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筱玉疏
嫁入楚家之前,我是梨园唱青衣的戏子,那时日日宾客盈园,看我水袖轻甩,听我唱腔婉转,自在得意得很!
楚堂秋便是我的戏迷之一,他接连捧场三月有余,还不时写几封情信给我,里面尽是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儿。
我渐渐动了心,思量着总不能一辈子唱戏,好歹也要在容貌正盛时寻个归宿。
这楚堂秋虽年近五旬,却保养得宜,可算风流倜傥,他家世颇殷厚,正妻又早逝,几个小妾不成气候,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所以那晚他卧在我的软塌上说想迎我进楚家时,我痛快地答应了,不过也提了条件,我是不做妾的。
他听后笑言,娶你做三夫人如何?
我倒没反对,反正先头两个夫人都不在人世,叫三夫人也没什么。
楚家比我想象中大得多,分为中庭、东园和西园,我与楚堂秋以及他那七房姨太太住在中庭。
堂秋对我甚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我无聊时招呼几个姨太太打打牌,赢了给各房加菜,输了便拉下脸子拾掇她们。
她们不服,找堂秋打小状,哭诉三夫人如何喜怒无常,如何苛待她们。
堂秋才不舍责骂我,只是温声劝我,她们几个皆是小打小闹,倒也没什么歪心思,何必计较?我若冷着脸不言语,堂秋便不再规劝,上前搂着我在我耳边说情话儿,直说到我脸上露出笑意。
这样的堂秋令我着实动情,他在我心里的分量越发重起来,这大抵是爱了。
渐渐,我忘却了自己曾是戏台上那个妩媚薄凉的筱玉疏,一心沉浸在情爱编织的美梦里。
未曾想,堂秋某天忽然就变了心。
他数日不来我房中,我派了丫头去探看,回来说老爷日日独住书房中,未曾留宿哪个姨太太屋里。
我有些慌了神,他若去了小妾屋里倒没什么,这楚园里的女人他一个不碰,怕是有了外心。
我特意煲了山参鸡汤给他送到书房去,没想却被小厮拦在门外,说老爷在潜心作画,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强压住怒火,寻思着,他哪是作什么画?定是给什么勾魂蹄子写情信呢,他最擅这个!
我不动声色,每日皆亲自送汤过来,在门外站个把时辰成了常事儿,把门的小厮都露出不忍,劝我回房歇着。
我望着堂秋映在窗户上的侧影,淡淡苦笑,戏文里唱的郎心似铁,真真是见识到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出几月,终于叫我知道是谁勾去了堂秋的魂儿。
还当他有了外心,哼,原是我误会他。
那与他隔三差五夜半相会的女人,恰是这楚园里的人,我竟被猪油蒙了心,从没往她身上想。
这回既让我知道了,不找机会拾掇了她,恨意怎能消?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思来想去肝肠断......夜夜何曾得安眠?
许久不登台,我绕腕花依旧柔美,唱的戏文也还是字正腔圆,看来,我更适合做那个我几乎忘却的筱玉疏啊。
5、翠浓
我十二岁被养父卖进楚家。
起初在中庭做粗使丫头,我岁数小又笨手笨脚,总挨李婆子的打骂。
那李婆子原是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大丫鬟,叫李细见,哼,名字跟人一般古怪。
不过,听说李婆子年轻时身段不错,曾给老爷暖过床,却不知怎地并没被收房。
我被卖进府时,老爷都纳了六房姨太太,李婆子气不过,可劲折腾我出气,时不时就抓了鸡毛掸子追着我揍。
有次,正巧被大少爷撞个正着,他见我双手和胳膊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模样甚是可怜,便嗔住了李婆子,领我回了东园。
从此,我就留在东园伺候大少爷。
我虽不是美人,可也逢豆蔻年纪,一想到古话说的“英雄救美”
四个字,就乐得合不拢嘴。
在大少爷身边五年零五个月,我尽心尽力知冷知热,不允自己出半点儿差池。
其实,我在心里悄悄叫他清风。
他那样温润俊朗,又那样良善,任谁在他身边都会觉得如沐清风。
可惜,他爱错了人,那个女人从没珍惜过他。
自打白寒星嫁进东园,清风便如同得了宝一般,宠她爱她,简直把她放在心尖儿上,更吩咐我做她的贴身丫头,专门伺候她一人。
我不敢逆了清风的意,也尽心尽力待她。
可她不知廉耻,竟趁着清风忙于商铺之事,整日与二少爷打情骂俏,他俩的绯事儿在东西两园竟传遍了。
我想着法儿提醒清风,他却不信,还笑言,寒星颇有长嫂风范。
我气得无语。
只好继续盯着,等抓到真凭实据,清风便会信我。
没想到!
做梦都没想到!
与她偷情的男人居然不是二少爷,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给她写了几十封情信,她每每支开我独处,皆拿出信翻看,脸上挂着甜美的笑意。
她从未对清风这般笑过。
我躲在窗外偷瞧,心里充满愤恨!
我故意引清风发现一封情信,以为他会从字迹上看出端倪,寻出那人。
可惜,信里写了太多不入流的话,将清风气得脸色煞白,手指发抖,无法冷静辨认此信出自谁人,只扳着她肩膀与她大吵,斥她不守妇道。
我一边从门缝往里瞧,一边乞求老天爷,让清风就此休了这坏女人!
却没想到,清风竟伤心远走。
原来他爱她如此之深,不想责难她,又过不了心里的坎,便离开楚园独自去舔舐伤口。
我更加恨绝了白寒星,偏要替清风收拾掉这朵不洁杨花。
白寒星对我倒没有太多防备,她大抵小瞧我。
我越发装得乖巧,讨她信任。
后来,她不再背着我,邀那人半夜来东园私会,命我守在门口。
那人每次来时都着一身青色衣衫,戴一顶边沿儿很大的西洋帽子。
哼,他倒是谙熟这偷人之道!
压根看不清那人的脸,唉,总不能扯下他的帽子呀!
正郁闷着,中庭的绿蕊忽来找我,说是三夫人听说我手巧,有几件顶贵的罗裙破了,需我去细心缝补。
去的路上我还忿忿着,能缝补的巧手多了去,怎偏要累着我?这楚园除了清风,就没一个好心眼儿!
回来时,我却郁闷皆散,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因着,我知道那人了。
三夫人的一堆衣裙中竟夹了一件青衫,虽绿蕊紧忙挑出搁在身后,也不妨我一眼认出。
绿蕊算什么,铁定是那个戏子什么都知晓,此次故意试探我呢,想与我同仇敌忾。
也好,为了清风,我没什么做不得。
6、李细见
我知道底下的粗使丫头们都恨我,背后叫我李婆子。
我可不在乎她们怎么想,该打就打,想骂就骂,看着她们一张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曾有那般的脸蛋儿。
跟着小姐嫁进楚家那年,我才十六岁,花骨朵儿一样的水灵。
是我先见到了堂秋。
那日,他身披红色吉服,骑着高头大马,带领长长的迎亲队伍来到李府大门前。
我挤在门口的人堆里悄悄望他,他是个极好看的男人,我心里头忽就跟烧开的白水似的,咕嘟嘟冒起了泡。
小姐蒙着红盖头进了花轿,对他的英俊倜傥全然不知。
我在花轿外面跟着,每走一步都甚是欢喜,好像嫁给他的人是我。
堂秋与小姐洞房花烛,我就守在门外,贴着门缝细听,他不知讲了多少情话儿,小姐咯咯笑个不停。
我咬着唇寻思,总有一天,他会躺进我的被窝,讲情话儿给我听。
小姐很快便害喜了,整日犯困恶心,没精打采的,与堂秋在房中也不起劲。
待小姐显怀之后,堂秋干脆搬去书房睡,说不想扰了她的清梦,让她安心养胎。
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我特意跑到成衣铺子做了件桃红色春衣,料子薄薄软软,裹着我纤细的身段,很是撩人。
月夜人寂,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堂秋自此夜夜拽我去偷欢,说我像一片惑人的沼泽地,让他泥足深陷,欲罢不能。