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氏,你好歹也是四品官员的夫人,这点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吗?”
我愕然。
这风向有点儿不对啊。
我收起了藏在袖中的擀面杖,悄悄地退到了嫂嫂身后。
戚妩一脸不敢置信,直接在侯夫人面前跪了下去:“母亲,虽然多年未见,可您也不能不认我啊……”
侯夫人冷笑一声,看向戚妩:“就是你冒充我们府上的小姐?倒是好大的胆子。
我倒要问问,你是我们府上哪位小姐?”
戚妩脸色惨白:“母亲,我是三姑娘戚妩啊……”
侯夫人嗤笑一声,看向身后的嬷嬷:“你告诉她,我们府中的三姑娘在哪。”
那位嬷嬷行了一礼,缓声道:“陆夫人,我们平阳侯府的三小姐,九年前,因为不知廉耻勾搭贵人不成羞愤之下自我了结了。”
侯夫人眼里全是冷意:“这件事,是我们平阳侯府的笑话。
我本不想提,不过这个女子,竟然敢冒充我们侯府死去的姑娘,还是那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这就不能容忍了……
而且还行骗至朝廷四品命官府上,还想借此做什么平妻……呵,真是不把我们侯府当回事了……来人,报官,将这个女人送去官府……”
戚妩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连声惨叫着后退:“不要,安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再怎么样也是我爹的骨血,我要见我爹,我要见平阳侯……”
侯夫人冷笑连连:“你觉得侯爷是你这样的腌臜货随便可见的吗?呵……不说别的,就说你冒充三姑娘之事,侯爷都会把你直接打死……行了,将人送去官府……龚氏,你没意见吧?”
嫂嫂垂头恭谨地应是。
侯夫人不再停留,径直离开。
倒是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慢了几步,走至戚妩身边低声道:“我们府上三姑娘,当初可是脱光了爬先太子的床,还给先太子下了药,致使先太子得了马上风,没救回来……啧,姑娘勇气可嘉,竟然敢冒充她……”
说完,她意味不明地笑了。
而这些话,刚才落入了刚进来的兄长耳中。
兄长脸色瞬间惨白。
那嬷嬷大手一挥,就示意侯府来的侍卫拖着戚妩就往外去。
行至兄长跟前,那嬷嬷还行了一礼:“陆大人,这女子冒充我们府中之人,我们夫人让拿去见官,陆大人应该没有意见吧?”
兄长连连点头:“没意见,没意见。”
看也不曾看戚妩一眼,对于戚妩的呼喊叫唤声,充耳未闻。
那嬷嬷也及时地命人用布塞了戚妩的嘴。
人散尽,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兄长的脸色一变再变,终还是忍不住对嫂嫂说了一句:“你怎么就闹到平阳侯府去了?”
嫂嫂看向兄长:“夫君曾说这位是平阳侯府的庶小姐,那你们成婚,咱们府上又娶的是平妻,也不算是辱没了平阳侯府,这样大的事,不告知平阳侯府一声,总说不过去吧?”
“夫君曾说,一众事宜全部让我自行安排。
我想着,成亲,请一下新娘子的娘家人,也是情理之中的。
哪知道,这位三小姐,这样不堪?”
兄长这回倒是没斥责嫂嫂,反而是变了脸色:“平阳侯夫人都说了,她就是冒充的,你还说什么三小姐……这若是让皇家人听见了……”
嫂嫂立即点头应是。
兄长甩袖就要离去。
嫂嫂问他,那这婚事……
兄长气道,还提什么婚事……
我看见,嫂嫂唇角绽开了一抹极好看的笑。
我也便心生了欢喜。
过后,我问嫂嫂,这戚妩,是那个戚妩吗?
可若真是害得先太子身亡,皇家人又怎么会放过戚妩?
嫂嫂抚着我的头,轻声说,先太子也是个可怜的,当年,陈国式弱,魏国势强,战败后,魏国让陈国送质子过去。
陛下为了天下安稳,将不受宠的先太子封为太子,这一去就是数十年。
等回来陈国,先太子身体已经废了,人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
本就不受陛下待见,可又不能直接废了先太子,只能一直忍着让着。
没想到戚妩这个眼皮子浅的,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自然是让那些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水到渠成。
先太子又不是立马死了,又有各方鬼神纷纷出力。
最后,戚妩倒是没被立刻处死,而是被送去观中清修,却也连累得侯府受了陛下的冷落。
没想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了我兄长,又哄着我兄长让她做了外室,还想重新以另一重身份出现在京城。
她没想到的是,嫂嫂会那么虎,直接上了平阳侯府,说明他们的三小姐要嫁进我们府,让他们来参加婚礼。
平阳侯府就是因为这事儿受了牵连,怎么可能还认这什么三小姐?
早些年,在发现戚妩跑了的时候,平阳侯府就对外宣称了她的死讯。
如今再承认,岂不是又多了一条欺君之罪?
更何况平阳侯夫人更是恨毒了这个害得她女儿都嫁不了好人家的戚妩,自然是不可能让她过好日子。
这才有了这一出。
我听着嫂嫂的话,若有所思。
那之后,兄长没有再提娶妻纳妾之事。
甚至我成婚时,兄长都一改往日的态度,对我和煦了几分。
嫁去大将军府上,我发现日子是真不错。
除了傅三公子根本不理人,日子一切都好。
像嫂嫂所说,将军夫人和善,姨娘老实本分,傅家的几位公子小姐都是脾气温和之人,府中一派和气。
没人嫌我是个乡下丫头不懂礼数,他们反而一再感谢我能嫁给傅三公子,说这是傅三公子天大的福分,都把我夸得不好意思了。
三日回门时,更是让我带了大车小车的礼回去。
我见着嫂嫂,真心实意地跟她道谢。
这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
当初我没嫁的那位徐老爷,娶了京城外某个县的县令之女。
那小姑娘进府一个月,就生了病。
听说现在只吊着一口气了呢。
每每想及,如果我嫁进去,现在吊着一口气的人就是我,我就浑身都冒出鸡皮疙瘩来。
日子一晃而过。
数月后,一个平常的午后,小镯红着眼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三少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走,咱们快回去。
老爷……老爷不行了……刚才门房那里传来的消息……”
我一愣,停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小镯说的是兄长。
我蹙眉:“兄长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可能不好了?”
小镯急红了眼:“我也这样说啊,可是过来送信的人,什么也说不清……我们赶紧回去吧……”
正说着,姨娘就过来了,她拉过我的手,往我手里塞了一叠的银票:“我也是刚听到,说你兄长……家里肯定出了大事,我已经央过夫人,让人给你套了马车,你快回去看看。
夫人说了,如果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往府里送信……阿挽,你要记住,你现在还是傅家的儿媳……”
我重重地点头,捏紧银票,带着小镯就往外跑。
一路上胡思乱想,也没个章法。
到府中时,府里倒是不乱。
我直奔兄长的院子去。
兄长躺在床上,脸白如纸,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戚妩也倒在地上,一身是血。
我茫然地看向嫂嫂。
嫂嫂拍了拍我的手,什么也没说。
大夫过来把了脉,叹着气摇了摇头,只让我们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我就知道,兄长这是救不过来了。
可一时间,我心里竟然没什么悲戚之意,只剩说不出的茫然。
景焕被嫂嫂叫到了屏风前,给兄长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戚妩在看见景焕的那一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龚氏,你赢了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养着我的儿子?以后等着我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哈哈哈……”
床上,兄长似有所感,猛地睁开了眼睛,拉着嫂嫂的手,断续地说了一句:“景焕……不能是她的……儿子……不能废……”
嫂嫂俯首在兄长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兄长猛地瞪大眼,愤怒地看向嫂嫂。
大抵是太过激动,他喉咙里一阵吓人的“嗬嗬”
声,然后一头栽倒下去,没了声息……
嫂嫂吓得大哭:“夫君,景焕肯定是我儿子啊……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了……”
嫂嫂抖着手放到了兄长鼻下,紧接着就是痛嚎一声“夫君”
。
屏风外一阵骚动。
我站在屏风内,将嫂嫂刚才脸上的冷笑看得一清二楚。
嫂嫂没有避着我,我刚才甚至听见了嫂嫂对兄长的低语。
她说,夫君,你自己亲手换过来的孩子,怎么现在不承认了呢。
以后,他就是戚妩的儿子,不会被允许做官,只能活在最底层,你满意了吗?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嫂嫂可怕,我反而觉得,兄长他就是活该。
兄长走了。
戚妩还在叫嚣,以为景焕真是她的亲儿子。
我觉得不能让她毁了景焕。
我也该为嫂嫂做些什么。
我先让丫鬟把景焕先带回他自己的院子,再走至戚妩跟前,一巴掌就甩在了她脸上。
不过瘾,又甩了几巴掌。
她那张早就失了颜色的脸,肿成了猪头。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以为景焕真是你的儿子啊?你想得倒美。
告诉你个秘密,当年,兄长确实是过来换孩子了。
可惜,被我看见了。
我觉得你的儿子太丑,不适合做我嫂嫂的儿子,就又把他们换了过来……”
“你没发现吗?景焕和嫂嫂长得很像。
眼睛,鼻子,都像……可怜你,一直在虐待自己的孩子。
唉……寄恩投胎到你肚子里,也实在是可怜……”
“不可能!
不可能!
明明换过来了的……”
戚妩不停地摇头,根本就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我冷笑:“我当年亲手换的,有什么不可能的?可惜你机关算尽,却败在太张扬。
你说,你如果只想做个妾,嫂嫂说不定就放过你了……哈,你倒是胃口大,离间嫂嫂母子,还想着上位做夫人……想得倒美……”
想到之前她那样欺负嫂嫂和我,我心头火起,又甩了她几巴掌。
戚妩却跟失心疯似的,什么反应都没了。
我皱了皱眉,懒得再管她。
正要扶着嫂嫂去歇会儿,接下来她还有得忙。
眼角的余光瞥见戚妩不知道哪里拿了把剪刀,直接朝嫂嫂冲了过来,嘴里还在喊着:“都是你,都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我想也不想,直接推开嫂嫂。
本想着大不了和这个女人同归于尽。
没想到,她脚下突然趔趄了一下,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而她手中的剪刀,不知怎么就对准了她自己。
直至死,她也不瞑目。
一屋子的丫鬟,吓得尖叫声连连。
嫂嫂赶紧安抚人,又让人去请官差。
忙活了整晚,事情总算是有了定论。
我这才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
戚妩当初虽然是冒名顶替侯府中的人,可后面侯府没再管她。
她自己又委身于狱卒,倒也让她混了出来。
出来后,她就径直来我们府上找兄长,想要兄长给她一个容身之地。
之前兄长被她蒙骗,疼她宠她。
可如今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兄长自然是一清二楚。
兄长不愿意见她。
可她手中似乎捏了兄长什么把柄,威胁兄长。
兄长只得见了她,没想到,两人起了争执。
戚妩直接给了兄长一个透心凉。
兄长死在了自己的外室手里。
而戚妩又自己死在了自己手里,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兄长葬礼结束,回傅家时,嫂嫂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说,阿挽,不要怪嫂嫂。
我笑着回握她,告诉她,嫂嫂永远是我的亲人。
我们相视而笑。
回程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我淡淡地想。
平阳侯府虽然没落了,可好歹也是侯府。
侯府指定要死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再出来?
一切,不过是报应罢了。
我觉得挺该的。
后来,这事儿在京城都传疯了。
我们陆府的名声也算是全没了,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同情嫂嫂和景焕,觉得她受了委屈。
嫂嫂更加的深居简出,只专心抚养景焕。
再后来,据说嫂嫂上香时救了太后。
太后怜惜嫂嫂不容易,给了景焕一个天麓书院的推荐名额。
嫂嫂喜极而泣。
再后来的后来,景焕博取了功名,给嫂嫂挣回了诰命。
嫂嫂终于得到了她应得的。
我真心为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