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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 深碧色 21417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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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陆老夫人寿辰这日,崔循并没打算往官署去,却?依旧是天还未亮便醒了过来。

依着?一直以来的习惯,此时便该起?身。或是往书房去写上?两张字,凝神静气;又或是往湖畔练剑,强身健体。

他的作息向来规律,何时睡、何时起?,皆有定数。只是自成亲后,便几乎再没按时入睡过,通常得看萧窈何时讨饶,方?才作罢。

而今才要起?身,却?惊动了怀中的萧窈。

细眉微微皱起?,萧窈睡眼惺忪地看向他:“今日不是休沐吗?”

“是。”崔循轻拍她的背安抚着?,还未来得及解释,就被萧窈打断。

“那?就多睡些……”萧窈又闭了眼,脸颊埋在他怀中,带着?些许抱怨的意味,“不要吵。”

她多少是有些起?床气的。

崔循对此十分了解,便没将这句抱怨放在心上?,却?也没再入睡,只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女郎。

萧窈的睡相不算太好,原本?应该好好拢在枕上?的长发分外凌乱,竹青色的寝衣衣领松垮,露着?半边纤细的锁骨与白腻的肌肤,犹带昨夜欢|爱留下的痕迹。

凡事过犹不及,不加自制、沉沦纵|欲并不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崔循从前极看不上?那?些沉溺声色之人,那?时并不曾料到,自己会明知故犯、放任自流的一天。

但他也知此时不宜胡来。

便只为?她拢了衣襟,以指为?梳,打理着?零散的长发。

萧窈又沉沉地睡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起?身,离了绵软的床榻。

因今日要往陆家,少不得又要见一箩筐的亲戚、世交,衣着?打扮便格外郑重些。绾了繁复的高髻,饰以珠翠,珊瑚制成的耳饰垂下,又添了抹艳色。

就连衣裳,也是近来京都时兴料子花样新裁制的。

恰到好处衬出她匀称窈窕的身形。

陆氏一见喜欢极了,称赞了句“容光照人”,又柔声道:“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相貌,正当多这样打扮才好。”

“可饶了我吧,”萧窈同自己这位婆母日渐熟悉,凑趣道,“单是绾发、上?妆就能耗去半个多时辰,坐在妆台前一动不能动,险些又要生生熬困了。”

她半是抱怨半是撒娇,虽有失端庄,却?也生动极了。

陆氏眉眼一弯,轻轻拍了拍萧窈的手背。正要执着?手叫她陪自己登车,余光瞥见一旁沉默不语的崔循,失笑道:“是我误了,竟忘了你?今日也在。”

说?罢松了手,向萧窈道:“随他去吧。”

萧窈笑着?应下,与崔循同乘一车往陆家去。

陆氏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士族,论及底蕴,虽有不足之处,但若是论起?家底殷实,却?是无人能及。

昔年崔、陆两姓联姻,便是各取所需。

只是陆家并不似王家那?般张扬行事,萧窈不曾见识过是何等富贵,但想想婆母陪嫁单子中的那?座琴楼,心中也多少有数了。

来此之前,陆氏曾细细同她讲过娘家亲眷,萧窈还特地温习了陆氏族谱,故而无论见了哪位都能游刃有余地寒暄问候。

只是在遇着?陆西菱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陆西菱却?笑得分外情?真意切:“祖母这些时日常常惦记着?,而今总算是将表嫂给盼来了,今后也该多多往来才好。”

说?着?,竟亲昵地来挽她的小臂。

萧窈听到“表嫂”这个称呼时,有意克制着?,才没冷笑出声。见她如此,到底还是没能配合演这出和和美美的大戏,侧身避开,皮笑肉不笑道:“三娘子安好。”

周遭众人未曾留意这点不起?眼的小事,倒是正与人说?话的崔循侧身看了眼,随后向她二人走来。

陆西菱期期艾艾唤了声:“表兄。”

崔循微微颔首,只向萧窈道:“二舅父不在此处。既来了,便随我去见一遭吧。”

萧窈立时应了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离了宴厅。

崔循口中的二舅父唤作陆简。今日老夫人寿辰,他未曾露面,却?也无人苛责。因他多年前出了意外,自那?以后便只能以轮椅代?步,再不常出现于人前。

萧窈对此早就有所耳闻,也曾暗暗揣测过他的性情?,真到见面之后才发觉,与自己先前所想截然不同。

陆简并不沉默寡言,更不阴郁。

这是个看起?来风姿翩翩的中年男子,哪怕坐在满地木屑的工室中,也并不显得狼狈。见着?崔循与她,这才放了斫琴的小斧,从容道:“我就知道,你?是要带人过来的。”

崔循笑了声,眉目舒展:“自然要来见您。”

萧窈问候过便在一旁装乖,又听了几句,便意识到舅甥之间并非只是面上?的客套,而是真有情?分在。

这对崔循而言,称得上?罕见。

只是离了这处后即将开宴,并没闲暇多问,只得先回宴厅各自入席。

也是不巧,右手侧坐着的便是陆西菱。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辰,众目睽睽之下,萧窈也不好当真给她没脸,多少寒暄了几句。

哪知宴罢,戏台上?开唱时,陆西菱竟端着?盏酒向她而来。

“公主?,”陆西菱看出她的不适,没再叫什么“表嫂”,只轻声道,“从前种种是我不对,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行差踏错……还望你?看在今后便是一家人的情?分上?,宽宥我的不是。”

萧窈顿时被架了起?来,骑虎难下。

她看了眼上?座那?位和蔼亲善的老夫人,又看了眼周遭三五成群或闲谈、或听戏的亲戚、宾客,一阵见血道:“不必到我面前说?这些。我不欲多生事端,所以不必担忧我会翻旧账,将旧事宣扬给让人听。”

没等陆西菱松口气,她又道:“但我也不会谅解你?。姊妹情?深的戏码我同你?演不来。”

话里话外,已?经快要把“别来烦我”、“快滚”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陆西菱原以为?,这位公主?来建邺这么久,已?经学会往来交际的人情?世故,而今才知道并没有。她骨子里叛逆不驯,不耐烦掩饰时,也依旧能三言两句将人噎得说?不出话。

见周遭有人探究似的看过来,萧窈便将神色放得和缓些,低头饮了杯酒。再抬眼时,却?发觉陆西菱仍未离开。

她磨了磨牙,直截了当道:“何事?”

“有一桩事,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诉公主?,也算是我赔礼道歉的诚意。”陆西菱原本?想用此事卖个人情?,被萧窈劈头盖脸怼了一通后,也顾不得周全?,“早些时候,我曾偶然听到王四娘子与大娘子‘闲谈’,提及令姐……”

戏台上?伶人唱着?祝寿的曲目,余音绕梁,周遭细语嘈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陆西菱的声音放得极轻,几不可闻。

可萧窈还是清楚地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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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知道长姐的死?与王氏脱不开干系,但先前只以为?,是王滢年少时任性而为?,阴差阳错酿成苦果。

故而恨王滢,却?不至于非要她的命不可。

却?不曾想,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陆西菱彼时只听了只字片语,眼下也不敢在萧窈面前添油加醋,如实讲后,端着?酒盏敬她后,便离去了。

来时的马车上?,崔循曾叮嘱她不要过多饮酒。

萧窈此时却?顾不得许多。起?伏的心绪令她几乎难以自持,唯有喝

些酒,才能勉强定下心神。

“公主?,”青禾上?前,小心翼翼接过她手中的釉盏,“可是有何处不适?”

“我要见翠微。”萧窈面上?不曾失态,可开口时,声音微微颤抖。

青禾吃了一惊,迟疑道:“翠微姐姐在家中……”

这是老夫人的寿宴,陆氏仍在陪母亲说?话,崔循也在前头宴厅,于情?于理都没有她先独自回去的道理。

萧窈倚着?青禾,闭了闭眼:“是了。”

许多年前的旧事,哪里还差这半日?便是晚间回去再问翠微也是一样的。她这样劝说?着?自己,重新坐回位置上?,心思却?早不在此。

王旖怎么会与长姐扯上?关?系呢?

萧窈虽年少,又病得浑浑噩噩,许多事情?记得不大真切。但她知晓长姐的性情?,温柔细致、妥帖周全?,这些年就没同谁红过脸。

哪怕真受了委屈,也不会如她那?般掀桌泼酒,只会含笑忍让。

又岂会同出身王氏的大娘子有何龃龉?

不应当。

萧窈下意识又想饮酒,指尖触及冰凉的瓷盏时,忽而一顿。

她想起?了桓维。

想起?许久前她与王旖对峙那?日,桓维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让步;也想起?了年前在学宫,细雪红梅中,桓维望向她时那?莫名怅然的目光。

前者,萧窈一度以为?是他为?人周正持重,又看在崔循的份上?,故而“帮理不帮亲”;而后者,萧窈未曾找到合适的缘由,但那?不过是短暂的插曲,也没放在心上?。

而今,电光石火间,她仿佛触及了真正的缘由。

第082章

桓维仍在建邺。

依着原本?的打算,过?了年节,便要携家带口回荆州去的。开春后天气和暖,行李都收拾妥当,却被桓翁给拦了下来。

桓翁自言命不久矣,情知桓大将军不便回京,便叫桓维这个长孙留下代为送终,也免得去而复返来回折腾。

上了年纪的人言谈多有避讳,桓翁任诞惯了,非但不忌惮生死之说,反催着儿孙们?帮他置办合乎心意的棺材。

此事乍传出时,众人大都是一笑?置之,萧窈还?曾听长公主讲了些桓翁昔年趣事。谁也不曾想到,没多久,他老人家竟真一病不起。

虽请医用?药,依旧每况愈下。

到如今当真是“命不久矣”。

因桓、陆两姓素有交情,今日老夫人寿辰,桓维亲至祝贺,但却并不曾留下与?人取乐。宴罢,便要离开。

迎面遇着萧窈时,他不由得一愣,旋即颔首问候。

萧窈原是来找崔循的,也不曾料到半路遇上离席的桓维,停住脚步,默不作声打量着他。

桓维在士族儿郎之中?也算出众,身形矫健,剑眉星目,是个俊朗的青年。萧窈原本?对他的印象很好,此时动了动唇,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客套话。

桓维觉出她的不对劲,面露疑惑。

萧窈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扯了扯唇角:“长公子这是要回去?”

“正?是。”桓维觑着她的面色,“公主可是有事?”

萧窈摇头:“没什么要紧的……代我问候尊夫人一句吧。”

桓维下意识皱了皱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崔循的出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三言两句寒暄后,桓维离去,崔循这才向萧窈道:“今日戏唱得不好吗?怎么……”

萧窈好似并没听到他的声音,目光追随着远去的桓维,像是钉在了他身上。

崔循握了她袖下的手,待萧窈回神,又问了一遍。

“并没不好,”萧窈实则连演了什么曲目都记不得,随口敷衍了句,“……我饮多了酒,想回去歇息。”

见崔循似有犹豫,又道:“你若有事,只管忙就是,不必陪我。”

崔循的确有事,方才陆简那?边的仆役过?来传话,请他再去一叙。他一听便知,恐怕是先前有些话不便当着萧窈的面提。

他斟酌片刻,颔首道:“我令人先送你回去。”

萧窈点头应下。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离了陆家。马车上,青禾为她斟了盏醒酒的浓茶,萧窈指尖摩挲着茶盏上的冰纹,并没喝。

她此时此刻清醒得很,用?不着醒酒。

翠微依着萧窈出门时的叮嘱,在院中?晒书,见她身上沾染着酒气步履匆匆回来,眼皮一跳。

“随我来。”萧窈眼中?没了一贯的笑?意,轻声道,“有些事情想问你。”

萧窈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时候。翠微不敢等闲视之,紧随其后进?了卧房,关?切道:“公主在陆家时,遇着什么意外?”

“不是我。”萧窈扶着小?几落座,目不转睛地?看她,“当年来建邺避祸时,长姐可曾与?王旖因何事有过?不合?”

翠微满脸错愕。

萧窈又问:“长姐与?桓维,可曾有何交情?”

有那?么一瞬,翠微动过?哄骗萧窈的念头。

但在这句话问出后,她便知道,当年之事恐怕瞒不住了。

萧窈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少懵懂的小?女郎,来到建邺后磕磕绊绊,却也涨了阅历,愈发?敏锐。

翠微不曾开口,但这无言的沉默已是回答。

“那?时桓、王两家纵然还?未定亲,应当也差不离了,以阿姐的性情,应当不会掺和其中?才对,”萧窈紧攥着手令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当年究竟是何种情境?你若不肯说,我便亲自问桓维去!”

翠微见她气急,只得道:“女郎自是对桓维无意,是他一厢情愿。”

昔年天师道信众席卷江浙,皇室族亲、士族纷纷迁回建邺避祸,萧容正?是在那?时与?桓维相识的。

彼时重光帝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闲王,无权无势,自不能与?桓、王两家相提并论。萧容审时度势,知晓两家已有结亲之意,对桓维的示好避之不及,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女郎曾同我说过?,待到时局安稳,咱们?还?是要回武陵去的,不愿掺和到这些士族的事情中?。”翠微回忆起这些尘封旧事,神色恍惚,声音轻如枯叶,“只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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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曾料到会有叛贼劫掠。

更无人想到,原本?休整的车队得了消息时,王氏随行护卫的私兵会将萧容所乘车马遗下,连着那?些未曾跟上的仆役们一同罹难。

萧容葬在武陵一片山清水秀的地?界,有灼灼桃花,清溪环绕。只寥寥几人知晓,其中?并未安详躺着素来温婉秀丽的女郎,而是拼凑的尸骨。

王氏对此撇得干净,只说是形势危急,自家也折了许多仆役进?去,实在难以周全。

重光帝悲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唯有恨自己无能。

彼时时局乱作一团,此事原本是会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的。

偏生萧容有一婢女翠翘,她伤后昏迷不醒,被当做尸体?弃置枯井之中?,却还?留了一口气,奄奄一息之际被救了上来。

翠翘最后还?是没能活得成,却告诉令人前来收敛尸骨的翠微,自己一行人是被王氏护卫有意舍下的。

“他们?拦了我们?的路,不许跟上……”翠翘回光返照之际,攥着她的衣袖,哭道,“是王大娘子……她恨极了女郎……”

那?时带领私兵一路护送的,是王旖的表兄。

翠翘聪明伶俐,一路随行,看出来这位气量狭小?的王娘子因桓郎的缘故记恨自家女郎。但却也不曾料到,王旖会心狠手辣至此。

她最后死在了翠微怀中?。

翠微情知此事干系重大,未曾向任何人透露,只在回去后禀了重光帝。

重光帝在长女灵前枯坐一夜,最后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能做。

萧窈那?时本?就在病中?,众人起初压根不敢叫她知道萧容的死讯,直至她自己觉出不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阿姐来陪自己,终于还?是瞒不下去。

她悲恸不已,病得人事不知,半条命都没了。

还?是长公主见她实在可怜,带到阳羡救治,许久才渐渐养回来些。

时过?经年,翠微原以为此事的真相就此湮没在尘灰中?,却不想建邺皇位几经变动,阴差阳错落在重光帝身上。

萧窈并不愿父亲接过?

这个棘手的烂摊子,只觉武陵很好,因重光帝不肯听她,执意要来建邺趟这趟浑水,还?曾同父亲赌气争吵。

她气呼呼回了自己院中?,膝上放着十余支竹箭投壶,既闷气又委屈,向翠微抱怨:“阿父自己身体?不好,怎么就不肯在家好好修养,偏要去掺和那?些事情呢?”

翠微侍立在侧,不曾回答,只宽慰似的抚了抚她的鬓发?。

若那?时萧窈回头看一眼,就会发?觉,翠微面上几无血色,拂过?她发?丝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与?此时一般无二?。

时隔这么久,萧窈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终于有了解释。

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当初与?王滢起冲突,泼了她一脸酒后,重光帝的反应会那?样大,破天荒罚她去跪伽蓝殿。

并非恼她不知轻重,辜负自己一片苦心安排,而是怕王氏衔恨,重蹈覆辙。

萧窈端坐着,抬手摸了摸脸颊,却并不曾摸到眼泪。

哪怕心中?百味杂陈,哀恸、愤恨诸多情绪来回拉扯,令她难过?极了,却再没法如先前那?般失声痛哭。

“公主!”翠微扑上前,将她紧攥着的手掰开,看着渗出的血心疼不已,“此事并非您的过?错……”

这是萧窈始终挥之不去的愧疚。无论翠微宽慰多少遍,每每思及长姐之死,她心中?总忍不住想,若自己当初不曾病倒就好了,有护卫在,长姐兴许便能逃出生天。

但空想与?愧疚没有半分用?处。

“阿姐会原谅我的,”萧窈垂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掌心,低声道,“该死的是他们?。”

是那?些不怀好意的、践踏性命如草芥的人。

至于桓维……

萧窈对他有过?的些许好感荡然无存,一想到他,甚至想到他那?一双玉雪可爱、讨人喜欢的儿女,都几欲作呕。

他兴许不知昔年之事的真相,毕竟王氏那?里自有一套说辞,令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可他便当真全然无知无觉,并无丝毫怀疑、揣测吗?

应当是有的吧。若不然那?些几不可查的愧疚、怅然从何而来?

只是他不愿面对,不敢面对。

人死如灯灭,少年时短暂爱慕过?的女郎,并不值得他毁掉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完满的生活。

许多事情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这日崔循回来得格外晚些。

柏月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低声回禀道:“夫人方才念着,问您何时回来?”

崔循脚步微顿,却并不如柏月所预料那?般神色和缓。

但在下一刻,卧房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窈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迎了出来,甫一见面,便上前拥住了他。

崔循怔了怔,抬手回抱她,眉目舒展,声音也不自觉低柔许多:“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窈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小?声道,“只是有些想念你。”

第083章

又是一年秦淮宴。

依着次序,今年原该桓氏操持此宴,开春后,桓家也确实陆续准备起来。哪知待到?仲夏时节,桓翁竟如?他自己所言,撒手人寰。

他早早就催着子孙,选好墓地,挑了合心意的棺木。

初十这日晚间,又令老仆将家中子弟叫来。

家人见?他精神尚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桓翁已经自顾自地交代起来后事。说?是待他死后,陪葬无需费什么金银财物,只需将那些?陈年好酒一同下葬就是。

桓公还欲宽慰,却被挨了他老人家两句骂,只得应下。

桓翁浑浊的视线从乌泱泱站了半屋的儿孙身上扫过,落在长孙身上。桓维连忙上前,又示意王旖也来,将牵着的一对重孙、重孙女?给老爷子看。

王旖抿了抿唇,犹豫不决地垂下眼?。

“罢了,”桓翁摆了摆手,并不以为?忤,反笑道,“将死之人总是晦气,别吓着孩子们。”

桓维面色难堪,攥了祖父枯瘦的手,勉强开口道:“您是他们的曾祖,素来疼惜他们,又如?何会怕?”

说?着,亲自招呼儿女?上前问安。

桓翁看了好一会儿,忽而幽幽叹了口气。

桓维立时关切道:“祖父有何事吩咐?”

“我这辈子醉生梦死,应有尽有,并没什么不知足的……”桓翁松开他的手,“告诉你父亲,凡事过犹不及,不若惜福,兴许能长久些?。”

说?罢似是倦了,又不耐烦起来,赶人离开。

家中众人习惯了他喜怒无常的性子,依言离去,并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是夜,桓翁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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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早就预备着桓翁过身后的事宜,不多时,阖府上下缟素。

如?此一来,原定于桓氏别院的秦淮宴自然也不便再办。仓促之下,由王旖牵头,挪给王氏接手操持。

王旖对这位家翁原就没什么感情,还曾因与?萧窈争执之事遭了通申饬,那夜回去后,当?即就令仆役用桃木水给一双儿女?沐浴,除晦气。

又以交接秦淮宴为?由,只要?并非不得不出席的场合,大都避开。

府中大办丧仪,香烛烧纸气息挥之不去,又请了僧人超度,念经声不绝于耳。

王旖本就不胜其扰,及至知晓幼子因此病倒,就更是焦头烂额。

“小郎昨日去灵堂磕头,回来后,倒像是魇着了。夜间翻来覆去,口中说?着些?胡话,今晨一早便发起热……”乳母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伺候数年,尽心竭力,不敢有分?毫怠慢,实是不知这古怪病症因何而起。”

王旖不耐烦听她说?这些?,拢着幼子的手,催促道:“医师呢?”

“已来看过,也开了药。”乳母道,“说?是受了惊吓,须得慢慢调养……”

王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拧眉吩咐婢女?回去一趟,要?王氏自家养着的医师过来诊治。

她看着满脸通红、喃喃自语的幼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亲自将他抱在怀中,低声哄着。

又贴近些?,想听听他在说?些?什么。

“鬼,”桓佑稚嫩的手忽而攥紧了她的衣襟,似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阿娘,有鬼……”

伺候的仆役们面面相觑,王旖花容失色,颤声哄道:“阿佑别怕、别怕,娘亲在这里……”

桓佑却还是哭叫不休,屋中乱作一团。

及至王家来的老医师亲至,诊过脉,下的结论与?先?前那位一致,就连开的药方也相差无几。

王旖只得暂且接受,吩咐仆役们煎药。

只是几顿药下去,桓佑的症状非但没有起色,反倒愈演愈烈。甚至连王旖这个亲娘都认不出来,瑟缩着,像是吓破了胆。

桓维身为?长孙,既要?堂前守灵,也得应付上门来吊唁的宾客。

这日傍晚,好不容易在百忙之中抽空探看幼子,却发觉房中多了个须发皆白的方士,总是哭闹不休的桓佑竟安静下来,呆呆躺在那里。

“小郎君年纪小,三魂七魄不稳,便容易撞着些?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方士捋着长须,从容道,“此丹虽能缓一时,可根源不解,只怕还会复发……”

他这话说?得头头是道,桓维心存疑虑,王旖却已信了大半。

一来王翁在世?之时便笃信方士之术,昔年正?是听一方士之语阖族南渡,才避开兵祸,有了后来几十年的显赫。

正?因这个缘故,王家人或多或少总会信些。

二来则是心中急切,便如?犹如?溺水之人捞着根救命稻草,自是牢牢攥着。

“是因府中操办丧事的缘故?”王旖一时也顾不得桓维在侧,自顾自道,“阿佑正?是去灵堂磕过头,回来便不对劲的……”

话里话外,皆是说桓翁之死晦气。

桓维深深看了她一眼?,碍于幼子尚在病中,到?底没说?什么。

“非也。”方士却摇了摇头,掐指道,“我观府中所置灵堂在西,可冲撞小郎君的阴气,却是自东而来。”

说?罢,信手一指。

王旖茫然望去,透过半敞的轩窗,只见?一树石榴花开得正?好,艳红如?火。

桓维问道:“东有何物?”

方士答:“莫要?囿于眼?前,不若看得远些?、再远些?。”

“建邺一直往东,是京口,奴婢娘家便在此处……”乳母这几日提心吊胆,只盼着能早些?找到?小郎魔怔的根源。只是话说?到?一半,却被王旖身侧的亲信婢女?打断。

“胡诌什么!”婢女?文香呵斥道,“此处何曾轮得到?你说?话!”

乳母愣了愣,这才发觉两位主子不知何时齐齐变了脸色,立时唯唯诺诺闭了嘴。

王旖本就憔悴的面容更显苍白,几无血色。

乳母是在王旖诞下这对双生子时才来伺候的,对从前诸事全然不知,文香却是贴身侍奉十余年,又岂会不明白个中缘由?

她躬身上前,轻轻托起王旖的手腕,轻声道:“夫人累了,不如?还是先?回去歇息。”

王旖在她的提醒之下回过神,望了眼?对面的桓维,随即又挪开视线:“也好。”

她向那方士道:“我儿的病劳您费心,只要?能治好,必重金酬谢。”

“夫人说?笑了。我要?那些?个身外之物,又有何用?”方士一哂,起身告辞,“贵人们何时想出缘由,令人寻我,再筹划化解之法罢。”

桓维原本还疑心他是那等坑蒙拐骗,想要?借机从中获利的江湖骗子,见?此倒是信了几分?,亲自起身送了两步。

待人离去后,回看王旖:“你对此有何头绪?”

“就此往东,范围何其广泛,犹如?大海捞针,一时半会儿又哪里能想出个所以然呢?”文香搀扶着王旖,低眉顺眼?道,“郎君便是看在夫人这些?天日夜辛苦操劳的份上,也该容她先?歇一歇才好。”

王旖的疲惫并非作伪。

桓翁的丧仪、幼子的病症令她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精心策划许久,本该大出风头的秦淮宴也没能出席,的的确确是身心俱疲。

桓维稍作沉默,拂袖离去。

文香抬了抬手,示意乳母与?其他侍奉的仆役们退出去,向着魂不守舍的王旖苦笑道:“我的夫人,方才那等情形,您怎么能露怯呢?”

“我……”王旖姣好的面容此时竟显出几分?扭曲的狰狞来,咬牙道,“你说?得对。”

“一个早就埋黄土里的人,又能如?何?”

她勉强安慰了自己。按理来说?,今夜原是要?同妯娌们到?一处去的,哪知睡得沉了些?,着孝服出门时天色已晚。

仆役们挑灯引路,素白的经幡、丧幡在夜风中影影绰绰,恍若鬼影幢幢,又依稀有诵经声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王旖步子越走越慢,修剪得宜的指甲死死攥着文香的手腕,陡然间,挑灯引路的侍女?竟惊叫起来。

她倏地抬头,只见?前头竟凭空飘着幽光鬼火,又似有鬼哭之声。

仆役们虽不敢明目张胆议论,但背地里,小郎撞鬼以致哭闹不止的消息早就传开,原就人心惶惶,眼?下更是吓得乱作一团。

背后似有阴风袭来,王旖慌乱中回头,却见?远处树上似有白影悬挂。

灵堂在西,她回望的自然是东,是往京口的方向,亦是萧容昔年身死处。

王旖原本是不怕的。

除却乍闻萧容惨死时,做过两日噩梦,随后便再也没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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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不曾沾过血,只是向表兄暗示两句罢了,萧容自己无能,怪得了谁?

退一万步来讲,有王家在,谁又能拿她如?何?

可眼?下她还是怕了。

兴许是幼子这些?时日哭闹的病症令她心焦,兴许是方士白日所言令她惶恐,又兴许是……

哪怕嘴上不肯承认,心中却还是隐隐觉察到?了自家行?将衰落。

所以她再没了往日的倨傲与?从容,也顾不得高门贵女?的仪态,如?那些?卑贱的仆役一般,惊慌奔走。

最后昏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桓氏长房母子撞邪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议论纷纷。

流言一旦传开,便注定真真假假。

就譬如?萧窈昔日与?王滢起了争执,没多久,士族间已经将她传成字都不识、举止粗俗的不堪形象。兴许是“撞鬼”一事可添油加醋的地方太多,而今有关桓氏的流言蜚语还要?更甚一筹。

有说?是桓翁在天有灵,对其怠慢丧仪不满,故而惩治的;也有说?,恐怕是王旖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带累无辜幼子……

就连栖霞学宫,亦有将此当?作志怪故事一般议论的。

相较之下,谢昭的讲述就显得尤为?客观。他不疾不徐道:“桓翁灵柩业已下葬。我昨日登门拜访,却见?长房请了方士驱鬼,居所贴满黄纸符箓,桓兄为?此焦头烂额。”

说?罢,打量着萧窈:“公主以为?如?何?”

萧窈今日来拜见?师父,适逢谢昭在此,便同坐喝茶闲谈。她吹开茶水氤氲出的热汽,反问道:“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

谢昭笑道:“公主信鬼神之说??”

“我信不信又有什么要?紧的,眼?下看起来,王旖倒是信极了。”萧窈原本只喜在夏日饮凉茶,最好是冰镇过的,只是与?崔循同住,被他半哄半逼着改了些?,如?今偶尔也喝些?热茶。

茶水在唇齿间回甘,她眉目舒展,看了眼?天色,欲起身告辞。

谢昭却又开口道:“我有一事不明,只好向你请教。”

萧窈便只好又坐定:“你只管问就是,不必见?外。”

“琢玉对管越溪可是有什么成见??”谢昭指尖轻捻,解释道,“我叔父处缺一曹官,原想荐他过去任职,却被琢玉压下。”

萧窈微怔。

她近来忙碌,不常来学宫,崔循更不会同她提及,以致对此全然不知。

谢昭便道:“早些?时候琢玉到?学宫来时,适逢师父召集弟子论史,管越溪亦在其中。琢玉虽不曾评判,但我看着,他对管越溪所言并不认同,似是意见?相左……兴许是因此缘故?”

萧窈眼?皮一跳,下意识追问:“那日所议,是刘侯事迹?”

“正?是。”谢昭微讶,“公主由何得知?是琢玉提及?”

萧窈:“……不。”

崔循没说?过,但她已经能猜个差不离。

她虽不常与?管越溪往来,但从前叫他为?自己抄书时,偶尔会谈论几句,能觉察到?两人想法大都一致。

想来是崔循在学宫听了学子评议,并不认同管越溪之语,结果?转头与?她闲谈,被她批判一通……

难怪他当?初那般冷淡。

又格外别扭。

谢昭见?她一言难尽,便没追问,只笑道:“看来公主是清楚个中缘由了。”

萧窈却又摇了摇头。

崔循并非气量狭小之人,她并不认为?,他会因这点?事情刻意妨碍管越溪的仕途。

这背后必然有旁的缘由。

但事有轻重缓急,王家的事情还没完,她同晏游借了个江湖朋友,却也同崔循借了功夫了得的暗卫。拿人手短,并不想冒着与?崔循起争执的风险,在此时问他。

萧窈为?自己的私心沉默片刻,起身道:“待过些?时日,我寻个机会问他。”

第084章

撞邪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桓氏失了颜面,王氏也没好?到哪去。

诚然没人?胆敢把那些难听话传到王老?夫人?耳中,但?她到了这把年纪,见得多了,又?岂会猜不到此事会惹出怎样的非议?

忍了两日,见儿媳依旧没能平息风波,索性遣了身?边的老?仆前?去桓家探看。

“大娘子实是病了,”老?仆不敢用“疯”这个字眼,只如?实描述道,“她躲着不肯出门,除却?贴身?伺候的婢女与请来的方士,谁也不见。房中遍贴符箓,一见老?奴,便口口声声说着有鬼要害她……”

老?夫人?按了按眉心,斥责道:“荒唐!”

老?仆心下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老?奴便只好?寻了大娘子身?边的文香问?话。偏这丫头支支吾吾的,倒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敢明说。因在桓家多有不便,故而先来回话,请您示下。”

老?夫人?沉了脸色,思忖片刻,吩咐道:“不能由着她这样下去。你多带些仆妇过?去,就说是我病了,要她回家侍疾。”

王旖这模样,哪里是能侍疾的人??

桓家心知肚明这是个借口,却?也情愿王家接走?这个烫手山芋,由着她们灌了安眠的汤药,将人?带走?。

王旖是王家小辈中头一个女郎,纵不如?后来的四娘子那般养在身?侧,可对于这个孙女,老?夫人?也并非毫无?情分。

哪怕怨她不争气,颜面扫地,但?真见着她魂不守舍的憔悴模样,却?也不免心疼。

药效褪去后,王

旖睁眼,未在床帐上见着熟悉的符箓,不免惊慌失措。文香连忙上前?喂了她一粒丹药,低声安抚道:“娘子莫怕。老?夫人?接了咱们回来,再没什么东西能害你……”

王旖怔了怔,循着文香指点的方向看去,这才见着一旁坐着的祖母。

她这些年横行跋扈,便是总以为,无?论惹出怎样的祸事,家中都会为自己撑腰,没有摆不平的祸端。当下倒像是见着救星一样,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便要赤足下床。

“按下她。”老?夫人?硬起心肠吩咐仆妇,责问?道,“你到如?今这年纪,心中也该有些成算,如?何能落得这般地步?”

王旖未曾受过?祖母这样声色俱厉的斥责,加之吃了丹药脑子浑噩,当即愣在那里,六神无?主。

王老?夫人?闭了闭眼,扫了眼搀扶着她的文香:“还?要我亲自问?你不成?”

文香情知躲不过?,只好?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坚实的木板上,却?半声痛呼都没敢出。深深地埋着头,请罪道:“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只是……”

只是这件事,要如?何说起呢?

文香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最后将心一横,颤声道:“娘子那夜在园中撞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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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容?”老?夫人?重复着这个名字,念了两回,才想起来这是重光帝那个早死的长女。她心中一沉,搭在小几上的手不由得攥紧,面上却?未曾表露,只冷声催促,“继续说。”

一旦开口,剩下的便没那么难了。

文香回忆起那桩陈年旧事,原还?有借机帮自家娘子开脱的念头,但?晃了晃神,想起仓皇所见的鬼火与白影,还?是一五一十讲了。

此事说起来并不复杂。无?非是年轻气盛的女郎眼见中意的郎君移情别恋,嫉妒心作祟,归咎于对方蓄意引诱,在危急关头使了个绊子。

于王旖而言,只是轻飘飘一句话。

自有表兄鞍前?马后去办,自己手上连一滴血都不会沾,干干净净的,从头到尾知情者寥寥无?几。

而于萧容,则是万劫不复。

若非此次小郎撞邪梦魇,文香根本不会再回想此事,更?不会匍匐在此,承受老?夫人?的怒火。

“你……”王老?夫人?苍老?的手青筋迸起,饶是这辈子什么事都见过?了,此时却?依旧震惊到失语,只觉荒谬。

她知晓萧容之死,却?不知背后另有隐情。

震惊与怒火齐齐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骂起。

身?侧侍奉的仆妇连忙上前?,替她抚着心口顺气,看了眼窝在床榻一角的大娘子,止不住叹气道:“您千万保重身?体,大娘子当初年少,也是一时糊涂。”

“她既如?此行事,为何不知会家中!”老?夫人?并不计较萧容之事,只斥责王旖,“若早知底细,当初你父亲又?如?何会点头,叫他们那般轻易迎今上入建邺!”

便是再怎么托大,也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

文香脸色煞白,替自家娘子辩解:“今上应当并不知情……”

昔年动乱,各姓士族或多或少都折了子弟在其中。重光帝得了消息后,只是叫人?收敛尸骨,并没不依不饶讨要说法。

在那之后,也再无人提过萧容。

王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将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告知长辈。

“不知情?”老?夫人?将种种事宜想过?,只觉通体发寒,疑窦丛生。见王旖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起身?上前?,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仆妇们死死抿了嘴,才没惊呼出声。

王旖被打得偏过?头去,披散的长发糊了半张脸,满是难以置信。

“可清醒些了?”老?夫人?垂眼看着她,“不管你在畏畏缩缩怕什么,修养几日,依旧给我回桓家去,当好?你的长房夫人?,别再闹出事端惹人?耻笑?。”

王旖捂着脸颊,说不出话。

她的确怕极了。既怕那虚无?缥缈的缠身?恶鬼,也怕桓维,唯恐他会抓着自己质问?,当初是不是害了萧容的性命。

这些年,哪怕外头都传桓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但?她自己心中比谁都清楚,究竟如?何。若非生下那一双儿女,得公婆青睐,未必保得住在外的颜面。

“你若自己没个成算,立不起来,打量着我还?能护你们一辈子不成?”老?夫人?再没往日的雍容,老?态毕现,没再理会这个狼狈不堪的孙女,扶着仆妇的手步履缓慢地出了门。

午后的日光格外刺眼,令人?头晕目眩。

老?夫人?扶了把门框,看着自己皱纹横生、已?有斑痕的手,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会儿,才长长吐了口浊气:“秋梧,我老?了。”

被唤作秋梧的老?仆搀扶着她:“是大娘子不懂事,伤了您的心。”

老?夫人?摇头,叹道:“是我力不从心。”

无?论是这具日渐衰老?的身?体,还?是盛极之后的家族,都令她感到深深的疲倦与无?力。

盛极必衰是自然之理,未有亘古不变者。

老?仆在王家伺候几十年,风光无?限,却?从未从自家主人?身?上见过?这等颓意。她躬着身?,小心翼翼道:“您是疑心,有人?蓄意设计,给大娘子下圈套?”

“是或不是,都不该掉以轻心。”老?夫人?缓步下了台阶,强打起精神吩咐道,“送大娘子回去时,多遣些人?手,查查那个方士的来路,再叫人?试探看看桓家的意思……”

老?仆一一应下。

仲夏过?后,暑气日益消散,秋日将至。

“王氏将王旖送回去时,添了随侍的健妇日夜巡逻,还?有自家养的医师。”崔循在炉中添了香料,向一旁临字的萧窈道,“晏统领那位江湖方士朋友,恐怕不宜多留。”

萧窈并没抬眼,只点了点头:“我已?知会他,可以将人?撤走?。”

那点伎俩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能有如?今的效果,她已?经心满意足,并没指望“毕其功于一役”。

崔循便不再多言,一手支额,看着她写至最后一笔。

萧窈撂了笔,抬眼对上崔循平静的视线,莫名有些心虚。便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偏过?头试探道:“你就不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崔循虚攥着她泛凉的指尖,提醒道:“你是我教出来的人?。”

言下之意,便是说知道她有几斤几两,纵使不问?也能猜个差不离。

萧窈乍一听这话有些不服气,细想了想,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小指勾着崔循,问?道:“那你就不怕,我将事情给办砸了?”

“你是我教出来的,故而放心。”崔循补充道,“便是真有什么纰漏,也有我在,所以不必有什么顾忌,放心去做就是。”

崔循从前?一直劝她“耐心些”,如?今明知她想对王氏下手,却?再不提那些话。

萧窈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蝶翼似的眼睫轻颤了下:“……你知道了。”

萧窈并不曾向崔循提过?长姐罹难原委。

便是乍闻真相那夜,失态至极,也只是抱了他许久,任是怎么问?,都没有解释自己手上的伤因何而来。

但?崔循还?是猜到了。

是了,他这样一个聪明人?,朝夕相处,又?有什么瞒得过?的?萧窈这些时日偶尔会梦魇,醒来时总是窝在崔循怀中,见他并未追问?,还?当自己睡相好?了不曾嘟囔什么。

而今才知,不过?是因她不愿提,崔循便只当不知罢了。

崔循低低应了声,抬手抚过?她泛红的眼:“若是难过?,哭出来也好?。”

萧窈摇了摇头:“我从前?哭得够多了,眼泪不值钱,如?今便只想看王家败落,看他们哭。”

但?她心中的确存了许多话,不知向谁说。

白日入宫见重光帝时,见他头发花白、老?

态毕现,怕提及长姐来勾起伤心事,累得阿父身?体恶化,便只挑着近来听的趣事讲了,博他一笑?。

及至回到家中,却?又?觉心中空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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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被崔循这样耐性十足地安抚、诱导着,萧窈想了好?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可曾见过?我阿姐?”

“兴许……”崔循难得迟疑,片刻后摇头,“记不得了。”

他虽与桓维年纪相仿,性情行事却?截然不同,纵使何时与萧容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我阿姐是个美人?,比我还?要好?看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温柔,知书?达礼,”萧窈掰着指头数着,认真道,“天底下再没有比她好?的女郎了。”

她并没想要崔循应和什么,自顾自说起少时种种,神情满是眷恋。

说着说着,语气渐渐低落:“这天下男子,没一个配得上阿姐的,桓维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可偏偏有人?以己度人?,以为谁都稀罕,那样暗害我阿姐……”

她恨不得用最恶毒的言辞咒骂王旖,连带着桓维一起。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告诉她桓维还?有用处,只怕早就劈头盖脸问?到他面前?了。

“士族没一个好?东西,”萧窈骂完,对上崔循无?奈的目光,改口道,“还?好?你同他们不一样。”

崔循并未因此欣慰,只问?道:“我与他们有何不同?”

萧窈怔了怔:“你是想听我夸你吗?”

崔循啼笑?皆非,将她从蒲团上抱起身?:“时候不早,该歇息了。”

萧窈熟稔地抬手勾了脖颈,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小声道:“你这样说话,好?像翠微她们……”

兴许是将心中的话悉数抖落出来,萧窈终于不再压抑着,甚至有心思如?从前?那般同他玩笑?。

崔循不以为忤,将人?稳稳当当放在榻上:“不困吗?”

“我忽而想起来,你仿佛都不曾同我提过?从前?的事。”萧窈答非所问?。

她那双眼生得极好?,眸中映着烛火,看起来亮晶晶的,叫人?轻而易举就能看出其中的好?奇与期待。

崔循寡言语,自己很少追忆旧事,更?不会向旁人?提及。对上她的目光后,叹道:“你应知道,我是个无?趣的人?。”

他并不认为萧窈会想听那些。

“少时便如?此吗?”萧窈对此将信将疑,提醒道,“前?些时日母亲教我下棋,曾提过?,说你少时并不是这样的性子,也常往舅父那里去。”

早前?往陆家去时,萧窈被崔循专程领着去见过?那位腿脚不便的舅父,陆简。她难得见崔循对哪位长辈这般亲近,十分好?奇,便趁着对弈之时,试着问?了婆母。

这一问?,倒勾起陆氏的回忆,留她用饭,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崔循原不是这么个性子,全赖他那个轻狂任诞的父亲,自己削发出家逍遥自在,倒留他那样年纪轻轻的少年被崔翁要去教养。

生生磨成了如?今的性情。

陆氏曾心疼过?,却?无?可奈何,一晃眼也这么些年了。

“那恐怕得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崔循并不似其母那般怅然,一笑?置之,抽去她发上的钗环,“母亲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萧窈想了想,若有所思道:“还?提了些舅父的事迹。”

崔循垂了眼。

“母亲说,舅父生平最爱音律,在此道上乃是天纵奇才。”萧窈道,“你的琴便是他所授。”

在学宫头回听到崔循抚琴时,萧窈便暗暗赞叹,只是那时正别扭着,并未想起问?他师承何处。

崔循道:“是。”

“还?说那座琴楼原也是舅父的手笔,其中半数古琴皆是由他搜罗而来,只是后来因一张琴生出事端,伤了腿脚,便不大热衷于此……”萧窈凑近他,眨了眨眼。

陆氏提及此事时,寥寥几句带过?。

萧窈虽疑惑究竟发生何事,但?见崔循仿佛也不大情愿提及,便顺势躺倒在枕上,不再多言。

锦被之下有灌了热水的汤婆子。

她信期才至,头两日会有些酸疼,翠微便也总会时时惦记着,备下此物,以便晚间能够睡得安稳些。

汤婆子上罩着层柔软的毛皮,萧窈拥在怀中,才合了眼酝酿睡意,修长的手落在她小腹上,力道轻而缓。

萧窈像是被捋顺毛的小兽,舒服些,便贴得离他近了些。

“卿卿,”夜色之中,崔循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为何不曾有孕?”

萧窈那点睡意荡然无?存。几乎想要立时拨开他的手,勉强按捺下来,磨了磨牙:“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是我的错。”崔循道。

萧窈:“……”

她不大敢想崔循认下这个错后,今后要如?何改正。原本质问?的气势立刻弱了下来,放软了声音,磕磕绊绊道:“这种事情,顺、顺其自然……”

认真说起来,她算是喜欢孩童的,像枝枝那样,生得可爱、聪明伶俐,嘴又?甜的小女郎再好?不过?。

但?又?觉着眼下并非好?时候。

她无?法想象自己与崔循的孩子,也没有办法心无?旁骛地迎接一个未知生命的到来。

崔循觉出她的紧张,顿了顿,低声道:“我明白。”

第085章

秋高气爽。

宿卫军各营循例操练,只是那位向?来饮食起居皆同他们一起、事必躬亲的?统领却破天荒地缺席,并?没露面。

歇息间?隙,营卫们大口喝水,议论起晏统领的?去向?。

“今晨一早,我还见统领来着?,”有人信手抹去额角的?汗,想了?想,恍然道,“……不过那时他已经换了?衣裳,像是要出门。”

“兴许是要回?城办事。”

另有人揣测:“说不准是圣上召见。”

“不像,”最初说话那人摇头,“统领穿的?不是朝服,倒像是……”

他想不出什么辞藻来形容,被催促后?,索性直白道:“倒像是媒人领着?相看去的?!”

众皆哗然。

晏游身边的?亲兵恰巧路过,听着?这话,不轻不重地在他脑后?拍了?一把:“混说什么!”

那人缩着?脖子,捂了?头,讪讪笑着?。

“统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该寻门亲事了?。”有与亲兵相熟的?,起哄道,“他不似我们这等?寒微出身,年轻有为,又得圣上器重,便?是大家闺秀也娶得!”

细论起来,真正高门士族的?女郎于晏游而言算得上“高攀”。但军中之人敬佩这位身先士卒,吃得了?苦的?统领,自然觉着?没他配不上的?人。

亲兵心?中虽也这么想,但还是板着?脸催促:“既歇完了?,便?回?去加紧操练。后?日分阵演练,哪方若是输了?,可就没有大肉和赏银了?!”

这话捏了?命脉,众人搭肩起身,一哄而散。

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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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游并?没入宫面圣,也不曾回?都城,甚至就在军营不远,几里外的?去处。

他信马由?缰,偏过头看向?一旁的?萧窈:“若有事,叫人传一句话过来,我自回?城寻你就是。怎么亲自过来了??”

“难得一日清闲。想起前些时日赴宴,偶然听人提起宿卫军军纪严明,较之先前大有长进,索性来看看。”萧窈抚摸着?红枣马的?柔顺的?鬃毛,含笑解释。

她虽未曾入营细看,但一路过来,听过操练时整齐划一、声声震天的?呼喝,便?能有所体会。

晏游是个行胜于言的?人。

一直以来,萧窈从未听他提过此处有何难处。但她接手崔氏族中庶务还曾一度焦头烂额,想也知道,他初来乍到时何其不易,又须得耗费多少心?血精力,才能整顿军纪,树起威信。

“我自当尽心?竭力,才不负,圣上信赖。”晏

游低咳了?声,另道,“依着?你的?意思,子虚先前离开桓家时,并?未将?丹药全部带走。想来她们也已经发?觉其中蹊跷,这些时日,王家的?动作多了?些……”

“子虚”便?是晏游那位忘年交,的?的?确确是个精通丹术的?方士。只不过给的?丹药并?非安神之用,恰相反,是令人神思恍惚。

叫他留下丹药,便?是有意给王家留了?证据。

萧窈颔首道:“想来,这其中应有送往湘州的?信件?”

“正是,”晏游只消看一眼萧窈的?反应,便?知此事在她预想之中,沉吟道,“若只是王俭这个酒囊饭袋,倒不足为据,只是不知桓家态度……”

“我约了?桓维,”萧窈看了?眼天色,不疾不徐道,“晚些时候去见他。”

晏游稍作沉默,应了?声“好”。

萧窈攥着?缰绳的?手稍一用力,红枣马在溪水边停下饮水,她向?晏游问道:“我似乎还不曾告诉你,为何要这样同王家过不去……你不问吗?”

“你想告诉我时,自然就说了?。”晏游亦停下,“更何况不管缘由?,你想要做什么,我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萧窈怔了?怔,抿唇笑道:“是了?。”

也正因?这个缘故,这些年来,她在晏游面前从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有任何顾忌。

“窈窈。”晏游忽而唤了?她一声。

萧窈正为红枣梳理着?鬃毛,不解地回?头望去。

晏游顿了?顿,提醒道:“衣摆湿了?。”

萧窈这才发?觉月白色衣摆不知何时溅上溪水,又沾了?草叶上的?尘灰,看起来有些扎眼。她浑不在意,随口道:“无妨。”

这又不是士族云集的?宴饮,也不会有人因?此指指点?点?,议论她“失仪”。便?是随意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萧窈近来少有脑子空空,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候,在此无所事事呆了?小半日。觑着?时辰差不离,这才与晏游告别,独自往学宫去。

她约了?桓维在此相见,在那片尚未开花的梅林之中。

去岁冬日,萧窈曾因桓维那不合时宜的怅然目光暗暗疑惑。而今“故地重游”,桓维的?惆怅较之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心?中却唯余厌恶,克制着才没流露出来。

只是斟了盏酒,淡淡看他一眼。

桓维尚在孝期,着?素衣,随侍的仆役被他留在梅林之外,只身前来。

他来时心?中已有揣测,而今一见,便?知自己不曾料错,低声道:“公主邀我,想是为了?故人。”

“长公子倒是坦诚,”萧窈扯了?扯唇角,“我原以为,你兴许要推三阻四一番,才肯认当年之事。”

“这些时日公主令我看到的?种种,便?是蠢人,也该明白了?。”桓维叹了?口气,“我既来,自然不会再自欺欺人。”

自桓翁过身后?,桓家就不曾清净过。

先是为丧仪忙得团团转,紧随其后?的?“撞邪”,更是惹得阖京议论纷纷,不独士族间?知晓此事,就连贩夫走卒之间?亦有议论。

流言蜚语一旦起来,便?难堵住悠悠众口,哪怕王家将?大娘子送还后?,她不再如先前那般疯疯癫癫,也依旧无济于事。

其实在最初,桓维有能耐“防患未然”,但他选择了?冷眼旁观。

萧窈排演这一出大戏,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叫王旖声名扫地,也是想借此来试试桓维的?态度。

这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也正因?此,才有了?今日的?邀约。

“桓翁之事,我该道一声‘节哀’才是。只是看长公子这身装扮,倒是想起阿姐过世后?,我也曾为她着?孝。”萧窈执着?瓷盏,指尖抚过边沿,淡淡道,“算起来,长公子那时应是张灯结彩,娶新妇过门……”

萧窈当初远在武陵,都听人议论过桓、王两家大婚的?阵仗何其大。彼时一笑置之,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后?会品出另一番滋味。

她并?不曾疾言厉色指责,可桓维的?神色便?如雪上加霜,惨白如纸。想辩解自己不知其中内情,可嘴唇动了?动,却也只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令姐。”

萧窈咬了?咬舌尖,咽下那些难听的?话:“你与王旖门当户对,当初又为何偏要招惹我阿姐?你可知,她死?于……”

话说到一半,萧窈自己便?先说不下去了?,用力闭了?闭眼。

当年萧容罹难,尸骨是由?翠微与侍卫前去收敛的?,事情做得悄无声息,不敢令萧窈知晓半分。到后?来瞒不过,婢女们也勉强安慰,说是女郎已经送回?武陵好好安葬,在她生前极喜欢的?去处。

萧窈那时懵懂无知,自欺欺人不愿多想,而今年岁渐长,又如何会猜不到当初惨况?只一想,就恨不得将?王旖与她那表兄挫骨扬灰才好。

桓维领会她话中未尽之意,拳头紧攥,青筋迭起:“……我知。”

萧窈深吸了?口气,不耐烦再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此事没有就此揭过的?道理,我要王旖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

“今日邀长公子前来,便?是想就此说个明白。我心?中虽怨你,却也知谁为罪魁祸首,又该向?谁讨债。”萧窈目不转睛地看着?桓维,“我并?不奢望你为阿姐做什么,只盼起纷争之际,不要因?所谓的?姻亲关系,帮衬王氏。”

她虽厌恶桓维,但反复思量过,眼下只能分而化?之。

桓维同她对视,似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人的?影子,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颔首道:“好。”

萧窈得了?自己想要的?表态,饮尽杯中酒,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后?,却听身后?传来几不可闻一句,“你不像她”。

单论相貌,姊妹之间?多有相仿,以至于他初见萧窈时险些失态;可论及性情,却天差地别。

桓维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当年白雪红梅,萧容含笑赏花的?温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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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油然而生的?感慨令萧窈停住脚步。

并?未回?头,却冷笑了?声:“是你不明白她。”

哪怕人人都说萧容性子温和、与世无争,萧窈却清楚地知晓,若易地而处,出事的?是她,阿姐也必然会拼尽全力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无论桓维看起来再怎么深情怀念,都改变不了?,他根本不懂萧容。

萧窈从未认真思量过情爱,而今只觉可笑。

她对学宫的?路径烂熟于心?,挑着?僻静处快步离了?此处。一路清净,不曾遇着?学子、仆役,只是才出梅林,却见着?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崔循着?宽袍广袖的?青衫,长身而立,衣袂随风。

臂弯间?挂着?月白色的?披风,正是前不久裁制,她出门时嫌累赘,未曾听翠微之意带上的?那件。

萧窈脚步微顿,向?他走去:“你怎么来了??”

“恰巧有公务来学宫。听婢女提及,你今日骑马出门,便?顺道带了?衣裳过来。”崔循亲手为她系上,余光瞥见衣摆上的?污渍,问道,“一早出门,是去了?何处?”

萧窈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道:“见了?晏游。红枣在溪边饮水时,溅上些。”

“也巧,”崔循替她系好系带,这才松了?手,“今日还有人向?我问及,晏统领可曾婚配?”

第086章

萧窈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倒并非答不上来?,只是没料到崔循会?关心这种事情。

她摇了摇头,好奇道:“是哪家的女郎?”

崔循道:“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