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随推开我,一脚就朝小雀儿踹了过去。
我大惊失色,快速地扑了过去。
那一脚,落到了我身上。
毫不留情。
我只觉得身体疼得厉害。
却又庆幸,这若是落到小雀儿身上,她估计是活不成了。
我攥紧了手心里的石头,将小雀儿护在身下,回头厉色看向陈随:“陈随,我在你陈家当牛作马十年。
你说卖了我就卖了我,一点情分也不讲。
甚至在我极虚弱的时候,还把我的东西都抢走了。
这些我都不跟你计较,可你若真的要赶尽杀绝,我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跟你拼了……”
陈随顿住,脸色阴沉地看向我。
我吐出一口血来,也毫不在意,抬手就抹去了。
“陈随,两载夫妻,相伴十年,放过我们这一回,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我见着她,躲着走。”
我凄楚地道了一句。
陈随的脸色有瞬间的松动。
娟儿却又在后面嚷嚷:“陈随哥,你宁愿听这个女人的话,都不愿意要我和你儿子了吗?呜呜……陈随哥,我只有你了……”
陈随的脸色几经变幻。
就在这时,陈母突然站在远处喊陈随:“走了,再不走,得晚上赶路了。”
陈随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娟儿自然是不依的,却还是被陈随拉扯着走了。
她骂骂咧咧,陈随一言不发。
直到他们走了许久,小雀儿担心地推了推我:“姐姐,你怎么样?姐姐,你别死啊……呜呜……”
我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我没事。”
只是这一夜,我做了许多的梦。
那些前尘往事,在记忆里如同昨日般鲜活。
我和陈随也是有过和睦又温馨的日子的。
我自小就知道我是要嫁他的,他也自小就知道我是他媳妇。
小时候,我被人欺负,被人嘲笑时,是他站在我跟前,将那些人打跑。
即使他们背地里嘲笑他怕媳妇儿,他也不在意。
他也曾把偶然得到的一块糖揣进兜里,等拿给我时,都已经融化掉粘在了衣服上。
他把衣服脱下来,我们俩一起把那块糖抠下来,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
最后我再去把他的衣服洗干净。
他也曾因为听别人说,女孩子及笄都需要有钗子,亲手选了桃木,夜夜打磨,做了一年,才将那钗子做完。
赶上及笄之日时,他笑得跟个孩子似的。
他也曾在婚后抱着我和我一起讨论,生了孩子该叫什么名……
醒来后,我睁开眼,枯竭的眼还是有泪流了下来。
可这些都是比不过娟儿的。
他与娟儿也是青梅竹马的长大。
娟儿是村里有名的好看的姑娘,很多时候都是不搭理他的。
陈随便一直偷偷地看她。
直到她出嫁时,他还把自己关起来哭了一场……
良久,我抹干泪,眼里只剩下冷凝一片。
我和小雀儿混在流民里艰难求生,每日眼都不敢闭,生怕睡着了就分散了,生怕一闭眼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直到某一日,我们听说就在不远处的青城,出现了一支娘子军。
专门收女子从军,管饱饭。
听说头领也是个女子,还是个和咱们一样穷苦人家的姑娘。
受不了这世道,学着男人揭竿起义。
初始大家都跟看笑话似的,觉得她是在胡闹。
直到最近,娘子军的势头越来越猛。
议论声也就越来越大。
我和小雀儿一商量,决定投奔娘子军去。
不管如何,娘子军里全是女子,那就不会有欺负人的男人。
而且她们还管饱。
这对于乱世来说,就是了不得的承诺。
躲躲藏藏,走走停停,走了快一个月,我和小雀儿才寻到娘子军。
听说我们要入伍,征兵的大娘挥挥手让我们一边去玩儿。
她说我们太瘦了,又矮小,当不了兵。
这些年,我吃得少,自然就瘦。
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好几岁。
我和小雀儿跪下给她磕头。
最后,大娘心软,收留了我们。
大娘问我会什么。
我想了想,会种田,会做家务,会做豆腐……
看着大娘一直没吭声,我急了,说我还会照顾孩子。
曾经,陈随是有个弟弟的,一直是我照顾着。
直到前几年,我跟着陈母下地劳作时,他被拐子拐走了。
因为这事儿,陈母拿着竹条,打了我半个时辰。
那一日,我差点死掉。
大娘一拍大腿:“那你们就去慈幼堂,帮着照顾孩子。”
娘子军里大部分人都是生育过孩子的妇人,走投无路来投靠。
自然也就有许多孩子。
孩子们是放一起养的,自是需要人照顾。
每天给他们做做饭洗洗衣服,再处理一下他们鸡毛蒜皮的事儿,我和小雀儿就能吃饱穿暖。
这简直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
后来,慈幼堂又来了几个年龄更大的妇人。
我和小雀儿就被调到了将军身边做事。
我在慈幼堂蹭着孩子们上课的机会,倒是学了不少的手艺。
刺绣,厨艺,打算盘,看账本……
教书的女先生说我看账本学得又快又好。
在我到将军身边时,女先生还当着将军的面夸了我。
将军就让我跟着女先生再多学一学。
这是我第一回见慕将军。
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子,看起来却比女先生还要有威严。
我心甘情愿地给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如果不是她,也许我和小雀儿就已经饿死了。
慕将军笑着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喜鹊。
慕将军说,改个名字,叫冬暖如何?
女先生示意我赶紧谢恩。
后来,女先生和我解释。
她说,暖冬之后是春,是新生和希望。
这是个极好的名字。
我也就爱上了这个名字。
我叫冬暖。
再之后,我学习上更加勤勉,不过数年,女先生说我出师了。
我便开始管将军的那些铺子和庄子。
管到后来,粮草上的事也开始由我管。
随着将军占领的城池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忙。
再后来,将军攻进了上京城里,登基成了女帝。
我则成了女帝身边的红人。
任谁都要叫一声冬暖姑娘。
没想到的是,我会在朝堂上见到陈随。
彼时,他已是当朝大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干将。
时隔十数年,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但,也仅仅是认出而已。
朝会过后。
我目不斜视地从他跟前走过。
他喃喃叫唤出声“喜鹊”
。
我没理。
喜鹊这个名字,如同那些戳满了伤疤的过往一样,早就被我埋葬在十几年前。
我没想到的是,数日后,陈随堵在了我马车前。
他还是唤“喜鹊”
。
我掀开车帘眉眼淡淡地看他:“陈将军认错人了,我是陛下跟前的冬暖,不是什么喜鹊。”
陈随固执地站在那里,红了眼眶。
我掩上车帘,神色未动,吩咐车夫绕过去。
原以为陈随会放弃。
次日清晨,又在府门前见着了他。
“冬暖姑娘,我知道你是我娘子喜鹊。”
我缓缓转身看他,挑唇淡笑:“对,我曾经是有一个名字叫喜鹊。
可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陈将军此刻纠缠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陈随脸上露出喜意:“喜鹊,我就知道是你。
一眼就知道……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打断他的话,漫不经心地道:“陈将军以前不是要我看着你和你的夫人都躲着走的吗?难道你忘了这事儿?”
陈随的脸色僵住,半晌,他才轻声道:“对不住,喜鹊……”
“我叫冬暖。
这是陛下赐的名字。”
“冬暖,对不住,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我给你道歉,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我轻笑出声:“怎么,陈将军觉得你轻飘飘几句话,就要把以前的事一笔勾销?怎么,当年将我卖了换粮,抢我粮食,甚至恨不得打死我的人不是陈将军吗?”
陈随痛苦地嚎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我欲与他擦肩而过。
陈随突然伸手拉住了我。
他跪了下来,匍匐在我脚下,红着眼求我:“喜鹊,不,冬暖……对不起,我给你磕头,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这些年,我一直梦见你,梦见以前的事。
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我四处找过你的……”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以为你死了。
冬暖,我想你,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求你了,求求你了……原谅我这一回……”
他朝我磕头,磕得乒乓作响。
“冬暖,这些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与你失散。
如今,我能活着再见到你,简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
是老天爷他在怜惜我,再让我们遇见。
冬暖,原谅我这一回,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看起来情真意切。
我似笑非笑看他半晌。
片刻后,我靠近他,躬身在他耳边轻语:“甚好,那就休了你如今的夫人,风风光光来娶我。”
陈随愕然抬头看我。
我歪着朝他笑得意味深长,问他是不是舍不得娟儿,不舍她为妾?
“难道,陈将军是要纳我做妾吗?你觉得,陛下会答应吗?”
陈随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一咬牙,点了头:“自然不是妾,是妻。
我这就回去休了娟儿……”
我浅笑:“那倒也不必。
她毕竟陪了你这些年,不如,贬妻为妾?总该给她一口饭吃的。
她最在意的,不就是一口吃的吗?”
陈随垂下头去:“好。”
我挥了挥手:“好,那你先把这事办好了。
再来陛下跟前求旨。”
陛下知道我和陈随的谈话后,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是没长脑子吗?这种危难时刻难丢下你,不顾你的男人,你还想再嫁?”
“他说后悔?他说后悔你就信啊。
你就把以往都当作没发生?冬暖,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和陛下大吵一架,最后被陛下赶出宫的消息传遍了上京城。
陈随次日就来问我是真是假。
我情意缱绻地看向他,说自然是真的。
为了和他在一起,我连陛下都得罪了。
我说,陈随,你不会又背信弃义吧?
陈随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他说,自然不会。
府里已经在准备,随时等着我进门。
我满意地点头。
还没进陈府呢,林娟儿倒是先找上了门。
“你个贱人,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就知道抢别人的男人!
你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啊?”
他一进门就破口大骂。
却显然是没认出我。
我让人制住了她。
然后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娟儿姐,好多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吗?要说抢男人的功夫,还是娟儿姐更厉害。
对了,这男人嘛,你能抢走,我自然也能抢回来不是?”
林娟儿瞪大眼看我:“是你,你是喜鹊。”
我拍了拍手:“我不叫喜鹊许多年,娟儿姐,我现在叫冬暖。”
“我管你叫什么冬什么暖,你个贱人,反正你不准抢走陈随哥,他是我男人,是我陪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林娟儿在我面前,似乎找到了勇气,又开始叫嚣。
我“啪”
地一巴掌就甩了过去:“嘴还是这么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