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日,我睡醒去看小侄子,看着他鼻尖上的小痣,心里很安稳……
这件事,我不敢告诉嫂嫂,也不敢问兄长。
甚至在第二日醒来时,我都怀疑这是我的一个梦。
……
我于梦中惊醒时已天光大亮。
我穿了鞋就要去告诉嫂嫂。
景焕就是我侄儿,是我亲手换回来的。
可我被禁足了。
兄长亲自下的令,不让我出门。
我恹恹地回了房。
嫂嫂也没有过来。
我让丫鬟去给嫂嫂送信,告诉嫂嫂,景焕真的是我的侄儿,是她亲儿。
可我不敢说那个梦的事。
我不知道嫂嫂有没有听进去,只能度日如年。
如此过了半月,丫鬟小镯一脸惊色地从外面回来,将我拉进了房间,悄悄告诉我:“那位戚夫人带进府的孩子,寄恩少年,没了……”
我眼前晃过那个瘦弱的,一脸怯懦的孩子,愣了神。
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问她:“怎么回事?怎么会没了?”
小镯说,寄恩少爷前些日子就病了,戚夫人说孩子撑撑就好,不给请大夫。
结果起了高热,越来越严重。
后来还是看着寄恩少爷的丫鬟看不过眼,救到了夫人跟前,夫人赶紧叫了大夫过去看。
可已经晚了,大夫说只能开药试试。
一碗药下去,寄恩少爷就没了气息。
小镯说完,一脸惋惜:“也不知道戚夫人怎么想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吗?怎么能这样苛待?而且寄恩少爷去了,戚夫人还在笑。
老爷听见这消息,还责怪夫人叫大夫不及时,倒是一点也不伤心。”
我愣住。
脑中的某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嫂嫂,之前就怀疑戚妩说的是真话的嫂嫂,此刻会不会以为,死的是自己的儿子?
毕竟,哪个娘会狠心如此?
我再也顾不上其他,趿了鞋就要往嫂嫂院子里跑。
小镯脸色一白,赶紧拦我:“小姐,老爷禁了您的足,您可不能出去啊……”
我急得一头一脸的汗:“好小镯,让我出去,我有急事,我如果不去,嫂嫂也会死的。
你放心,兄长追究起来,我一个人承担,绝不责怪于你。”
说完,不等她说话,我就冲出了院门。
院门口还有两个粗使婆子拦着。
我腰一猫,就矮了身钻了过去。
我长至十二岁,一直都是跟着嫂嫂干活的,向来身形灵活,那两个粗使婆子一时间还没追上我。
我隔了老远朝她们道:“现在府里出了事,我担心夫人,过去看看就回来。
你们别嚷嚷,兄长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我。
如果这时候咱们闹到兄长跟前,你们也落不着好。”
说完,我拔腿就跑。
两个婆子倒也没再追过来。
行至嫂嫂院外,正好听见兄长说:“罢了,现在孩子也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寄恩那孩子,确实是你的……”
我只听得嫂嫂一声惨叫,就再也没了声音。
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
嫂嫂已经晕了过去,贴身丫鬟急急地唤着她,屋里乱成了一团。
我一抬头,就看见兄长淡漠的神色,还有戚妩脸上得意的笑。
我的心似乎被人紧紧地攥了一下。
兄长侧头看向我,什么也没说,带着戚妩就走了。
我攥了攥拳,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大夫过来把过脉,说嫂嫂是急怒攻心。
又说嫂嫂长年劳累,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如今……这一病,怕是要伤了根本……
我只求大夫尽管用药,一定要尽力地治好嫂嫂。
我守了嫂嫂一日一夜,她才睁开眼。
一睁眼,她的泪就落了下来,只怔怔地看着屋顶,喃喃地唤着“孩子,我的孩子”
,竟是状若疯魔。
我心里一疼,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
然后一把将嫂嫂抱进怀里,低声道:“嫂嫂不急,侄儿好好的……”
嫂嫂的眼一下子就亮了,急切地看向我:“寄恩没死是不是?”
我叹了口气,对上她的眼,一字一顿地道:“嫂嫂,咱们现在一定不能急。
你听我慢慢说,好不好?”
嫂嫂点了点头。
我便低声将她生产之时的事一一地说了。
这一日一夜,我愈发肯定,当日的事,不是我的梦。
回忆似乎被那个梦打破了桎梏,渐次变得清楚起来,包括当初的每一个细节。
嫂嫂似乎不太信,觉得我在安慰她。
我在她身旁躺下,问她,嫂嫂可记得当日你穿的是什么衣服,兄长穿的是什么衣服?
嫂嫂想了想,点了头:“我记得,因为那一日,夫君说要带我出去走走,我好容易把新买的衣裳换上,结果却破了羊水,没有去成。”
我就将回忆里的那些衣衫都一一地细细地和嫂嫂说了。
嫂嫂诧异地看我。
我笑:“嫂嫂若是还不信,还可以滴血验亲的。”
嫂嫂却摇了头:“不行,就算这是真的,我现在也不能认焕哥儿。
不然的话……”
她打了个冷战。
我想起兄长的淡漠还有戚妩的得意嚣张,也打了个寒战。
嫂嫂沉默了许久,突然把我搂进怀里:“阿挽,嫂嫂谢谢你。
不过接下来的事,你都不要参与了好不好?”
对上我担心的眼神,嫂嫂又点了点我的鼻子:“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你兄长不喜你亲近我,你以后……少来一些吧……乖……”
最后,我被嫂嫂赶回了我自己的院子。
一回到院子,我看到的就是一脸黑沉的兄长。
他只冷冷地甩下一句“我给你说了门亲事,给工部侍郎徐大人做继室,你好好准备一下,一月后成亲”
,就径直走了。
我想问,徐大人是谁,年龄几何,家中有什么人。
可兄长根本就看都没看我一眼。
眼见着天色已暗,我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急迫。
次日,我让小镯去打听了工部侍郎徐大人的消息。
回来时,小镯哭丧着脸。
她说,徐大人已年过五十。
她还说,徐大人成了四次亲,每房夫人没过几年就没了。
死状离奇。
我打了个寒战。
守在前院半日,终于等到了兄长。
我红着眼看他:“兄长,我不想嫁给那个徐大人,他都五十岁了……”
兄长冷笑着看我:“这件事没得商量,你赶紧回院子绣嫁衣。
乖一点,若是不听话,我只能再禁你的足了。”
一旁的戚妩笑得意味深长:“妹妹,徐大人可好着呢,而且男人大点儿,知道疼人……你嫁过去就知道了……对了,徐大人还给了三百金的聘礼,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能有这样的福分,已经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
余下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见了。
满脑子都是戚妩那嚣张的笑。
我恨不得上前去挠花她的脸,再把她臭骂一顿。
可这几回的事,让我长了点记性,我知道,这样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得去找嫂嫂,嫂嫂一定会帮我的……
我才一转身,就看见了嫂嫂。
我急切地走至她身边,嫂嫂拍了拍我的手,说她都知道,让我不要急。
我原本满心的急躁,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嫂嫂企图和兄长讲道理:“阿挽也是我们一手带大的,那位徐大人,年纪还是太大了些。
夫君,阿挽也是清秀美人,咱们再挑挑,给她挑个合心意的吧……”
兄长还未说话,戚妩倒是笑了:“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说夫君给妹妹挑的人不用心吗?姐姐要明白,夫君才是妹妹的兄长。
妹妹的事,夫君说了算。
而且姐姐不会以为在京城里挑夫婿,就跟在乡下挑白菜一样简单吧?徐大人,可是夫君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好夫婿人选啊……”
兄长如刀的目光射了过来。
他淡漠地开口:“你这些日子累着了,等办完了我娶阿妩的婚事,就将掌家权交给阿妩,你好生歇着吧。
阿挽的事,不是你能管的。”
很奇怪,按我鲁莽的性子,以往听了这话,怕是得气得头顶冒烟。
可这一刻,我只觉得分外的平静。
我觉得,兄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是正常的。
嫂嫂看着兄长,满目的失望。
渐渐地,她的眼神似乎又慢慢地坚定起来。
她看向兄长,淡声说:“既然这样,那我想在阿挽出嫁前,再让她陪陪我,可行?阿挽,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寄恩又……”
嫂嫂没有再说下去,满脸都是愁苦之色。
我看见兄长的眼神难得地带了几丝愧疚,最终,他点了头。
我搬进了嫂嫂的院子。
嫂嫂只问过我一句:“信不信我?”
我点头:“自然是信的。”
嫂嫂便说,一切都交给她,她一定不会让我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做续弦。
之后,她便什么也不跟我说了,还将我关在院子里让我跟着绣娘练习我那烂绣艺。
凭我撒娇卖痴,也套不出任何话。
这一日,嫂嫂突然让我梳洗打扮一番,带我去上香。
一路,嫂嫂什么也没说。
我有心想问一问嫂嫂,为什么现在对景焕这么冷淡?明明他是她的亲儿啊。
我好几次看着景焕对着嫂嫂的院子发呆,一脸的迷茫与不解。
可嫂嫂总是避开这个话题,到最后,干脆要我不要再问。
她肃了脸,对我说:“阿挽,你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问。”
我总觉得嫂嫂像是变了个人,可是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出来。
明明,她还像以前一样关心我。
嫂嫂早早地就带着我下了马车,然后去了庙会。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一时间,之前的忧思与不愉快,都被我忘到了脑后。
期间,我撞上了个木木讷讷的公子。
明明是我撞的他,他还跟我道歉,问我疼不疼。
我觉得他有点儿傻,不过还算有礼地也跟他道了歉,他却只点头,又不搭理我了。
我觉得他真是个怪人。
当我把这件事儿,当个笑话讲给嫂嫂听时,却听嫂嫂问我:“那你觉得这位公子如何?”
我不明所以。
嫂嫂却执意让我想。
我努力回想,看着嫂嫂急切的表情,我只能尽量捡点儿好听的说辞说了。
果然,嫂嫂松了口气。
她却又悄声问我:“那他做你相公好不好?”
我愣住。
嫂嫂朝我眨了眨眼。
我眼突然就红了。
我一直以为,我嫁给五十岁的老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毕竟,我们家的事,向来是兄长做了决定,就不能改变的。
可我没想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嫂嫂已经在悄悄地帮我了。
嫂嫂悄声告诉我,那是大将军府的傅三公子,不过是庶子,人也有点缺陷。
大家说他傻,其实人并不傻,就是不爱讲话,是个闷葫芦,但会护人。
大将军府上一辈只有一个姨娘,就是三公子的亲娘。
将军夫人是个和蔼的,那位姨娘也是老实本分的。
府中气氛都极其和睦。
嫂嫂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愧疚:“阿挽,这是嫂嫂能寻摸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你看你愿不愿意,如果不愿意,嫂嫂就再找一找。”
我想起刚才那位公子清亮的眼神,并不似痴儿。
我重重地点了头:“嫂嫂,我愿意。”
总比嫁去给五十岁的老头当续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奇死亡的好。
嫂嫂似乎松了口气。
我的婚事订了下来,兄长竟然什么也没说。
之后,我就被嫂嫂关进了屋子里专心绣嫁妆,不准我出门。
若是兄长的话,我可能还会耍些小聪明。
可是嫂嫂的话,那是必须得听的。
没想到的是,兄长和戚妩的婚礼未到,平阳侯府倒是先找上了门。
我怕嫂嫂被欺负,也顾不上嫂嫂的交代,飞一般地跑去了前厅。
来的是平阳侯府的侯夫人。
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呵斥嫂嫂:“我们平阳侯府的人,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冒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