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起身拔了手上的针头，血顺着我的手背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

路清承猛然拉住了我的手。

“你干什么去！

李妍……”

“你管不着！”

从结婚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和路清承这么歇斯底里过。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他拦腰将我拖到了床上。

抱着我的身体止不住的抽搐，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脖颈上。

“你的本子上，写满了要给我礼物，李妍，我的礼物呢？你说你要哄哄我，你怎么不哄了呢？你为什么要偷偷生病呢？”

明明被强迫的人是我，被离婚的人是我，生病的人也是我，为什么现在看来，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却还是我呢？

“路清承，那你呢，你为什么想离婚，也不告诉我呢？”

明明我可以体面的，身体完整的，好好的离婚。

“是因为，你觉得你累了吗？”

空气一瞬间的寂静。

“我才二十八岁，你得允许我犯错，李妍，你得允许我犯错！

我怎么知道你会生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死了，找了一个登对的，以后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我的话说的很明白。

“李妍，明明是你犯了错，你不能这么对我，咱俩高中说好的，不管以后谁犯错，道歉三次，都要原谅对方，可现在我不过试探了你两次，你就烦了，你就不要我了！

凭什么！”

因为李妍没犯错，所以她不原谅。

反正，李妍也活不到第三次了。

外面下了雨。

路清承这几天快忙疯了，忙着骨髓配型，他不许我出院，不让人探望我，连我最喜欢的橘子水也没收了。

我给白骁打了一个电话，确认他没死。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电话那头，很久没回话。

“我喜欢你，他能救你。”

我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向下望去。

他站在窗户下面，戴着帽子，拿了两瓶橘子水，冲我摇了摇。

他瘦的有些可怕，其实我不愿意让他独自喝完两瓶橘子水。

“李妍，命运对我们这样的人就是不公平的，可李妍，我想说的是，不论如何，我希望你活下来……”

“李妍，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

“为什么？”

我拼命的拍打着窗户，可白骁真的再也没回头。

为什么？我们明明说好要做个伴的。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打给白骁。

可他真的一次都没有接过我的电话。

路清承低头给我削了一个苹果。

我其实看见了他掉眼泪。

可他也装作没事的样子。

所以我也装作没事的样子。

“你因为和我赌气，所以才嫁给他了，是吗？”

我知道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可是，不是的。

因为对于我们这样的将死之人。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

已经没有时间赌气了。

靠着昂贵的药物，我又续了一年命。

又是一年冬天来临。

路清承已经不修边幅了许多。

“今年是小年夜，我得出去一趟。”

他提亮了眼睛：“去哪里？”

“回家。”

“那我去收拾东西。”

我摇摇头。

“不是，是回我和白骁的家，你不用去了。”

男人堵住了门，鼻尖也红，眼睛也红：“可今天是小年夜……之前我们都是一起过得！”

不是的，就比如说。

去年我就是和白骁一起过得。

眼泪拌饭，在公园的长椅上吃完了他的饺子。

而我的饺子，被路清承倒进了垃圾桶。

但肆无忌惮是一个病人的权利。

因为任何的一个情绪波动都可能要了我的命，而我的命，是威胁路清承最好的筹码。

所以路清承不能拦着我，他跟在我的屁股后面。

外面依旧下了雪，我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我和白骁的家。

山不来寻我，我自去见山。

万幸，他没死。

但也只是没死。

我有点认不出他了，这不是我记忆中的他了。

估计他也要认不出我了。

明明一年前，他还好好的。

他的眼睛红红的，看着我。

“李妍，不是说不要来吗？”

“害怕你死了没人发现。”

其实我做水饺很好吃，他做的也不赖。

可今年，我们谁都没力气做了。

所以我们吃的，是提前备好的速冻饺子。

我走到窗前，外面下雪了，路清承淋了一头雪：“路清承，我明天回去，你也回家吃饺子吧……”

他不肯走，也不肯进来。

他说，没关系，他会一直等。

可是，何必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呢？

我陪他待到了很晚。

一抬头却看见了他的钱盒子。

空空如也的钱盒子。

突然想起来那天他给我钱，一沓一百的扔在我的身上。

我靠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那天，为什么给我钱？”

他抬头笑了笑：“你说你失忆了，我害怕他欺负你，害怕你没钱吃饭，害怕你又哭……”

我在他唇边落下了一个吻。

“白骁，如果不死的话，我希望明年的小年夜也能和你一起过。”

他点点头。

“该回去了，李妍。”

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接着被关了起来，听说我身边的这台机器一天的运行光是开机就要两万。

两万，很多了。

可在我最累赘的时候，路清承却不说我一直拖累他了。

可是我依旧没有等到合适的骨髓。

我很少把注意力放在路清承身上。

可是那一天我问他了一个问题。

“路清承，你的孩子生下来了吗？我可以看看他吗？”

他坐在床边，似乎是愣住了。

“我没出轨，哪来的孩子，我当时只是生气想报复你罢了。”

我的眼泪突然止不住了，发了疯的把能砸的都砸了。

“路清承，你给我滚出去！

你怎么不去死啊！”

“因为你给宋双霖若有若无的爱意，你知道吗？我被强奸了两次！

结果，你告诉我，你不爱她！”

“什么意思，李妍，你什么意思！”

我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血流了下来，天旋地转之间，倒在了地上。

有些真相，确实应该让他知道。

让他跟着我一起痛苦。

医护人员忙碌起来。

这是我今年第三次进ICU了。

能就这么死了，也成。

我进了ICU。

一天醒来的时间太有限了。

但是让我庆幸的是。

路清承一天只能看我二十分钟。

他趴在我的耳边喊我的名字。

“你要是醒了，就动一动眼睛，李妍，不要装睡。”

我听见了，但是我不想动。

他的眼泪滴在我的枕边。

他说，李妍，我好痛苦啊。

我心中有了一丝高兴。

“李妍，你听故事吗？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我依旧不理他。

他一个人来回的翻动上学时的照片。

出ICU的那一天，天很暗，外面下着雨。

我还发着烧。

我莫名其妙的伤心。

白骁的号码一直打不通。

我又心慌的厉害。

“路清承，我今天能去看一看白骁吗？”

“可是今天不是小年夜，也没有过节。”

我的眼泪流了一颗又一颗。

路清承哄我：“李妍，你知道的，没有一个刚出ICU的病人，被允许出医院。”

“等你好一些了……我带你去见他。”

你看吧，我的眼泪饶是一直想要离开我的路清承，也无能为力。

可我就是知道，我不会再见到白骁了。

我觉得是因为我们结婚了。

所以他死了，我知道。

只可惜不能亲手烧掉他了。

三天后，有律师来到了我的病房。

“遵遗嘱，白先生将他所有的遗产都留给李妍李小姐，共计十二万六千七百一十二元，还有一封信。”

那封信上面写着四个字。

祝你高飞。

我又哭了，他说的没错，我是个爱哭鬼。

“白先生卖掉了他的房子，自愿捐献全身器官，李小姐，他还留了一句话，他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应该是睡着了吧。

只是眼睛好像一直没有干。

路清承将我抱住了。

“李妍，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不知道，我其实不怕死的。

“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去南海好不好，你不是说一直想去南海看看吗？”

我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只是睁眼看着他。

脑海中全是去年生日宴会的蛋糕。

因为记性不好，所有总是忘了自己在做蛋糕。

往往第二天就要重新做。

但是还是忘记了放进冰箱。

所以给他准备了一份很糟糕的礼物。

可他宁愿相信我是诅咒他，不愿意他好，也不愿意相信我生病了。

原来，爱意从那时就开始走进倒计时了。

我睡得时间越来越长了。

奇迹没有出现，我也没有等到骨髓。

身体居然有些不疼了。

直到某一天醒来的时候，我的手指上突然出现了一颗戒指。

路清承突然高兴了许多。

他甚至允许我吹一吹风喝橘子汽水。

“李妍，要吃饺子吗？”

我其实痛的已经不能吃东西了。

可我在一旁陪着他吃。

今天，是三月三。

不过年，不过节，原来我也油尽灯枯了。

“路清承。”

他迟钝的抬头。

“我们聊聊天吧……”

“这么多天，我其实不怨恨你的，所以你也不要自责，其实你和我，不论是身高，相貌，成绩，社会地位，得到的尊重，都是不匹配的，所以你想离开我，想去追逐更好的，我其实都不怨恨。

我只是有些累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其实没怎么好好对待过我，而你，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

“所以，我不怨恨。”

“那一句，祝你高飞，也是真心的。”

不用自责，已经足够了。

“路清承，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我太累了，已经举不起手来。

替他擦眼泪了。

人死之前是有预感的。

我藏起来他送的戒指。

我不要戴着戒指去死。

如果再来一次，我不要拖着他，也不要遇见他。

但我希望他幸福。

“李妍，你害怕吗？”

我摇摇头。

“不怕了。”

被爱过就够了。

我死在了夏日的第一天。

真好，又能和白骁一起喝橘子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