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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碎玉 深碧色 21417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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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是南边的豪门望族,与陆氏向来?交好,故而在崔循这里?也说得上话。若换了旁人,不见得敢向他问这种闲话。

“朱氏……”萧窈凝神回忆片刻,遗憾道,“我与他家女郎们没多少往来?,虽也在筵席上打?过照面,却算不得了解。”

崔循又道:“若想择知根知底的,或是崔氏、或是陆氏,皆有适龄的女郎。”

陆家近来?在张罗陆西菱的亲事。

萧窈对此有所耳闻,闻言抽了抽嘴角,兴致阑珊道:“算了吧。”

“晏游总该有自?己?的成?算,喜欢哪个?女郎,何时成?亲,由他自?己?决定就是。”萧窈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费心的事,瞥了崔循一眼,“若说年纪……他尚未加冠,何必着?急?”

她话中之意昭然

若揭。

崔循自?己?成?亲都比常人晚了许多,早过加冠之年,晏游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成?功结束了这个?议题。

崔循微妙地沉默下来?,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抚过腕骨,亲昵而暧昧地流连着?。

两人并肩而行,宽大的衣袖垂下,将这点亲密举动遮得严严实实。

偶遇抱着?书册的学子?时,萧窈轻轻挣了下,他却依旧不肯松开。

好在学子?们大都知晓崔循的性情,讪讪问候过,一句话都不曾多说,飞也似的离开了。

直至出了学宫,萧窈还?没来?得及去牵红枣马,就被崔循带上了马车。

萧窈没与他相争,倚着?车壁,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早就说过,我与晏游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总没有成?亲后,便再不与他来?往的道理。”

“我知你对他并无私情。”崔循颔首。

他了解萧窈的性情,若她当真心仪晏游,压根不会?有自?己?什么事。

萧窈疑惑:“那?你在介怀什么?”

“萧窈,”崔循难得又这样唤她名姓,几乎是一字一句问,“你当真不明白吗?”

萧窈眼睫微颤,片刻后含糊道:“我又没有读心之术。你不说,我如何明白?”

可待到崔循真要开口时,她却又倾身近前撒娇:“今日累极了,头昏,不想再听什么正事。”

“若是要争执,等我回去养精蓄锐,再同你吵。”

崔循看着?萧窈近在咫尺的面容,抬手拢起她鬓边的散发?,低低地叹了口气。

萧窈眨了眨眼,坐直些,仰头亲吻他微抿着?的薄唇。

两人的观念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同,许多事情不能深谈,不然总会?暴露无遗。但在肌肤相亲的情事上,却无比契合。

只是因天生体力的差距,萧窈大都是被动承受的那?一方,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几乎是在下一刻,崔循就被她撩拨起反应来?。

他一手扶在萧窈腰上,声音因情动而透着?些低哑,却并没立时回应。只是叹道:“不必如此……”

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嫣红的唇落在他喉结上,令剩下的话未能说出口。

萧窈攥着?他的衣袖:“……我只是想同你亲近。”

她承认,自?己?偶尔会?用这种手段从崔循那?里?换取想要的东西。可眼下并没什么目的,只是心中翻滚着?说不出的滋味,想要为?杂乱的情绪寻个?出口。

崔循听出她话音中若有似无的委屈,身体一僵,原本虚扶着?萧窈的手落在实处。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的脊背,安抚道:“是我说错话。”

说罢,垂首回应萧窈的亲近。

马车坚实、隐秘,其中依着?萧窈的喜好铺了柔软的茵毯,用的也是她喜欢的香料。

而从学宫到崔家的路途很长,足够做许多事。

萧窈初时是极主动的。压着?崔循的肩,不准他动弹,依着?曾在春|宫图册上见着?的那?样,跨坐在他身上……

力度、快慢,全然由她来?掌控。

看着?崔循忍得额角出了层细汗,情|欲染上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容,只觉心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只是渐渐地,体力不济,便不免消极怠工起来?。

崔循被磨得没了耐性,失了克制,扣在纤腰上的手加重力气,迫她重新吞下。

萧窈伏在他肩上,咬着?衣襟,将险些溢出的惊呼咽了回去。

她只觉自?己?成?了江海上的一叶小舟。在风雨之中难以把持方向,只得由波涛携卷着?,起起伏伏,直至彻底沉沦其中。

漫长而激烈,透着?些抵死缠|绵的意味。

离开学宫之时已是暮色四合,待到马车在临近山房的侧门停下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萧窈是被崔循抱下马车的。

她埋在崔循怀中,月白色的披风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只几缕墨发?如流水般垂下,在秋夜凉风之中摇曳着?。

仆役原本挑了灯上前相迎,见此,立时屏息压下灯火,避让路边。

及至回了卧房,婢女们原想着?上前接手,被崔循扫了眼后,愣是谁也没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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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已然昏昏欲睡,眼皮都不大抬得起来?,倚在崔循怀中,提线皮影似的由着?他摆弄伺候。

半梦半醒之际,听崔循低低叹了句:“你若总能如此乖巧……”

萧窈迷迷糊糊蹭了蹭抚过脸颊的手,并没反驳。

但醒来?之后究竟如何,崔循与她心知肚明,只是没到迫不得已之前,谁都不想挑破这层窗纸罢了。

在见过桓维之后不久,萧窈再次入宫。

此时虽已秋末,天一日冷似一日,但常人只是多添两件衣物,祈年殿中却已经燃上炭火。

见萧窈来?,重光帝原本萎靡的精神稍有起色,吩咐内侍传她爱吃的那?几样点心,又道:“怎得又来?了?”

萧窈撇了撇嘴:“阿父这话,倒像是不想见我。”

“岂会??”重光帝笑?了起来?,“只是若频频回宫,兴许招人非议。”

并没出嫁女频频回娘家的道理。

无论世家女,亦或是从前那?些个?公主,无一例外。毕竟嫁出去的女儿便算是夫家的人,如此行事,倒像是有何不睦。

萧窈对此浑不在意:“崔循尚管不着?我,哪轮得到他们说什么?”

重光帝便没再劝。于理而言,此举虽有不妥之处;可于情而言,他也想多看萧窈两眼。

萧窈陪重光帝说了会?儿逗趣的闲话。待到内侍送了点心过来?,将殿中侍奉之人悉数遣出,话锋一转道:“阿父,饵下得差不多,到该收网的时候了。”

这些时日王家种种,重光帝悉数看在眼中。

上回萧窈入宫时也讲了自?己?的计划,他那?时大为?惊骇,后来?细想,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可行。

虽有些风险,可这世上本无万无一失之事。更何况时间不等人。重光帝已然真切地体会?到。

他一手支额,缓缓道:“过几日,我会?下旨清查收没王氏违令逾矩豢养的奴客、私兵……”

如此一来?,本就因王旖之事惊疑不定的王氏将会?彻底明白,自?家与重光帝之间全无粉饰太平的可能。

狗急尚会?跳墙,何况王氏这样的大族?

他们将会?面上妥协依从,实际谋划拉拢,再从萧氏宗亲中寻一位出来?,换掉御座上这位“不听话”的帝王。

这样的事情于士族而言,早已算不得大逆不道,反倒轻车熟路。

“收没奴客,触及的是整个?士族的利益,没有哪家能独善其身。”萧窈顿了顿,神色旋即恢复如常,“若以此大刀阔斧重罚王氏,只会?令其他人心有戚戚然,与他家结党……”

“因而需要在此之上,添一个?更妥善的理由。”

萧窈同重光帝对视了眼,缓缓道:“譬如拥兵谋反。”

早前,崔循曾与她论过钓王俭离湘州之事,又告诉她,要紧的并不是王俭,而是如何通过利用这件事最大限度达成?目的。

她那?时似懂非懂,是后来?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

重光帝看着?小女儿那?平淡的眼眸,怔了怔,只觉仿佛从她身上看出些崔循的影子?。

对此原该感到欣慰,却心中却是怅然更多些。

他咳了一阵,开口道:“那?窈窈以为?,湘州该遣谁去?”

重光帝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萧窈。

她可以提议晏游。他在宿卫军中有精挑细选操练出来?的亲兵,无需对阵,只在湘州之外埋伏,截杀王俭这个?酒囊饭袋,应当无虞。

她也可以向崔循借人。京口驻军受崔氏管辖,实则听从崔循之意,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只要她肯开口相求,崔循也会?应允。

于眼下之事而言,并没什么分别。

可看得再远些,湘州数万兵卒落于谁人之手,就大不相同了。

车厢之中,崔循因她去见晏游之事而质问的那?句“当真不明白吗”,便是因此而来?。

哪怕从未就此谈论过只字片语,崔循还?是从萧窈的举止之中,窥见了她心中的偏倚。

便如眼下。

萧窈端正跽坐,因重光帝这句问话垂了眼。

良久后,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她平静的声音:“我问过晏游,他愿赴湘州。”

第087章

清查收没王家奴客的旨意颁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各个世家大族谁也谈不上清白,重光帝今日拿王家开刀,焉知今后不会故技重施?

朝臣们惊疑不定,大殿之上倒是?谁都没立时?多说什么,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反应更为敏锐些的,则暗暗打量崔少卿的反应。

可崔循依旧是?那张八风不动的脸。

如石雕玉琢,像是?天塌下来都不能令他失色。

待朝会散去,众人未曾再如往日那般清闲取乐,相熟之人聚于一处,琢磨起?此事来。

相较之下,处于风暴中心的王家竟算得上平静。

老夫人听完转述,冷声道:“我便知道,这位圣上是?要与王氏不死不休的。”

“也是?冤孽。”王公长叹了口气。

他已然得知长女与萧容的旧事,震惊过?后,破天荒地将长女训斥一通。毕竟若能一早得知,实?则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拖到如今,宿卫军被整顿得像模像样,公主嫁入崔氏。

此事便分外棘手。

只是?斥责归斥责,到头来,还是?得收拾这烂摊子。

“你倒也不必发?愁。”老夫人捻着佛珠,眼眸低垂,“圣上此举操之过?急,看?似占上风,实?则是?给了机会。”

王公会意:“清查之事落在御史台,从刘嘉手中过?,有他授意,一时?半会儿决计出不了什么结果……”

旨意是?一回事,如何施行则是?另一回事。

除非重光帝能将满朝士族全换为自己的亲信,不然这其中便大有文章可做,官官相护大抵如此。

大张旗鼓一番清查,最后递上百余人的名册,也不是?全无可能。

老夫人又道:“他既漏了破绽,便该及时?下手,免去后患之忧。”

“儿亦这般作想?。”王公在此之前?已经试探过?各家的态度,沉吟道,“只是?崔琢玉摆在那里,难免令人顾忌……”

“从前?相安无事倒也罢了,今日这旨意一下,你以为他会糊涂到为了个公主,与整个士族过?不去?”老夫人讥笑道,“再怎么喜欢,锦衣玉食养着也就够了,又岂会将手中的权利让渡出去?”

崔循若真是?这样重情重义的脾性,便不可能走?到如今。

王公颔首道:“母亲说的是?。”

母子之间又一番商议后,老夫人扶着仆妇自去歇息,王公则召见子弟安排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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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各方心照不宣地观望、衡量着。对?于王氏的试探与拉拢,利益绑在一处牢不可分的,知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是?马首是?瞻。疏远些的,则要谨慎许多,并?不肯轻易表态。

其中最出乎意料,也令王公隐隐难安的,是?桓维的态度。

这位女婿未曾应允他去信荆州,请桓大将军配合出兵施压的要求,只道:“不至于此。”

王公几乎要拍案而起?,虽勉强按捺下来,但说出的话不免咄咄逼人:“桓家是?想?置姻亲于不顾,袖手旁观?”

王公于桓维而言是?岳父,是?长辈。

他却并?没依礼请罪,反问道:“您既已知当年事,如何不知因何而起??”

王旖害萧容是?因嫉恨而起?,恨桓维爱慕她。

“阿旖纵有一时?糊涂,可她嫁入桓氏,为你生下一双儿女,何曾对?不住你家?”王公责问道,“既如此,我倒要亲自修书一封,问问大将军如何作想?!”

桓维敛眉垂眼,虽不曾开口,但“悉听尊便”的意思?已经摆在那里。

王公修剪得宜的长须颤着,直至桓维告辞,都未曾再问一句。

他虽为此惊怒,但并?没打算与一小辈争执不休,立时?又写了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去荆州。

王公了解桓大将军这个亲家的脾性,纵不说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个八、九分。当即安排起?旁的事宜,只等得了回信,便要借“清君侧”的名义动手。

只是?谁都不曾料到,比荆州回信先到一步的,是?湘州起?兵谋逆。

朝堂哗然。

王公虽有胁君之意,但奏疏未上,湘州兵马先动,这其中的意味与所筹划的截然不同。

以至于在面?对?重光帝骤然发?难的责问时?,他再没能保持住素来为人称道的从容气度,匆忙下跪辩解告饶。

重光帝并未当即重罚,却也不曾叫他起?身。

由他跪在大殿之上,将人扣在宫中。

家中老夫人得此消息,脸色骤变:“阿俭并非轻举妄动之人。你父亲在信上如何知会他?”

“父亲不曾令五叔擅自起兵,”王麒一手攥拳,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只是?叫五叔看?荆州动向,随大将军行事……”

王公清楚自己这个弟弟有几斤几两,这安排原也算不得错,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可湘州还是?出了意外,搅乱了所有的布置。

是?夜睡不着的大有人在,纷纷揣测此事将如何收场。而这疑惑并?未持续太久,因为紧接着传来的,便是?王俭伏诛的消息。

本该在宿卫军中操练兵卒的晏游不知何时?去了湘州,“恰”赶上王俭拥兵谋逆,故而领亲兵夜袭。

杀王俭,收拢湘州兵马。

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观望事态的人大都回过?味,意识到王家这是?落入早就设计好的圈套,损兵折将,又先一步被坐实?了“谋逆”之名。

如此一来,就连原本坚定不移站在王家这边的,都不免犹豫起?来。

一直告病在家躲清闲的崔翁听罢仆役的回禀,盯着湖中枯黄的落叶看?了许久,令人传话。

崔循是?在傍晚到别院的,一身朱衣官服,似是?才从官署归家。

崔翁开门?见山道:“王家之事,是?你的手笔?”

他虽与重光帝打交道不多,但对?这位新帝的性情也算了解,说好听些是?温和宽厚,难听些便是?优柔寡断。

这场布局先以王氏女“撞鬼”一事打草惊蛇,再以“收没奴客”令其自以为是?,最后以雷霆之势收束……

实?在不像重光帝的行事。

不独崔翁如此作想?,旁人亦有疑虑,只是?无法?明着问到崔循眼前?罢了。

崔循并?不解释,只道:“我算不上插手。”

从头算到尾,萧窈拢共也就在装神?弄鬼时?问他借了几个暗卫罢了。

后来种种,无论是?领兵奔袭的晏游,还是?取信王俭的方士,又或是?王公那封送往湘州被替换的家书,都与他没什么干系。

崔翁道:“你难道毫不知情?”

崔循便不多言。

“这两日我倒也听了些风声,说圣上与王氏这般过?不去,是?因昔年长女葬送在他家手中……”

这消息放出来,是?为了安抚观望的士族,令他们不必忧虑。

可崔翁依旧放心不下,摩挲着钓竿上的竹节:“此一时?彼一时?。若湘州兵马当真自此落到圣上手中,有这样的倚仗,谁说得准将来会如何?届时?崔氏、陆氏难道能独善其身?”

“你喜爱公主,由着她报了亲人仇怨也罢了,却没有万事听之任之的道理。”崔翁深深地看?他一眼,强调道,“宿卫军与湘州兵马,也没有悉数归于皇家的道理。”

崔循站在枯黄凋敝的树下,朱衣与残阳一色,衬得人如美玉,却在这萧瑟寒风中透出几分孤寂。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明白。”

回到望舒山房时?,萧窈还未归来。

婢女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回禀:“夫人午后出门?时?留了话,说是?今晚未必回来用饭,请您先用,不必特地等她。”

仆役们将备好的饭食送上。

崔循却并?没落座,更衣后,自顾自去了前?头的书房。

柏月见势不妙,悄无声息找了青禾,窃窃私语道:“夫人去了何处?叫人去催一催。”

青禾也压低声音:“我家公主的性子你难道不知?催也没用,事情办

完自然会回来的。”

“你,”柏月气结,“……那也没有叫长公子这样等候的道理。”

青禾白了他一眼,正?欲反驳,议论着的萧窈倒是?恰回来了。当下也顾不得多言,连忙出门?相迎。

萧窈今日带翠微出门?,并?没要她相随。青禾迎出去,打量着两人的形容,惊道:“翠微姐姐的面?色怎么这样苍白?是?何处不舒服?”

“许是?累着了,你扶她歇息去。”萧窈神?色自若地安排过?,瞥了眼一旁欲言又止的柏月,“何事?”

柏月垂首道:“长公子现下在书房,还未用饭。”

萧窈便“哦”了声,解了披风,吩咐道:“叫人将食案搬去书房,我换了衣裳就去。”

今日一番折腾,她身上除了尘灰,还沾染了些许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原想?着归家之后便要沐浴的,听了柏月的回话,匆匆更衣净手后,便也去了书房。

房中只燃了零星两盏灯。

昏黄的烛光映在静坐的崔循身上,照出精致而清隽的面?容,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看?不真切其中情绪。

“巧了,我回来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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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循偏过?头看?她:“今日去了何处?”

“料理了温剡。”这是?王旖那位表兄。萧窈声音发?冷,“我令人挑断他的脚筋,扔到了山林中……”

她虽未动手,但从始至终,都与翠微亲眼看?着。

看?原本风度翩翩的士族公子从咒骂到讨饶,恨不得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所有错处都推到王旖身上;也看?他如死猪一般在地上拖行,泥泞满身,粗砺的碎石划破精美的绸缎,在他身上留下狰狞的血痕。

这样浑身血迹的人扔到山林中,是?活不过?夜的,会有飞禽猛兽要了他的性命,尸骨无存。

第088章

往前数个?三两年,萧窈还在?武陵没心没肺撒欢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纵然?从始至终未曾沾上一滴血,可温剡实实在?在?算是死在?她手中。

换了衣物,翻来覆去洗了几回手,那股子混着尘土的血腥气却仿佛挥之不去。

她贴得近了些,嗅着崔循身上清幽而沉静的气息,自言自语似的强调:“……可他实在?该死。”

不知温剡咽气之前是否后悔,自己曾带私兵拦了萧容的车马,将许多性命平白葬送于叛贼之中,受凌虐而死。

他做出这样?的事,却还锦衣玉食、作威作福许多年。

如今这点报应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窈并不后悔,也算不上惧怕,残存的不适褪去后甚至觉出几分安心。

这便是权力的意义所在?。

不必小心翼翼、忍气吞声,如今别?说是泼王滢一杯酒,便是杀了温剡,也不必去跪什么伽蓝殿赔罪。

“他是死不足惜,”崔循回握她的手,“除了温剡,还有何想做之事?”

“还有王旖。”萧窈指尖划过他腕上的脉络,轻声道,“可我并不想立时杀她,想看看,王家?是否还会?如最初那般回护这个?女儿?”

而今,王家?意识到大?势已去。

族中子弟跪于宫门之外请罪,试图将起兵谋逆之事悉数推到王俭这个?已死之人身上,保全其他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重光帝不可能为此夷灭王氏上下数百口,引得朝野上下动荡不安,逼得狗急跳墙。

萧窈也没心狠手辣到要那么些人为从前旧事陪葬,不过想借此机会?重创王氏,收归他们手中的权利、钱财。

至于王旖的性命,无?需她亲自动手。

她本不该明白这些事情?,可到如今已经能笃定地预料,不出两日王旖便会?“暴病而亡”。

王旖一直以来张扬跋扈,所倚仗的家?族,会?在?利益的权衡之下弃了她,推她走上死路。

崔循问?她还想做什么,萧窈垂首想了许久,发觉自己一时半刻的确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这段时日以来刻意忽略的疲倦涌上心头。

她依偎在?崔循身侧,有气无?力地笑了声:“还是先?用饭吧。”

因白日所见?,萧窈实则没什么胃口,只?捏着汤匙慢慢喝了碗莼羹。崔循也没怎么动食箸,配着那张清冷的脸,倒像是话?本里?餐风饮露的仙人。

萧窈托腮打量片刻,慢吞吞道:“你有话?要说。”

崔循颔首:“是。”

“是怕我听了吃不下饭吗?”萧窈撂下汤匙,玩笑了句。

可崔循并没笑,抬眼看向她:“你应知道,湘州兵马并没那么容易收拢妥当。而今晏游不过借着群龙无?首,得以暂时镇压下来,可想要将其中势力梳理清楚,收为己用,绝非一时半刻能成。”

萧窈在?他的注视之下坐直些,眉眼间的笑意褪去。

“你决意令晏游去往湘州,便注定,宿卫军统领的位置须得让出来。”崔循缓缓道。

萧窈抬手按了按心口,尽可能平静道:“晏游离开之前,已举荐副官沈墉接替他的位置。”

沈墉便是今日为她办事,率人劫下温剡之人。

崔循一早就从慕怆的回禀中得知此人,也令人查过他的出身与经历,一针见?血道:“他虽有几分能耐,却坐不得这个?位置。”

沈墉虽非寒门出身,可沈氏本就是衰颓的末流士族,在?建邺说不上什么话?,他又?是旁支子弟,平日往来交好的大?都是军中人士。

别?说晏游举荐,纵然?重光帝下旨,也不见?得能服众。

萧窈问?:“那你属意谁来接替晏游的位置?”

见?崔循不答,又?追问?道:“陆氏子弟吗?”

她话?音中不经意带出淡淡的讥讽。见?崔循皱眉,意识到自己态度多有不妥,只?得解释:“我并非对陆氏有何不满。只?是就先?前所见?,其中恐怕并无?通晓军中事务,能当好这个?差事的人。”

时下士族以谈文论道为雅,大?都不屑于舞刀弄枪的军务,微末出身世代从军的“将种”一度成了鄙称。唯有桓大?将军这样?出身高门,据一州之地的人物,才得敬重。

陆氏是鱼米之乡的富贵人家?,不会?自折身价,令子弟从军。

若真遣个?一窍不通的去接手宿卫军,只?怕不多时,又?会?恢复早前散漫的风气,军中饮酒赌博甚至于狎妓。

晏游勤勤恳恳费的心思悉数泡汤。

“无?论谁去,皆有我照看过问?,”崔循修长的手指扣入她指间,十指交握,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出几分凉意,“卿卿,你不信我吗?”

悬着的那把匕首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崔循先?前由着她糊弄,由着晏游接手湘州,不过是在?这里?等着罢了。

萧窈红唇微抿,一时没能想出合适的答复。

而崔循心中已有定论,实则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淡淡道:“你想做的事情?既已做完,今后不再为这些费心,不好吗?”

“那我该做什么?”萧窈试图挣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愈紧。终于还是没能维系住面?上的平和,语气生硬道,“日复一日呆在?后宅,料理庶务,翘首盼你归家??”

深宅后院的妇人大?都如此。又?或者?不论什么情?情?爱爱,只?将此当做一桩“仕途经济”来经营。

可无?论哪一种,都非萧窈所期盼。

她因被崔循摆了一道而着恼,便顾不得装乖,张牙舞爪起来。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反问?道:“有何不好?”

“你若想要这样?贤惠的妇人摆在?后宅,何必娶我?”萧窈试图掰开他的手指,拧眉道,“你弄疼我了。”

若是从前,崔循早就卸了力

气,眼下却笑了声:“难为你按捺性子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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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破这层窗户纸,真话?总是要格外难听些。

对上萧窈错愕而难堪的目光后,崔循心中浮过一丝懊恼,只?觉如先?前那般稀里?糊涂由她糊弄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但话?赶话?说到这里?,覆水难收。

萧窈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面?色白了又?红,最后只?道:“若要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

她歇了因宿卫军归属与崔循争吵的心思,破罐子破摔道:“少卿大?人既明白我的本性,若想另择佳妇,我绝无?二话?,只?有退位让贤的道理……”

“萧窈!”崔循心中那点懊恼荡然?无?存,险些被她给气笑了,“你再胡言乱语一句试试看?”

萧窈咬了咬唇,沉默下来。

再怎么争吵,有些话?是不当说的。她并没不识时务到明知崔循震怒,却还要继续顶撞下去的地步。

崔循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瞳,实在?不明白,怎么能有人半点理都不占,却还能显得这般无?辜。

泛凉的手指拂过时,萧窈下意识闭了眼。

指尖划过她白皙如细瓷的脸颊,在?修长的脖颈流连片刻。她颤栗了下,旖旎暧昧之余,又?凭空生出一种被凶兽凝视的危机感,下意识想要躲开。

崔循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一手扣着她的腰,指尖向下落在?心口,感受着她逐渐急促的心跳,片刻后缓缓道:“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哪怕已经竭尽所能,不用崔循多做什么,萧窈也清楚自己狐假虎威借了他的势,故而不大?禁不起这一问?。

“我早提醒过,你不该招惹我的,”崔循低头,含着她的唇轻噬,用些微的疼痛提醒她,“可既招惹了,便不要妄想用完之后,弃之如敝履。”

唇齿间溢处的呜咽被他悉数咽下。

崔循不需要她的承诺,只?是告知。

萧窈未曾刻意蓄甲,但力气重些,依旧在?崔循背上留下抓痕,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依旧不依不饶。

她白日料理了温剡,原想着回家?便要歇息的,可心绪大?起大?落,才与崔循针锋相对争吵过,又?被他留在?书房予取予求。

到最后已然?身心俱疲。

喘了口气,艰难道:“崔循,你混账……”

话?音未落便又?被作弄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昏昏沉沉睡去,甚至不知何时事了,又?是如何回到房中去的。

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通身筋骨像是散了架,看了眼腕上刺眼的青痕,想起昨夜种种,只?恨不得重新昏睡回去。

可睡是睡不成的。

翠微已在?一旁相侯许久,关切道:“昨夜是怎么了?”

她贴身伺候萧窈,已习惯两人之间偶尔的荒唐胡闹,可昨夜种种,一看便知并非往常那等。

萧窈原想着寻个?借口敷衍过去,犹豫片刻,还是三言两语大?略讲了。

兴许是翠微关切的目光令她难以回绝。

又?兴许是因此事无?人倾诉,茫然?之下,便想要从翠微这里?索取些许安慰。

翠微看出她平静表象下的低落,柔声道:“窈窈为何不愿将宿卫军交由少卿?”

“我,”萧窈动了动唇,纤细的手指攥着锦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我不愿动辄求他。”

她若想要晏游帮忙,只?需一句话?便可。

可换到崔循这里?,却总要前后思量,是否会?伤及他的利益,自己又?会?因此亏欠多少?

崔循昨夜那句话?并没说错,也恰到好处地戳了她的痛楚。

翠微微怔,随后覆上她的手,低声叹道:“窈窈无?需这样?想。”

倚靠自己的夫君,于女子而言并不是什么罪过,以此为荣者?大?有人在?。

“可我不能将所有希望寄托于他的喜爱之上。”萧窈道,“我既不能确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我这边,也无?法确信,这份喜爱永远不会?更改。”

青禾曾同她提过些“酸言酸语”,众人议论崔循不过看重她的容色,终不长久。

萧窈一笑置之,还曾拿到崔循面?前玩笑。

可同时却也承认,这番揣测有其道理。

她与崔循之间,本就是因蓄意引诱开始。

情?爱太过虚无?缥缈,所以下意识渴求攥紧些切实的东西?。

第089章

自“撞邪”开始,王旖大?多时候都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刚从王家归来,有老夫人给的健妇们环绕伺候,又得以?戳穿方士招摇撞骗的谎言时,得到?过?暂时的缓解。

她?那时想着,祖母总会为自己?撑腰做主的。

萧窈靠着装神弄鬼唬她?一时,却也不?过?是些鬼蜮伎俩,在王家这里?又算得了什么?总有悉数奉还的一日。

王旖刻意?无视了桓维的态度,反复说服自己?,直至湘州那位五叔身死?的消息传来,才无法再?自欺欺人。

担忧与惶然重新找上了她?,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此时不?再?有鬼火与白影惊吓她?,也不?再?有致幻的丹药,可她?却依旧生出一种被鬼魂注视着的错觉。

有生以?来头一次真心后悔,后悔自己?当年一念之差断了萧容的活路。

自家的仆役再?来请她?回王家时,王旖没怎么犹豫便应下了,只当祖母有要紧事叮嘱自己?,甚至没来得及多看自己?那对双生子?一眼。

只是到?了后,却不?曾见到?祖母。

老夫人身侧侍奉多年的秋梧端了茶给她?,蔼声笑道:“老夫人这几日未曾合眼,难得睡去,老奴冒昧做主,烦请大?娘子?在此多等候些时辰。”

王旖颔首应下,垂了眼,吹开茶水氤氲出的水汽。

秋梧一声不?响地侍立在侧,看她?毫无防备地喝下茶水,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唏嘘于大?娘子?这般信赖,还是感慨于她?的无知无觉。

王旖平日在饮食上极为挑剔。

能?轻易品出新茶、旧茶的区别,甚至连煮茶的水、火候,都能?分辨出来,以?至于她?身边伺候的婢女莫不?小心翼翼,生恐触了霉头。

可如今她?魂不?守舍,竟直至心口传来绞痛,喉头腥甜,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茶水不?对。

瓷盏跌落在地,碎片如跳珠般飞溅开来,茶水洇湿了精绣的华贵衣料。

王旖攥着胸口的衣襟,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对上秋梧怜悯而忧愁的目光后,脸色难看至极:“你……祖母、祖母要……”

哪怕到?此地步,她?依旧难以?置信,踉跄着起身要见老夫人。

“老夫人服了安神汤,已经歇下。”秋梧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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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苦痛与心中的苦楚掺杂在一处,如花一般娇艳的女郎闭了闭眼,泪珠潸然而下。

她?并没大?喊大?叫,只紧紧攥着秋梧那双苍老的手,喃喃道:“不?……不?该如此……”

家中怎能?这样?弃了她?呢?

明明无论做什么,都有家中为她?兜底。不?过?是要了萧容一条命,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又怎会落得如此?

秋梧是看着大?娘子?长大?的,事至如今见她?如此狼狈,也难以?苛责她?为家中招惹来这样?的祸事。

自小到?大?,王氏都是这样?无所顾忌,娇惯着子?女们长大?的,如今事败,哪里?能?将错处悉数推到?一个女郎身上呢?

只是因果循环,做了错事便应付出代价。

王旖总要明白这本该年少时学会的道理。

黑红的毒血不?可抑制地从她?唇角溢出,如毒虫蜿蜒爬过?白皙娇嫩的肌肤,显得触目惊心。艳丽不?可方物的面容因疼痛显得格外狰狞,眉头皱得愈紧,直至最后咽气,也未能?再?舒展开。

秋梧以?帕拭去眼角的泪,还未开口,门外却先传来惊叫声。

“阿姐!”王滢顾不?得地

上四溅开来的碎瓷片,径自踩过?,扑到?王旖身前失声痛哭。

紧随其后的仆妇们手足无措地辩解道:“四娘子?一定?要闯进来,奴婢们没来得及拦住……”

“四娘子?节哀,”秋梧吩咐道,“扶四娘子?歇息去。”

王滢甩开婢女的手:“祖母呢?”

秋梧垂眼道:“老夫人服过?药,已经歇下,四娘子?还是不?要惊扰为好。”

“我不?信,”王滢手上沾了长姐的血,眼底亦是通红,“祖母她?老人家向来疼我们,又怎会……”

话说到?一半,已无法再?说服自己?,伏地泣不?成声。

秋梧长叹了口气,令仆妇将王滢带走,又硬下心肠吩咐道:“收敛尸骨,将大?娘子?暴病而亡的消息放出去。”

王旖身死?的消息随即传遍建邺。

哪怕王家自己?已经找了理由,说是病故,但?谁也不?是傻子?,不?难猜到?这死讯另有蹊跷。再一想先前关于萧容之死?的传言,心中大都有了揣测。

王氏从前那般不?可一世,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而今却沦落到“断尾求生”的地步。

为此有唏嘘感慨的,也有因此提点儿女,叫他们“紧紧皮”都收敛些,莫要凭空招惹是非的。

王旖的死?讯传到?萧窈这里?时,她?正在调琴。

先前心总静不?下来,琴闲置在那里?,已经有段时日未曾碰过?,先前习过?的琴曲也生疏了些。

一侧的博山炉中轻烟袅袅,如雾弥散。

翠微转述了六安传来的消息,又道:“听闻王家正忙着请医用药,说是老夫人病得卧床不?起,四娘子?亦哀毁过?度,病倒了。”

萧窈漫不?经心拨弄着琴弦,只笑了声,再?无言语。

翠微从前在萧容身侧侍奉时,虽听她?讲过?音律,但?对此实在算不?得了解。而今听着萧窈的琴音,却无师自通似的从中品出些伤怀与眷恋。

低声叹道:“女郎若在天有灵,想来也会欣慰。”

翠微静静陪在萧窈身侧,待琴音停下,隔窗看了眼亮起灯火的书房,斟酌道:“这时辰,少卿想是已经回来了。”

自那夜后两人开始冷战。

萧窈其实倒没做什么,哪怕遭了磋磨,也没想过?再?要找崔循争吵。是他自己?过?不?去,令柏月收拾了床榻,就此在书房安置下来。

成亲至今,还是两人头回分房而居。

萧窈对此无可无不?可,每日照旧做自己?的事,婢女们知她?性情?好,也无需提心吊胆。

倒是崔循那里?侍奉的人不?大?好过?。

晌午时分,柏月还特地送了盘果子?和簪花讨好青禾她?们,请她?们在夫人面前吹吹风,早日去向长公子?认个错、服个软。

青禾吃着果子?,质问道:“公主有什么错?”

柏月被她?噎得脸都青了,唯唯诺诺道:“便是没错,给个台阶也好……”

青禾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虽怼了柏月一通,却还是试着来翠微这里?问过?她?的意?思。

翠微打量萧窈的反应,见她?不?为所动,便关了窗。

翠微都在萧窈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按理说,不?会再?有人主动向她?提及此事。偏不?知怎的,事情?竟传到?陆氏那里?。

萧窈再?去请安时,被她?含笑留下问话。

“琢玉何?处做得不?好,惹得你生气?告诉母亲,我替你训斥他。”陆氏温声笑道。

萧窈猝不?及防呛了茶水,咳几声,脸颊立时就红了。

陆氏端详着她?的反应:“你应当一早就知道他是怎么个性子?,寡言少语,独断专行,自己?拿定?主意?的事情?便怎么都听不?进旁人的劝告,执拗得很……”

陆氏只崔循这么一个独子?,眼下却毫不?顾惜,快要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萧窈听出她?的用意?,摇摇头:“此事倒不?能?全怪在他身上,我亦有做得不?妥之处。”

“夫妻之间哪有从不?红脸的?慢慢磨合就是。”陆氏叮嘱道,“若他当真叫你受了委屈,不?必藏在心里?,只管来告诉我。”

萧窈心下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只应了声“好”。

她?不?愿闷在家中无所事事,便递了帖子?过?去,邀班漪同去学宫。

班漪那里?的消息总是格外灵通,从后宅女眷的闲闻轶事,到?朝堂之上种种,几乎有问必答。

同她?在一处煮茶闲谈,再?合适不?过?。

“谢潮生近来忙得厉害,分身乏术,学宫这边的事宜也都顾不?得了。”班漪落了一子?,感慨道,“偌大?一个谢氏,纷繁复杂,倒也难为他。”

萧窈指尖捻着粒白玉棋子?,游移不?定?。

闻言,徐徐道:“他近来应是在为宿卫军的归属一事斡旋?”

与崔循吵过?后,萧窈情?知宿卫军之事上自己?难以?如愿,一度歇了心思。却不?妨谢昭横插一手,硬生生搅乱了崔循的安排。

而今朝中为此争执不?下,重光帝也并不?着急,只由着他们较量。

班漪品着她?的语气,不?由笑道:“我原还想着,你会否因此嫌谢潮生多事?眼下看起来,倒是小人之心了。”

任谁来看,恐怕都以?为萧窈会站在崔循那边,毕竟她?如今是崔氏妇,顺从夫婿的意?愿才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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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卫军若真落到?陆氏手中,只怕朝中再?没什么人能?同这两家相争,哪怕崔循是重光帝名义上的女婿,他也不?愿看到?这种结果。

倒并非疑心崔循有不?臣之心,只是于帝王而言,朝臣之间相互辖制,分庭抗礼,才是最为稳妥的情?况。

萧窈也清楚这个道理。

更?何?况才吵过?,断然不?可能?为此专程找到?重光帝面前,叫他偏袒崔循。

萧窈面不?改色落了一子?。思及陆氏,倒是想起一人来,向班漪道:“早前往陆家去时,我曾见了那位……二舅父。”

论及辈分,陆简是崔循的舅父,自然也是她?的。

萧窈顿了顿,语气中难掩好奇:“师姐可知道,他腿上的伤因何?而来?”

无论陆氏还是崔循,都对这伤讳莫如深,她?并没强行刨根究底,只是每每思及却止不?住好奇。

班漪在杯中添了滚烫的茶水,思忖片刻,开口道:“你来问我,倒真是问对人。若不?然,恐怕陆氏有些自家人都未必说得上来,更?别说旁人了。”

萧窈捧场道:“我就知道,师姐无所不?知。”

班漪虚点她?一下,笑了声,随后却又叹了口气:“这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陆简其人雅好音律,少年时最爱收集古琴,大?把银钱都耗在这上头。”

萧窈回想那位坐在木屑之中斫琴的男子?,又想了想幽篁居中那些个古琴,点了点头。

“若单单重金买琴,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世上并非人人都爱重金银俗物,总有不?愿割爱的人家。”班漪犹豫片刻,这才又道,“偏他那时年轻气盛,顺风顺水惯了,半逼半迫强夺了一张琴……”

班漪也不?曾将话说得太过?直白,但?“强夺”二字,足以?证明行事并不?光彩。

萧窈眼皮跳了下,欲言又止。

她?早就了解士族子?弟一贯行事作风,只是先前见陆简风度翩翩,又是崔循罕见亲近的长辈,便先入为主以?为应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

以?致听了班漪的讲述,心中的滋味顿时难以?言喻。

班漪见她?这般,便就此打住。

哪知萧窈落了几子?后,旧事重提道:“陆简的腿伤,便是遭人报复留下的吗?”

班漪道:“正是。”

到?这里?,萧窈的疑惑已经有了解释,可她?却偏偏又问:“……那户人家,后来怎样?了?”

班漪忽而有些后悔同萧窈讲这桩旧事,犹疑片刻,含糊道:“我亦是从旁人那里?得知此事,至于后来如何?算不?得了解,也不?好多言。”

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可有些事情?,原本并不?一定?需要回答。

陆简是陆家嫡子?,又是老夫人格外疼爱的小儿子?,他被人伤得落了残疾,陆家难道会坐视不?理?

想也知道绝不?可能?。

班漪同她?对视了眼,劝道:“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多思无益,听过?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萧窈垂眼道:“我明白。”

她?没了刨根究底的劲头。毕竟就算问清了又如何

?,难不?成要为了那么些年前一桩旧事过?不?去?

更?何?况,这与崔循并没什么干系。

他那时只怕还被崔翁带在身边,打着磨性子?的名头垂钓、念书,过?着日复一日的无趣生活。

她?一年到?头见陆简的机会屈指可数,纵是心中别扭,忍忍也就过?了。

萧窈看着纵横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公正无私。只要不?是踩了底线的事,也学会了大?被一遮,难得糊涂。

虽已做出抉择,但?兴致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好。

她?本就不?擅棋,又心不?在焉,最后毫不?意?外地被班漪杀了个片甲不?留。看着棋盘上的惨状,幽幽叹了口气:“下回对弈,得再?多让我两子?才行。”

“好、好,”班漪连声应下,边一道分拣棋子?边打趣道,“你若认真想学棋,回去后叫长公子?教你一段时日,必能?突飞猛进。”

萧窈抬手蹭了蹭鼻尖:“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倒用不?着劳动他。”

适逢尧祭酒身旁侍奉的书童来请班漪,萧窈顺势起身:“可巧,我也要去藏书楼一趟,晚些时候咱们再?会。”

第090章

萧窈这次来学宫,原就想着要?见管越溪一面。

早前为取信王俭,诓骗他领兵出湘州,萧窈曾令晏游掉包了王公遣人送往湘州的?家书,将其中“按兵不动,观荆州动向行事”之意,换成了“京都动荡,速领兵前来,占先机稳定大局”。

那封字迹与王公几乎一般无二的?信,便是由管越溪亲手所写。

萧窈将所有王公亲笔所书的?奏疏搜罗起来,交给管越溪,既要?他仿字迹,也要?他揣摩遣词造句的?习惯,力求微末之处不露破绽。

就后?来种种来看,管越溪的?确做到了她的?要?求。

若无这封紧要?的?书信佐证,单靠方?士言语,不见得能令王俭那般轻举妄动,彻底踩入圈套之中。

如今王家事了,尘埃落定,自然是该亲自走这一趟。

藏书楼窗明几净,开阔宽敞,哪怕已经放了炭盆,在这寂寥的?冬日依旧抵不得严寒。

正因此,这时节来此的?学子总是格外少些。

萧窈已有许久未曾踏足此处,甫一进门,望见仍在老位置上抄书的?管越溪,倒是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

管越溪初时并没意识到她的?到来。

直至萧窈站在他书案前,余光瞥见绣着竹纹的?锦制衣裙,慌忙抬眼看去。

萧窈见他神色错愕,不由得笑道:“怪我不请自来,倒吓着你了。”

错愕褪去,管越溪看起来仍显局促,摇头道:“是小人未能及时察觉……”

萧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这般紧张:“我此次过来,是要?谢你那封书信,四两拨千斤,省去许多麻烦。”

“能为您效劳,是小人的?幸事。”

萧窈被?他一口一个的?“小人”念得不自在,随手拿起案上的?书册翻看:“原就是我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待到明岁,我保你出仕如何?”

昔日自阳羡归来时,她曾送过管越溪一套文房四宝,虽算不上十?分名贵,但?也非寻常人家能有的?。

那时是想着,他这样的?人总有入朝为官的?一日。

届时必能用得上。

可偏偏去岁那场学宫考教被?崔循横插一手,抽去管越溪的?试卷,致使他从一开始就失了公平相较的?机会。

萧窈甚至一直不曾寻到合适的?时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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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此之前,萧窈反复衡量过,此时给管越溪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算不得难事。至于将来能走到哪一步,便是他自己的?造化?。

她原以为,这应当是管越溪最为期盼之事,却不想竟从他脸上窥见了犹豫之色。

萧窈愣了愣,惊讶之余又不免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想得出来,只要?我能做到,想方?设法?也会帮你实现。”

她知?道管越溪并非那等?贪得无厌的?人,故而并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大方?地给了他允诺。

管越溪也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沉默片刻,释然笑道:“小人素日得公主照拂良多,已是感激不尽,并不奢求其他。”

若旁人这般,萧窈兴许还得掂量一下是否欲迎还拒,但?管越溪从来心口如一,并不需要?多加试探。

稍一犹豫,只道:“你若何时改了主意,知?会我就是。”

管越溪恭谨道:“多谢。”

萧窈又在藏书楼逛了圈,借了两册书才离开。

行经梅林时,瞥见墙角那树早梅竟已开了花苞,在一众苍黑遒劲的?枝干中显得生机勃勃,不由得为之驻足。

萧窈在那梅树旁犹豫好一会儿,暗暗道了句“对不住”,动手折了细枝红梅下来。

借来的?书交给青禾,而那一小枝红梅,则被?她拢在袖中。

及至回到家中时,衣袖上仿佛已经浸染上浅淡的?梅香。

青禾见她并未如先前那般径直回卧房,而是往书房的?方?向去,“咦”了声,随后?又掩唇笑起来。

柏月立时上前相迎,殷勤道:“里头才摆了食案,夫人可要?一同用饭?”

萧窈正犹豫着,柏月已经乖觉地叫人添一副碗筷。

崔循这几日半句都没问萧窈的?境况,山房洒扫的?仆役暗暗揣度,这是长公子厌弃夫人的?前兆。

但?柏月还是笃定,自己这安排并不会受罚。

他能在崔循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便是惯会审时度势。

萧窈哭笑不得地瞥他一眼,缓步踏入书房。

书房中的?陈设换了些,炉中燃着的香料仿佛也有所不同,令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崔循坐于分毫未动的食案前,幽深的?眼眸映着她的?身影,波澜不惊。

萧窈停住脚步:“母亲今晨问我,可是与你起了争执?她近来身体稍有起色,还是不要?令她担忧为好。”

听罢她的?来意,崔循神情?寡淡道:“我会同母亲解释清楚。”

说是解释,实则也只能是编个借口敷衍过去。

这些年无论遇着怎样的?麻烦,崔循从不会向母亲提及,更?何况与萧窈之间的?事情?是笔糊涂账,原也说不清楚。

说话间,仆役已经送了碗碟食箸进来。

萧窈稍一犹豫,还是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落了座。

崔循受礼仪教导,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大都不置一词。萧窈则不同,总要?断断续续说些闲话,才能更?好下饭。

从前大都是萧窈负责讲自己今日经历,或是趣事,或是抱怨些麻烦。崔循则负责听,偶尔应和一句。

而今相对而坐,萧窈专心致志地低头吃饭,房中便再无人声。

最后?还是崔循没话找话道:“今日是去了何处?”

他虽不曾问过萧窈的?行踪,但?傍晚归来,听着四下寂静无声,便知?她八成是出门未归。而今再一看衣着装扮,便能断定。

“学宫。”萧窈下意识脱口而出,咬了咬唇,慢吞吞道,“我约了班师姐煮茶叙旧,又陪她下了盘棋……输的?很惨。”

崔循眼中有些许笑意掠过。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窈已话锋陡转:“晚些时候,还去见了管越溪。”

那点微薄的?笑意便不见了,如湖面转瞬即逝的?涟漪。

萧窈觉察到崔循态度的?转变,却并未因此闭嘴不言,认真道:“年末任职考教时,我欲令管越溪入朝为官。”

谢昭曾有意无意同她暗示过,崔循对管越溪心怀芥蒂,甚至有意弹压,不肯容他出仕。

萧窈那时多有顾忌,不便直接问到崔循这里,只得暂且搁置。

而今有意扶持管越溪,自然得先来问个清楚。

若再被?崔循摆一道,搅黄安排,两人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雪上加霜,恐怕就不止是吵架了。

“你若想要?扶持寒门子弟,我并无异议,可管越溪不成,”崔循淡淡道,“换个人选吧。”

萧窈的?心沉了下去。

“为何?”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胡思?乱想一番,厚颜问道:“总不会是因为我对他青眼有加,因而不满?”

这话问出来,萧窈自己都觉着是在胡言乱语。

崔循却道:“你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妥。”

“少糊弄我。”

崔循从前常拿这句话训她,萧窈学了一句,却只觉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实在没什?么?气质。

便瞪了他一眼,又问道:“若我非要?如此不可呢?”

崔循垂了眼睫,掩去眸中情?绪:“那你恐怕会白?费功夫。”

时至今日,萧窈力所能及的?事情?远比初到建邺时宽泛,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任谁也不敢如王滢昔日那般待她。

可她却又的?确拗不过崔循。

只要?崔循铁了心不肯松口,她便是再怎么?费尽心思?,也徒劳无功。

在来此之前,萧窈曾反复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同崔循争吵。可眼下对着他态度,还能不动气的?,恐怕只有圣人了。

她冷笑了声,抽出袖中那枝小心翼翼收拢的?梅花,摔在崔循身前。

红梅落于素衣之上,艳丽灼目。

崔循愣了一瞬,随即抬眼看向萧窈。

萧窈已拂袖离去。

折这枝梅花时,她其实有缓和关系的?打算。

陆氏苦口婆心同她说的?那些话,并没悉数化?作?耳旁风,多多少少总是听进去几句;至于宿卫军一事,看在崔循从前帮了她许多的?份上,咬咬牙也就揭过去了。

可崔循并没给她这个机会。

萧窈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出了门。

柏月一见她这模样便知?不妙,心中哀叹了声,随仆役们进去撤食案时,小心翼翼打量自家主子。

崔循坐于窗边,把玩着一枝纤细红梅。

烛火为夜风惊动,映出半张犹如精雕细琢的?面容,眼眸晦明不定。

被?长公子扫了一眼后?,柏月匆忙低了头,正欲随众人退下,却不防他竟冷不丁问了句:“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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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心中喜欢得紧,可递了台阶,却又不肯下……

哪有这样行事的?道理?

崔循手上失了力气,梅枝应声而折。

柏月颤了下,正欲请罪,听得一句“退下”,忙不迭地离了书房。

崔循看着掌心零落的?花瓣,后?知?后?觉品出萧窈的?本意,只是欣喜尚未冒头,先被?纷至沓来的?忧虑所淹没。

欺瞒着,萧窈会生气离去;可若是和盘托出,情?况比之现在只坏不好。

他了解萧窈。

所以无论哪种设想之中,水落石出之际,萧窈都不会站在他这边。

“管越溪……”

崔循眼中有厉色划过,指间的?红梅,也在不知?不觉中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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