,我老婆子还能记这事儿一辈子。”
“还有,你一把年纪了,能教孩子就教,不能教就别教,什么长大了让你孙子娶我家小乖宝,这不坏人名声吗?”吉雅赛音说起这事更来气。
她家小乖宝多可爱多乖,将来一定是额善最漂亮的一朵萨日朗,而傲瑞从小品行不正,再这样下去,长大后面由心生,不知道多寒碜,竟敢惦记他们家的小乖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才多大点,什么名声不名声?”高云讪笑道,“就算坏了也没事,我们傲瑞给她兜底。”
林可叮小时运气好,长大后肯定能旺夫,加之模样长得也不错,和她大宝孙子简直天生一对。
“我闺女轮得到他兜底?天还没黑就做春秋大梦了。”巴图尔本不想掺和,但一听有臭小子惦记他闺女,黑着脸冲出来。
他身强体壮,像头牛似的,往高云眼前一站,投下一大片阴影,高云眼见不是对手,梗着脖子大喊:“萨仁,我是额吉啊,我带傲瑞过来了,也不出来迎迎?”
没人回应。
高云又喊巴拉和恩和,还是没人管她,顿时老脸挂不住地边骂边要往里钻:“都给我装聋作哑是吧?这么对长辈也不怕死后长生天不收你们!”
吉雅赛音拦烦了,往前一拨,直接把半个身子都压在她手臂上的高云甩飞出去,脚下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高云一脸大写的懵逼,听说过吉雅赛音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
“赶紧,哪儿来回哪儿去,”吉雅赛音两手握在一起活动筋骨,发出嘎吱一声,“别让我亲自动手。”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耍泼就能解决,但今天,吉雅赛音明显不吃这套,她要敢闹,她就敢捶她。
一想到吉雅赛音力气那么大,她一把年纪了,能经得住她几巴掌,高云认怂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老痰,骂骂咧咧拽着傲瑞离开。
傲瑞没吃到肉,不肯走,对着他额木格又是抓又是踢,“我都挨打了,还吃不到肉,白挨打了,不要,我要吃肉!就要吃肉!”
一提这茬,高云也不走了,板着傲瑞的脸,撕破脸道:“吉雅赛音,你看看,你家孙女把我家大宝孙子都打成啥样?以后出点问题,你们负得起责吗?不行,我明天就带大宝孙子去场部医院好好看看,医药费和营养费,我告诉你们,一分不能少!”
吉雅赛音呵笑一声,“你当我眼瞎啊,就几处皮外伤,还想敲诈一笔?!”
高云心虚地咽口水,确实她家大宝孙子就看着严重,不然她早就报公安,让林可叮吃不完兜着走。
傲瑞已经被馋得红了眼,觉得都是林可叮的错,不然他早就进包吃肉了。
越想越生气,傲瑞趁高云和吉雅赛音对阵,巴图尔和林可叮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手里的石头狠狠地扔向林可叮。
好在金灿灿嗷嗷叫了两声提醒,林可叮才及时转过身子,石头擦过她细嫩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巴图尔惊恐大叫,“闺女!”
一把将林可叮捞进怀里,急切地查看她的伤势,看到那道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林可叮想躲,不想让阿布看到自己怪物的一面。
他肯定会害怕。
事实是,她在阿布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任何恐惧,只有庆幸,和大松一口气。
以致她忘了躲,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
巴图尔为吓跑高云做戏地再出声:“眼睛!流血了!闺女,你别吓唬阿布啊!”
演得投入,情感极其到位,声嘶力竭,就像林可叮的眼睛被石头砸瞎了!
在巴图尔抱起林可叮之前,高云确实也看到了血,还有巴图尔的害怕情真意切,眼睛瞎了可不是皮外伤,以林可叮在家的受宠,吉雅赛音肯定会狠狠敲她一笔。
高云吓坏了,夹起傲瑞就跑。
吉雅赛音捡起地上的石头,朝她飞了过去,砸在她后脑勺上。
高云一声惨叫,也顾不得疼,跑得更快了。
吉雅赛音还想追,巴图尔赶紧把人叫住,与此同时,包里的所有人闻声赶来,担心团团围住林可叮。
“没事儿啦,我吓唬那老婆子的,小叮当一点伤没有。”巴图尔嬉皮笑脸转过身面向大伙。
看到林可叮脸上确实完好无损,所有人才大舒一口气,念叨巴图尔没个正经,把他们也吓坏了。
不过,巴图尔一直都这样,早就习惯了,最重要的是小叮当没事儿就好。
知道真相的巴图尔和吉雅赛音还有林静秋心照不宣罢了。
只要藏得好,小叮当遇事平安,秘密就是万大的福气。
吉雅赛音抱过林可叮,笑眯眯:“都饿了吧,快进去吃饭了。”
今天的饭菜除了奶茶,其他都是汉人的家常菜:土豆烧排骨、猪肚野菌汤、爆炒心肝、凉拌猪脸肉……
为配这一桌汉菜,吉雅赛音让巴图尔蒸了一锅红薯饭,大米在草原可是稀罕东西,林静秋嫁过来后,虽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习惯了草原人的吃食,但心里还是想着这一口的。
巴图尔心疼媳妇,帮她盛饭时,还给她压实了点。
大米的份量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红薯,但所有人吃得一脸满足,甜蜜的红薯,软糯的米饭,不用下饭菜,他们就能吃好几碗。
萨仁和赛罕见丈夫和孩子们吃得那么香,也动了心,张罗着下个月发粮了,也换一些大米回来。
“都别光吃饭了,也多多吃菜啊。”坐在北面地毡主座上的吉雅赛音招呼道。
“好久没吃到婶子手艺了,”管布夹了一筷爆炒心肝放到嘴里,嚼了几下,连称好吃,“比场部的汉人馆子还香。”
吉雅赛音笑嗬嗬地赶紧说:“你吃的那菜是牧仁炒的。”
管布隔空朝牧仁竖起大拇指,嘴里一边吃一边话题扯开,“牧仁也算得了婶子真传了,不知道以后哪个小姑娘有这个福气。”
赛罕跟着开玩笑,问牧仁:“都说阿茹娜可喜欢你了,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牧仁往林可叮碗里夹了一块排骨,细心地剃掉骨头,才回答大人的打趣:“没想过。”
“哪个阿茹娜?”巴图尔比牧仁更激动,一听是小卖部那个阿茹娜,手拍大腿,大叫一声好,“一结婚,小叮当不就有吃不完的糖果了。”
林静秋斜楞他一眼,为了闺女的吃食,就这样把儿子卖了,提醒一句:“牧仁还小。”
“不小了,马上就十七了,想当年我十七……”巴图尔叭叭一通炫耀,年轻那会儿是怎么追到的林静秋,林静秋听不下去地塞一块猪脸肉进他嘴里,“嫩吗?”
“嚼嚼嚼……嫩啊……嚼嚼嚼……”巴图尔笑咧咧。
“吃啥补啥,脸皮别那么厚。”什么都往外说,林静秋要尴尬死了。
巴图尔笑哈哈地将脸伸过去,“媳妇,快尝尝,我脸有没有变嫩?”
林静秋:“……”
“大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搭包?”作为弟弟,巴拉要比巴图尔沉稳得多,将话题拉到正事上。
“迁到秋季操场后吧。”草原夏季没剩多少日子了,眼下搭包,住不了几天又要全部拆掉搬走,巴图尔不想折腾。
“这样也好,”巴拉往牧仁和恩和那边瞥了一眼,“而且,马上就到赛马会了,到时候都在忙,确实抽不出人手。”
“忙完再说,”吉雅赛音给巴拉和管布各盛一碗猪肚汤,“到了秋季草场,记得搭把手就行。”
巴拉和管布双手接过小老太递过来的汤碗,就像敬酒一样,举过头顶,“一定记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婶子这么大一桌好菜好饭招待,我们肯定要尽心尽力的,”管布喝了一口汤,细细品鉴一番,除了猪肚和野菌的鲜美,尝出了虫草的清香,“沾小叮当的光,有生之年喝到了虫草大补汤。”
一说到这个虫草,巴图尔又有得摆谈了,大人们那边有说有笑,相较之下,小孩桌安静得多,因为都在埋头干饭,吃着碗里看着盘子里,就怕速度一旦跟不上,会盘底朝天得不到吃。
林可叮吃得慢,牧仁担心她捞不着吃,一直往她碗里夹菜,很快堆成小山,抬起小脸对牧仁说:“大哥哥,够了。”
“汤也凉了,先喝两口。”恩和舀起汤喂到林可叮嘴边,“小叮当,啊——”
林可叮赶忙咽下饭菜,配合地张大小嘴巴:“啊——”
太乖了,阿尔斯郎也想喂,伸手去扒拉恩和,“小舅舅,该我了!我来喂!”
恩和才舍不得让给他,“那可不行,你笨手笨脚,烫着小叮当怎么办?小叮当,再喝一口,啊——”
林可叮看看自己的小手,其实她可以自己吃的,“啊——”
坐在对面的格日乐,看了看坐在林可叮左边喂汤的恩和,又看了看坐在林可叮右边夹菜的牧仁,精准地形容道:“大哥好像阿布,小舅舅好像额吉,一块照顾小宝宝。”
这话传到大人桌,一阵哄笑后,管布问巴拉,“你家这个小舅子就比牧仁小一岁吧?有相看姑娘的打算没?”
巴拉从不管这些事,管布就直接问恩和,恩和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笑了又笑。
“还羞上了?哈哈哈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管布说:“赛马会上多多的小姑娘,你和牧仁一定要好好表现。”
*
赛马会这天,林可叮一家坐着牛车,直奔离营盘三十里开外的赛马场而去,那是一个常年无人驻扎的野场,草地长得极其茂盛,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像一块绿绸子,哗——平铺出去。
草甸上零星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像蒙古姑娘们一针一线刺上去的绣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香和花香,让人不由自主地身心放松下来,林可叮先是窝在吉雅赛音的怀里,巴图尔人来疯地将她抱过去,扛上肩,让她可以看得更远些。
赛场周围人山人海,每个人都是盛装出行,颜色艳丽的蒙古袍和挂在半空的彩旗彩带相交辉映,将碧蓝如洗的天空衬得五彩斑斓。
熟络的几家人坐一块,大人们弹奏乐器唱歌跳舞,小孩们和大狗们四处疯跑,不少人家像林静秋一样,将羊群赶到附近的草地。
一时间,狗叫声、牛哞声、羊咩声、马嘶声,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混着蒙古传统乐器马头琴演奏出来的粗犷激昂的乐曲,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林可叮深受感染,抡圆胳膊挥舞小手,小脸笑得灿烂,头上的小揪揪跟着生机勃勃了几分。
下了牛车,吉雅赛音正在给林可叮戴草帽,阿尔斯郎从人群里挤出来,喊:“小叮当,格日乐,我们一起去那边看表演!”
林可叮软乎乎地征求吉雅赛音同意,“额木格,可以吗?”
“去吧。”难得热闹,吉雅赛音不拘着她,叮嘱阿尔斯郎和格日乐把人看好了。
阿尔斯郎和格日乐一人牵林可叮一只小手,仗着个子小,见缝插针,很快就钻到围圈最里面。
比赛还没开始,现在是走马表演,不比速度,主要展示马的姿势好看程度。
额善草好水好,出的马儿也好,是蒙古高原三大名马的主要产地之一,参加走马表演的马匹更是精挑细选,每一匹皮毛养得油光水滑,身形高挑,漂亮至极。
“这个翻蹄亮掌不错。”
“还来个比翼双飞呢。”
“快快快,直接飞过去!”
……
身边所有人都很激动,只有林可叮因为个小,扒在栅栏边啥也看不到,反倒吃了一嘴的黄沙。
她奋力地踮起脚。
格日乐见状,忙安慰妹妹别急,他抱她起来看。
挤到林可叮身后,伸手夹住她的腋下,用力一下。
纹丝不动!
再用力,也一样。
格日乐脖子伸长,去看林可叮的脸,软乎乎地嘟出一坨肉,大喜地用手一点:“妹妹又胖了。”
林可叮捏自己另一边的小脸蛋,跟着傻乐呵道:“胖啦~太好啦~”
格日乐连连点头,所以他才会抱不动妹妹。
“胖什么胖?我们小叮当一点不胖,是小哥没吃饭没力气,阿布抱你。”巴图尔挤过来,轻而易举地架起林可叮,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小身子突然腾空,带来的失重感,让林可叮发出一声奶奶的惊呼,意识到这么多人看着,立马用手捂住小嘴巴。
巴图尔一手抓她的小腿,一手扶住她的腰身,让她稳稳地落座,视线随之变得开阔,林可叮小手圈住她阿布的头,小下巴枕着她阿布的头发,看表演看得津津有味。
表演结束,就是赛马,参赛选手们已经在候场,林可叮坐得高,看得远,一眼在众多参赛选手里找到牧仁。
他身边的大青马坐了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蒙古小姑娘,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额上戴了发饰,谈笑间眉飞色舞,极其活跃灵动。
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一直找牧仁攀谈。
偏牧仁不甚感兴趣,眼波平静,目视着前方,看到林可叮,紧抿的薄唇才稍稍有所松动,淡漠的眉眼温柔起来。
阿茹娜顺着视线看了眼林可叮,随即就和牧仁闹起了脾气,她吧啦吧啦和他说一通,也没见他给过一个好脸色。
妹妹冲他一笑,他就这么热情?
太偏心了。
阿茹娜也不顾场合,直接大声问牧仁:“你倒说说,到底未来媳妇重要还是妹妹重要?”
第28章第28章
都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加上草原民风更为开放,一听这话题,参赛选手们立马起哄。
牧仁沉默不言,连正眼不看阿茹娜一眼,调转马头,走近角落里恩和骑的大黄马,他收紧马嚼子,皱着眉看她,问:“哪里不舒服吗?”
恩和难受得直不起腰,蜷缩地趴在前鞍桥上,听到牧仁的声音,他也没起身,只是把头转向他。
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额头上布着一层细汗,因为强忍,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缰绳,关节处已经发白发青。
牧仁一入场就发现了恩和不对劲,没想到这么严重,他夹马肚子一下,再靠过去些,伸手去探恩和的额头。
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这么冰?”
恩和坐起身,拉开和牧仁的距离,白着一张脸挤出笑容:“没事儿,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了。”
“你才多大年纪,哪来的老毛病?”牧仁质疑,看得出来他很难受,咬牙才坚持到现在,“我送你去卫生所看看吧?”
“那怎么行?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我们练习了这么多天,临阵脱逃不就白费力气了。”恩和怕牧仁担心,故作轻松地摆手道,“看吧,我没事儿了,比赛肯定赢你。”
他冲他笑,梨涡浅浅。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已经很熟络了,而且牧仁发现恩和身上有种神奇的力量,总能让他习惯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
他长臂一伸,搭上恩和的肩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恩和看了眼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恩和甚至闻到了淡淡的皂香味。
“好兄弟,齐头并进。”恩和也搭上牧仁的肩膀。
阿茹娜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嫉妒恩和和牧仁的关系这么好,也不知道恩和说了什么,牧仁居然笑了。
而且那么温柔!
阿茹娜气愤地隔空抽了两下马鞭,什么嘛~对妹妹对兄弟都能亲近,偏偏对我爱答不理,死牧仁!讨厌!
林可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头下去,伸着脖子,凑到她阿布耳边说:“阿布,以后我不吃小卖部的零嘴了。”
好担心,阿布因为太宠她,当真把大哥哥卖给阿茹娜。
人声鼎沸,巴图尔没听清楚,“什么?你饿了?要吃零嘴?”
“不是,我说,以后不吃小卖部的零嘴……唔唔唔……”林可叮嘴里塞进一颗大白兔奶糖,圆滚滚的奶糖把她的小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让她说不了话,一张嘴口水就滴下来。
啪嗒——
晶莹剔透的一滴口水落到巴图尔的头上,林可叮赶忙把它擦掉,虽然没人看到,但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将小脸埋在了巴图尔的发顶。
乖乖地吃糖,奶糖好甜哦~
林可叮翘翘小脚丫子。
中午十二点整,赛马会正式开始,场部领导班子依次发言,最后是边防骑兵团长,周海志,穿着笔挺的军装,五官硬朗,一身正气,一看就不像普通人,接过大喇叭后,先是激励参赛选手赛出成绩赛出水平,字字铿锵有力,极具煽动性,全场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林可叮也捧场地拍着小手,余光瞄到她阿布居然无动于衷?!
要知道巴图尔的性格,属于人来疯的那种,不说走马表演,就是领导班子讲话,他都从头到尾吆喝呐喊,怎么一到边防骑兵团长突然安静下来了?
目光如炬地观察对方?林可叮歪了下脑袋,阿布和那人认识?
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
比赛开始了?
林可叮忙抬头,发现并不是。
她看到白云朵朵的蓝天里,由远及近地飞来一只深褐色的草原雕,体长足有七八十厘米,翅膀展开快到两米,如此庞然大物,盘旋在观赛台上空。
骑兵团长又一声口哨,草原雕一个俯冲而下,惊险无比,看得众人屏息凝神。
草原雕在草原极其常见,更为牧民时刻提防,稍不注意,就把羊羔牛犊子马驹子抓走。
它们的爪子异常锋利,可以轻而易举划破牲畜的致命部位,但凡被草原雕抓走的牲畜,哪怕侥幸逃脱也不可能活命。
草原雕俨然就是草原的空中霸主。
看到草原雕停在了骑兵团长的肩头,牧民受惊不小,在草原,哪怕经验老道的猎人驯养草原雕,也极费精力。
没想到骑兵团长作为汉人居然做到了。
如雷般的掌声再次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振奋人心的枪声。
“砰!”
起发线外的马匹犹如离弦的箭冲出去,选手们你追我赶,谁也不甘示弱,挥着手里的马鞭,马蹄踩过碧绿的草地,刨起带草根的泥土,掀出一条条黄沙巨龙。
呛鼻子呛眼,也丝毫不影响观赛者们的热情,一边抡圆了胳膊一边追在赛场外圈跑,甚至有大人骑上马为自家孩子加油助威。
“大哥哥~加油鸭——”林可叮也卖力地大喊,喊到嗓子都劈叉了。
巴图尔可心疼了,不再凑热闹,挤出人群,把林可叮放到地上,拧开挎在身上的水壶,“快喝点奶茶润润嗓子,都冒烟了。”
林可叮乖乖地喝了两小口,踮起脚尖往赛场张望,赛马选手们已经跑没了影,她大感失望地耷拉着小脑袋。
“过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先去终点占个好位置。”巴图尔安慰她。
林可叮立马有了精神,拉起她阿布的大手,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往前跑。
巴图尔失笑地喊住她:“方向反了。”
终点线围观人群逐渐多起来,骑手们还没现身,大伙闲不住地讨论起,到底哪家孩子可以赢得好名次。
当然都希望自家孩子争口气,可以为家里赢下这次殊荣。
“快看,来了!”有人大喊一声,万众瞩目下,一匹雪白的乌珠穆沁马载着它的主人朝着终点线冲刺狂奔。
“不愧是额善最好的马种,跑得多带劲儿啊。”
“我怎么瞧着那孩子脸生得很,是我们场部的吗?”
“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周团长家的大公子。”
“从小在骑兵团长大,难怪马术了得,啧啧……”
林可叮不关心大公子还是二公子,她只想知道她的大哥哥在哪里?大哥哥为赛马会准备这么久,不求名次多好,有所回报就行,不然大哥哥一定会很失望。
“牧仁来了!”
“是大哥哥!”
巴图尔和林可叮欢天喜地挥手,格日乐和阿尔斯郎他们也找了过来,扒着栅栏杆往上蹦,“大哥加油!大哥冲啊!”
“还有小舅舅!”林可叮太激动了,挥手已经不能表达,一个劲儿就往上窜,头顶的小揪揪都快散架了。
参赛选手们陆续抵达终点线,全场热烈的欢呼声不曾断过,林可叮由巴图尔抱着挤进去,牧仁尚未下马,直接伸手将林可叮捞走。
林可叮捧住牧仁的脸,大声地亲了一口,“大哥哥,好厉害,第二名耶!”
她比他更激动,眉眼璀璨。
让原本没得到第一名还有些失落的牧仁,一扫阴霾心情,捏捏她的小脸蛋,笑着问:“小叮当想要骑马吗?”
林可叮重重点头,之前看额吉和额木格骑马,她就觉得好美,今天看到大哥哥比赛,热血沸腾,心中更加向往。
牧仁往后挪出位置,让她和他一块坐在马鞍上,长臂一伸,牵住缰绳的同时,将她小小的一只圈在怀里。
靴跟轻磕马肚,大青马通人性地小跑起来,出了人群,在平坦无垠的草地上溜达两圈。
大青马控着蹄子,跑起来不颠不晃,尽量让马上的林可叮坐着舒服。
微风徐徐,带着花香草香,林可叮享受地闭起眼睛,张开双臂,感受来自草原最浪漫的自由。
站在终点线外圈看到这一幕的吉雅赛音,忍不住地抹眼泪,林静秋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自己却也跟着红了眼睛。
巴图尔大步上前挤到中间,一手揽住一只臂膀,没心没肺地笑道:“多好啊,有啥哭的。”
“大哥,该我了,我也要带妹妹骑马。”格日乐大声招呼,就怕自己在妹妹心里的地位有所下降。
吉雅赛音看了眼身侧像猴子蹦跶的小孙子,是啊,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啊。
最终名次出来了:周南江第一名,牧仁第二名,恩和第三名。
胜出的选手们都被家里人簇拥着,唯独恩和无人问津,高云也带傲瑞来观赛了,不过这会儿正和几个婶子聊得起劲,没空搭理她。
她想要那二十块钱的奖金,拿第三名赢十发子弹有什么用?她心里怨着呢,要不是顾及人多,她早就上去臭骂一顿了。
傲瑞更不可能管自己的小叔了,从抵达赛场后,就一直跟在周西河屁股后面跑,想要摸摸他们家的草原雕。
林可叮看到恩和一个人,和格日乐手拉手跑过去,异口同声拖长尾音:“恭喜小舅舅——”
恩和笑盈盈地低下头,摸摸格日乐的头,“谢谢格日乐,谢谢小叮当……”
看到林可叮小揪揪散架了,恩和席地而坐,将她抱到自己大腿上,用手重新帮忙扎了一下。
“小叮当的头发可真滑溜啊。”恩和感叹道。
林可叮转过身面向她,表情真挚回一句:“小舅舅可真温柔啊。”
恩和不解:“这话怎么说?”
林可叮歪着脑袋,摸自己的小揪揪,“悄悄告诉小舅舅哦,阿布每次帮我梳头,都会弄疼我,小舅舅就不会,和额吉还有额木格一样,都是最温柔的大人。”
“温柔吗?”恩和往高云那边看一眼,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可是没人喜欢小舅舅。”
“不会呀,”林可叮将小手举过头顶,声音又脆又响,“我就喜欢小舅舅。”
“我也喜欢小舅舅。”格日乐声音更大,把在外面看热闹的阿尔斯郎他们吸引过来,十来个小孩儿围着恩和又蹦又跳,“我们都喜欢小舅舅!”
把恩和逗得开怀大笑,“晚些,小舅舅请你们吃糖。”
孩子们的欢呼声更大了。
“小叮当,快来阿布这里。”听到阿布召唤,林可叮跟恩和说了一声,跑回去,巴图尔直接把她抱起来,心情大好地往上抛了两下,惹得林可叮奶声奶气叫一声,他却笑个不停。
“没个正行!”吉雅赛音骂完,直接把林可叮抢过去,抱在怀里哄,“小乖宝,不怕。”
林可叮环住她的脖子,点点小脑袋后,发现他们一家人里多出了三个陌生人,她认识其中两人是边防骑兵团长和赛马冠军少年。
巴图尔揽着林静秋走上前,指着边防骑兵团长介绍,“小叮当,这是周伯伯。”
“周伯伯。”林可叮乖乖地喊了一声,小丫头穿着大红的传统蒙袍,衬得小脸蛋白白嫩嫩,模样又长得漂亮,那双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谁看谁不犯迷糊。
周海志结婚二十年,一直想要个闺女,偏天不遂人愿,得了两个儿子,好在小儿子小时候生得水灵,常被他打扮成小姑娘带出去,一开始小儿子不懂事,后来长大了些,有了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就再也没让他得逞过。
看到这么可爱的林可叮,周海志忍不住地拉拉她的小手,“小叮当,你好。”
“我闺女可爱吧?”巴图尔伸着脖子问。
“可爱,”周海志目光柔和地摸摸林可叮的小揪揪,“多亏随了静秋妹子。”
巴图尔一脸骄傲,“那可不是嘛,我闺女不像我媳妇,我第一个不同意。”
末了,冷不丁添一句:“有闺女的心情,你是体会不到的。”
林可叮总算搞明白了,为什么起初看到周团长忧心忡忡的阿布,一转场到这就精神大振,原来是得知对方只有儿子没有闺女,优越感爆棚了。
可是,阿布为什么要和周团长比呢?他们很熟吗?
周海志不搭理巴图尔,揪过身边的小少年介绍道:“小叮当,这是你的周西河哥哥,你叫他周二哥就好了。”
林可叮低头看下去。
周西河也在看她。
三岁前的周西河性子温顺,乖乖巧巧,确实像个小姑娘,但是,后来被他老爹折腾叛逆了,暑假和哥哥一直住在姑妈家,他姑妈是场部的办公室主任,他常去他姑妈工作的地方玩。
场部办公室隔壁就是兽医站,周西河受他老爹影响,从小喜欢小动物,所以没事儿就过去逛逛,也就是在兽医站,周西河碰到过傲瑞几次,年纪相仿,两人能玩到一块。
傲瑞从萨仁家回去后,一直对林可叮记恨在心,逢人就说她的坏话。
周西河自是听了不少,想象中的林可叮,力气那么大的话,长得肯定很胖,加上在草原风吹日晒,那就是又胖又黑。
没想到真人白得像面团子,露在外面的小脸蛋和小手,看起来肉乎乎,很好摸的样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
“周二哥。”林可叮出于礼貌地喊道。
周西河排斥地扭过头,“哼!”
周海志一脸尴尬,不知道老二又在发什么疯,讪笑地道完歉,隆重推出自己的大儿子,周南江。
比牧仁大一岁多,刚满十八,穿简单干净的白衬衣,领口第一颗纽扣解开,喉结线条流畅,五官和周西河很像,生得都俊朗周正,气质却大不相同。
周西河眉眼带着一股傲气,而周南江更加平易近人,唇角微微勾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弧度,让人如沐春风。
周南江俯身和林可叮平视,微微笑着伸出手,“小叮当,你好。”
林可叮仿佛回到了马背上,温柔的草原风萦绕着她,她也伸出小手,“你好,周大哥。”
周南江轻轻地握了握她的小手,从兜里拿出几块糖给她。
得到大人同意后,林可叮才双手接过去,冲周南江甜甜一笑:“谢谢周大哥。”
周南江眼带笑意,摸摸她头顶的小揪揪。
周西河翻了好几个白眼,似乎更讨厌林可叮了。
周海志和巴图尔约好晚上一块喝酒,巴图尔豪爽答应不醉不归,瞧那架势非得把他灌趴下不可。
林可叮好奇地问吉雅赛音:“额木格,阿布和周伯伯早就认识的吗?”
吉雅赛音压着声音,“你周伯伯追求过你额吉,你阿布心眼小记到现在。”
说起这茬,小老太觉得有些愧对儿媳妇,论家庭背景和自身条件,林静秋哪样不占顶尖,当时找林华国提亲的媒人,把林家的大门都要踏破了,林静秋选来选去,最后却相中放到人群里毫不起眼的她儿子。
要是嫁给周海志,儿媳妇现在就是团长夫人了。
“不是呀,”林可叮小手一指,认真地反驳道,“额木格,你看,阿布站在人群里,很好认的。”
先不论巴图尔那张脸多显眼,就说他那自来熟的性子,这才多会儿功夫,已经和大伙打成一片,有说有笑,就像太阳的存在,可以吸引了很多人,也能温暖很多人。
“媳妇!快来!”巴图尔知道林静秋一到人多的地方就不自在,他笑咧着嘴跑回去,去哪里都带着她。
这就是林静秋选他的原因吧。
此次赛马会办得盛大,不光白天有表演和比赛,晚上还有篝火联欢会,场部宰了几只夏膘长得不错的大尾羊,让参赛的选手和家属们一块分着吃。
晚霞还没消失,空地中间的篝火已经点燃,蒙古姑娘们小伙们手拉手地围成圈,载歌载舞,小孩儿们也上去凑热闹,不一会儿你绊我我拽你,摔成一片。
惹得忙碌的大人们笑个不停。
三两家庭分成一组,主妇们堆柴堆,铺上旧毡子,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奶茶壶、酒壶、木碗和各味调料。
男人们负责杀羊剥皮净膛,再将新鲜的羊肉切成大块,用木条铁条穿成肉串。
随着最后一抹晚霞渐渐褪色,一个火堆燃起,接着第二个……篝火外圈围了十几个火堆,映照得黑沉的天空又有了色彩,人们坐在空地上喝茶吃肉,弹奏蒙古传统乐器,和声歌唱,传递酒壶,场面十分壮观和热闹。
林可叮吃得很饱,摊着小肚子,靠在吉雅赛音怀里,杏仁眼好奇地东看看西瞅瞅。
巴图尔正和周海志拼酒,已经喝得微醺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气势磅礴地冲对方喊:“草原雕双双飞,一只翅膀挂两杯!”
四个翅膀,总共八杯,周海志一点不怂,连干八盅高原牌白酒后,立马回击:“草原雕双双飞,一只翅膀挂三杯!”
那就是十二杯,巴图尔连说三声好,直接抄起酒壶往嘴里倒,那豪爽劲儿,让在场所有人,包括周海志在内,给他鼓掌。
林可叮也拍拍小手,继续打量着,牧仁和周南江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两个话都不多的人,似找到了共同话题,聊得正投入。
在场的蒙古姑娘们总往他们那边张望,谁让本就长得好看的两人,又在今天的赛马会上出尽风头。
受冷落的其他小伙子埋头喝闷酒,时不讨厌几句,言语间都带着酸味。
七八岁的小男孩们没这些苦恼,这会儿都扎堆在一块,想摸周西河家的草原雕。
草原雕孤傲地站在周西河的脑袋上,深棕色的眼珠子扫过这群小屁孩,不甚感兴趣地望向远方。
“周二哥,你家草原雕吃狗肉吗?”傲瑞突然发问。
虽然不是草原人,家里也没养狗,但周西河喜欢小动物,一听这话,眉头不由一皱:“不知道野生雕吃不吃,反正我家富贵不吃狗肉。”
格日乐听出端倪,质问傲瑞:“干嘛?还想让富贵把金灿灿吃了不成?”
傲瑞心虚,眼神闪躲,但嘴硬:“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好人!”
“金灿灿就是那只差点把你吃了的蒙古獒犬?”骑兵团除了养狼狗,也养了几只蒙古獒犬,体型比他在京城动物园看到的狮子还要大,张大嘴,血盆大口,那不就得一口一个小朋友。
所以对于傲瑞污蔑林可叮的罪行,周西河一点没有怀疑过,指使家里的大狗咬人不成,就让哥哥们把傲瑞摁地上,任她拳打脚踢。
将人揍成猪头样,这么多天了,两只眼睛还有乌青。
“哈哈哈哈……”格日乐爆笑出声,指向趴在林可叮脚边啃肉骨头的金灿灿,“你看它蠢蠢的,敢吃人吗?”
肉骨头啃得正津津有味的金灿灿,好似听到有人在背后编排它,一个猛回头冲格日乐他们那边看了眼,警惕地叼起自己的吃食藏起来。
怕他们抢它的肉骨头吃吗?先不说脑袋灵不灵光,明明就是一只小狗崽啊!
周西河发恼地瞪向傲瑞。
傲瑞怕挨打,溜得比兔子还快,“我,我去尿个尿。”
慌乱下,撞到也起身的恩和,他看了眼,没当回事地跑开了。
恩和肚子本就不舒服,被傲瑞一头撞个正着,疼得他直冒冷汗,腰都撑不起来了,弓着身子往赛马场东面的草林走。
林可叮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担心地拧起小眉毛,拉吉雅赛音的衣服:“额木格,我想上厕所。”
吉雅赛音忙要起身,林可叮指向走出没多远的恩和,“我和小舅舅一块去,很快就回来。”
吉雅赛音还是不放心,偏偏周海志跑过来敬酒,而巴图尔已经喝得七荤八素,拉着林静秋跳舞,都走不开,便叮嘱林可叮:“把手电拿到,有事就大声叫知道吗?”
“知道啦。”林可叮拿起手电筒,自己迈着小短腿去追恩和。
周西河见林可叮一个人跑开,将草原雕交给他哥,偷偷地跟上去。
进了草林深处,火光照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林可叮握住手电筒,打开开关,草原的手电像一盏小探明灯,可以照亮百米开外的地方。
正在换卫生带的恩和就这样赫然地出现在那束白光里,她明显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冒出来,惊得手和脚都不知道放哪里,找回一丝理智后,背过身去,蹲到地上,恨不得现刨个地洞钻进去。
第29章第29章
林可叮立马关掉手电,循着记忆,摸索着挪过去,声音小小的喊:“小舅舅,是我,小叮当。”
恩和一听是林可叮,紧绷神经有片刻放松,她将手里的卫生带背到身后,语气尽量平和地问她:“小叮当你怎么在这?”
“我来上厕所呀,”林可叮和恩和一块蹲地上,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小舅舅也是吗?”
“算是吧。”恩和模棱两可回答道,心里纠结万分,小叮当才多大点,肯定不知道卫生带吧?也不一定,万一她看到过林姐用呢?
也不知道小丫头想到什么,忽然扑哧一笑,恩和转过头去,对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怎么了?”
“我就说嘛,小舅舅是姐姐。”林可叮大眼睛眨一下,天真无邪,甚至有点小骄傲。
好了,恩和这下不用纠结了,卫生带也不用藏了,大大方方地往前一放,摆烂了,“我们小叮当就是聪明。”
林可叮嘿嘿地笑,隐隐又闻到碱水的味道,她吸了吸小鼻子,好奇地问:“小舅舅的小带带里面裹的什么呀?”
六七十年代,女性月、经期间大多使用卫生带,城里有条件的家庭才用得上卫生棉。
吉雅赛音和林静秋用的也是卫生带,和草原大多女性同志一样,为了自身健康,把草木灰换成了更易吸水的草纸。
“草木灰。”恩和苦笑回答林可叮。
额吉不待见她,从小对她严苛,她想读书,家里不愿出一分钱,她只能白天上学晚上下夜,好不容易考上高中,额吉以死相逼她辍学回家,辛苦赚到的工分也到不了手上,以致她连买草纸的钱都拿不出来。
第一次来月事,她就求过高云,让她帮忙买草纸,高云把她痛骂一顿:“脑子给羊角顶了,你见过哪个汉子用卫生带?”
可她不是男孩子,就算别人不知道,自己的额吉能不清楚吗?
没有办法,恩和只能捡家里人穿不了的衣服缝成卫生带,再偷偷地每次来月事的时候烧草木灰放进去。
草原民风开放,女孩子来月、事从不避讳,甚至有大人帮闺女庆祝,而她“偷鸡摸狗”地度日,一是草木灰不干净,二是心理压力大,导致恩和这两年痛、经越来越严重。
今天更是,比赛前,几乎痛厥过去。
她咬牙坚持,不想牧仁担心,也想拿下奖金,可以给自己买草纸。
偏偏只拿到第三名,她好像一直这样,不受长生天眷顾,恩和心中苦涩不已,脸上却仍然带笑。
“小舅舅,为什么要扮男孩子呀?是因为高云婆婆吗?”林可叮觉得不可思议,就算再重男轻女,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是想把人逼疯吗?她当真一点不管自己闺女的死活。
“一直生不出男孩,额木格总是念叨她,不给她好脸看。”恩和有时很同情自己的额吉,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影响里?哪怕后面分家了也要证明给婆婆看。
“她不好过,就不让你好过吗?”林可叮小大人似的唏嘘感叹道。
“是啊,谁都别想过好。”恩和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额吉,唯唯诺诺,逆来顺受。
林可叮正要劝慰,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接着是手电光在草林里四处乱晃,恩和手忙脚乱要穿卫生带。
“小舅舅,慢慢来,我去把人引开。”林可叮离开前,向恩和保证,一定帮她保密。
小小的一只,像小兔子似的,钻进草林,恩和感激地目送她离开。
两人谁也没发现,距离她们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有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始终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林可叮跑远了,才出声吸引对方,奶声奶气地回应:“谁呀?谁在叫我?”
继续往前走,黑灯瞎火,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软乎乎的触感,林可叮双手抱着手电筒,正要打开去看。
一道白光抢先一步,落在她脚下,是一条黑纹团花长虫,林可叮一脚踩在它头上,脑袋都扁了,死翘翘了。
周西河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的电筒滚到林可叮的脚边。
他喜欢小动物,除了蛇以外,不光不喜欢,可以说怕到不行,脸都白了一圈,眉宇间的傲气也消失殆尽,看着顺眼多了。
林可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俯身捡起电筒和死蛇,一脸人畜无害地走向周西河,“周二哥,你的手电筒掉了。”
周西河蹭着脚丫子往后退,几近崩溃,语无伦次地开口:“你,你给我手电筒,干嘛递,递蛇……?”
“哎呀,给错了。”林可叮嫣然一笑,收回死蛇,将手电筒递过去。
周西河哆嗦地抽走手电筒,挡在自己身前,惊恐万分,“你,你离我远点!”
林可叮忽闪着大眼睛,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不是周二哥找我吗?怎么又让我离远点?”
“反正离我远点!”周西河要面子不肯说破。
小丫头都不怕蛇,他一个男子汉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周西河咬牙坚持。
林可叮眼睛一亮,恍然道:“周二哥怕我手里的蛇呀,不用怕,它已经被我踩死了,你看,脑袋都扁了。”
她不仅嘴上说,还一个劲儿地往前递。
周西河坚持不住了,吓得胆囊都要破了,啊啊啊啊——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拔腿跑了。
不带回头看一眼,心里全是:林可叮那丫头真是太生猛了!
周西河出了草林,直奔周南江跑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抱住他哥。
周南江看弟弟满头大汗,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才问:“怎么了?吓成这样。”
“没吓……”周西河要面子的话还没说完,看到怀抱两个大手电的林可叮,提拎着死蛇往这边走过来,他立马禁言躲到他哥的身后。
周南江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他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
林可叮欢快地跑过来,伸着脖子热情招呼周西河,“周二哥,这是团花锦蛇,没有毒的,快出来,我们一块玩吧。”
周西河死死地攥住他哥的衣服,闷声拒绝:“我,我不玩,要玩,你自己玩!”
“那就太可惜了。”林可叮故作失望地叹口气。
“哈哈哈哈……抓住我的宝贝闺女啦!”巴图尔偷袭地从身后抱起林可叮,把林静秋吓坏了,丈夫自己都站不稳还去折腾闺女,赶忙将林可叮解救出来,抱在怀里。
一来一回,林可叮手里的蛇甩到巴图尔脸上。
巴图尔感觉凉飕飕的,酒醒了三分,再看林可叮手里居然拎了一条长虫,高兴地拍大腿,“哈哈哈哈……还是我闺女长本事,又捡到肉吃了。”
他刮林可叮的小鼻子,“快下来,阿布给你烤蛇肉吃。”
周西河听到这话,抖了三抖,这一家子都好吓人啊!居然敢把蛇烤了,还要吃!
林静秋手脚麻利剥了蛇皮,开膛取出蛇胆,巴图尔抢过去,冲林可叮挑眉,“闺女,阿布给你表演个生吞蛇胆怎么样?”
林可叮小手捧着脸,兴致盎然。
吉雅赛音一巴掌呼过去,没好气地道:“蛇胆多珍贵,你也配?”
拿走巴图尔手里的蛇胆,放进一只干净的木碗里,收好后,笑眯眯地对林可叮说,“明儿个额木格给小乖宝蒸蛇胆羹吃好不好?”
林可叮小手捂住嘴巴,“好苦哒,不要吃。”
“良药苦口,小乖宝听话,”吉雅赛音耐心地哄道,“吃了蛇胆羹,额木格给你糖吃。”
“明天的苦明天说,闺女,我们先吃蛇肉。”巴图尔将烤好的蛇肉喂到林可叮嘴边,诱人的香味透过指缝钻进鼻孔,让原本吃饱了的林可叮又饿了,就着她阿布的手,嗷呜一口,吃得眉眼弯弯。
蛇肉的口感比羊肉更加细腻鲜嫩,林可叮越吃越美,靠在吉雅赛音的怀里,摇头晃脑,小脚丫蹬蹬。
可把一旁的傲瑞看得馋坏了,就跟他额木格闹,也要吃烤蛇肉。
高云宠他,厚着脸皮地和吉雅赛音商量:“亲家老姐姐,要不分我家大宝孙子一串尝尝?”
林可叮抓到的这条团花锦蛇本来就不粗,家里人又多,一人一串就分得差不多,还剩最后一串,吉雅赛音攥在手里,“分完了。”
这不睁眼说瞎话吗?高云盯着吉雅赛音手里的那串烤蛇肉,“不还有一串吗?亲家老姐姐,多大年纪了,就别跟孩子抢吃食了。”
“这串得留给我家小乖宝。”吉雅赛音等着投喂林可叮。
高云翻白眼,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没见过这么馋嘴的死丫头,讨不到蛇肉,高云低声下气哄傲瑞:“大宝孙子,最乖了,那烤蛇肉不好吃,吃了肚子疼,咱不吃啊,额木格给你烤羊肉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就要吃烤蛇肉!”傲瑞不依不饶,用力推高云,让她去草林里给他逮一条。
“哪有那么好逮,草原蛇机灵着呢。”高云搂住傲瑞,看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疼对他的额头亲了又亲。
“林可叮怎么逮到了,额木格没有用,小孩子都比不上,我不喜欢额木格了。”傲瑞打高云,高云也不恼,仍是小祖宗地哄着,随后将气发到从草林回来的恩和身上,一脚踢过去,叱骂道,“死哪去了?这么久!”
小腿被踢中,恩和吃痛地皱了下眉,“上厕所。”
高云斜她一眼,语气不容商量,“小傲瑞要吃烤蛇肉,你去林子里逮一条。”
额善常有十种蛇出没,其中无毒蛇略多一些,但不代表没有毒蛇,万一运气不好,碰到菜花原矛头蝮,她小命都得交代在这。
为了孙子一口吃食,全然不顾她的死活,恩和心里拔凉,全当没听见,坐到了地毡上。
向来对她说一不二的闺女,突然把她的话当耳边风,高云怒火蹭地直窜天灵盖,正要发作,傲瑞先她一步,哭嚷地威胁恩和:“小叔,不给我抓蛇吃,我就告诉所有人……”
大嗓门嗷嗷嚎,引来附近几个家庭侧目观望,谁不喜欢看热闹,谁不喜欢听八卦。
“小叔是小姑娘!”傲瑞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实际上跟拿着大喇叭喊话一样。
篝火晚会现场像被一把刀生生地切成了两半,泾渭分明,那边热闹如初,载歌载舞,这边大眼瞪小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们聊什么呢?咋都不唱了?”有人好奇问一嘴。
“傲瑞说他小叔是小姑娘。”热心肠回了句。
“啥?恩和是小姑娘!?不可能,都左邻右舍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不是小姑娘,我们能不知道?”
“傲瑞那孩子说的话,十句有九句信不得,多半又在和他小叔闹脾气呢。”
……
听到这话,高云拍着胸口喘息,还好还好,应该可以敷衍过去。
“我才没乱说,小叔就是小姑娘,我都看到了!”偏偏傲瑞特没眼力见,从他额木格身上跳起来,指着坐在旁边的恩和,“小叔在草林里往裤子里绑布条。”
布带?什么布带?也不说清楚,有人激将搭了句:“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啥?”
“我啥都知道,我见过额吉用过那种布条!”高云想摁,根本摁不住,傲瑞就像一条泥鳅似的,一边挣脱她一边继续瞎嚷嚷:“我都看到血了!额木格跟我说过,赔钱丫头每个月才流血,所以,小叔就是赔钱丫头!就是!”
说完,冲恩和做鬼脸吐舌头,“让你不抓蛇给我吃,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是赔钱丫头!略略略……”
高云没有办法,只能捂住傲瑞的嘴,讪笑地圆场道:“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我家恩和如假包换的小伙子。”
“我想起来了,和恩和一同念了好几年书,就没见过她和谁一块上过厕所,每次都是偷偷摸摸一个人去。”在场还有其他恩和的同学,纷纷点着头附和。
再联系高云这些年在婆家的处境,事情的真相也就逐渐浮出水面,在场纷纷开始指责起她来,说她不配为儿媳,把家里老人瞒得好惨,到死也不知道真相,说她不配为人母,好好一姑娘非让扮成男孩子,就为了和婆婆争那口气……说什么都有。
反观对恩和大伙都是心疼和同情的,遭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自私的额吉,如果不是傲瑞意外道破,她是不是要一直把真正的自己藏起来,不能结婚不能生育,孤老终生。
高云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所有人都在怪她,谁又想过她的不容易,气急败坏地推恩和,“臭小子,你哑巴了!快说句话啊,我是你额吉,十月怀胎,生你养你容易吗我?你良心叫狼吃了,就不知道护着你额吉我……”
恩和从始至终低垂着脑袋,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手臂,要不是隔着衣服,指甲早就掐进肉里。
他们每个人说的话,她都听得很清楚,只是脑子嗡嗡作响,做不出任何回应。
她像被扒、光了衣服,所有人对着她的身子,评头论足。
见人不作声,高云更来气了,拽住恩和的一条胳膊,连甩两个响亮的耳光。
“婶子,你这是做什么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哪能这么打孩子啊。”众人反应过来,赶忙上去拉开高云。
手够不着,高云就用脚踢,吉雅赛音眼疾手快,将恩和护到自己身后。
恩和死咬着唇,脸已经白得跟手电光一样,衬得她颊上的手指印更明显,她却不觉得疼,因为早就麻木了。
直到右手一软,林可叮就这么牵住了她。
恩和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心疼。
“吉雅赛音,你给我让开,我打我儿子碍你什么事儿?”高云笃定恩和不敢和她撕破脸。
没想到,下一秒就看到恩和从吉雅赛音身后走出来,缓缓地抬起头,和以往一样,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字字清晰地开口:“额吉,我不是儿子,是女孩子。”
没有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原来她的声线如此温软,恩和觉得好听,很喜欢。
她再也不想为别人活了。
当这么多人面让她下不了台,高云气笑了,甩开拉着她的几个年轻主妇,恨意滔滔冲上去又要动手。
吉雅赛音将恩和拉回身后,一大嘴巴子扇过去。
力气大,直接把高云打得跌坐在地,金星乱冒。
却没人像刚才那样拉她地拦吉雅赛音,连自己的闺女也对她受欺负熟视无睹,高云恨透了地瞪着恩和,“好好好,好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儿话我就撂这了,你,恩和,和我高云再无半点关系,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高云抱起自己的大宝孙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恩和就像一块破抹布被扔下了。
林可叮担心地拉拉恩和的手。
恩和眼眶通红地冲她笑了笑,说不难受,都是骗人的,但同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萨仁今天没去赛马会,儿子回来跟她说自己弟弟其实是妹妹,除了震惊,更多是心疼。
她比恩和大十四岁,高云从不允许他俩走太近,不知道真相的萨仁,以为额吉只是护着弟弟。
所以姐弟俩关系并不亲,不然这么重要的事情,萨仁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隔壁炕上爷仨已经睡着,萨仁姐妹俩还没有睡意,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小时候很多事,听着妹妹说自己扮男孩子闹出的笑话,妹妹笑得开心,萨仁完全笑不出来,她摸着恩和有些扎手的板寸,嗓音哽咽:“小妹这些年受委屈了。”
她有过两个妹妹,被重男轻女的高云送走,再没联系。
那时她还太小,现在她想护着这个妹妹,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一个人。
“以后就在这个家住下,额吉求你,也别回去。”嘴上说得决绝,其实心里清楚,包括恩和自己,未榨干最后价值前,高云不会轻易放手。
让恩和扮成男孩子,一是为了挣回面子,二是让她一辈子给他们家当牛做马。
如今事情败露,高云就一定会把她哄骗回家,再以高价彩礼嫁人。
恩和往萨仁身侧靠,笑笑道:“都听姐姐的,不回去。”
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
*
转眼临近开学日,牧仁在包里收拾东西,林可叮缠着他,帮忙叠衣服,回来后,长了些个,不过还是习惯地踮脚站在床边,叠一个衣服,不光小手忙活,感觉连头发丝都是全神贯注的。
她一认真,就喜欢鼓起腮帮子。
跪坐在炉前煮奶茶的吉雅赛音,看着小孙女软软嫩嫩的小模样,不由地想起恩和那个可怜丫头,心里多是不可思议和恐慌。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高云居然狠得下心。
要是她的小乖宝也遭这些苦,她才不管吃不吃枪子,一定要亲手送那人去见长生天。
见收拾得差不多,吉雅赛音招呼兄妹俩歇会儿,倒上两碗刚出锅的奶茶,配上她自己做的酸奶疙瘩,随口问起牧仁:“你跟恩和处这些天,也没发现不对劲?”
牧仁用蒙古刀将酸奶疙瘩切成小块后递给林可叮,“没有。”
“想想也是,都藏了十多年,哪有这么容易露馅,”吉雅赛音注意到林可叮已经往奶茶里舀了一勺白砂糖,还想舀第二勺,出声阻拦,轻声细语:“小乖宝,马上就要换牙了,不能吃太甜哦。”
“好。”林可叮乖乖地收回小手,握住木勺,一边轻轻搅拌,一边嘟嘴吹吹,耳朵则是支棱起来,听大人们说话。
“要不是傲瑞说漏嘴,恩和还不知道要藏多久,”吉雅赛音继续刚刚的话题,“虽说是当那么多人面不好受,但总好过一辈子见不得光,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高云那个黑心肠,做事太绝了,一面说跟恩和断绝关系,一面偷偷牵走她比赛赢到的小马驹,那十发子弹也一并顺走了,”吉雅赛音目光虔诚地望向包顶,“人在做,天在看,就等着吧,长生天不会原谅她的。”
说到小马驹,吉雅赛音又问牧仁作何打算。
牧仁伸手摸摸林可叮大的小揪揪,“再过两个月,小叮当就六岁了,到时我回不来,小马驹就当生日礼物提前送给她。”
“真的吗?大哥哥!”林可叮抬起头,眼睛亮堂堂。
牧仁点头,“你不是想学骑马吗?小马驹正好适合你。”
林可叮欢呼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太好了,我可以学骑马了!”
蹦跳完,扑到牧仁的背上,小手圈住他的脖子,偏头在他脸上亲一口:“谢谢大哥哥。”
牧仁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眼底是很明显的柔软,他回手搂住林可叮,以免她滑下去,“等你学会了,我们一起骑马。”
“要骑很远很远——”林可叮夸张地张开双臂,“去看雪山。”
“好,看雪山。”牧仁答应她。
林可叮伸出小手指,牧仁配合地勾住她,林可叮晃晃小手,脆声喊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牧仁脸上的笑意在扩大。
吉雅赛音端起奶茶喝一口,跟着笑。
“妹妹!妹妹!我回来啦!”格日乐突然闯入,将这幕岁月静好一劈为二,他强行挤到牧仁和林可叮中间,“妹妹快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宝贝?”
说着,显摆地将抱在怀里的蒙靴往矮木方桌上一放。
“这不是你大哥比赛赢回来的蒙靴吗?我就说刚刚怎么也找不到,原来是被你拿出去玩了。”吉雅赛音正要检查靴子有没有被弄坏。
“等一下!”格日乐扑上去抱住吉雅赛音伸到一半的手。
吉雅赛音不明所以。
格日乐小嘴一勾,露出得意的笑,“这已经不是大哥赢回来的那双蒙靴了。”
林可叮歪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也是啊。
第30章第30章
“因为啊——”格日乐拖长尾音,卖足了官司,才站起身,抱起蒙靴,往桌上一倒。
哗啦——两只蒙靴里面装了四五颗大白兔奶糖。
格日乐把糖扒到一块,脑门上写着两个“骄傲”的大字,问林可叮:“妹妹,小哥厉不厉害?”
林可叮捧场地点头,“超厉害哒,变戏法一样!”
总共七颗奶糖,一股脑塞给林可叮,格日乐大声宣布,“甜甜的奶糖送给甜甜的妹妹。”
林可叮笑眯眯地接过,又甜甜地道了谢,然后拿出奶糖分给吉雅赛音和牧仁,虽说蒙靴没有穿过,奶糖很干净,但两人还是婉拒了。
“妹妹,我们吃。”格日乐一路馋回来,迫不及待地先给林可叮剥了一颗,再自己吃了一颗,眼睛亮了,“哇塞,好甜哦。”
林可叮眯眼重复哥哥的话:“哇塞,好甜哦。”
英雄所见略同,俩小家伙对视一眼,小脑袋挨一块碰碰,而后咯咯咯地笑起来。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吉雅赛音给大孙子装了一袋奶疙瘩,让他带到学校吃,看他在找东西,就问需要帮忙吗?
牧仁薄唇紧抿,似有难言之隐,沉默了一阵,问格日乐:“哪儿来的钱买糖?”
“没花钱啊,”格日乐一脸天真无邪,“是我拿东西给阿茹娜姐姐换的。”
牧仁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
“什么东西呀?”林可叮只是好奇。
格日乐噗嗤笑出声,大声道:“大哥的大裤衩。”
牧仁:“……”
“哈哈哈哈……还有一个洞,”格日乐笑够了安慰牧仁不要介意,“阿茹娜姐姐很喜欢,她还闻了闻,说好香呐,哈哈哈哈哈……”
牧仁面无表情地揪起格日乐的后脖领,“出去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下一秒,林可叮就听到包外传来格日乐杀猪般的惨叫。
夏天一过就要迁场了,准备工作很多,吉雅赛音和林静秋走不开,巴图尔一个人送牧仁去旗里。
家里的母牛怀了牛犊子,不能再胜任拉车的活,巴图尔去管布家借了一头犍牛,他们家负责放牛,牛群里最不缺的就是犍牛。
套上车轱辘,巴图尔帮大儿子拿行李,一进包,看到撅着个屁股蛋哼哼唧唧的小儿子,爆笑出声:“哈哈哈哈……臭小子又犯傻混惹到谁了?”
林可叮看她小哥疼,急得团团转,对着他的屁股,又是用扇子扇风,又是用嘴巴吹吹,还要回答巴图尔的话,“小哥拿大哥哥的大裤衩给阿茹娜姐姐换了大白兔奶糖,大哥哥很生气就教育了他一下下。”
巴图尔一听这话,突然就不笑了,“这就是牧仁不对了,反正大裤衩都穿过了,给小叮当换些糖果吃,多值当。”
“大裤衩破了个大窟窿。”林可叮小声补一句。
巴图尔一拍大腿,爽朗笑道:“那不更赚了!”
顺手往格日乐屁股蛋上一拍,夸道:“儿子做得好,下次再努力!”
痛上加痛,格日乐弹射出去,捂住屁股鬼哭狼嚎,“臭脚丫,我不喜欢你了。”
“谁稀罕你喜欢,”巴图尔无所谓道,随即搂住林可叮贴贴,“只要闺女喜欢我就够了。”
这时,牧仁进来,巴图尔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地开口,“儿子,阿布已经帮你教育格日乐,他也保证下次不敢了,你就别生气了啊。”
在包外听得一清二楚的牧仁,没搭理他,径直地走过去,拿起床上的行李。
巴图尔连忙追上去,讨好地哄道:“好了,到旗里,阿布给你重新买两条裤衩,穿过的就留家里吧。”
再让小儿子拿去给闺女换糖,他觉得自己太机智了。
听到这话,格日乐突然想起什么,顾不得屁股疼也追上去,“臭脚丫,说好给妹妹买香香呐,收了我的钱不买香香,生娃没**。”
巴图尔抢过牧仁手里的行李,放到牛车上,抬头看到恩和骑马而来,他用肩头碰大儿子,叮嘱道:“多可怜一孩子,好好安慰一下。”
恩和一改往日男孩子打扮,穿的是姐姐年轻时的旧绸缎面长袍,虽然还是板寸,但额上绑了一条彩绳编织的发饰,这么简单的装扮,已尽显蒙古姑娘的风姿卓越。
她看到牧仁,立马踩着马镫站起身,挥手招呼他,仍是一脸的明媚娇艳。
就像一朵长得雪山上的萨日朗,再恶劣的生长环境,也浇灭不了她对生活的热情。
巴图尔有眼力见地腾地儿,把格日乐兄妹带回包里。
然后,正经不过三秒,就拉着一对儿女掀开门帘,在门口叠罗汉地暗中观察。
牧仁没做理会,等恩和下马后,抱出事先准备好的高中课本,“每一页我都做了笔记,你先自己学,有不会的地方,我放假回来教你。”
“谢谢你,牧仁。”恩和珍惜地接过课本,这两天她仔细地想了想,或许只有走出草原,她才能真正逃离她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原生家庭。
但,她又舍不得草原的一切。
*
夏末草籽一熟,天不见亮,全大队的牛群羊群和搬家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傍晚时分,赶到秋季草场,分组搬进各大营盘。
傲木嘎老人提前选定了扎包点,吉雅赛音和巴图尔抵达后,第一时间支起家里的蒙古包,林静秋赶的羊群也快到新草场。
巴图尔接着搭临时羊圈,吉雅赛音将干牛粪捡进包里,开始生火煮茶做饭了。
格日乐和林可叮合力在蒙古包东面给金灿灿建了一个狗窝,用的是一个破柳条筐,再盖上一张旧毡子,虽然简易,但抗风抗冻。
夏季草场,大黄蚊多,金灿灿喜欢躲在牛车底下,搬过来,终于有自己的狗窝,金灿灿欢喜得很,在狗窝里面滚了几圈后,围着格日乐和林可叮转圈疯狂摇尾巴。
林静秋在晚饭前赶到,将羊群轰进临时羊圈后,林可叮端着一盆温水出来,冲她甜甜地喊道:“额吉,快洗手手,吃饭了。”
赶了一天的路,一家子都累坏了,吃了饭洗漱完上床就睡了,林可叮一觉睡到自然醒,听到包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她顾不得穿外衣,吭哧吭哧爬下床,光着脚丫子挑开毡门帘,凉爽的秋风袭面而来,冷得她一哆嗦,才想起他们已经搬到了秋季草场。
昨夜里下了一宿的秋雨,蒙古高原短暂的夏天已经彻底结束。
“哎呦,我的小乖宝,怎么衣服都没穿就出来了?”吉雅赛音心疼坏了,连忙将林可叮抱进怀里。
林可叮趴在吉雅赛音的肩头,没梳理的头发耷拉下来,裹着巴掌大的小脸蛋,发顶竖起来一小撮,和她的人一样呆。
脚上没有穿鞋。
周西河忍不住多瞄了两眼,她的脚好小好白啊,就像小雪球。
“周团长,稍等一下,我先给小叮当穿衣服。”吉雅赛音和周海志打完招呼,抱着林可叮进包收拾,小老太手脚麻利,很快就领着穿戴整齐的小孙女出来。
秋季不比夏季,穿不了单袍,巴图尔用大舅哥给买的缎子,给林可叮做了两件暖和的夹袍。
今天穿的是碧绿色那件,配上头顶小揪揪系的红丝带,小红配大绿,竟然意外地好看。
周海志看得喜欢,逗她地问:“这谁家的闺女,这么可爱呀?”
林可叮大大方方地回答:“阿布额吉家的闺女。”
去还犍牛回来的巴图尔听到闺女这话,笑得嘴角咧到耳根,箭步上前,宠爱地摸摸林可叮的小揪揪,随后问周海志,“你们咋来了?”
“过来挑选战马,顺道看看小叮当。”小丫头太招人喜欢了,周海志回去一直跟媳妇念叨,惹得他媳妇心里也惦记上了,最后两口子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周海志朝林可叮招到身边,蹲到地上,从军装的衣兜里拿出一只玉镯子给她,“上回没准备见面礼,今儿个伯伯给你补上,看看,喜不喜欢?”
玉镯子成色不错,一看就值不少钱,吉雅赛音忙推回去,“使不得,太贵重了。”
“一点心意,婶子就别跟我客气了。”周海志直接给林可叮戴手腕上,她的手过小,只能举起来,镯子才不会掉地上。
玉镯子在日光底下晶莹剔透,林可叮很喜欢,但就像额木格说的,这见面礼太贵重了,她不敢收。
林可叮正要摘下来。
“收了伯伯的镯子,以后就是伯伯家的干闺女了好吗?”周海志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同意!”
不等话音落地,反对的声音就响起。
“巴老弟,做人太计较就没意思,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小叮当,保证没别的乱七八糟想法。”周海志承认年轻那会儿惦记林静秋,一再被拒绝后,伤透心才同意和现在的媳妇结的婚,但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他和媳妇已经生了两个儿子,感情也越来越好,对林静秋的那份心情早就尘封多年。
上次林静秋他们去边防家属大院,赶巧他休假带媳妇和俩孩子回丈母娘家,没见到面,赛马会再见,他只当林静秋是多年没见到的妹妹,希望她过得好。
这些,其实在上次喝酒时,两人就说开了,巴图尔自然也信得过周海志,摆手:“不是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是我,”周西河往前一站,快速扫了眼林可叮,对他老爹说:“我不要林可叮当我妹妹,要也要亲妹妹,我妈生的妹妹。”
林可叮猜测,周西河是因为上次死蛇的事记恨上她了。
“你哥多大了?你都多大了?还生啥生?”周海志苦口婆心劝儿子,“再说了,你看小叮当多可爱,你妈生的不一定这么可爱,现成的可爱妹妹不好吗?”
周西河再瞄林可叮一眼,耳根子悄悄地红了,但他嘴硬:“一点不可爱,她拿蛇吓我!”
“小男子汉怎么还记仇呢?”周海志数落周西河。
“别为难孩子了,认干闺女这事儿,以后再说吧。”巴图尔取下林可叮手上的玉镯子还给周海志。
周海志死活不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不说了嘛,就当见面礼了。”
“我们也没给西河准备东西。”巴图尔说。
“又不是送你的,你哪来这么多话。”周海志又塞回去,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小叮当,巴图尔没有继续推拒,让林可叮接过去。
林可叮眉眼一弯,甜甜道:“谢谢伯伯。”
笑起来颊边有两个小酒窝,跟抹了蜜似的,周海志轻轻地捏了下,“伯伯还有个礼物要送你,等一下。”
说着,走到拴在牛车轱辘旁的大青马前,从挂在马鞍上的帆布书包里,抱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
居然是一只草原雕的雏鸟。
林可叮水灵灵的大眼睛都瞪大了,小跑两步走上前,扒着周海志的手臂,踮着脚,看他手里的小毛团子。
雏鸟刚出生没多久,一身雪白的绒毛,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看到林可叮,它轻轻地歪了下头。
似犹豫,最后还是伸着脖子,啄了她头顶的小揪揪。
还好没用力,林可叮也不觉得疼,反而有点痒,她立马捂住自己的小揪揪,表情极其认真地告诉雏鸟:“不可以哦,这是额木格给我扎的小揪揪。”
雏鸟像是听懂了,抱歉地用脑袋蹭蹭林可叮。
见状,周海志笑出声,要知道,别看这雕儿小,脾气却不小,在家里,除了它亲妈,它看谁都不顺眼。
“看来它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它,”林可叮心花怒放地抬起小脸,确认地问:“伯伯真的真的真的要把它送给我吗?”
“当然是真的,”周海志说,“草原雕本来就属于自由,它留在草原长大最合适不过了,小叮当,可以帮伯伯照顾好小雕吗?”
林可叮重重地点点脑袋,“嗯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从周海志手里接过雏鸟,林可叮小心地抱在怀里,问吉雅赛音:“额木格,小雕饿了,我可以拿小米喂它吗?”
吉雅赛音笑眯眯地道:“去吧。”
林可叮的发粮申请已经通过审核,和大伙都一样,十斤糜子和十斤面粉,想吃大米和小米,要么用发的粮食换,要么去供销社购买。
顾及媳妇的汉人胃,巴图尔每个月都会买大米和小米,家里固定一周吃一顿蒸米饭,小米除了煲奶粥给林可叮吃以外,巴图尔还常用它和肉汤、碎肉一块煮成稠粥,是喂养狗崽最好的狗食。
因此他们家的金灿灿长得飞快,三个月大已经是很大一只。
小米在草原和大米一样都是稀罕物,巴图尔却拿来喂狗,邻居们常说笑他,巴图尔不以为然,金灿灿不只是狗,还是他们的家人,自然要好生对待。
好了,现在又多了一位家人。
巴图尔盘算着过两天还得去供销社买几斤小米回来。
周海志有公务在身,不方便留下吃饭,吉雅赛音不好勉强,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做回礼,就给父子俩装了一袋奶疙瘩。
周海志最好这口,扔了一块到嘴里,和林可叮他们道别后,骑上马带着儿子离开,实在想不通地问周西河:“小叮当这么可爱,咋就不喜欢呢?”
周西河梗着脖子,“反正我不要她当我妹妹。”
周海志心思一转,笑出声,逗他:“其实你妈不大舍得那只玉镯子,说是要留给自己未来儿媳妇的。”
“关我什么事儿。”周西河哼道。
“不关你事,你耳朵红什么?”
“没有,我太热了,不行吗?”
……
吉雅赛音选定日子,明天搭建新包,巴图尔赶去场部购买材料,吉雅赛音忙着打扫牛棚,时不时回头看眼坐在包前空地上给小雕喂食的林可叮,日子过得美好又有盼头。
营盘附近的草地比不上夏季草场一片绿色,而是夹杂着秋草的陈黄,但秋天的野花品种更多,铺天盖地,空气里的花香也就更浓了些。
林可叮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香香的,她把小手再往前送送,方便小雕啄她手心的小米。
“嗷嗷嗷——”
金灿灿着急地围着她打圈,隔个三俩步就冲着小雕龇牙,小雕轻飘飘地睨它一眼,继续干饭。
林可叮不明所以地将金灿灿搂到身边,问:“灿灿怎么了?”
长大不少的金灿灿,身上的毛发茂盛了许多,林可叮最喜欢将手伸进它腿腋下的毛发里取暖。
金灿灿以往也享受其中,今天却格外烦躁,嘴里低呜个不停。
小雕吃完小米,迈开爪子,优雅地走到林可叮的另一侧,将小脑袋搁在她的腿上,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看着它。
金灿灿咬牙切齿地冲它猛吼。
林可叮总算弄明白了,金灿灿是吃味儿了,认为小雕抢走了小主人对它的宠爱。
林可叮立即捧起它的脑袋,低头在它额头蹭蹭,告诉它:“喜欢灿灿。”
金灿灿脾性像格日乐,一哄就好,坐到地上,抬头去迎合小主人,毛茸茸的尾巴高兴得狂摇,摇出了风。
眼睛往小雕的方向瞥,好似在炫耀。
小雕立马轻啄一下林可叮,林可叮扑哧笑出声,腾出一只手,摸它的头,“也喜欢小雕。”
小雕傲娇地不让她摸,抽出脑袋,伸长脖子,往她手背一搁。
林可叮这才发现浑身浅褐色的小雕,眉心长了很小一团金色的绒毛,像第三只眼睛。
“小雕以后叫二郎神好不好?”
小雕喜欢,但它不认,傲娇地将头转向一边。
林可叮越看它越像周西河。
“妹妹!妹妹!妹妹!小哥给你采花回来了!”格日乐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急冲到林可叮跟前,期待地问她:“喜欢吗?”
蒙古高原的菊花品种繁多,格日乐送给林可叮的白菊,名叫“高原之云”,花瓣又大又圆,像一个白绣球,也像飘在天边的白云,特别漂亮。
林可叮很喜欢,接过去,低头闻了闻,花香很淡,但很好闻。
“等一下,”格日乐摘下两朵高原之云,插进林可叮头上的小揪揪里,向吉雅赛音展示,“额木格,你看,妹妹好漂亮啊。”
吉雅赛音瞅了眼,差点没气晕过去,让小孙子把花取下来,头配白菊,象征着至亲过世。
一听这话,林可叮吓坏了,赶紧摘掉头上的花,她要他们一家每个人都好好的。
“格日乐,你看我妹妹漂亮吧?”朝鲁牵着女孩子打扮的其其格来找格日乐。
其其格的头发已经长了不少,和林可叮一样,在发顶扎了两个小揪揪,因为发量不够,小揪揪就一小点,随时要散架的样子,搭上她那张高原红明显的小苹果脸蛋,虽说不上多漂亮,但也足够可爱,还有点呆萌。
“我妹妹才是额善最漂亮的妹妹。”格日乐强调完,发现不对劲,他盯着其其格好久,“朝鲁,你这个妹妹长得好像你弟啊。”
朝鲁:“……”
其其格气呼呼冲上去,大声朝格日乐强调:“我就是其其格,还有我一直是妹妹,不是弟弟,要我说多少遍!”
格日乐的耳膜被震得发疼,他胡乱地揉了一把,“知道了,不过你的头发啥时候这么长了?”
其其格的头发不是一夜长长,他们又天天在一块玩,格日乐居然问出这种话?太让人伤心了。
其其格气坏了,踢了一脚格日乐,哭着跑开了。
格日乐一拍脑袋,想起刚才摘花的时候,有个小丫头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他都快烦死了,原来就是其其格啊。
“别哭啊,其其格,”就在林可叮以为她哥改过自新的时候,格日乐笑咧咧地招呼道:“要不比个尿尿,这把让你赢。”
林可叮:“……”
其其格哒哒哒地跑回来,小脸挂着泪痕,带着哭腔,带着较真:“说话算话!”
朝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